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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我成了节度使府上的一名丫鬟。

因为我慌称自己父母双亡,装扮得楚楚可怜,他心肠软,便和玉锦商量了,留我在府中做三等的卑女。而他仍然和玉锦出双入对,偶尔我经过他面前,他连一个正眼都不看我。

我却始终怀有一线希望。我想我如今已是平凡的女子,我的小指上也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谁又能判我拴不住他,笃定我是输家?

但事情往往叫人措手不及。我的话还在嘴边,说与不说之间,他已然向王家提亲。玉锦满心欢喜地看着他,他亦笑脸盈盈。两个人在花园里站着,影子交叠,大有羡煞旁人的意味。

我端着果盘经过,看见他,步子便停了。躲在梅树背后望他,心中好似结了蛛网。

后来,他拦住我,用戒备的眼神,问,为什么总是鬼鬼祟祟的?

我揶揄地笑。他看不见我眼中的痴缠与荒凉。我还能对他说什么。不巧的是,那一天有绵绵的细雨,我们在露天,没有遮挡,我额上的梅花模糊了,皱缩了,变成一条细致的红线,从眉心到眼角,一直划到唇边。

我觉察,慌忙低了头用衣袖去擦。

他叹道,原来不是天生的,却为何故意画上这么一点呢。

我用一种几乎被尘埃湮没的声音怯怯地呢喃,因为你。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这边厢节度使王茂元对女儿的婚事并不着紧,聘礼收下了,却总是拖拖拉拉。清晨我打扫前院的时候,见他面红耳赤地指着玉锦说话,便偷偷地靠过去,听他说什么令狐家财大气粗,若结了姻亲,对王家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心头一惊,折断了左手边的一枝腊梅。王茂元厉声呵斥,是谁?竟敢偷听我们讲话!我很害怕,索性转身就跑。绕到后院,随手推开一扇门躲了进去。

偏偏就是他的房间。

我知道他染了风寒,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看他昏沉沉地睡着,便又想起在天庭的时候,我对着姻缘镜一丝不苟地看他,面红心跳,而如今他与我咫尺的距离,却依旧疏远。

我在床边坐着,渐渐地探身下去吻他。他微微睁开眼,含糊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竟没有松开。

他说,玉锦,我已经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我整理衣衫从他的房里匆匆离去的时候,落下了一张粉色的丝绢。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想这样也好,他只将我当作玉锦,我却可以在他身边留下永久的证据。

没几日,令狐家的二公子木戎,带了布帛千匹黄金万两,亲自上门提亲。我丢下手里的活跑到前院,本想看个究竟,但一时仓皇,跟送茶水的丫鬟撞了满怀。木戎循声望过来,怔怔的,反复看了几眼。

早听说,令狐木戎乃荒淫好色之徒,除了原配,家中还有七位妾室,有自家的丫鬟,也有正经人家的小姐,还有几个,是出身青楼的烟花女子。

我心里的石头忽然裂开,轻飘飘飞走了。

是夜,轻佻暧昧的芙蓉帐中,令狐木戎答应,他将收回全部的聘礼。我拼命保持一副如花的笑靥,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某个清晨的延续。

此后我成了攀附权贵不知廉耻的低贱女子。他们说,令狐木戎甚至没有花一个铜板,便有我对他娇嗔献媚,投怀送抱。

我终日笑脸盈盈,看似雍容大度,实则僵硬。直到王茂元府上传来喜讯,他娶了他不可失去的女子,玉锦,我便不笑也不哭了。

令狐木戎因此嫌我木讷,没多久新欢另结,将我搁在一旁了。

渐渐的,捱过五年。

五年后。玉锦患病离世。我满心的槁木死灰,亦因此受了惊吓。我以吊唁为名,到王府去看他。我看见书房里堆满破旧的宣纸,纸上写的也都是同样一首诗: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他就那样虚弱地坐在椅子上,问我,你是谁?

