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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慕容锦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这场远行。是一盘棋局。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

首先。有人故意用乌金翠玉剑在苏州的栖霞岭杀了傅天冲。挑起两家数十年积淀的旧怨。而这一点。众人皆有猜测。

但慕容锦棠终究是极少涉足江湖。经验尚浅。不知自己一路的行踪早被敌人了若指掌。杀人嫁祸。便第二次奏了效。他在傅家堡的囚室里。仰头看铁栏外一条一条的天。蔚蓝天。他想起薄雪。

想起溪边夜幕里的独坐。她眼波荡漾。藏了太多隐忍的伤。

想起坟前的孤立的背影。她睫毛低垂。单薄得如风筝可飞翔。

他放手。她便飞走。隐瞒了彼此缱绻的爱意。或许。他将此生都无机会诉说一句。一句轻细的话语。

13

八月十五。有明明的月。丝丝不易被察觉的阴霾。

傅天云领了堡里一干精壮武士。抬黑色棺木。急急往慕容山庄赶。棺木里。是那个叫慕容锦棠的男子。白衣胜雪。黑发如漆。面如白衣。唇如黑发。

江湖人尽皆知。是傅天云杀了他。他要为死去的人雪恨。要亲自带他的尸首回慕容山庄。但他们都不明白。傅天云此去。分明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何苦。

他们只觉这场恩怨必定精彩。像说书。像唱戏。情节入木三分。害得人神魂颠倒。他们兴趣高昂。

傅天云到达栖霞岭之时。果真得来慕容家的“礼遇”。整整齐齐的乌金翠玉剑指向他。慕容老庄主在阵前。竖着眉毛。却也难掩眉目间因丧子烙下的憔悴痕迹。

傅天云搁下棺木。笑意隐隐。他开始说话。以咄咄逼人的气势。慕容公子说他愿以自己的血来洗清两家多年的恩怨。慷慨之情。傅某敬佩。却可惜。慕容公子分明已经知道真相。偏又为了隐瞒置生死于不顾。所谓杀人者偿命。元凶依旧逍遥。我傅家堡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依你说言。幕后元凶所谓何人?

这声音铿锵有力。且沉稳淡定。傅天云先是一怔。随即转身。见一名青衣灰襟的男子施施然走近。腰间的佩剑。亦是乌金翠玉。

傅天云冷笑。二公子涉世未深。才得来如今这灾劫。大公子若早知。当初何不按约前往。或可免此事端。

来人亦不急噪。径直走到慕容老爷的面前。俯首唤了一声爹。

慕容老爷涨红了脸看他。捏着拳头骨骼都在作响。好一会儿。总算压住了怒火。沉着脸问。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何以不亲自去颍川。枉送了自己亲弟弟的性命。

他凝着眉。毕恭毕敬。这慕容锦泽生得也是儒雅。与慕容锦棠的模样有七分相似。但略为城府和沧桑。近几年。慕容山庄的诸多事宜。皆是他奔波处理。因为是庶出。慕容老爷总将他看得淡。一门心思全系在二公子锦棠身上。慕容锦泽也不说半句怄气的话。仔细将山庄打点得活色生香。已然成为武林第一大世家。

如今。眼见锦棠的死。他亦扼腕。叹息着说正是为这追查真凶的事耽搁了。怎知会生出如此严重的后果。

未等他们说完。傅天云便又冷笑。极尽嘲讽的意味。人虽死。真相犹在。我今日便要在众人面前将凶手揭发。他好似胸有成竹。

场面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沉寂。所有的人。包括傅天云自己。都有如身处荒芜的沼泽。呼吸亦急促而凝重。等着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被道出。

傅天云张开嘴。话未出。身旁一棵枝叶繁茂的榕树上。赫然闪出一个人影。迅如闪电。亦如蝴蝶。姿势轻盈。黑衣蒙面看不清容貌。近了。方能从身形判断是位女子。

若不是凭空的一支飞镖介入。只怕傅天云已难躲避她凌厉的剑招。

人群开始混乱。傅天云作势要逃。黑衣的杀手再次扑来。姿势仍好比蝴蝶。轻。但快。林子里一时有沙尘漫天的迹象。

风。沙。落叶。剑影。

待一切平息。傅天云与那个黑衣蒙面的女子已然消失了踪影。

慕容锦泽收到匿名的信。是五日后的清晨。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背。说有人要他将信带上山。

慕容锦泽拆开来。心一惊。赫然看见信笺里夹着一支翠钿。赤色的蝴蝶形状。纸上留了三个字。约定见面的地点。

他如约。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如约。到后山的万劫崖。他便看到傅天云。和那个被点了穴的蒙面黑衣女子。他黯然兴叹。你以为。揭发了我。你便能安然离开栖霞岭么。

傅天云点头。亦像是摇头。你不过为了得到慕容山庄。何以要玷污兄弟手足的情义?

