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对雅儿的感情,就连在最艰难的时刻都没有怀疑过,他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献给雅儿最后的愿望了。

  辅佐萧润登上太子之位,然后励精图治,让萧润成为历史上的明君。

  在他的计划中,身旁这个连睡觉都不安稳的家伙,并不在考虑之中。

  但是,她睡得好像并不舒服。

  谈沧羽一晃神,手就已经伸了出去,想要把她抱到床上休息。

  就在将要碰到她肩头的那一刻,他忽然警醒过来。

  他在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他们现在同处一室,都已经是莫大的不敬了。

  对,他只是一时的糊涂,他一定是太想念雅儿了,才把她当成了雅儿。

  谈沧羽在桌子上放下一个瓷瓶。吹灭了油灯。狼狈地离去。

  当他一关上门时,本来应该沉沉睡着地秦思思却睁开了眼睛。

  她借着外面莹莹的月光。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个瓷瓶,笑着拿在手里摇了摇。

  听声音。里面只有一颗药丸。

  她确信自己没有中毒,自然就不会吃。

  她不知道他为何站在她身边发了那么长时间的呆,但是她反正有时间,就陪他慢慢耗。

  收好瓷瓶,秦思思打了个哈欠,裹紧了身上的薄被,转入内室去继续睡觉了。

  ——————————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

  秦思思推开房门,对着晴朗的天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叫翠竹苑,满院子翠绿的竹子,挺拔修长,亭亭玉立。在亭台楼阁之间,微风穿梭,竹影婆娑。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草地上,形成斑斑点点的亮色。远处的西湖,水光粼粼,更是映衬着这里如仙境一般。

  只是,秦思思却把注意力放在竹林间破土而出的一簇簇竹笋上,心想着她若是把这些竹笋挖出来要求苏家的厨房炒着吃,会不会把那个自诩风雅的苏陌少爷气得再次暴跳如雷。

  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之后,秦思思也就满足了。否则她真这么做的话,到时候暴跳如雷的第一个人就是谈暴龙。毕竟这不符合雅公主的举止嘛!

  不过,苏家到处都是竹子,和树木葱葱的独孤家完全不同。秦思思知道,就算是最容易活的杨柳树,想要它们成荫,也要好几年的时间。但是竹子却不是这样,移栽到院子里,很快就能长成。从这点来看,苏家的历史和独孤家是简直没办法相比,但是貌似要比独孤家棘手多了。

  在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上之后,秦思思感觉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旅途带来的疲惫全部一扫而空。尤其南方特有的湿润空气非常的舒适,头顶上的阳光也不那么的刺眼,她真是爱死了这种春天的气候。

  被温暖的阳光照着脸颊,让秦思思心花怒放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就发现谈沧羽正拿着一本书,站在回廊里看着她。他的脸藏在了阴影之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今天一大早,沈管家送来的春装,很好看吧?质料是杭州最好的荷染坊的百花纱,据说是用一百种花朵的颜色染成的薄纱。还送来了语兰馆的雪蓉胭脂,真是不错啊!我花了很长时间化了据说宫中现在很流行的这个梅花妆,看看怎么样?”秦思思喜笑颜开,她的心情好,自然也是因为她的屋里面现在堆着的一大堆好东西。

  她觉得她开始转运了。虽然被谈沧羽捡回去教育诗书礼仪的时候,也穿过用过好东西,但是在逃难之后就甚少有这么被招待周到的时候,不禁让她喜笑颜开。

  秦思思提着长长的裙摆,跑进回廊,还想再强调几句苏家对她的厚待,却没想到谈沧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什么话都没说,闷声就把她往房间里带。

  “怎么了?”秦思思反射性地问道。手腕上传来的大力,让她不由自主地被他大步拉进了房间。

  “去把你脸上的胭脂洗干净。”谈沧羽把手放开,冷冷地说道。

  “哈?”秦思思觉得他莫名其妙,赶紧走到梳妆台前左瞧右照,“我涂得很难看吗?唉,铜镜还是很模糊的啊!不过我也没涂多少啊!”

  “快去洗掉。”谈沧羽仍是非常坚持地说道。

  秦思思突然想到一点,扭过头来不解地问道:“不对啊,我画的淡妆是你派人教我的,很似雅公主的。为什么要我洗掉?”

  谈沧羽并没有解释理由,而是干净利落地说了两个字:“洗掉。”

  秦思思看着他,这时才发现谈沧羽的脸色很难看,大有她若是不洗他就亲自上手帮她洗掉的架势。秦思思翻了个白眼,她认输,反正谈帅哥是大爷,她也只有听命的份。

  看着秦思思的身影转到屏风之后,谈沧羽狂跳的心才渐渐恢复平静。秦思思没有看到的是,他眼中的那抹忍耐。

  他以为他会看到她神似雅公主的妆容时,会激动不已,像前几次那样呆愣当场。可是这次却不一样。

  看着那本应是雅公主的容貌,却有着愉悦清灵的神情的容颜,就好像被太阳光注入活力的花朵般,刹那间轻泽舒展透亮起来。青烟黛眉,灵动澄眸,在湖光山色中,美丽得不可方物。

  那个肆无忌惮的笑容,那个毫无拘束的举止,是一直他想要在雅儿身上看到的,也是他一直想要雅儿得到的自由,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再也分不清,哪个是雅儿,哪个是她了。

