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范范无奈地收了手:“你看你,还说不见外,还说混日子。晚晚,你沉的下去浮的出来,也是好汉一条。”

莫向晚讲:“我只是小女子,没有这么夸张。”

“不。我倒是羡慕你意志坚定。当年我跟着小帅哥北漂去北京,才晓得后悔。爱情是狗屁,连二两饭都不值。”

她说完这一句话,似有不忿,从手边的包里拿出一只金色的烟盒,熟练挑出一支百万叼在口中,就要再找打火机打火。莫向晚及时阻止她:“于总不准办公室里吸烟。”

梅范范只好把香烟丢掉,说:“他们都是一路货色,就会装相。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回头就把往女人胸罩里头摸。”说完“格格”一笑,“你们于总卖相倒是很好的,听说他老婆长得也不错,还是外语学院当年的校花,校花就是管不住他。”

她看莫向晚并不接口她的话,便又讲:“你们总归是帮自己老板,不讲了不讲了。看到你我总归老高兴的,我们是老朋友了。”

她凑近一点,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刺入莫向晚的鼻腔内,她突然就觉得鼻子痒,打了一个喷嚏,抽了纸巾捂牢鼻子,问梅范范:“你喷什么香水?”

梅范范是高高兴兴地讲:“怎么?你闻不惯?是CD的新品,还没有到大陆,欧美才上柜的。”

那头梅范范的经纪人找了来,说有通告要出,梅范范理理衣服就走了,也没有再打招呼。

莫向晚待她走远,才舒出一口气。

最近遇见的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串连着一串,有非要震塌那个源头的趋势。梅范范应该是不想见到她的,但其实,她更不想见到梅范范。

范美脱不了以前的影子,她看见她,会有心理障碍。可是两个人表面上还在客客气气互相试探。

这太劳累。她撑住额头,自言自语道:“他们都晓得我是好汉一条,我就一定是。”

有人“噗哧”一笑,是许淮敏过来找她拿新签的合同。她讪讪不好意思,许淮敏说:“小莫,你老像小孩子的,自说自话。”

莫向晚腼腆一笑,许淮敏又说:“你这个习惯跟另一个小莫很像。”

莫向晚笑不出来了,她想难不成莫北也有这种习惯?许淮敏自己解释起来:“那个小莫也是,以前同一个办公室,他老是一个人看案例边看边读。大概你们五百年前真是一家。”

莫向晚嘟囔:“谁跟他是一家。”

许淮敏来调梅范范的合同,还说:“她的合同有些条款我还要再看看,当时谈的不够细,也不是格式合同,上头让法务助理直接跟掉的。我怕有麻烦。”

莫向晚问:“难道还怕她毁约?”

“最近的新闻是梅范范傍上了刚从奥斯卡回来的大导演,正在试戏呢!”

“她的文艺片还没拍。”

“广撒网没坏处,尤其别人还吃她的那一套。”

莫向晚把梅范范的合同找出来,递去给许淮敏。于正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大约赶着开会,走路带起一阵风,刮到莫向晚鼻子边。

她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第29章

莫向晚在管弦面前,不再提起于正。管弦的“MORE BEAUTIFUL”最近生意不错,老有人借用最大的包房做私人PARTY。

这也是管弦经营得法,在酒吧的二楼有一间极隐私的大包房,里头所有装潢材料都是运自英伦,做成老式英公馆的样子。有人做PARTY,管弦就会亲自去酒吧附近的高级中餐厅请名厨过来做道会。

莫向晚一直认为这是管弦的三产,且为于正服务。

她为于正,简直就要鞠躬尽瘁。但这是个人缘分,她劝说无效,只能干着急。然,于正其人,对管弦出手阔绰,但凡人到,也是关爱体贴,似足丈夫。管弦酒吧内的资深酒保PAUL就戏谑:“管姐姐当他是段正淳呢!”

这话说的当时,秦琴也在,听他的比喻有趣,就问:“那么你的管姐姐是哪一个?”