慕容锦泽揶揄地笑。兄弟手足?这二十年。可有人真正将我当作是慕容家的大少爷?我不过是爹的工具。管家。做再多的事。终要等你着你来坐享其成。你说。我怎会甘心!

傅天云心头一震。你知道我是谁?

慕容锦泽看着他。看着一张陌生却遮掩了熟悉五官的人皮面具。淡淡说。我从未低估你。所以才要大费周章让你离开慕容山庄再对付你。我想借傅家人的仇恨之心。取了你的性命。或许。我仍有恻隐。总不忍心亲自动手。

傅天云开始拉下他的人皮面具。缓缓的。光天化日。露出他干净的脸。

慕容锦棠。白衣胜雪黑发如漆的慕容锦棠。

15

事情往往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漏洞。而破绽百出。更何况。我爱的慕容锦棠。他是个聪明的男子。他知道杀死傅堡主的剑千真万确是慕容家的乌金翠玉所制。外间不能模仿。他便修了书。回苏州的家中询问。

回信说。这些天山庄内一直相安无事。宝剑也不曾遗失。

慕容锦棠于是想到只身在外的哥哥。慕容锦泽。他觉得心悸。

他与我说。呼延家与慕容家同为鲜卑族后裔。世代交好。但与你指腹为婚的。乃是我大哥慕容锦泽。

我愕然。狠狠盯着他的俊朗的面孔。良久不说话。我不知该怎样继续或结束这场尴尬。

慕容锦棠。你便是这样。拒我于千里?可你当初又为何答应带我同行?为何迟迟不将真相告知?你舍不得。对么?

我咬了牙将这些话一连串吐出。似是恨不得吐尽心底的痴和怨。

慕容锦棠一味沉默。他的沉默如一面墙。遮住了我飘零动乱的心。无风雨亦无晴。我想。他虽未承认。但也未否认。这态度。已足够支持我将毕生都交付。

飞蛾扑火。真的无关任何。

我与傅天云说。你留着我。按照慕容锦棠的计划去做。有我做人质。他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又或者。你可以随时都杀了我。

我叫呼延婕妤。我是他的妻子。

就这样。慕容锦棠走后。我时常抬头看天上明明的月亮。想着此时此刻的他。是否有那么一刹那的光阴。也将我想起。他又会不会回来。回来接我。听我跟他说我的名字。说一句关于薄雪草的誓言。

我的等待。一日三秋。

慕容锦棠面对自己的哥哥。面对一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如有针刺。

他的宝剑握很紧。迟迟不忍出手。慕容锦泽笑他。堂堂男子何必怀妇人之仁。自小你便如此优柔寡断。他于是先拔了剑。剑尖直逼慕容锦棠的要害。

慕容锦棠后退。再后退。已快要挪到悬崖边上。底下灌着风。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慕容锦泽万分恼怒。拔剑啊拔剑啊。他咆哮。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可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发抖。他闭了眼。反手一指。隔空解穴。他对黑衣的女子说。杀了她。你将得到双倍的酬劳。

女子只露出微微发红的眼睛。波光粼粼。似有缱绻。她的剑连同她的人。都没有挪动分毫。她一边幽幽地说话。一边揭了自己的面纱。你并非如此狠心之人。何必对他苦苦相逼。杀了他。你便能快乐?

继而女子的脸呈现在二人惊愕的视线。眉如月。眼如星。忧伤而冷漠的神情。却篆刻出一个情字溢于言表。慕容锦棠惊呼。婕妤?呼延婕妤!