  谈沧羽努力地平稳着心跳,等看到秦思思洗净的妆容,素颜出现在他面前时,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喏,洗干净了。”秦思思擦着脸上的水珠,不情愿地瞪着屋内这个突然间不讲理的男人。他以为她喜欢化妆啊?天知道这古代女人的化妆有多难!一敷铅粉;二抹敷脂;三涂鹅黄;四画黛眉;五点口脂;六描面靥;七贴花钿……若是平常,她才不愿意往脸上折腾这么多呢!这古代的胭脂,可都是铅粉啊!姑且不说有毒没毒,就那么一层层的涂上去,都费了她一早上的功夫。

  想到这里,秦思思更加狠狠地朝谈沧羽瞪过去。她现在可知道什么是“女为悦己者容”了,可惜这功夫是白费了。

  谈沧羽满意地看着秦思思清爽的脸,心情终于也随之清爽了起来。仔细看看,她和雅儿也不是非常相似嘛!眉毛比雅儿的粗上了一些,眼睛比雅儿小了些,可能是因为秦思思经常笑眯眯的原因。雅儿很少笑,虽然她总是挂着一副笑容,但是那种笑容,非常的敷衍,像是带了一副面具……

  “喂,又怎么了?”秦思思坐了下来,却发现坐在她对面的谈帅哥痴呆的模样,不放心地问道。

  谈沧羽从回忆中惊醒,温言道:“没什么,这样才适合你。”

  秦思思意外地瞪大了双眼,即使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这还是头一次,他称赞她。

  称赞她本人,而不是作为雅公主替身的她。

  她看着他漾着温柔的眉宇间,知道他们之间的什么东西,应该和庭院中的那株竹笋一般,破土而出了。

  第五十二章 偏离

  谈沧羽根本就没注意到秦思思因为他无意说出来的一句话而窃喜不已,他的心思早就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 “今天早上,李清岩走了。”他并不是想问秦思思知道些什么,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秦思思也并不意外,昨天晚上李清岩就说要走了,他呆到早上才动身,估计是要向苏家的人正式告辞。虽然李清岩这人看起来非常的随性,但是骨子里仍是一个世家子弟,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家族的利益。

  “切,说不定他是被苏家的那两个小女生烦的,没连夜跑路就不错了!”秦思思想了想,还是没把李清岩要走的原因告诉谈沧羽。不光因为这是李清岩的私事,还因为这和那个杀死雅公主的杀手有关。她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

  谈沧羽也没有再谈这个话题,他为难的是另一件事。“昨天沈管家说过,苏老太爷已经好久不见客了。我打听到,他唯一见的人,就是苏陌。”

  “那就去找苏陌啊!”秦思思挑挑眉站了起来,苏家的小少爷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哄小孩子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么?

  谈沧羽可没她这么有自信,尤其昨天苏陌被捉弄得失足落水,不借机报复才怪呢!但是他还是跟着秦思思走了出去。

  秦思思走出翠竹苑的时候,叫上了萧润。难得的是萧润他早就收拾好了仪容,正乖乖地等在房中。秦思思意外地看着他,总感觉好像以前的那个大男孩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已经沉得住气的太子殿下。

  就连谈沧羽都忍不住多看了萧润两眼,等看清了少年双目中的那抹稳重,才确信他的太子殿下已经长大了。原因自然是昨日秦思思夸奖他的那句话。

  “姐,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萧润尽管做出沉静的模样,但是对着秦思思的凝视,仍然忍不住反问道。

  秦思思温柔地笑道:“没,在看你长大后的样子,真的很不错。”

  萧润仍然稚气地眉宇间浮上一层羞涩。“我皇姐说。长大了。就要负责任。所以我才一直不想长大。而到后来,我想长大,却不知道什么叫已经长大了。姐。你说我现在。这样算长大了吗?”

  他说的话比较绕口,但是秦思思还是能听明白“皇姐”和“姐”这两个称呼之间地区别。第一个称呼是指已经逝去地雅公主。而后一个称呼则是指地她。

  她不知不觉中。多了这么大的一个弟弟。

  秦思思的心中涌起一种怜惜,她地父母离异,各自都有着自己地家庭。她向来都觉得自己才是多余地那一个。没想到,来到这个时代。她还能找到自己地亲人。

  想到这里,秦思思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温柔起来。“傻弟弟。人不止能长大一次。我曾经听人说过,人地一生,可以长大三次。第一次。是在发现自己不是世界地中心地时候。”

  萧润心中一惊,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父皇漠视,怎么也无法赢得他的注视时的那种无奈。

  在旁的谈沧羽也难免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出声问道:“那第二次成长呢?”

  “人的第二次成长,是在发现即使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有些事令人无能为力的时候。”秦思思缓缓道来,声音在屋子里面就像绕过的一道悠然的熏香,久久挥散不去。

  萧润和谈沧羽的呼吸同时一滞,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们同时所爱的那个女人,在他们的臂弯逝去的时候。

  萧润双手一握拳,咬紧牙根追问道:“那第三次呢?”

  秦思思朝谈沧羽看去,柔柔一笑道:“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可能会无能为力,但是还会尽力争取的时候。”

  这句话落在每个人的耳中,自然代表着不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