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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转身,毁了羡月的天和地。夜里,她望着圆盘似的冷月,凄凄地笑了很久,然后施展轻功,鬼魅似的,朝着惊天的居所而去。

在那里,羡月看到凝凝,安然恬静地睡在惊天的小床上。墙角铺了一张草席,惊天如婴儿般蜷缩着身体,眉目都舒展开,嘴角甚至还有微微的笑意。

这么多年,惊天在羡月身边高床软枕,也不见得有这么舒坦的表情。

羡月心头一怒,愤然拂袖而去。

此后,身边的男子,换做了恭良。

也是跟惊天一样出色的杀手,对羡月言听计从,倾慕已久。

他们都说,是惊天失了宠,羡月才将他逐出冷香阁,从而挑选了恭良做替代。这些言辞传到羡月的耳朵里,生生觉得好笑。仿佛是皇帝的后宫,流言与陷阱满布。只可惜这爱若真能由她主导,场景不会这么凄凉。

四.

最近出现在冷香阁的买家很神秘,黑衣打扮,脸上还挂着蒙面巾。他要买的,是三月初三经过烟霞谷的一顶紫金大轿中的人。预付了六千两黄金,事成之后,还有一万四千两。

这是羡月遇过最阔绰的买家。

然而却也惶惑。

恭良说,“要是想接就接了吧,任务交给我,你知道我是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

羡月摇头,“即便接了,此次,只怕也要多派些人手才可以。”

“你又在想他?”

“不得不想。”

“我硕恭良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羡月讪笑,“这是比不得的。”恭良听罢,不再做声。羡月沉默一阵,忽而又问道,“你说,他若是知道了,会出面帮我吗?”

恭良仍然不做声。

羡月看着堂前一株秀丽的海棠,沉吟道,“已经是二月末梢了吧。”

随即有凉风穿堂而过。

翌日,羡月去小屋找惊天。天色晦暗。凝凝在院子里晾衣服,惊天在一旁的空地上舞剑,不时目光相撞,意深情浓。羡月的到来让他们停止了动作,神态迟疑又不失警觉。

羡月讪笑,“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这个客人?”

惊天问,“你怎么来了?”语速平缓。

“来找你,帮我的忙。”

“我已经离开了冷香阁。”

“可是这次的任务凶险,没有你,我担心恭良也应付不过来。”

惊天还是那样说,“你可以不接这笔买卖。”

“但我接了。”羡月生冷地顶撞他。

“那是你的事。”

“你当真不管我?”

“我如今只想过平淡的生活。”

“没用的东西!”羡月骂道,斜眼瞪着凝凝,眉目间甚至已经弥漫了杀机。

惊天转过身去,拉着凝凝进了屋,砰地关上大门,那声音震得羡月的魂魄都丢了一半。

五.

三月初三。

惊天狩猎回来的时候,小屋已经被烧成了废墟。那些黑色的恶臭的朽木跟灰烬里,还有一具烧焦的尸体。她的骨骼纤细,脖子上系着惊天送给她的水晶石。

惊天双膝一软,跪地痛哭。

凝凝这女子来去都那样匆匆,像一团抓不住的云雾,他甚至怀疑,这真的是上天赐他的一个梦,梦醒了,血肉淋漓。

然而,当心头有一个风驰电掣的声音在咆哮着,提醒惊天势必要手刃纵火之人,却也有另一个温柔的声音盘旋耳际,“如果是羡月呢?如果是她,你要如何面对?”

惊天的悲愤有些颤抖。

同一天,恭良死了,长萧死了,老九也死了,羡月手下仅余的可挑大梁的杀手,瞬即折损。因为他们到了烟霞谷,破开了紫金大轿,才赫然发现里面坐着的人,是东厂厂公,魏忠贤。

冷香阁就此大祸临头。羡月听着,出了一身冷汗。

所谓宁得罪君子,莫招惹小人,更何况是魏忠贤这样只手可遮天,睚眦必报的奸邪小人。江湖上一下子炸开了锅。无数的人莫名兴奋。他们都在等着看冷香阁与血滴子之间的生死决战,他们可以想象这必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世奇观。

可是羡月清楚,她没有一点胜算。她收拾了细软,想暗中离开京城避祸。深夜里,阴森寂寥的大街,惊天拦了她的路。

“你想去哪里?”他问她。

“我的死活,与你无关。”她赌气回答。

“可是凝凝的死活,与你,与我,都有关。”

“你这话什么意思?”

惊天指着她,“翁羡月,凝凝死了,她是被活活烧死的!”

羡月倒退两步,脑子里有些许零碎的画面闪过,她张了嘴,一时说不出话。

惊天拔了剑。

街道两旁的房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急促的脚步,灌着风,溅起的石子也射出杀机。

东厂的人也来了。

魏忠贤便如泰山一样稳坐在轿子里,阴阳怪气地说道,“将这女子给我拿下,要活的,本座要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找人行刺本座。”

羡月望着惊天,背后蜂拥而上的血滴子杀手已经越来越密集。他却不动,她便也僵站着。第一把剑刺过来的时候,惊天飞身扑过来,替羡月挡开,羡月舒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凄然的笑意,“你到底还是维护我的。”

六.

然而,谁都没有逃脱。

且伤痕累累。

羡月看着惊天,道,“是我连累了你。”

惊天低着头,沉默。

彼时他们都被绑在一人多高的架子上,烈日晒着。魏忠贤说,就那样将此二人晒干了,算是杀一儆百。因为羡月的确不知道出钱买魏忠贤人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魏忠贤自己也明白江湖的规矩,杀手做事,只需要知道时间和地点,以及要行刺的对象,别的一概无需知晓,他从羡月的身上问不出所以然,便只得利用她来示威,对外彰显他的强悍跟嚣张。

“惊天,你不该救我的,是我放火烧死了凝凝。”羡月一字一字说道。

惊天抬起上眼睑,又垂下去,这样寡淡的反应,在羡月看来,仿如自己在惊天的眼里已经变做了灰尘,他是真的再也容不下她,甚至连与她计较都显得多余了。可羡月还是不停解释,“我那天喝醉了酒,想着你对我的态度,心里懊恼,便以为烧了你的屋子给你一个小小的惩罚,我也是听你说起,才知道屋子里原来还有人。当时,我并不知道凝凝在里面。”

惊天的眼里,有泪水掉出来,“知道与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可是惊天,你能原谅我么?”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答。

时,春已经暮了。远山的杜鹃花,凋零得只剩下残渣。

七.

有人将他们葬在一起。

墓碑上刻着:

石惊天。翁羡月。

同穴不同心,仍旧是一种悲哀。

数月过后有青衣束发的女子来到坟前,上了一柱香,跪了一天一夜那么长。她还记得某日,有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来家中行乞,她一眼便喜欢上小姑娘灵秀的大眼睛,说要收留她做她的丫鬟。小姑娘感激得三跪九叩。于是她到城里去买新的衣服鞋袜,将小姑娘一个人留在家中。小姑娘必定是累极了,躺在床上昏沉沉睡了去,也许又在睡之前看到她摆在柜子上的链子太漂亮,忍不住拿来戴了。谁知,等她回来,大火已经不可收拾。她以为是仇家上门,吓得赶紧找寺庙藏了起来。那之后,她要找的人,陷入囹圄,直到死后方才被她找到。

她叫,洛凝凝。

可是,石惊天,他要到哪里去跟羡月说一声抱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