慕容锦泽面色通红。愤怒如受伤的猛兽。你认识他?你竟认识他?然后他开始疯狂地笑。那笑声震彻山谷。激起朗朗的回音。他抽转了剑。倏地。插进女子的腹中。面上有泪。他终于在自己的敌人面前示了弱。

女子自始至终没开口说一句话。腹中的血汩汩流出。盖了乌金翠玉的光芒。锦泽。我从未骗过你。她奄奄地说。没有。没有。

慕容锦泽伸手。悬停在半空。要接着她缓缓落地的身体。却又迟疑。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

我是呼延婕妤。由始自终。都是你慕容锦泽指腹为婚的妻子。从主子交给我这个任务。我听说你的名字。我便念念不忘。念念不忘。

慕容锦棠想起薄雪草的花语。想起那个曾与他朝夕相对的清澈女子。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心阵阵作痛。呼延婕妤望着他。音色低沉。喉咙已经极难发声。她是我妹妹。叫薄雪。呼延薄雪。她瞒着你。不过是为了得到你的收留。你不可辜负她。

17

一生恩怨。半世痴缠。从不曾清楚地论断。到底是谁辜负了谁。

谁又欠了谁。

18

慕容锦泽死了。连番血案的元凶。心怀叵测的幕后主使者。便这样在江湖上消失。他们说。他同那个雇佣的红袖楼杀手。双双坠入陡峭的深崖。慕容家的人在崖底遍寻。最后也只得两滩模糊交缠的肉泥。

傅天云拿到他满意的答案。便也无理由多方刁难。当下便回了颍川傅家堡。亦如约将我释放。

自石头一般的城堡里走出。我觉得阳光已刺得眼睛酸涩而胀痛。于是我流了泪。在离开傅家堡的第四十六天。

颍川城也算繁华。热闹喧嚣。落寞更加。我日日流连。我一直在继续我的等待。等我的慕容锦棠来接我。这时光。延得越久越长。我便越觉得希望渺茫。

一日仍旧三秋。

我似已度尽此生。苍老衰败。

傅天云曾告诉我关于慕容锦泽和呼延婕妤的所有。我毕生想而未见的姐姐。终还是与我永隔。我后来在梦里见到母亲。我说你们要好好地相处。母亲笑着。依旧年轻而美丽。她不说一句话。

我觉得枕巾有些湿。睁开眼。看见姐姐坐在床头。是的。是我的姐姐。呼延婕妤。如此相似的容貌。我只需一眼。便起了身将她拥抱。

她拍我的头。薄雪。跟着我。我带你走。我没有丝毫犹疑。步子阴郁但坚定。姐姐牵我的手。掌心有母亲那样的温暖。

我们在灵山的旧居停下来。屋子里有细碎的声音。阴暗里出现男子伟岸的身影。

白衣胜雪。黑发如漆。

是我的慕容锦棠。

我爱他深深深似海的慕容锦棠。

他微笑。他的如初冬的暖阳。他向我伸出手。说。薄雪。我爱你。从开始到现在。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我湿了眼。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像是经历一场从天而降的幸福。眩晕得不似真实。

然后我看见姐姐的身旁。站着一个与慕容锦棠颇为相似的男子。牵着姐姐的手。如牵着他的生命那样。片刻不得松开。

如果一切是梦。我愿我今生都不要醒来。我迷湿了眼。喃喃自语。慕容锦棠搂着我。他的体温叫我恨不得能将其融入骨髓。他说。这不是梦境。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他告诉我。慕容锦泽的死不过是一出戏。瞒天过海。将仇怨化于无形。他的那一剑。刺在姐姐身上。亦叫他绝望地醒转。明白世间惟有情之一物。方叫人死生相随。他愿就此隐姓埋名。与姐姐过平淡的相爱时光。

是的。慕容锦泽很爱很爱我的姐姐。

就如同我很爱很爱我的慕容锦棠一样。

深深深似海。

:【嫣然作品】叠影情殇

[ 一 ]

玉簪在二楼琴室的窗口,看见管家领着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男子进门,她心里欢喜,忍不住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手帕不小心掉了,从窗口坠下去,白色的,像玉簪曾在梦里见到的自己翩然起舞的背影。那手帕晃悠悠的正好落在长衫男子的脚边,他弯腰拾起来,微微笑着,仰头看向玉簪,看得玉簪脸颊飞红。

随后母亲推开了琴室的门,领着管家和长衫男子,玉簪笑迎迎地望着,等母亲指着长衫男子,刚要开口介绍,玉簪便迫不及待地抢了话,又是恭敬又是顽皮地点头,喊他,倪先生。

[ 二 ]

玉簪是早就知道的,母亲前些日子从学校聘了一位教钢琴的老师,也是玉簪一再地央求,母亲才软了心肠答应下来。那以后,玉簪等着盼着,一日三秋。好不容易,烟花如醉的三月天,倪若谦总算是来了。玉簪却没有估到,这为人师表的模样,竟还可以稚嫩得像她这般,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世间沧桑。

