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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凌风,凄然而笑,狠狠抓住他的剑,一把,就刺进了自己的心脏。终是到头了,我想,石灵,这样的结局你可满意?

临闭上眼的一刻,我听见了凌风歇斯底里地吼叫,看他在光天化日变成黑色的泡沫,逐渐蒸发。天空在那个晴好的早晨,有瞬间的阴霾。

但愿洛城,从此无泪。

碎片,疼痛

轰隆隆的声音把我叫醒,睁眼,正看见飞机划过天幕留下的痕迹,白色的软绵的线,像是洛城外的河水一样蜿蜒。

天台?月光?

我的脑子轰然一惊,眼睛看见清晨,阳光充沛。

洛城,朴萱,元皓,凌风。难道如此真实的情节,不过是我的黄梁一梦?浑浑噩噩中我走下了楼梯,却忽然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低头一看,白银的古镜在我脚下,已然支离破碎。

对了,这是三天前我在古玩市场买回的镜子,我终于记起,昨夜,我还带了它一起上天台,看渺远的月光。可如今,只剩一地碎片了。

元皓?

元皓!

我重又翻起这个名字,这个人,如过了一场炮烙,疼痛异常。

】《绝塞明月》

绝塞明月 

文 / 语笑嫣然

史书记载:

天辅四年,即公元1120年,金攻占辽上京临潢府。辽天祚帝耶律延禧逃往西京大同府,金军一路追踪,辽主又逃往阴山西北地区。直至公元1125年春,耶律延禧被金将完颜娄室俘获。

辽国彻底败亡。

[一 ]

欢雪总要想起,十年前在应州新城,原本是皑皑的苍茫天地,霎时间变得殷红,哀号与痛哭的声音刺破耳膜。

血色倾城,满地残骸。

而爹爹为了护主逃亡,被金将完颜娄室的大刀硬生生割破喉管。欢雪的眼里开出大朵大朵腥臭的妖娆的花。她在惊栗中仰面看着围攻的敌人,面容冰冷而倔强。随后,完颜娄室将她带回燕京,为她洗去满面的尘垢,换下她破旧的衣裳,还挪出府里的锦绣阁供她居住。

那一年,欢雪十二岁。她不明白完颜娄室为何不将她交给金主处置,但杀父的仇恨,凝在她眼中就如冰冻的尘埃。她的目色总有浑浊,寡言少语,对完颜家的任何人,都充满了不屑和恨意。

初初踏进完颜府,欢雪看见一个白衣的少年,清澈俊朗的面容,手里拿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后来她知道,他叫完颜少耒,是完颜娄室的独子。不仅能赋一手好诗,而且武艺精湛,比欢雪年长三岁。

[二 ]

十年来,欢雪从未放弃过手刃完颜娄室的念头,但她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纵然完颜娄室一根手指头也不动,她依旧很难伤他分毫。

欢雪不止一次地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回来。完颜娄室或者叹息摇头,或者微笑不语。欢雪得不到她所想要的答案,却发现,自应州一战,昔日铁马金戈的大将军,其骄矜暴烈之气,竟好似风里的残烛,渐渐颓黯了。

而少耒亦知,欢雪视他完颜家上下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相信父亲领她回家,自然有一番道理。况且,欢雪终日落寞寡欢,空有一副精致的美人脸,却生涩而呆滞,叫人看了不免心疼。少耒于是对欢雪极好,他说你应该多笑,有些往事,并非你一人可以背负。

欢雪揶揄地看着他,辽主昏庸,亡国乃早晚的事。但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惨死,换做是你,你难道还有闲情逸致去领悟一番家国君臣的大道理?

