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香凄然一笑说:“不用了,没关系。”
司马达看出了她笑容里隐藏的凄凉,估计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好深问,只好又说了些安心养病、不用担心费用等等安慰话儿便起身告辞了。回到市委,问了问秘书,知道洪钟华到政府小会议室开会去了,便也回到车队待命。
3
市府车队归机关事务处管,属于科级单位,队长是前任市委书记的司机,前任市委书记调任省委副书记之前,突击提干,硬是给自己的司机安排了车队队长的位置,不管怎么样也算是科级干部了,前任书记既落了个安心,也落了个对下属够意思的好名声。车队的级别虽然不高,管的车却不少,市委、市政府领导一共二十多人,每个人有一台专车,还有二十多台毛毛雨那种司机开的值班车、通勤车,再加上十多台接待用的豪华大巴、中巴和面包车,一共有六七十台车,如果司机都在,车队那间大教室一样的休息室都坐不下。要是按直接管的人头定级别,车队队长的级别在市府大院里是最高的。这会儿正是用车高峰时间,大部分司机都不在,在的都是一些像司马达这种领导正在开会的专车司机和通勤车司机。司机们有的在电脑前打游戏玩牌斗地主,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泡茶胡侃。队长人送外号“惊叹号”,这个外号是根据他的生理特征起的。惊叹号的两根眉毛又黑又粗,别人的眉毛是横着长,他的眉毛竖着长,眉毛下面的眼睛又小又圆活像两颗玻璃球,跟眉毛的距离又特近,看上去像极了鼻梁上一边挂着一个惊叹号。仿佛是为了印证惊叹号这个称呼的有效性跟合理性,平常不管别人说什么,他的口头语都是感叹式:“我靠!”
毛毛雨上半天出车了,下半天就没给他安排任务,此时正在声情并茂地口述中午的车祸情景:“真他妈惨啊,那个魏奎杨整个成了一团肉酱,血流遍地,那台车都变成了红色的。老魏年纪也不小了吧?”旁边有了解魏奎杨的人就介绍:“有五十六七了。”毛毛雨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五十六七了怎么还有那么多血?”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因为在座的没有医学专家,谁也说不清五十六七的人应该有多少血。

  官方车祸 第二章(3)

  惊叹号手里拿着一台车用影碟机用电吹风吹里头的灰尘,嘴里接连不断地发出“我靠!”的惊叹声。惊叹号有个好处,手闲不住。过去给市委书记开车的时候就是这样儿,经常爱帮别人维修一些不值得专门送到修车厂、自认为可以轻松修好的小零件。经过他手的那些小零件其结果大都是好东西整坏,坏东西报废,最终还得换新的。所以队里的司机都特爱请他帮忙修东西,修坏了可以名正言顺换新的。
司马达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也凑过去听毛毛雨白话:“你们说怪不怪?魏局长的车停得好好的,硬是让后面追上来的集装箱给轧成了肉饼,他的司机居然只受了一点皮外伤。民政局那个车轱辘更邪门,他的车翻了七八个跟头,车轱辘和司机居然只擦破了点油皮……”
惊叹号又惊叹了:“我靠!”
别的司机就纷纷发表议论:“没办法,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该谁死谁就得死。”“这就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毛毛雨恶狠狠地说:“这就叫报应,那个魏肉酱缺德事干得太多了。”
有人问:“那人不是听说挺好的吗?干吗了?”
毛毛雨:“收城市停车年费的缺德办法不就是他想出来的吗?千方百计刮老百姓油水的人,肯定要遭天报应。”
惊叹号忽然又“我靠!”了,原来他光顾听毛毛雨白话,用电吹风把人家车用影碟机的塑料外壳吹成了面包。车用影碟机是常务副市长专车上的,司机扑将过来抓过影碟机伤心地号叫起来:“我的天,妈呀,这可是原装飞利浦啊,你弄成这个样子领导要听音乐我怎么办?”
惊叹号非常不好意思,伸过手把影碟机抢了过来用力又掰又压,还想把严重变形的机壳再恢复原状,结果不但没有恢复原状,外壳在他手底下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后,彻底碎裂成了几片,露出了里头杂七杂八的内脏。影碟机的主人又号叫起来:“这下完了,彻底完了,队长啊,你这是坑我啊,我对你也没意见啊,你害我干吗?领导要听音乐我怎么办?”
毛毛雨正在为自己成为注意中心而沾沾自喜,这边一闹腾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方向,他便非常不爽,骂骂咧咧地说:“真他妈没见过你们这帮人这么没劲,不就是一个破影碟机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啊,打个电话,人家就会送上门来,用得着你们那么如丧考妣吗?”毛毛雨平时爱看一些闲书,所以说话时不时地会带上一句两句成语。车队里的人都知道他心情不顺,随时随地准备跟别人干架,所以也没人答理他,只有惊叹号说:“我靠!那就打个电话换一台吧。”刚才还在喋喋不休抱怨惊叹号的司机,像正在哭泣的孩子拿到了阿姨手里的苹果,马上不再吭声了。于是惊叹号开始给市府车队定点维修厂的人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拿一台车用影碟机过来。
“要最好的,原装的啊。”影碟机的主人在一旁冲着电话吼着。
毛毛雨趁机也想给自己的车换一台DVD碟机,对惊叹号说:“队长,我那台车的音响早就不成了,现在还是单碟国产的,车稍微一颠簸,不管谁正在唱都得变成磕巴,我也换一台吧。”
惊叹号说:“我靠!我的车也该换了,等到时候咱俩一起换。”
惊叹号是队长,不当班,没有盯车,自己要用车了现抓,他这么说等于啥也没说。毛毛雨让队长就地涮了一把,却也不敢胡说八道。县官不如现管,队长是顶头上司,如果要跟他杠上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正在这个时候值班电话响了,惊叹号拿起电话问明白人家要找谁,转向司马达:“我靠,司马,你的电话,市第一医院来的,说洪书记的亲戚找不着了,医院吓得要死,问你知不知道她们的去处。”
司马达连忙接过电话,电话是值班护士来的,护士告诉他说,李桂香母女俩打完吊瓶以后,就不知道上哪去了,他们到处找也找不到,问是不是他给接走了。司马达莫名其妙:“没有哇,我没接啊。”

