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已虚弱至此。

身体虚软无力,脸色惨白,连呼吸都显得那么微弱。

她只要握住那柄匕首,再往里深入几分,刺穿心房,陌轻尘就会死。

死。

死,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呼吸,不会再有任何反应。

林池抬起手,握住匕首柄。

匕首上沾满了陌轻尘的血,粘稠温热的触感有些恶心,但这种液体还是不断涌溅到她的手上。

刺进去。

刺进去一切就可以了结。

父母的仇怨得报,她也可以忘记仇恨不用再背负那么多的东西,可以过上她想过的简单生活,可以像师父师姐一样随性而为。

可是——

“轻尘,你摸摸看摸摸看,这只鸡生蛋了!真的生蛋了!好圆好大!看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歪头看向小院落里简单的鸡窝,同时火速把刚生出来的蛋递到陌轻尘的手上。

陌轻尘接过,摸了摸,很认真的下定论:“不是圆的,有点扁。”

“总之大概是圆的嘛!不要计较啦!晚上给你做鸡蛋羹!”林池抢过,一蹦一跳的朝着厨房走去,“对了,我们要不要再养点别的,如果要是能养头母牛的话,还可以喝牛奶!啊啊,我也好久没吃羊肉了……”说着,口水好像都快滴落下来了。

“羊肉……?呃,你刚才说的是牛。”

“喂喂,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关注这些不重要的部分啊!”

晚上。

林池扛着打好的柴,准备回院子里生火,一进院就看见倒在院子里死得异常悲壮的母羊一只。

“这羊……哪里来的?”

“你说想吃。”

“哪里弄来的?”

陌轻尘以手掩唇,微微咳嗽了一声道:“出门右拐第三间。”

林池抓狂:“啊啊啊啊啊啊,笨蛋那是刘二哥家的羊!要是被他娘知道我们就完蛋了啊!”

陌轻尘正直脸道:“我有注意没被发现。”

林池:“……”尼玛,你是明知故犯!

陌轻尘扭过脸。

叹了口气,林池掂量了一下荷包,扛起羊丢进厨房大卸八块。

第二天,她打了一个羊肉饱嗝,带上银子到刘二哥家赔礼道歉,刘二哥的娘亲正在院门口破口大骂,得知之后边忙不迭收下银子,边对着林池噼里啪啦教训起来,直到陌轻尘推着轮椅过来接她,才两眼发直气势弱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

陌轻尘平淡道:“她好讨厌。”

林池丧气道:“没办法啊,我们理亏嘛,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啊,我给了她三两银子,都够买一只半的羊了……”

“没关系。”陌轻尘抬手,丢了个东西到林池手上,“顺手拿的。”

林池接过一看,刘二哥娘亲的钱袋。

“……”林池瞪着某个完全没有犯罪自觉的人,继续抓狂,“陌—轻—尘,武功不是用来做这个的啊!”

——以后就不再有陌轻尘。

所有设想在一瞬间粉碎。

林池想哭,但是眼睛已经涩痛的连泪水都流淌不出来了。

为什么是陌轻尘,为什么偏偏是陌轻尘。

如果注定要报仇,那么……赤红的血色染上林池的眼眶,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血腥味和杀戮的夏夜。

林池握紧匕首,像是为了记住什么深深地看了陌轻尘一眼,而后用力捅进陌轻尘的心口。

陌轻尘闷哼一声,瞳孔瞬间散乱,整个身体毫无支持的向后仰去,放空的视线迷茫着没有着落。

一刻也不迟疑,林池把匕首从陌轻尘的心口□,手指灵活地调转匕首,而后引刀刺入自己的心房。

很痛,身体一下子冰凉,似乎连意识也渐渐远去。

死亡的感觉,忽然有些想告诉陌轻尘这是什么样的,可她好累,好像已经开不了口。

疲惫的眸子扫到了陌轻尘。

她伸手想够住他,但是指尖探出,却被一指的距离阻隔。

手掌虚环,捞空。

她看着陌轻尘的脸颊,忽然反应过来之前嘴唇翕动时他说的两个字是……

好痛。

陌轻尘也能感觉到了么?

林池勾起一侧唇角,缓缓合上眼眸。

抱歉,如果注定是这样的结局,那不如……一起死好了。

耳边似乎还有喧嚣的声音,但林池已经听不到了。

63、六三章

这是哪里?

