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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絮一面觉得委屈,一面又怨恨明夜的残忍冷淡,索性不再与他争执什么,就那样呆呆的站着。海风轻拂,一地黄沙,一地都是泪。

“夜了,叫她进来吧。”玄楚劝道。

明夜的心已重得提不起来,“算了,我与她,原本就不该往来。”

话一落,天空一道闪电划过,海水骤然变得激烈躁动。绾絮那么单薄,只觉得越来越强劲的海风几乎要把她吹走,她心里却开始欢喜,她想,明夜是不得不理她了。

只是,茕临的暴风雨远比绾絮想象的激烈,明夜和玄楚,还有附近整条渔村的人,都在这时,纷纷往大山背后的市集上跑。原来这里每逢雷雨交加,海水都会泛滥,浪头被狂风卷着,所有的屋棚几乎都要被打散。所以这些屋棚其实都是建来供出海打渔的人暂住,简便,易搭建,而且不牢靠。

绾絮也理不得这当中的讲究,跟着明夜,深一步浅一步地跑。她觉得,和明夜好像是一对逃难的小夫妻,于是心中暗自欢喜。

但一分神,踩到一块松动的土石,人便朝着山坡下面滚去。只觉得天旋地转。

醒来时,暴雨淋透了全身。

而明夜,就躺在绾絮身边,脸和手有多处被划破的伤口。

绾絮吓破了胆,使劲推着明夜,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周围一片死寂,绾絮的呼声,很轻易就被雷雨盖过。

所幸,风雨停歇时,明夜也醒了过来。

彼时绾絮是趴在他身上的。她用自己的身体为明夜遮挡雨水,那些伤口,方才不至于溃烂。明夜心中一动,竟然流下泪来。

而绾絮因此大病一场,面容苍白,眼窝深陷。可她却还是欢喜,因为明夜说,自她滚下山坡的那一刻,他方知,没有什么比失去她更痛苦。

“我早已不再怪你,我赶你走,是不想连累你。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那么难过。”明夜看着熟睡的绾絮,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清甜和宁静。

【生别离】

这一次,是绾絮最后一次踏足京城。她穿着粗麻衣裳,去敲穆王府的大门,管家看见她,不知道如何称呼,就一路小跑着,细声禀告王爷,小郡主回来了。父女俩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却偏偏显得疏离。绾絮说,要离开京城,从此不再回来。王爷问她去哪里,她说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王爷又问绾絮,玺闻是否知道。绾絮摇头,其实最难面对的,便是玺闻。

在绾絮回将军府的第二天,玺闻亦从军营回来。绾絮铁了心要走,话不说出口,总觉负累。于是急急地便找了玺闻,告诉他,我要离开京城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玺闻不动声色地问,“去哪里?”

绾絮想了想,说,“跟我爱的人在一起。”

“你如此坦白,不怕我难堪么?”

“我不想用谎话骗你。”

“可我也不想骗你。”玺闻一甩手,折断了两朵开得正繁华的牡丹,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绾絮害怕,她惶惶地问,“你,说什么?”

玺闻笑得更厉害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派人打探他的下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离开京城与他相会,你以为,我真的去了军营么…”

“你…”

“我也去了茕临。”玺闻一字一顿,狠狠盯着绾絮。

绾絮倒退两步,“你去茕临做什么?”

“你真的爱上他了?”

“你去茕临做什么?”

两个人相互望着,重复着各自心中的疑问。最后,玺闻说,“我杀了他。”

绾絮愣了半晌,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相信。”

玺闻已进了书房,闭着门,里面没有一丝光亮。绾絮在牡丹的沁香里站了彻夜,雾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头发上也像沾了白糖,晃眼看去,苍老了数十年。玺闻清早才从书房里出来,只看了绾絮一眼,那一眼冷得像冰。

“你昨天晚上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原来你留在这里不肯走,就是想听我告诉你,我所说的全部都是假话。”

“是不是真的,玺闻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绾絮拉着玺闻的衣袖,几乎要将整块布扯下来,她的眼神哀伤而疲倦,任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但玺闻不,他还是冷冷地告诉她,“若是不相信,去茕临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么。”那得意的神态,俨然是想将绾絮击垮。

