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怪奇物语·噩梦上一章:第6章
  • 怪奇物语·噩梦下一章:第8章

苏茜的家在北京南四环和五环之间,她非常清楚,在她家半径十千米的范围内,都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山林。她甚至不相信北京有这样的深山。那么,她到底身在何处呢?

“孟什,孟什……”苏茜呼喊着丈夫的名字,在这一丝灯光都没有的山里,显得格外苍白无助。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风一吹,冰凉,如同她的心。

所幸现在是六月底,天气已有些炎热,否则的话,苏茜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站在这阴暗山林之中,不被吓死,也会被冻死。

这座山植被茂密,山涧溪流潺潺,幽静而凉爽。如果是来游玩,倒不失为夏日的度假胜地。但苏茜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她浑身发抖,寒意砭骨,只想快些逃离这里,重回灯火通明的现代都市。

对,先离开这里。苏茜心想,不管自己遭遇了何种状况,目前最重要的是走到城市中,找到一部电话,或者寻找能帮助自己的人。此刻,她身上没有手机、手表和任何钱财,假如无法走出山林,后果不堪设想。

苏茜光着脚,在冰凉的石板路上行走。通过这些石板路,她判断这里不是一座原始森林,而是某个景区或者森林公园。这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是景区,到了白天,就肯定会有人来。熬过这个夜晚,就能结束这场噩梦。

沿着石板路前行,苏茜寻找着任何跟人类有关的建筑或痕迹。越往上走,风就越大,越发地寒冷。她身体缩紧,抱住双肩,凭着生存的本能和被逼出来的顽强意志探索着希望之光。

突然,周围的树丛晃动了一下,似乎有某种生物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觊觎着她。

苏茜的神经绷得更紧了,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用于防身。静候了片刻,并没有什么野兽从树丛中钻出来。她继续前行,比之前更加警觉。

走到某处,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苏茜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她隐约看见,身旁的悬崖峭壁上拉着两根“斜线”,略一思索,她猜到了这是什么——缆车的钢索。

这一判断,让苏茜更加确定,这里肯定是某个景区。至于她是怎么从自己的家转移到这个景区的,她无暇思索,也根本不可能想得明白。目前最紧要的,是找到人求救。

沿着山路又走了十多分钟,苏茜欣喜地发现了一座小房子,还有停在半山腰上的几十辆缆车。这座小房子,可能是白天操作缆车的工作室。

苏茜像看到救星一样朝房子奔去,但是房门用铁锁从外面锁住了,显然里面没有人。苏茜不知道现在是夜里几点,但她想,只要在这里待到天明,就肯定会被前来上班的工作人员发现,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苏茜走到一辆缆车旁,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她插好门闩,把自己关在缆车内,觉得温暖和安全多了。起码在缆车内,不必担心遭到野兽的袭击。

坐在缆车的座位上,蜷缩着身体,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直到现在,她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但缆车边缘冰冷的钢铁触碰到她的肌肤,提醒她放弃幻想,承认事实。

苏茜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梦游。

难道我是梦游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很快,她发现逻辑上说不通。她家周围没有这样的深山,她也不可能在梦游状态下连续行走若干个小时。

要弄清这一切,只能等待天亮了。苏茜现在无比想念家,想念自己的丈夫,忍不住又要哭起来。但她告诉自己,哭泣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令她更加沮丧,并且会加剧消耗体力。在这种一切状况都不明朗的情况下,绝对是不明智的。

她就这样孤独而恐惧地坐在缆车内。渐渐地,倦意向她袭来。苏茜的身体倒向一侧,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睡去了……

砰砰砰!有人剧烈地敲打着缆车的车窗,苏茜被惊醒了。她看到车窗外一张惊诧的脸。这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可能是负责操控缆车的。他说的是某种方言,苏茜听得似懂非懂。

“你是哪个?咋个(怎么)睡在缆车里头?你昨天没下山哇?!”

苏茜意识到终于天亮了,她等到了来上班的工作人员。她一阵激动,赶紧打开门走出来。工作人员看到这个女人光着脚,穿着一身睡衣,更加诧异了,问道:“你咋个(怎么)这个打扮?你是游客哇?”