PAUL讲:“王夫人,动不动要砍人手脚当肥料的。”他在那个月打碎两只水晶杯,被扣了半个月小费,就像被砍了手砍了脚。

秦琴有别个意见:“或者是马夫人。”

莫向晚嗔怪:“秦姐。”

秦琴笑着拍脑门:“哎,《天龙八部》看了有些年头了,我糊涂了。不过管弦同大胡子版《天龙》里的马夫人可真像。”

管弦是有几分像钟丽缇,性感嘴唇尤其诱人。现在有客人点管弦唱曲,给的小费笑傲整条酒吧街。

这也是得有点本事的。

莫向晚觉得管弦逃不出于正手掌心,着实是冤。

秦琴对她讲:“现代都会,哪里有谁非要欠着谁?看看谁的道行深,谁的魔力高,谁就比谁高占一头。”

莫向晚是知道秦琴的,她在行内是出了名的毒嘴,而且人缘也一般,最萧条的时候被赶到电台主持夜间谈话节目,骂哭的听众不知有多少,结果有义愤填膺的听众打电话指责她的刻薄。

那时候正在做直播,导播要把听众来电切掉,她打一个手势阻止,对听众讲:“如果要舔伤口,请直接躲到被子里。既然光天化日让全市听众分担痛苦,应当是个爽快的人。我就做事情爽气一点,一刀切下去,一了百了。让听众知道症候在哪里,痛了才好去医治,大家防患于未然。感谢你的来电,你一定是个善良的人,比很多在广播面前边听边骂我的人要痛快,下面送给你一首歌——《好人一生平安》。”

导播室里的工作人员笑到岔了气。

这是在莫向晚跟着她之前发生的事情,莫向晚跟她的时候,莫非才两岁。她要照顾幼儿,还要忙于工作,也是出过错的。

有一回秦琴的谈话节目请来国际著名的化妆品公司CEO,因为该CEO业务繁忙,换了好几次时间,莫向晚是好不容易同对方确定好时间,并给秦琴准备相关资料,结果就是忘记问CEO的秘书,当日该女士穿什么衣服。

后来CEO上节目,莫向晚要叫糟糕已经来不及,她同秦琴都穿了灰色系的衣服。整个节目出来之后,色调灰暗,导播非常不满意。莫向晚知道闯了祸,内疚得不得了。

一直暴炭脾气的秦琴那天没有骂她,只是严肃又刻薄地讲:“如果你这点工作都没有办法跟进好,我劝你趁早把你的儿子送给别人,你是没有办法管好他长大成人的。”

此后莫向晚做事情力求细节周到,尽善尽美,不出现一个缺漏。

所以她是习惯秦琴的毒嘴,并且不以为意的。

秦琴看到她,也还是那个样子,不客气地讲:“你做人怎么还是这么木?介绍过来的姓叶的小姑娘跟你像的很,完全埋头苦干型,一天到晚被我骂。”

莫向晚笑道:“我介绍的人不错吧?”

秦琴说:“你是实心眼,不要以为个个都像你。”她抬眼皮子看看楼上,“管弦的SALON名气响的很呢!三产做成这样不容易,多大的人物都会来捧场。”

这种锐利的话,莫向晚就不接了。

秦琴的脾气,在她和秦琴不太熟的时候,她也多事地劝过。但人的个性磨不平,过了几年,秦琴的谈话节目好不容易在财经台出了头,结果又不知道得罪了谁,一下把她贬到文艺台做三姑六婆的情感谈话节目。她却还有兴致好好规划,做出来竟然效果不错。

莫向晚跟她好几年,把她的“宠辱不惊”当作圣典一样学习。

秦琴对她的关心,她也知道。这次秦琴又劝她:“你这样下去荒废人生和时间,快快找个男人接收,省的非非跟着你变成娘娘腔。”

莫向晚敬她酒:“像秦姐这样,未必需要男人。”

秦琴指着自己说道:“呵!像我?男人都怕跟着我折寿。”

莫向晚拖着她请她去了隔壁的寿司店吃天妇罗,两个人又乱聊一通,不过莫向晚严格掌握了时间。

回到家里正好十点。

莫向晚终归是这个圈子里谋生的,一个月约莫会有几天在圈内人长聚的地方同人联络联络感情。莫非早已经习惯母亲晚归的夜里自己去隔壁大妈妈家里吃好晚饭,再回家洗澡,看完电视,准时在十点上床睡觉。