我死了么……

林池想要起来,只一动就全身上下牵绊着痛,但最深的还是来自胸腔绵延不绝的隐痛。

……原来,鬼魂也会痛的么?

不,不止痛,她还饿。

腹中熟悉的空空旷旷的感觉不是饿是什么?

有只手轻轻抚摸着林池的脸颊,延伸直额头,轻轻撩开她的额发,一个淡漠的吻落在上面。

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也曾经发生过。

背部被人抬起,温热的药汁透过瓷碗壁涌入口腔,虽然不怎么可口但到底填补了些胃部饥饿的感觉。

瓷碗被搁下,但那人并没有放开林池,手臂环住,他将林池揽入怀中,温暖而宽广的胸膛透过衣衫传来阵阵暖意。他用手指揉着林池的头,同时连续不断的轻吻着林池的发,像是抱着什么珍宝。

小心而怜惜,力道轻柔。

这种温柔的对待让林池的警惕心一点点消退,她原本也没有多少力气抵抗。

不知多久之后,在暖洋洋的坏境中林池又再一次陷入沉睡。

“殿下。”

被称作殿下的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才把视线从怀中女子的身上移开,压低声音冷淡道:“人找来了么。”

来人看着眼前堪称有伤风化的画面,欲言又止了一会,才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谏言压下去,只道:“那位大夫就在外面。”

红颜祸水,美人误事。

更何况他实在没看出这个脏兮兮血淋淋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的,甚至让殿下冒这么大的风险硬闯去救她,但这也不是他能过问的。

“让他进来。”

来得据说是颇有名气的大夫,长须白发,看起来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放下医箱子,上前替昏睡女子诊脉。

“这位大人,可以容许在下查看一下伤口么?”

得到迟疑的首肯答复,医者仔细看了看胸腹的伤口,拧了拧眉道:“那一刀刺的极深,虽然保住了脉息,但伤及肺腑,恐怕要躺着将养好一阵子……这些日子切勿受了风寒,多喝些滋补营养的药方……”

大夫的话被打断。“她什么时候能醒?能不能完全痊愈?”

“醒……这几日应该就可以,不过完全痊愈……”大夫摇了摇头,“恕小人无能为力,这位夫人之前就受过旧伤,尚未完全痊愈,此次之后恐怕她以后都不得再做剧烈的活动,不过只是将养在府中小心伺候,应当也问题不大,不过……”

“这样也好……”

床榻上揽着女子的男人目光眷恋的望着怀中的人,显得那么温存,却令人不住的毛骨悚然起来。

“……那我就一直养着你好了。”

大夫微微一凛,硬生生把后半句“……若是去回春谷或可有一救”给咽了下去。

匆匆开了方子就逃也似的出去了。

不过,对于这一切,昏睡中的林池都毫无所觉。

她在做梦。梦里娘亲做了她最爱吃的点心,精致可口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兴奋地扑上去,嗷呜嗷呜吃了个干净。吃饱了之后,躺在娘亲的怀里林池咂巴着嘴沉沉睡去,可肚子还是饿,她挣扎了一下,只好睁开眼准备再找娘亲要点吃点,刚一睁开眼就蓦然尖叫起来。

因为抱着她的娘亲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慈爱的模样,七孔流血,身上道道伤痕,在阴惨的夜色中对她裂开嘴,不瞑目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再一看,整个蔺府已是一片尸横遍野。

冷汗涔涔的划过额角,林池骤然惊醒。

转过头想确认自己在什么地方,转眼便看见一个男人靠在她的身边,黑衣黑发,长发一束垂在身后,面容冷峻。

林池怔了好一会,才迟钝的反应过来:“索瞳……”

几乎是同时索瞳睁开眼睛,道:“是我。”

“我……”林池回忆着开口,脑袋迟缓地运转,一点点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表情由平淡到震惊再到茫然,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我为什么……”

“我把你救了回来,你流了很多血。”

真的是很多血。

多到索瞳甚至害怕林池再也救不回来。

在看见林池躺在地上,身体上深深插着匕首,似乎再也不会醒来的时候,索瞳真的在一瞬间心脏停跳。

他知道林池不会放弃,却没料到林池真的能做到这么决绝的程度。

在她的眼睛里,其他所有人都抵不过一个陌轻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