原来我为他赴汤蹈火,他亦不会记得我。

这便是最后的结果。

[ 轮回之始 ]

我仍在天庭。我是穿针引线的红娘。我的手心有两条姻缘线。我正准备将它们偷偷地拴到一起。月老突然出现,阻止了我。

然后我的脑中闪过很多的片段,我在凡间,在他身边做一名下等的丫鬟,我对着镜子画一朵梅花,我披着凤冠霞帔,但揭盖头的人不是他。我们各自情深,亦各失所爱。

我问月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说,你若私自篡改姻缘接了这两条红线,你所看到的,便是你的将来。红娘,迷途当知返。如此下去,你始终得不到。

我跪下来,忏悔着说,红娘知错了,请月老饶恕。月老拈着花白的胡须,点点头,满意地离开了。我看见他眼里的慈祥,深感愧疚。

因为我还是欺骗了他。

我用手指轻轻地绕了一个环,两条红线被绑在一起。想起将来的某个清晨,能够为我深爱的男子,遗落一方锦帕。我艰涩地笑了。有眼泪刚好落在红线上,刻着他的名字的地方。

他叫,李商隐。

:【嫣然作品】狐泪?修罗祭

修罗是妖精的国度。于天地人三界之外。无路可达到。光炽烈,水奇寒,群山苍茫,火树银花。皮肉的撕杀。灵欲的较量。权位的争夺。与三界,并无差别。

在修罗,五百年的道行即可换来一副皮囊,或如女子,柔媚娇娆,或如男子,坚毅挺拔。皆有傲视江海的雄浑气魄,目空一切的桀骜风姿。

修罗的王,万妖之上,以能者居之。惟有近来,狐妖的族群因受僵尸血感染,灵力倍增,居万妖殿,统治修罗两千年之久。

而我,是珠玑。

万妖殿中。青鸾宫里。

我是万妖女王。

我所爱的男子,他叫觞茕。在青鸾宫地下的冰窖里,已沉睡百年。

一百年前獐精与黑熊精混战于淆关,觞茕是獐精首领的独子,领了兵,冲锋陷阵。等我的坐骑盘旋于淆关之上,找回的,只是他僵硬的肉身。

负伤过重,元神尽散。

修罗史册记载,用百种妖精的元神,可炼制风火珠,再将风火珠投入明镜湖,便可以看到传说中的修罗舍利转世以后的形貌。那样,捕而杀之,取其血,将肉身浸泡,只消两个时辰,元神归位,亦即,死而复生。

如此,一百年。如雉鸡、白兔、云雀、黑熊、苍狼等,修罗众多的妖精族群,对我的命令又恨又怕,不得已,献出自己的同类,以求安身。

在修罗,百年的时光,缓慢悠长。我不曾动摇。闲暇时,我到冰窖,看着觞茕熟睡的脸,跟他说一些藏在心底的,身位女王不能对旁人倾诉的话,我想他是懂我的,也懂得我所做的一切,都为他。

当灵蛇岛的使者进入万妖殿,我的嘴角高高扬起,他们终究还是怕了,顾不得蛇精与狐妖的夙世恩怨,终究低了头,献上第九十八种妖精的元神。我仿佛已经看到觞茕洁白的轮廓,柔和的,光芒万丈的。

我的寂寞在森严的宫殿里开出花朵。

我瞥了一眼堂下的使者,接过他掌心飞出的元神,嫣然一笑,道,替我多谢蛇君的美意。言辞间,颇为戏谑。

然而我疏忽了。

一着错,满盘皆落索。

那蛇精的元神,竟然暗藏了降妖的符气。当我将元神放入丹炉,玄铁铸造的宝鼎亦承受不住,轰然炸开。那些被囚禁的元神本就充满暴戾和怨气,破鼎之后,纷纷朝着我袭击过来,而那道符气,凝成白色的缎带,如蛇身那样柔软,飞舞着,缠绕着,我极力躲闪,渐渐不敌。

我惟有打开封闭的石门,奄奄一息的,看着那些元神飞散逃离,功亏一篑。

那场意外,我保住了命,但元气受损。而更加令我怒不可遏的,是我与觞茕的百年成灰。我炼不成风火珠,无法将他救醒,与我朝夕。

我只是稍做休息,便召集了所有的狐妖。我要血洗灵蛇岛。

为报仇。也为杀一儆百。

然而我又一次疏忽了。

仍是一着错,满盘皆落索。

早该料到,蛇君如此算计我,便是做足了防备。灵蛇岛成了一个圈套。毒瘴,陷阱,守株待兔。我悔之太晚。

最后,狼狈溃散,仓皇而逃。

我因伤重而昏迷,醒来,看见鲜红的果子,山洞入口,颀长的身影晃花了我的眼睛。我的满腹委屈一下子奔泻而出,带着哭腔,沙哑地喊,觞茕,觞茕是你吗?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却是陌生的脸。