这是他们莫家母子的生活日程表,邻居给予了莫大的帮助。401的崔妈妈因为喜欢莫非就常常带着莫非吃中饭吃晚饭,莫向晚每个月都会塞几百块钱给崔妈妈。崔妈妈原本是不要的,不过她固执不过莫向晚,只好收下来。

有这样的邻居也是莫向晚不愿意搬家的原因,但是另一个新来的邻居就不一样了。

莫向晚回到家里,家里黑灯瞎火,她扭亮了灯,先去儿子房间。儿子房间里空空如也,她心底顿时升起一种强烈的恐慌,连叫几声“非非”,没人应她。

她立刻去敲401的门,崔妈妈一家没有睡,但非非并不在他们家。莫向晚差一点六神无主,崔妈妈马上贡献线索:“大概在403小莫家,今朝夜饭非非也是跟着小莫吃的。”

莫向晚一咬牙一顿首,扭头就去“砰砰砰”敲403的大门。莫北很快就开门,见是她,先朝她“嘘”一声,讲:“非非睡着了。”

莫向晚可不管,推开他就冲进去。这间403是个一室户,灶庇间往里走就是大房间,不过里头装潢简约,全套从宜家搬过来的家具,格调统一,像间单身宿舍。

莫非就趴手趴脚躺在房间里面正中央的大床上。这床大的惊人,应当是个KING SIZE,莫非睡在上面,像只安憩的小鸟。

她冲过去就要抱儿子,被人拦住。

莫北说:“我来,他才睡着不久。”

莫向晚正有一肚子气,对住他就说:“你怎么说也不说就把小孩子带走?”

也许是这天真的晚了,莫北不像白天那么好脾气,看她一眼,说:“因为我不知道非非的妈妈会这么晚回来,他玩累了要睡觉,我就让他先睡了。”

“我这么晚回来关你什么事情?”莫向晚要嚷,可还是坚持压低了声音。

莫北耸肩,唇微微一撇:“了解,你是培养小朋友的独立自主能力的家长,恕我这个没当过家长的不知道。”

莫向晚要被他噎住,拳头都攥紧了。

她这模样看在莫北眼里,他自己不自禁地暗骂自己一声,做什么又要去招惹她生闲气?也许是因为他七点回来,在楼下就看到非非一个人在阳台上晒袜子,小小的人拿了凳子站老高,看到了他还拼命摇手打招呼。那片刻,莫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惊肉跳,就怕这个小人有危险。

他当下把小朋友从家里带出来去吃了晚饭,问他:“妈妈呢?”

莫非讲:“加班。”

可是冲进来的莫向晚身上有酒气,哪里是加班?他顿生莫名的气愤。

莫向晚几乎是失语了,他这样一说,一只手就捏到了她的七寸。她是可以为了莫非放弃一切应酬的,可是她没有。她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可是全部的理由在莫非面前站不住脚跟。

这是她之前都意识到过的,她没有及时加以改善,还时常找到借口安抚自己的不安。

莫北不愧是律师,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一下击碎她心里平衡的界限。

莫向晚心里翻江倒海,水汽上涌,忽然眼眶里就有了泪意。她死死忍,她应当已经忍受习惯,却在他面前无法再忍。

莫北面对女人的哭泣,并不陌生。

曾经的田西,在他面前,泪如雨下,两个人没有肝肠寸断,可也差不多了。

莫向晚的眼泪却是没有流下来,虽然她的大眼睛已经湿了,但还是死死钉牢他,就像锐箭,指住他的眉心。他的眉心突突地跳,就怕她的眼泪随时流下来。

是他管的太宽,宽到快到伤害她的界限。他以为能够把好这个度,偏偏要刺她一两句。

然后,莫向晚醒了一醒鼻子,声音还是哽咽的,偏就是把语调给改了。她讲:“那是我的疏忽了,谢谢你照顾非非,我这个做家长的以后会当心的。”她退了一步,又说,“我不好再麻烦你的。”