倪若谦把手绢还给玉簪,因为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倪若谦既不敢颐指气使,又不能卑躬屈膝,心里很是忐忑,玉簪一看他,他便咬着下唇,说话吞吐起来。他说我先教你识谱吧。

玉簪粲然一笑,打开倪若谦递给她的小册子。五线谱上蝌蚪一样的音符,她半知半解。倪若谦挨个的给她讲,她凝神地听,记了部分,丢了部分,夜里睡觉也抱着那本册子,满脑子都是音符。

也难怪玉簪会如此。小时候的一场意外,她从高台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不能走路,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八年。辛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门第森严,玉簪的父亲早逝,母亲一力撑起这个家,对玉簪也就尤其谨慎,腿瘫了,便不准她再轻易跨出门口。好在玉簪是天性乐观的人,没有哭死哭活地闹腾,顶多也只是在花园里,惆怅的,望一望顶上四角的天空。飘动的浮云,迁徙的候鸟,无一不触动着她。

那个时候起,玉簪便经常出现幻觉。她幻觉自己出现在很多奇怪的地方,穿着同样一件轻柔的彩衣,跳着舞,双腿都是完好的,周围有透明的气泡,莹亮闪烁。

玉簪对音律的渴望,也就渐渐点燃。她不能跳舞,就只好选择钢琴,希望可以在沉醉乐音的时候,给自己一个似真的幻境,抵消寂寞和惆怅。

[ 三 ]

长久的封闭让玉簪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人沟通。而倪若谦又过于谨慎客套,是以他到辛家来了很多次,跟玉簪仍然保持生疏。玉簪有时会在窗口看着倪若谦的背影发呆,想着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种脸红心跳的窘态,莫名的就怅惘起来。

那天,玉簪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是说远郊的一块坟地,因山雨冲击,大面积地塌陷下去,政府派出人员探勘,竟发掘出一个唐代的古墓。并且,布匹和丝绢很多都保存完好。新闻当中附带的一张图片吸引了玉簪,虽然印刷很劣质,看不真切,但玉簪渐渐就紧张起来,呆滞的盯着图片看了又看,最后,把目光落在图片右小角的几个说明文字上:

唐墓中的五彩霞衣,没有一点陈旧受损的迹象。

下午倪若谦照例来教琴,玉簪却走了神。

她不断地出现幻觉,彩衣,舞蹈,气泡,和完好的双腿。她是多么渴望能够拥有那件五彩霞衣啊。她想,穿在身上,也许就真的可以站起来了,哪怕不能,让美好的幻觉更真实,更延长一点也好。从她第一眼看到,这念头便始终很难打消。

[ 四 ]

没几天,玉簪又从报纸上看到一则头条。文物展览馆的保险柜失窃,原本打算在半个月后运往北京的一批唐代出土文物,不偏不倚,刚好就丢了她思之如狂的那件五彩霞衣。

玉簪隐约觉得胸口猝然疼痛,呼吸也艰涩起来,她回房躺了一会儿,醒来时,临近傍晚,额头都是细细的汗,像被噩梦纠缠过,但梦里的情形,她已经没了印象。

第二天倪若谦到辛家来,看见玉簪,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他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病了,玉簪摇头说没有,在钢琴前面心事重重的坐着。倪若谦说我今天开始教你谈一些简单的曲子。玉簪将手指放在黑白的琴键上,想了想,回过头来对倪若谦说,倪先生,你愿意听我说话么?

倪若谦先是一怔,随即很慈悲地望着玉簪点头。他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其实很乐意做玉簪的倾听者,让她的压抑有一扇能够排遣的门。

玉簪在倪若谦面前絮絮地说,说她的这些年,说她的幻觉和渴望,也说她看见报纸的激动,和莫名的惊慌。倪若谦细细地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而更多的,是心底浮起的一串柔软的疼。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能够终结你的孤独和忧伤。倪若谦只是突然这样想,他什么都不敢说。

到了傍晚,倪若谦不得不走了,竟还有几丝分别的感伤。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管家来敲琴室的门,说,太太让小姐赶紧到客厅去。

倪若谦推着轮椅,玉簪神色茫然,到了客厅,看见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辛太太眼神犀利,冷冰冰地盯着带头的警察,说,她就是我的女儿,辛玉簪。

那警察赔笑着说,辛太太,您也知道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有人指证您女儿,我们好歹也要做做过场,对文物馆那些人有个交代不是。惊扰了太太小姐,勿怪,勿怪。

随即,灰溜溜地带队走了。

玉簪和倪若谦嘴都没张一下,满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