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去,只见谈沧羽正在一旁和白马寺的高僧们交涉,但是只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妙。

  白马寺乃是佛门第一古刹,超然于世,管你什么七大世家,根本就不放在眼内。他们没有替夏侯春穆剃度,是想看看他是否有出家的诚心而已。

  萧润在旁边抿紧了薄唇,心里不禁暗恨。若在这时候皇姐在,肯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即便发生了,她也有办法解决……

  正在恼怒之时,萧润突然听到秦思思脆声说道:“夏侯春穆,我有一个问题问你,若你能回答上来的话,今天我就不阻止你出家了!甚至我能保证夏侯家那边我也替你摆平。但是若你回答不上来,你就要在今天暂时打消出家的这个念头。怎么样?”

  她的声音一点都没压低,殿内人虽然多,但是相反在佛前极静,她这下反而脆生生地说得满大殿的人都听见了。

  萧润见周围的人全部都看向这里,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下去。这女人在说什么?什么问题啊?就算她能耍赖出个难题把夏侯春穆难住,也是今天暂时阻止他出家,难道还天天来这里上演这一出啊?

  谈沧羽停下和高僧们的交谈,见高僧们并无怪罪之意,便放下心往那边看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秦思思非常有信心,好像她还未公布谜底,他就已经预见了她的胜利。只消看到她脸上胸有成竹的表情,他就不禁露出微笑。

  夏侯春穆睁开了双眼,但是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哦!”秦思思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也不在乎她现在已经成为众人的焦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从颈上拽出一条红绳来,在红绳的底端,是一尊玉雕的佛。“夏侯春穆,我胸前挂着的是一尊佛,面前的还是一尊佛,你说我是拜还是不拜呢?”

  夏侯春穆一愣,转头朝她看去。

  只见她手心里躺着的果然是一尊玉佛,他又朝他的面前看去,是一尊巨大的释迦牟尼佛。他顿时想到了她的问题所在,却完全回答不上来。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问的妙。”谈沧羽身旁披着红袈裟的道悟主持合掌叹道,“老衲自忖无法解答。”

  “师傅,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萧润没听懂,走到谈沧羽旁低声问道。

  谈沧羽用欣赏的目光朝秦思思看去,叹道:“胸前一尊佛,面前一尊佛,不拜的话得罪面前的这尊佛,若是拜的话,则委屈胸前的这尊佛。这是个左右为难的问题。”

  秦思思却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轻松,她紧紧盯着夏侯春穆脸上的表情,生怕他突然想通。

  这个问题虽然看似很难回答,但是她知道佛法博大精深,只要他真的心静如水,肯定能回答得上来的。

  至少,她就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夏侯春穆呆呆地来回看着这两尊佛,脸上的神色几近于崩溃。

  秦思思慢慢地扬起了微笑。

  就在此时,夏侯春穆另一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盈盈地跪倒在蒲团上。在虔诚地跪拜之后,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低声说道:“这有何难?《金刚经》有言: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总是太执着于有为,我是拜还是不拜呢?其实你拜或不拜,自以为得罪的,实际上是你心中的那尊佛。心里面的那尊佛没有做主,外面的佛都是假的。《金刚经》上还有一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你的心念执着了,怎么能见到佛主呢?这位公子,你尚未到一心修佛的地步,还是请回吧……”

  夏侯春穆和秦思思两人闻言同时一震,在这位女子说话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敢朝她看去。因为那声音飘渺悦耳,在这个佛前,就好像是观音大士下凡点拨一般,让他们不敢冒犯。

  直到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起身远去的时候,他们才醒悟过来,急忙看去,却只见一个鹅黄色的窈窕身影隐入人群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第二十九章 诗会

  一位俊雅非凡的男子背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大雄宝殿前。他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袍上面并没有任何饰物,只是在腰间露出一块环形的玉佩,普普通通的衣饰根本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站在人潮如流的地方,更是惹得一些年轻的女子频频回头。

  但是当她们发现从大雄宝殿内走出的一个女子,款款走到他面前停下时,都不禁自惭形秽地收回了目光。

  如此男子当配这样的女子。

  “怎么样?拜完了吗?”李清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是对着他最喜爱的妹妹,他却是半句怨言都说不出口。

  “嗯,拜完了。”李清姝想到刚刚在大殿内遇到的趣事,不禁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李清岩迈步向殿外走去,习惯性地走在李清姝前面半步,替她拨开人潮,并且放慢自己的步伐,配合着她的脚步。

  “没什么,只是见到一位姑娘,问的问题和我小时候问娘亲的问题一样呢!”李清姝忍不住从颈间拉出来一条红绳,在红绳的末端,俨然也系着一尊玉佛。

  李清岩连什么问题都懒得知道,他只要一听到念经声或者闻到香炉的味道就想吐,但是偏偏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都这么虔诚,每次陪她们去上香简直就是巨大的折磨。

  “二哥,你还是这样。今次来洛阳是向独孤大小姐求亲的,你也不去佛前求一下佛主保佑啊!”李清姝把玉佛放回衣服内,看着自己哥哥皱起的眉毛,知道他恨不得现在就生出翅膀从白马寺里飞出去。

  “哼!求亲?那也要看本少爷喜不喜欢她。更何况,独孤大小姐的要求是入赘吧?你和娘的心也真狠,就忍心把我拱手送人了?这好事就不找大哥他了啊?”李清岩百般不情愿地说道。

  “大哥他都已经成亲了啊!”李清姝哭笑不得,“而且,我和娘想把你拱手送人,人家要不要还是另一回事呢!听说这次宋家和夏侯家都有派公子来,连突厥的叶家都有所行动呢!你行吗?”