绾絮潸然地笑了,“原来你是这副模样。”玺闻只装做不在意,径自去了前厅,但下人斟茶时,他还是压不住怒火,一把将滚烫的水和杯子都捏得稀烂。

绾絮回到茕临。时值七夕。她在烟花与喜庆交错的天幕下,想起和明夜短暂而快乐的时光,痛断了肝肠。

因为镇上的人都说,那两个外来的人被官兵抓走,再没有回来,连房子也烧成了灰。

海风吹过来的时候,轻飘飘的,就将绾絮单薄的身子吹落在地。附近的渔民送她去镇上的医馆,大夫给她号脉,抓药,她蹒跚着,前脚跨出医馆的大门,后脚便僵在门槛里。

原来玺闻也跟着她来了。

“其实,我这样做,无非都是因为我爱你。跟我回将军府,忘记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多好。”

绾絮看着手里的药包,点了点头。

玺闻喜出望外。

不到一个月,婚礼都筹备妥当。绾絮以一个平民女子的身份嫁给威武大将军,她的父亲穆王爷,她胆小懦弱的皇帝叔叔,都觉得自己的罪孽由此减少了一半。

而她一直是平和的,平和得好像她已经不是她。玺闻虽然也很迷惑,但他能得到她,这就已经让他兴奋不已,在筹备婚礼期间,他满面红光就像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他还拿了一本黄历给绾絮,上面写着:

八月初三,宜嫁娶。

八月初三以后,绾絮被称做将军夫人。

转瞬,六年。

这六年绾絮一直茹素,时常独自去近郊的寺庙礼佛,对周遭一切都甚为寡淡,连表情也没有多少起伏。惟一可叫她上心的,是她成亲一年后诞下的小女儿,她视她为生命的全部。

小女儿叫忧离。

玺闻曾说这名字太过悲伤,但绾絮坚持,他只得顺了她的意。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到底还是忘不掉。

那一日,绾絮照例去往近郊的佛堂。到了山下,一群逃荒的难民见她衣着华丽,疯了似的扑过来抢她的珠钗首饰。

狼狈之际,有人救了她。

救了以后方知道,当日被官兵抓走的,是明夜和玄楚。

而死的,却只有玄楚。

玺闻一直以为,绾絮是因为做了玄楚的妃子而爱上他,所以明夜逃脱时,他不予计较,只一心为玄楚的死暗自畅快。

彼时,明夜活生生出现在绾絮的面前,更黑,更瘦了,那高耸的颧骨看得绾絮好一阵难受。而更加令她蚀骨剜心的,是那一袭青灰的僧袍,和手里脱了漆的木鱼。

“你,好吗?”她这样问他。

他答,“不及你好。”

“你恨我?”

不能不恨。绾絮成为将军夫人的消息一抵达明夜的耳膜,便像针,残忍地将他的耳膜刺破了。那浓血,一直流进心里去。

于是落发为僧。

逃情逃爱。

“六年前,我回茕临找你,我以为你死了,所以…”绾絮想解释,却发现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变得苍白。

明夜惨淡地笑,“都六年了,这些话,不说也罢。”

“你要去哪里?”

“四处漂泊,四海为家。”

那一日,绾絮昏厥在回将军府的路上,就此一病不起,除了流眼泪,就只知道唤自己女儿的名字。

忧离。忧离。

小女孩便背负着母亲的忧伤,慢慢长大。

有一年新年的前夕,忧离到庙里给绾絮祈福,途中遇到一位化缘的和尚,她把所有的干粮和碎银都给了他。和尚为表谢意,送给忧离一块翡翠的盘龙华佩。忧离看着玉佩,满腹狐疑,回到家,便拿出绾絮给她那块天凤华佩,对比了半晌,总觉相似。

忧离便去问绾絮,将两块玉佩呈到她呆滞的目光里,然后絮絮地讲起了遇到和尚的经过。

岂知绾絮非但没有哭,还笑了,神情也不似从前那样痴呆。她的意识逐渐清醒,她想起了第一次去茕临,暴风雨之后,她和明夜躲潮湿的山洞,褪下层层的衣衫,以身体为彼此取暖,她还赠他家传的宝玉,作为订立盟誓的信物。