苏茜没有理会他,而是在第一时间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瞪着眼睛说道:“啥子地方?你自己到啥子地方来耍你清不到(不知道)啊?”

苏茜着急地说道:“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在哪里?”

工作人员:“哪里?青城山噻!”

苏茜愣住了,这个名字似乎既陌生又熟悉。她木讷地念叨:“青城山,青城山……北京有青城山吗?”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着苏茜,看他的眼神,多半认为这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有神经病。他说:“算了,不说了,我马上把缆车开起,你快点下山,回家去。”

苏茜却并没有立即坐进缆车,她通过这个工作人员的方言,以及“青城山”这个名字,突然冒出了一个骇人的念头。她试探着问道:“这里,到底是哪座城市?不是北京吗?”

工作人员懒得跟她废话,说道:“莫说了,快点上车,我把你送下山去。”

“不,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不是北京?!”

工作人员不耐烦了,吼道:“你恩是(真是)脑壳跶到(摔到)了唛(吗)?啥子北京哦,这是成都!北京有青城山唛?”

“成都……”苏茜整个后背都发毛了,感到一阵眩晕,“这里是……四川?”

“不是四川是哪里吗?哎呀算了,不说了,我看你脑壳有点问题,我先把你送下山去再说!”

苏茜一下哭了出来:“不,我没有疯……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本来在北京的家里面,睁开眼睛就来到这个地方了!对了,你有手机吧?麻烦你把手机借给我,我给我老公打个电话,他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工作人员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女人,似乎感到颇为难办。苏茜再次向他借手机,他说:“这里是青城后山,信号不好。你要给你老公打电话,我送你到山下的游客接待中心,你再打吧。”

“行,谢谢你!”

“你等一下。”工作人员转身走进那所小房子,跟一个同事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跟苏茜一起坐上最前面的一辆缆车。缆车开始启动,缓缓向山下滑去。

透过玻璃窗往下俯瞰,群峰环绕起伏、林木葱茏幽翠,青城山壮丽幽静的风光一览无余。但苏茜根本没心思欣赏风景。她心乱如麻,只想赶快跟孟什取得联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后,缆车停在了山脚下的缆车站。现在是清晨,只有为数不多的游客来到了景区。下车之后,工作人员叫来了一辆电动观光车,和苏茜一起上车。观光车把他们送到了游客接待中心。

工作人员叫苏茜先坐在椅子上等候一下,他进入办公室,向领导说明了情况。不一会儿,几个人一起朝苏茜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干练的女人,她用普通话对苏茜说道:“我是景区管理委员会的主任,你叫什么名字?”

“苏茜。”

“你是什么情况?跟我说一下吧。”

苏茜站起来说道:“主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情令人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你们恐怕不会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只希望你们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让我打给我丈夫,可以吗?”

主任和另外几个人对视了一下,小声地商量了几句。然后,她摸出手机,递给苏茜。苏茜连声道谢,迅速拨通了孟什的手机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苏茜激动地喊道:“孟什,孟什!”

“苏茜,你在哪里?”

“我……孟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在成都的青城山!”

“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去的成都?”

“我没去成都!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晚就睡在家里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山里。我在缆车里过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我才知道这座山竟然是成都的青城山!”

苏茜带着哭腔说这番话的时候,主任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像在听《天方夜谭》。

电话那头的孟什也是如此。他难以置信地说:“苏茜,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没有跟我开玩笑?”

“景区的主任和工作人员此刻就站在我身边,你不相信的话,问问他们吧!”

苏茜把手机递给主任,请求她帮自己做证。主任似乎也想亲自验证这件事的真实性,她接过电话:“你好,我是青城山景区管理委员会的主任。”

他们交谈了片刻,双方皆对此事充满了质疑,显然都没法说明和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姚主任眉头越皱越拢,最后说了一句“还是你俩沟通吧”,把手机又递给了苏茜。

“孟什,我知道你一时没法接受这件事,我也是。但事实上,我现在就在成都的青城山,穿着睡衣,身无分文,连手机都是跟别人借的!”