  “什么?你这么看不起我?哼!我倒要看看独孤家的大小姐长得什么模样!如果丑了我可不要哦!”李清岩冷哼道。

  李清姝笑盈盈地连连应是,心想激将法对她这个二哥还真是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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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装打扮的秦思思从马车上走下,之后就呆愣地看着面前宏伟壮观的独孤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独孤府建于洛阳城东北一座小丘之上,占地极广,规模宏大。本来就地基极高,一眼瞧去,显得是傲视洛阳城的堡垒,林木间隐约能看得到房舍星罗棋布,气象万千。

  就在入门处的广场正中,已经搭架起庞大的花灯架子,高结彩栅,遍悬奇巧花灯,居然不下千盏之多。现在才是下午四点多,天还没黑,诗会是五点才开始,花灯也都没有点燃,可以想象如果等到入夜之后,又是一番怎么样的景象。

  受邀前来的宾客络绎不绝,但是这许多车马偏偏还不曾把这片宽阔的广场堵塞住。每一车的客人都有锦衣的侍女和下人接待,然后有专人把马车赶到别处停放。这忙乱的景象中居然井然有序,可见这等场景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司空见惯。

  “马车不能直接进入独孤府,我们需要走进去。”叶野见秦思思没有动作,以为她不满提前下车的待遇。

  “哦……”秦思思还没合上嘴,好奇地四处张望。她还是来到古代头一次进入大户人家的府邸,一看之下,拥有几百年历史的独孤家果然名不虚传。

  正好叶野被其他人认出,到一旁应酬去了,萧润赶紧走到秦思思旁边,低声提醒道:“女人,在场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你我的真实身份,别给我丢脸了。”

  秦思思及时把差点掉下来的口水收了回去,“这……这也不能怪我嘛!独孤府怎么可以建得如此规模?甚至都快比得上皇宫了吧?”她以前是去过故宫的,这独孤府的规模竟然让她想起了故宫,就只是这高墙没有那么夸张而已。

  萧润的脸色僵硬了一下,并没有秦思思想象的那样反驳,反而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还真是被你说中了。”谈沧羽接着说下去,他环视了一下独孤府大门前门庭若市的情况,淡淡道:“独孤府的规模,据说只比皇宫少半间屋子。”

  “哈?”秦思思瞠目结舌,头一次认识到独孤家族的巨大实力。加之眼前的景象太过华丽,让她不觉得有些却步难行。

  “怎么了?其实也可以理解啊!独孤家是一大家子都住在独孤府内,而皇宫则只有皇上一个人住哦!”谈沧羽看得出来秦思思的怯场,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她今天穿着西绣坊送来的衣服,服装、头发、首饰、妆容都无可挑剔,活脱脱地就是雅公主再世。可是他不能允许她气势上有所纰漏,能到独孤家这里参加独孤大小姐诗会的人,无不全是非富即贵,一眼就能看得出她是不是贴着金的泥菩萨。

  秦思思想想也是,不过她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既然独孤家这么多的族人,为何继承人就只有独孤大小姐一个人呢?难道独孤夫人不许独孤阀的阀主纳妾?”

  谈沧羽笑而不言,但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这时独孤家的侍女迎了上来,带他们进入府内。八卦人家的家事,总不好当着人家下人的面八卦吧!谈沧羽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朝一直失魂落魄地跟在他们后面的夏侯春穆看了眼,无奈地问道:“夏侯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从白马寺回来就一直是这副样子?是不是还想着出家呢啊?”

  秦思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觉得太过于放肆,连忙用袖子掩住唇,闷笑道:“我看他不会再想着出家了,八成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找到那位神仙姐姐。”

  “什么神仙姐姐?”谈沧羽一头雾水。

  第三十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秦思思本来一直都不确定,可是她发现从白马寺回来之后,夏侯春穆一句“阿弥陀佛”都没说过。更确切的说,是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而且眼睛好像一直在寻找着什么,那肯定就是在找那位神秘女子啦!