少耒无言以对。

但欢雪也清楚,她根本杀不了完颜娄室。她用过各种不同的利器,十年来,反反复复,完颜娄室依旧无恙,她自己反倒越发疲惫了。她只得离开将军府,在燕京城外一处僻静的山谷里住下。

朗月清风,燕草如丝。

欢雪经常独自抚琴,拨出的婉转曲调,如流水泠泠,逶迤着渐行渐远,随后缓缓消失,但终究难以越过这片苍茫的群山。

就如抚琴的女子一般,滞留于此,终生不得出。

[三 ]

少耒常来看她,带一些集市上新鲜的玩意,或者女儿家喜爱的胭脂水粉。欢雪从来不问朝中之事,也不愿听到有关完颜娄室的任何消息,大多数时间,她都在竹屋外面弹琴,少耒和她说一些话,她只听,然后少耒拔剑起舞。

那片空地有很多紫色的野花,剑气呼啸,花朵颤巍巍地摇摆,有些零落的,便纷纷扬扬飘散着,像紫色的雪。惟有那时,欢雪的琴音才是透明的,双眸亦是玲珑剔透,像噙着一掬清晨的露水。

欢雪开始盼望。盼得久了,便成等待。

等待与盼望不同,它是一场望穿秋水的旅程,只为一人而存在。

但欢雪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很久以后,她看见清越。

她的心忽然就痛了。

她那时才真的明白。

[四 ]

清越是女子,柔如水,笑如花。不似欢雪,消去眼中多年的仇恨,眉心却又扯开一片惆怅,泼墨一般浓厚,尽是荒凉。

少耒不再舞剑,欢雪却更频繁地弹琴。

少耒到山谷的次数日渐稀少,欢雪的等待却一成不变。

少耒对欢雪说,清越是他喜欢的女子。欢雪关了房门,低低地哭出来。

原本每年冬至,少耒都给欢雪送来御寒的棉衣。但是那天,欢雪在谷口从清晨站到日落,风呼呼地卷着她单薄的衣衫,她没有等到棉衣,骨头被冻得生脆,她只觉得任何人稍稍碰她一下,都能将她拆散或者撞碎了,像少耒剑下的花儿那样,撒成一地。

她以为他就这样把自己忘了,后来才知,那个叫清越的女子,扔下少耒,执意入宫选妃。少耒为此暗伤不已。欢雪再看见他,他的神情沮丧,眼睛像干涸的沙漠。

欢雪问他,你真的爱她如此之深?

少耒垂首,是的,他说,无可自拔。

欢雪踉跄着退后几步,听见少耒说,我找了她足足十三年。

[五 ]

十三年前,少耒的祖母病势。完颜娄室征战未归,少耒便陪着母亲回老家奔丧。途径大同府,却不小心暴露了自己金人的身份。彼时,金军已攻占辽上京临潢府,辽主耶律延禧弃国逃亡。辽人与金人更是水火难容。乔装的侍卫毕竟寡不敌众,少耒的母亲也死于暴民的乱刀之下,惟有少耒侥幸逃脱,昏倒在一片树林里。

少耒说,我醒来时,有人正在替我清理伤口,是夜晚,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她脖子上挂着一颗发光的珠子。她还告诉我,普天之下除了辽国的皇帝耶律延禧,便只有她才有这颗渤海夜明珠了。

所以,你便一直记挂着她?欢雪讪笑。你从清越的身上找到了这颗夜明珠?

少耒点头。欢雪没有多说。

拖着长长的影子一路走回山谷,欢雪从匣子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光洁圆滑的玉色珠子,串在一条红色的丝线上,乍看,再普通不过。

她没有告诉少耒,当年渤海进贡的两颗夜明珠,耶律延禧曾将其中一颗赐给她的父亲,也就是辽国大将赫连青元。而另外一颗,耶律延禧给了他最疼爱的女儿,娑罗公主。欢雪八岁生日的时候,父亲将夜明珠送给她。而十三年前在西京城外的树林里,救下少耒的女子,她应该叫欢雪。她颈上的夜明珠还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

绝塞明月。

[六 ]

十三年前,也正是亡国的辽主逃到西京的那一年。欢雪几乎都要忘记,她曾无意中救过一个受伤的少年,她没有想到他会一直记挂着她,更没有想到,还会与他重遇,有如此这般的牵缠。