“好的苏茜,不管怎么说,我先到成都来接你吧。但是,就算我现在去首都机场,坐最近一班到成都的飞机,再从成都机场到青城山……估计最快也要七八个小时。”

“没关系,我在游客中心等你。孟什,你把我的衣服和鞋子带一套过来,还有我的手机,应该就放在咱们家的床头柜上,你看到了吗?”

等了几秒钟,孟什说道:“我看到了,我会给你带过来。”

“好的,孟什,我等你。”

“我马上就出门。”

“等一下,孟什,我……”

“还有什么?”

“我想你。”

“你一会儿就能见到我了,亲爱的。”

挂了电话,苏茜把手机还给主任,再次道谢。

主任对身边的一个女工作人员说:“你找一双鞋子给她暂时穿一下。”然后问苏茜,“你肯定还没有吃早饭吧?”

“嗯……”经过这样一个惊诧莫名的夜晚,苏茜早就饥肠辘辘了。

主任说:“小王会带你去吃早餐,然后你还是回到游客中心来,坐在我们的办公室里等你丈夫吧。”

“好的,太感谢了,主任。”

“没什么,去吧。”

望着苏茜离去的背影,主任若有所思:“这事有点意思,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怪事。”

负责缆车的那个中年工作人员问道:“你相信她说的话吗,姚主任?”

主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事对于我们景区来说,倒不是件坏事。”

中年工作人员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主任对他说:“好了,你回岗位去上班吧,我来处理这件事。”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主任用座机拨打了成都电视台新闻热线的电话,把青城山上发生的怪事告诉电视台记者,并强调这个从北京穿越过来的女人现在就在游客接待中心,她丈夫已经动身来接她了。电视台记者对此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让主任务必留住事件的主角,他们会在半个小时内赶到。

之后,主任又挨个儿跟好几家报社和网站打了电话。这些媒体对奇闻轶事的饥渴程度不亚于荒野中三天未觅到食的野兽。他们纷纷派出动作最为迅疾的记者,前往青城山。

挂了电话,主任露出笑意。新闻媒体为了获得第一手咨询,都设置了500到1000元的爆料费。她能凭借此事小赚一笔。

吃完早饭回到游客接待中心的苏茜,完全没想到会遭到众多记者的围攻。话筒、录音笔、摄像机一股脑儿地伸到面前,令她无所适从。她只想回家,根本不想引起关注,于是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但记者的韧性和毅力超出她的想象,如同不挖掘出矿产绝不罢休的矿主。苏茜渐渐感觉难以招架。

收了爆料费的主任不能让记者失望而归。她循循善诱地说道:“苏茜,你不是也很困惑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必你也想弄清楚原因。记者们见多识广,除了报道此事,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找寻原因以及合理的解释——这不也是你需要的吗?”

苏茜不傻,她知道这些记者是主任引来的,也明白此举的意图是什么。但她又不得不承认,主任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权衡之后,她对记者们说道:“如果我接受采访,你们得保证不用我的真名,并且不透露跟我有关的一切信息。我不希望引起关注。”

“没问题。”

“我们当然是使用化名。”

“电视台播出的时候,脸部要打上马赛克。”

记者们纷纷承诺。

“那好吧,你们想问什么?”苏茜说。

“听说,你声称自己昨天晚上还在北京自己的家中,一觉醒来,就在成都的青城山上了,是这样吗?”一个记者问道。

“两个问题。首先,这不是我‘声称’,而是事实如此。我告诉你们的,是我的真实经历;其次,也不是‘一觉醒来’,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半夜,而不是清晨。”

“明白了,”那个记者继续问道,“你能把事情的过程和当时的感受再说详细一点吗?”

苏茜竭力回忆:“昨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喝了牛奶,上床睡觉,时间是十一点半左右……”

一个记者插嘴道:“请问你家的具体地址是?”

“北京市丰台区六圈路附近的天伦城。如果你们愿意,可以亲自前往我说的地点去考证。”

“好的,请接着说。”

“我很快就睡着了,而我丈夫还在书房写作。”说到这里,苏茜顿了一下,心里想——也不知道孟什是什么时候走进卧室,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了的。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着急地四处寻找吗?不,也许他以为我只是在卫生间,或者他倒头就睡,根本没发现我失踪了……

记者们发现采访对象走神了,一个女记者叫了她一声。苏茜回过神来,继续追溯自己模糊的印象:“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山林之中……对,一开始这只是梦,然而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梦中所在的地方!”