  秦思思把在白马寺大雄宝殿内发生的事情和谈沧羽一讲,后者也忍不住展颜微笑。

  “夏侯春穆他只是想为夏侯家念经超度罪过,出发点是好的,可是方法却用的不对。没有必要牺牲自己,更何况还会给家人带来影响。”谈沧羽叹了口气,他们此时正穿过独孤府门口的大广场,通过偏门走进独孤府。独孤府的正门只在独孤阀阀主亲自出入时才会开启,而今晚并没有能让他老人家亲自出来迎接的宾客。其实萧润皇太子的身份肯定够格,但是第一他并没有公开亮出身份,第二他名义上还是皇帝通缉的罪犯,所以大家也就都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罢了。

  “夏侯小和尚他又不是从小就出家为僧,过不惯清苦日子的。若真是让他剃度,恐怕他自己也会受不了。”秦思思瞥了眼跟在他们后面,眼睛四处张望的夏侯春穆,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她也不是没想过用其他方法刺激他,譬如逼他喝酒吃肉的之类的。不过想想,他自己就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怎么可能没有尝过酒肉的味道?所以只好从他对佛经的理解来切入,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地让他遇见了心仪之人。

  喏,说错了,还没遇见呢!准确的说,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而已。

  秦思思顿时觉得夏侯春穆这样的痴恋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毕竟只是听到了声音,看到了背影。若是他这辈子就这么执着地找下去,那可怎么办?谁能保证那位女子正值妙龄?没有婚配?

  万一找不到又削发入空门了怎么办?

  但是她想劝,却无从劝起。

  “由着他去吧,姻缘天注定,躲也躲不掉的。”谈沧羽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夏侯春穆还好,至少知道自己倾心的女子是活在这个世上的,并且就在洛阳城内。而他,雅儿早就离他远去,若不是为了达成她最后的梦想,恐怕今日跪在佛前请求剃度的那个,应该是他才对。

  秦思思自然知道他是为什么事情而纠结,她索性刻意放慢脚步,和前面带着他们的独孤家侍女拉开距离。“快告诉我独孤夫人是怎么回事,她真是不许独孤阀主纳妾吗?”

  这时他们已经穿过了前三进的主宅,往后花园走去。独孤府大得吓人,若不是有人带着前行,恐怕初次到来肯定会迷路。

  谈沧羽本来也极其不愿在人家地盘里嚼舌根,但是秦思思一会儿恐怕也要面对独孤家的人,他来之前忘记帮她备课了。“独孤家的夫人并不像你想象得那样,相反,还是本朝妇女的典范。”

  “嗯?”秦思思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反话,心想不会是谈沧羽刻意在独孤家这里来吹捧对方吧?

  “独孤夫人鼓励独孤阀主纳妾,还常常因为自己不能为独孤家留下子嗣而自责不已,主动为夫君挑选良家女子为妾。当然,这是外界给独孤夫人的评价。”谈沧羽侃侃而谈,忽然间话锋一转,声音也低了下来。“但是实际上,也有传言说独孤夫人最善妒,可是这种说法并没有多少人支持。但这事我娘曾经和我闲聊的时候提起过。”

  秦思思知道戏肉来了,连忙聚精会神地凑到他身边。

  “我爹娘两人恩爱非常,爹爹更是没有纳妾,我和四个哥哥均是我娘所出,这在朝廷内外都是极为少见的。一日我曾和我娘亲谈起过独孤夫人,我娘佩服不已地说,独孤夫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会做人。独孤夫人主动安排进入独孤家门的妾室,自然都对她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而独孤阀主自然对这样的女子厌烦至极,挺多留宿几日便毫无兴趣。而独孤阀主自己看中纳入房中的,大都总是恃宠而骄的女子。独孤夫人对她们就越发忍让,常以礼相待,佯装与自己平起平坐,暗中却诱导对方与阀主产生分歧,使其养成骄横的习惯。落在下人眼内,那妾室自然就是毫无风度素质的场面。独孤阀主又怎么会长时间喜爱这种女子呢?而对于两法都不上钩的姬妾,她就暗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势必造成针锋相对。即使侥幸没有两败俱伤,也是失和。这样独孤阀主一步入姬妾的房门,迎接他的是满肚埋怨与愁眉苦脸,一踏进夫人的居室,迎接他的是和颜悦色。留在谁那里更多一些,显而易见。而聪明一点的女子,在入独孤阀之后不久,自然也会看清楚这里的态势,又怎会与独孤夫人对抗呢?”谈沧羽深有感触,学着当日自己母亲的语调,一一道来。

  秦思思还是头一次听他谈起自己的事情,听到他的这番话,她才知道世家大族的复杂。不过这应该也和独孤阀主的能力有关,否则有过这么多女人,却只得独孤大小姐一个女儿,这也是命啊!

  “所以独孤夫人并不是简单的人物,而她的女儿,独孤夜月更不是普通女子。端看这次诗会的规模,便知道她在独孤阀中的地位如何。据说蜀地宋家、太原李家都有派公子前来求亲,而再加上恰逢其会的夏侯春穆和野心勃勃的突厥叶家,这诗会居然成了各大势力的角逐场。”谈沧羽叹了口气,他对这场诗会真是忐忑万分,尤其,他对秦思思的表现没底啊!更何况她已经因为一首诗而惹怒了独孤夜月,恐怕今天后者会集中了火力来对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