但欢雪的脑子里,除了遗憾,更多的却是仓皇。接下来的几天,事情便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宫中出现刺客,行凶的女子正是清越。

不几日,将军府被抄,完颜娄室连同其家眷被押进天牢。欢雪早有防备,将少耒引出将军府,困在山谷里七天七夜,才暂时得以逃脱。

少耒不明白清越为何弑君,而他更不愿相信的是,清越竟然供认他的父亲为幕后主使,诬陷他有篡位之心。况且,燕京城的人都知道,完颜少耒和女刺客的关系颇为亲密,这让金国皇帝更加深信清越的供词,并贴出皇榜,悬赏缉拿在逃的完颜少耒。

好在山谷僻静,少有人烟。欢雪终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少耒,他瘦,她也瘦,很多时间他们都各自沉默地坐着,欢雪的琴,少耒的剑,同诸多往事一样,蒙了尘,像是开到荼蘼的花。

[七 ]

清越的尸体被悬挂于城门之上,谁都看出那是皇帝设下的圈套。欢雪亦知,她拦不住他。

少耒心中就算有再多的疑惑,清越这女子,仍然是他甘愿为之抛开生死的。欢雪明白,清越之于少耒,已不仅仅是一粒夜明珠的因缘,十三年的牵念或许很纯粹,但如今他爱她,即使清越并非那个曾经救过他的少女,他也一样。

他爱的是十三年后的清越。

赫连欢雪之于他,永远都是扑火的飞蛾。

所以,少耒去哪里,她便跟随。父亲送她的夜明珠,依然皎洁如新,她将它挂在脖子上,她以为,那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天了。

清越的尸体还在,夜风带着潮湿的雾气将她包裹,少耒低低地唤了一声清越,拔剑飞上城门,砍断了绳索。就如他们原本猜想的一样,火把,弓箭,守城的将领,欢雪和少耒被重重围困。

少耒讪笑,我完颜家为大金征战多年,鞠躬尽瘁,个中冤情自有昭雪的一天,完颜少耒今日以性命向皇上进言,只求彻查真相,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欢雪在远处,看着少年举剑自刎,然后身体坠下去,倒在一个女子惨白冰凉的尸体旁边。她硬生生推开了架在自己面前的刀剑,手掌被割破,血肉模糊。但她只是奔跑,跑到少耒的面前,跪下来,捧起他颤抖的双手。

少耒艰涩地对她笑,他说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要好生珍重。那一刻他忽然看见欢雪脖子上隐约的光亮,再盯着她的手,怔忡了好久好久。他忽然觉得,一切是那样熟悉,仿佛十三年遍寻不获,即使清越,也不曾给他如此契合的温度。

他说,谢谢你。

欢雪含泪带笑。她想他终于是明白了,有些东西望穿秋水也等不到,这句谢谢,便是她今生惟一的回报了。

[八 ]

欢雪被带进宫,带到金主的面前。她以为自己很快会被处死,谁知,面前的男子竟将她留在后宫,他说,你以后就留在朕的身边,服侍朕。欢雪说好,但我想去看看完颜娄室。

皇帝应允。

早已有人告诉完颜娄室外间发生的一切,他看见欢雪,苍老的面上竟然流出两行清泪。他说,我害了你。

欢雪愕然,却听完颜娄室说,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个疑团,欢雪,我便告诉你,我带你回完颜府,是因为当日我看见你手臂上赤红的印记。你是我完颜娄室的亲生女儿。

你与少耒,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欢雪僵了,跌坐在地上。

二十多年前,我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将,被安排在上京城内刺探辽国的军情。随后,我遇到了你的母亲。我们原本想逃出关外,可大辽皇帝突然赐婚,她被迫嫁给了赫连青元。一年之后,皇上传旨昭我回金国。临走之日我偷偷去见你母亲,她告诉我,你叫欢雪,你叫完颜欢雪,你右手的手臂上有一块赤红的朱砂印记。这么多年,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包括少耒…