这段叙述,只是基于她的真实感受,却无意中将记者们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撩拨到了极致。一个年轻男记者脑洞大开,说道:“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穿越到了梦中的世界?”

苏茜为之一愣,这种颇具幻想色彩的说法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穿越到梦中的世界……这可能吗?还好这次梦到的是青城山,如果是梦到月球,难道我也会出现在那上面?”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男记者赶紧用笔记录下来,显得兴致盎然。

苏茜认为他把这个都写下来是不妥的,甚至是不负责任的,她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吧?即便是假设,也没人会相信这么荒诞的事情。”

男记者头也不抬地说道:“相不相信,那是读者的事,我只负责记录和报道事实。”

“那也得确实是‘事实’才行。”苏茜指出。

“我们都是有经验的记者,该怎么写心里有数。”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记者示意苏茜不用操心这么多。他话锋一转,问道,“不管是不是‘梦的穿越’,你有没有想过一点——为什么全世界这么多地方,你偏偏会出现在四川成都的青城山上?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苏茜怔怔地说:“我也不知道呀,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我从来没来过青城山,甚至从来没来过成都!”

“你的父辈中,或者祖辈中,有四川成都的吗?”这些记者的想象力都很丰富,可谓天马行空,“这会不会是某种神秘的‘召唤’?”

苏茜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么,但我父亲是江苏人,母亲是安徽人,祖父母那一辈,也完全跟四川不挨边。”

又一个记者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以前有过梦游史吗?”

“梦游?你听说过一个人能梦游到几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吗?”

这个记者的回答出人意料:“老实说,我还真听说过。”

苏茜呆住了。记者们的确见多识广,那个年长些的记者也想起来了,说道:“对,国内某个科学探索类的节目曾经报道过类似的事。一个河北的农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千里之外的南京。”

苏茜没想到这种离奇的事情,居然之前就有人遇到过。她急促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年长的记者说道:“这起事件的当事人——也就是那个河北农民的自述是:他感觉在睡梦中,有两个身高超过180cm的人,轮班将他背起飞行,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能感受到背他的人的体温。之后,他就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南京……大概是这么回事,很久以前看的,具体内容记不起来了。”

他这番话引起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好奇。一个记者问道:“那这件事有结论吗?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苏茜自然也无比关心这个问题。但年长的记者说:“那档节目做得不够专业,调查也不够透彻,结论似是而非,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甚至连这个河北农民说的话是否属实也令人存疑。因为这件事完全是他一个人经历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做证。”说到这里,他转回此次事件的当事人,问道,“苏茜女士,你呢?有人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茜没有回到他的问题,兀自问道:“今天是几号?”

“6月24日。”一个记者告诉她。

苏茜颔首:“没错,昨天是6月23日。”她望着那个年长的记者说道,“我有证人!我丈夫可以证明,昨天晚上十一点,我都还在北京的家中!”

记者们迅速记录着,同时不忘记提问:“你丈夫已经在前往成都的途中了,是吗?”

“是的,他会来接我回去。”

“到时候他也可以接受我们的采访吗?”这当然是记者们最关心的问题。

苏茜说:“我不能帮他做主。但我想,他会愿意为我说明情况的。”

记者们纷纷点头,从他们对此事的关心程度和表现来看,似乎打算在此等候采访苏茜的丈夫。

之前提出梦游这个猜测的记者似乎还想延续探讨这一观点,他问道:“请问,你昨晚是否有被人背着飞行的感觉呢?”

苏茜后背一麻,感到毛骨悚然,她恐惧地说道:“没有,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请不要再探讨这种可能性了,你吓到我了。”

这时,又有几家新闻媒体的记者赶来了。苏茜已经不想再接受采访了,事实上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她意识到,继续探讨下去不但不会有结果,只会引发更多光怪陆离的诡异猜想。不清不楚的事实,经过记者们的发酵和添油加醋,天知道会被编造成什么样子。

就在苏茜打算明确告诉记者们,她累了,不想再接受采访的时候,新来一拨记者中的一个,竟然大声叫出了她的名字:“苏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