他说,我是命煞。

我有些恍惚,还要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却先说了,命煞,当日在万妖殿朝见我的使者,蛇君的心腹。

我的愤怒瞬间有如万马奔腾,震荡着空寂的山洞,我变回了原形,用尾巴横扫,用爪子撕扯,用我本来已经微弱的力气,疯狂地砸向他。

他一味闪躲,并不还手。

最后,是我太过疲累,停止了攻击。

命煞却说,珠玑,我爱上了你。

我冷笑,锋利的爪子扎进他的左肩,鲜血淋漓。

彼时,我听外间传言,万妖殿已成了蛇精的天下。狐妖珠玑,被悬赏捉拿。修罗妖界,转瞬间面目全非,没有华服锦衣,没有奉承阿谀,再不能够指鹿为马,不能够呼风唤雨,狼狈得,几乎要失去尊严。这样的日子,令我暴躁得快要崩塌。

同时,我也记挂着冰窖里的觞茕,思忖着,如何能够将他带回我身边。但是灵蛇岛一役,受损的,不仅是我的肉身,还有我三千年的道行,我如今清楚地知道,与蛇君斗法,我是半分胜算也没有了。

但我决不能就此罢休。

我试图召集流散的狐妖,并试图向獐精求助。兵荒马乱了,我才知,民心向背。原来,连我自己的族群,也是厌恶我的。

她们说,我专制,凶残,喜怒无常,四面树敌。她们宁可隐忍的生活着,也不愿再听从于我,凌驾于万妖之上。

而那些獐精,自然也没有谁会念及我同觞茕的那点情谊,他们都说,我不过是以觞茕为借口,巩固自己的权位,令所有的妖精对我畏惧,便不敢违逆。

我在山中发狂地奔跑,挥舞着爪子,心中的怒火喷薄而出,苍翠的树林成了废墟,满地灰烬。目之所及,所有的妖众,无一生还,我便那样躺在腥热的鲜血里,凄艳地笑着。

我的觞茕,无论他们怎样怀疑,我终究不会放弃你。

我在修罗最荒芜最隐蔽的深山里,再次修炼,五百年,不眠也不休,不仅养好了伤,恢复了原有的功力,法术更是精进。

当我有了足够的把握战胜蛇君,我回到万妖殿。我想我再不是五百年前暴躁的小狐妖,我眼中的仇恨已然冷凝,深埋着,根植着,不再浮躁,不再沸腾,而我的神色也淡定,脚步更加沉稳。我的指甲也长了一截,那里面有我即将得胜的张扬,和跃跃欲试的激狂。

从第一个黎明,到第九个黄昏,大殿之内,堆满蛇头蛇尾,还有光洁的皮,和莹亮的甲。蛇君,身首异处。

我满足地笑了。

十一

青鸾宫的冰窖,我没有寻到觞茕的肉身。寒玉床上空无一物。

我的欢喜沉寂下来。

十二

为了打听觞茕的所在,我命人疯狂地捕杀当日从万妖殿逃脱的蛇精。但始终没有谁知道觞茕在哪里。

一怒之下,我在灵蛇岛上空布云施雨,雷电,飓风,海啸,抽打着给我耻辱的孤岛。我在回程的路上笑靥如花,心中却疼痛异常。我也许真的就这样失去觞茕了。这五百年,屈辱,躲藏,我在修行的同时,重炼风火珠,如今这剔透的宝珠就揣在我怀里,日夜不离身,我却找不到觞茕了。

仿佛是一场无形的愚弄。

想到这些,我狠狠地扯断颈上的璎珞圈,砸向山顶,岩石和草木,噼里啪啦都炸开了。我在坐骑上,冰冷地望着,一阵间,我望到命煞的脸,遥遥的,似有还无的,微微笑着。

我停下来,飞身过去,他举手相迎,说,珠玑,好久不见,我真是想念你。

他的掌心有一枚闪亮的环,那原本属于觞茕。

十三

我根本不曾将命煞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去想,会不会是他带走了觞茕。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想他一定会主动告诉我。

我说,命煞,你若是早一点出现,你的族类,便不会有这灭顶的荒灾。

他满不在乎。他说,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娇纵和霸气。

我说,你也该知道,我不会喜欢你。

他说,所以,我要毁了你最心爱的人。

十四

命煞说,他毁了觞茕。

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