她做出的姿势是想要抱莫非回家的,莫北本能也退了一步。她温柔地弯下腰,托住莫非的小脑袋,全心全意地抱起他。

这是吃力的,但是眼前的这个母亲仿佛力大无穷,将孩子牢牢抱好,安放在怀内。莫北只得让路,为她服务,给她开门,又帮她开了她家里的门。

崔妈妈正在门口张望,她并不知就里,只是做一个热心的客套邻居,先对莫北讲:“向晚一个人带儿子不容易的,我们做邻居的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又对莫向晚讲,“403小莫人老好的。”

莫向晚闻言又看一看他,他把手插在裤兜里跟在她身后,脸上有歉意,终于还是说出来。

他对莫向晚说:“不好意思。”

第30章

那晚之后,莫向晚并无继续不安或者激动。她反倒冷静些许。

莫非醒来同她说:“是我缠着四眼叔叔去他家里头的,妈妈,四眼叔叔对我很好的,我要吃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的。”

孩子的判断这样简单,好坏是非,全凭直觉,全凭大人的动作。

但她不一样,她会思量做的那个人的动机。

莫北和善,她相信。事实上,他们重逢以来,他对她,有一定程度上的克制和守礼,她非草木,当然能够感受的到。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担心。她摸不清他的意图,这教她难以想出一个应对的法子。

莫向晚失眠好多天,都在审视这一问题。然,白日工作繁忙,夜间又失眠,她往往只能在下半夜睡几个钟点,次日清晨会发现黑眼圈依旧。

这是一种心理压力,甚至于可说是折磨。她不是没有想过同莫北直接摊牌,可那样等于不打自招,这一想,又会缩回原地,保持原状,继续掩耳盗铃。

邹南说她最近状态极差。她想不通此事,已有逐渐跌入此境无法自拔之趋势,到最后只是不想再见他,以免增添烦恼。

想不通此事的,不止是她,还有莫北。

莫北从那一晚开始审视自己的动机。

他想他是想要探询莫非的身世的。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一个他的骨肉流离在外,这种想法叫他不安。但不安之中还带着隐藏着的兴奋和喜悦。

莫非是一个相当机灵的孩子,他能体会出他对他的好,喜欢腻住他说话。说的大多是童言童语,对他这样的大人来说应该是乏味的,但他却觉得这样的交流非常有满足感。

那一日他把莫非带在身边吃晚饭,莫非要吃肯德基,他认为这种洋快餐并不利于儿童的健康成长,但是莫非拽着他的手,摇两下,他的心不得不动摇。

后来吃晚饭时,他把自己大学时在肯德基打工的经验分享给莫非。

“薯条、鸡块都是用特制的油炸过炸的,用的油是进口的,不过只要超过三天,油脂会沉积变质,许多餐厅不及时更换炸油,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黑乎乎的。”

莫非马上就懂了,他把咬了一口的鸡翅放下来,对他说:“四眼叔叔,吃这种东西是不是不好的?那么我以后就不吃了。”

这种传输生活经验,被一个成长中的孩子迅速吸收的感觉,好的惊人。尤其莫非这样的孩子,极有判断力,能很快明白大人表达的意思。尽管他馋着这种刺激口感的食物。

是莫向晚把他教育的相当通透。

那天早晨,他是仔细听莫向晚交代莫非在家里过暑假的事项。

莫向晚是这样说的:“妈妈走了,你就是家里的主人,要把好关,水电煤都很需要注意,如果出状况,不单单是我们家里的问题,还要麻烦邻居和房东。我们不可以给别人添麻烦。大妈妈的饭菜做的很好吃,你不可以挑食,这样会辜负大妈妈的好意,吃完以后要道谢,因为大妈妈特地给你做了饭菜。”

因为他听着莫向晚这样教育的莫非,故此,那一晚当他忍不住讥讽了莫向晚之后,会暗骂自己“犯浑”。她对孩子的照料和教育是这么细意,且还用感恩的心面对别人的帮助。

401崔妈妈说起她:“她和老公离婚好几年了,一个人把孩子还能带的这么好又没耽误工作,不容易啊!”

莫北听了进去。他猜测这也许是她的借口,给予莫非一个可为人所信的合法的身份。

他是依旧无法公对公卯对卯的当面去询问她关于莫非身世的敏感问题。她从过去的草草走到如今的莫向晚,付出有多少?他稍稍计量,便能了解,了解以后更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