那是他和她之间惟一的一次肌肤相亲,亦是他留给她,惟一的续命丹药。

忧离是绾絮和明夜的女儿。

亦是绾絮答应立刻嫁给玺闻的原因。

她觉得这算是报复了。

可是最终,她还是后悔。

她什么也不说,只伸手去抓那两块玉佩。

只差毫厘。

然而两手一沉,再没能抬起来。

这一生,总算是平静了。

:【嫣然作品】菱花烙

【一】

公元975年,宋灭南唐。相传,李煜登舟北上之时,扬言在东京汴梁暗中布下复国的死士,令赵氏兄弟对其有所顾虑。

一年后,赵匡胤卒,其弟赵光义继位,改元太平兴国。

【二】

阳春三月,即便气候干燥如斯的北方,亦不乏莺莺燕燕花花柳柳,盎然如江南。我在福宁殿外,听说,皇上要到金明池观水戏。

忽然一阵忐忑。

如今天下虽貌似升平和睦,但死士一说,未必空穴来风。先皇帝在位之时,也曾经遭人行刺。如今换他,坐这龙椅宝座,穿宽袖的黄色锦袍,日理万机。偏偏在这样的时候,他要出宫,要到一个普通百姓也被允许出入的地方,与民同乐。水戏纵然精彩,但若真遇到歹人,处心积虑要拿他的性命,我暗藏如暴雨般的梨花针,却也不知道,能否护他周全。

但转念又想,会不会是自己太过紧张,多虑了。终究,我不过是受命调查宫中的奸细而来,师父将任务交托给我,一是我水月教派对宋室天下的拥护,一是料想敌方也不会猜到,皇帝的耳目,会隐匿在后宫之中,用一种最不可能的身份做掩护。他赐我才人的封号,属权宜之计,他身边佳丽无数,又怎会记得我这样姿色平庸的江湖草莽呢。

不由得,辗转又是一叹。

金明池的水戏,他到底还是去看了。在临水殿,露台上摆着酒宴,君臣同饮。他眉目疏朗,神采飞扬。身边只带了他最宠爱的华妃和贵仪。我便换了男装,将皮肤描黑,混入随行的御林军队伍。手心有些微的濡湿汗水,一路上半点不敢松懈。

却不出我所料。

正当他举着酒杯,酣畅痛饮,水戏亦是浩浩荡荡,如火如荼。露台下方却凌空飞起一把长剑。执剑之人黑纱罩面,一身普通的素白衣裳,身轻如燕,攻击的招式凛冽而毒辣。

护驾!护驾!尖叫声四起。他亦是征战过沙场,身手还敏捷,慌忙的就闪避到一根大理石圆柱的背后,让我赶得及射出梨花针,将刺客逼退。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我与刺客交手时,仍不小心伤到了左肩。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为其他人所怀疑,我没有再站回御林军的队伍,他心中有数,也只是四下望望,不见我,低头沉吟一阵,便败兴回宫了。那个时候看到他皱起来的眉头,我会痴痴的想,他这样忧心,可是为我。

细腻的疼痛,便从肩膀一直渗进了心里。

大凡与人交手,不出十招,都可洞悉对方的武功路数,从而揣测其身份来历。当日在金明池,我一路追着那黑衣的刺客,从背影到剑招,总觉得相识。但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他问我,可看出刺客的来路,我摇头说没有。

但心里已然分明的闪现出三个字。杨言绍。

御林军的统领,杨言绍。

刚好,我在御花园撞见他,神态倨傲,眉眼冰冷如霜。我福身向他一拜,杨统领。他睥睨的看我,表情凝固的刹那,我嗅到他身上隐隐的杀气。

莫非他能够认出我?心下狐疑。知道自己须对他更加警觉。他走后我望着满满一池的莲花,怔怔地在水边立了许久。

【三】

福宁殿。夜已深沉。只有我和他,面薄纱而站。他在帐内,我在帐外。他说,你过来。不轻不重的一声令下,我步履迟滞。

他又问,你的伤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