欢雪捂着耳朵,但那些字字句句,仍然清晰而沉重地砸向她。她踢着牢门,低声哭喊着,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完颜娄室叹息,我当初如果告诉你,你会相信一个杀父仇人的话吗?但我不能一辈子瞒着你,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才不得不说…

孩子,你原谅我…

[九 ]

欢雪很庆幸,她没有告诉少耒,那个自称清越的女子,本姓耶律,从刺杀到诬陷,她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她痛恨金国皇帝让她的父亲沦为阶下囚,饱尝屈辱;她也痛恨当年俘获她父亲的金国大将完颜娄室;她甚至痛恨所有的金人,他们让她失去了锦衣华服,以及她尊贵的地位。

但少耒爱她。

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纯白完满的。

他无怨无悔。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那么,公主,就让欢雪代替您,试着将那银色的匕首刺进皇帝的心脏。

】《明月如梦》

明月如梦

文/语笑嫣然

小暑·如梦

如梦一直在园中修剪两棵新栽的云竹,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风吹过小池里含苞的睡莲,夹着暮色渐弥的潮湿气息。官砚笙回来,轻轻地走到她身后,手里是一只彩色的面人。

他笑嘻嘻地将手伸到她面前,她便笑了。接过面人翻来覆去地看。官砚笙问,喜欢吗?她点头。转过脸来看着他。官砚笙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巨大的叹息,硬是被他逼了回去。他若无其事地携了她的手进屋去了。

第二天清早,官砚笙端着他亲自为如梦沏的雨前龙井,放在桌上的时候稍一颤抖就被溅出来的水烫到了手背,他的面部肌肉一阵猛烈抽搐,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当如梦笑盈盈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官砚笙的额头已经渗出淋漓的汗。如梦踮起脚来想为他擦去,却忽然没了力气,锦帕从手里飘落,像断翅的蝶,随即,如梦的身子也沉沉地坠了下去。

看着眼前虚弱的女子,官砚笙哭了。

而如梦,却冷冷地笑开了。

立夏·悬案

前一段时间。

砚笙经常在半夜惊醒过来,睁开眼,墨一般的黑,水一般的冷。门窗都紧闭,透不进一丝明月的光。他的妻子如梦,就躺在他身边,酣睡着,鼻息均匀,嘴角还挂着隐约的笑意。她是那样美丽的女子,这杭州城,几乎没有谁能及得上。

官家与柳家原本就是世交,孩子尚未出世,就已指腹为婚。是以砚笙与如梦很小的时候,就似懂非懂地知道自己是属于对方的。

谁知,如梦在十六岁那年染病,柳老爷几乎访遍了天下的名医,不是摇头就是叹息,最有用的一句话也不过是,除非能找到失踪多年的赛华佗。然而,这世上有无数的人都想找到赛华佗此人,有传言说他十年前便已仙逝,也有人说,去年曾在长江的堤坝上目睹他救治一个偏瘫的老人。其中的真假,始终难辨。

眼看着如梦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砚笙也憔悴了不少。而柳家的人情急之下就想为女儿冲喜。官老爷在杭州城颇有威望,且一再标榜自己的一言九鼎,既然指腹为婚,这门亲事他丝毫反悔不得。再加上砚笙也极力表示,他此生非如梦不娶,最后,只得将婚期定在了两个月之后。

成亲当日的排场是盛大而华丽的。如梦顶着新娘的红盖头,眼眸低垂。砚笙酒醉也有三分醒,入到洞房,挑开喜帕的一刹竟然看见女子满面泪光。她问他,你会否一辈子都待我好?他答,决无半点辜负。

如梦才缓缓安下心来。

可是没想到,成亲之后的如梦,竟然不药而愈,不仅保住了性命,整个人也红润鲜活起来,还能帮着砚笙打理铺子。这样的奇迹,大家虽然费煞思量,但毕竟值得庆幸,于是也就没有细细追究了。

砚笙感天谢地,将如梦捧在手心里。两人始终恩爱有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