  官方车祸 第二章(4)

  护士又问:“是不是洪书记给接走了?”
司马达没办法告诉人家说这俩人根本不是洪书记的亲属,所以洪书记根本不可能把她们接走。如果她们的病已经好了,走也就走了,如果病情严重,自己走了,那问题就严重了。于是问道:“她们的病怎么样了?”
护士说:“病倒没什么大问题了,作了血常规检查,孩子是中暑又感冒,大人血沉有点高,可能也就是感冒引起来的,打了针吃了药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可是,按照医嘱明天还要对他们进行彻底检查,CT单子都开好了,她这么一走万一有什么病变,我们就不好交代了。”
司马达说:“这样吧,我想办法找找她们,如果能找到就送她们回去,如果找不到你们也别着急,她们可能回家了……”
对方截断了他的话说:“不光是检查身体的问题,还有……还有……医药费您看该怎么办?不是我们不给洪书记面子,医院有规定,谁接诊的病人谁要清账,人工我们就算了,可是药费都是上账的,我们也确实没有办法,实在对不起啊。”
司马达说:“没关系,这没关系,明天我就过去跟你们结账,该多少是多少,一分钱也不会欠的。”放下电话,司马达想明白了,那母女俩是怕承担不起医药费才偷偷跑掉的。想到这里,司马达忽然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哥嫂。哥哥已经五十多岁了,在国有企业干了一辈子,前年企业效益不好下岗了。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下岗以后再找工作比穷光棍找老婆还难,根本不像歌里唱的“从头再来”那么潇洒轻松。司马达他哥奔波了小半年都没有找到工作,只好在街上支了一个摊子给人家修理自行车。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去年他嫂子又患上了乳腺癌,为了拯救乳房把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最终乳房还是没拯救得了,硬生生地割掉了一个。他的侄子正在读大学,除了交学费、生活费还得买代课老师自己编的讲义,不买考试很难过关。哥嫂家里现在只剩下卖房子一条路了。动过手术之后还要做后续治疗,他嫂子嫌后续治疗太花钱,坚决不治了,说与其把病治好了受活罪,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好。想到这些,司马达心里灰灰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别的司机聊天、打牌玩得热闹,他呆坐在一旁,想着从医院里逃跑的母女俩,估计那母女俩的生活境况肯定非常窘迫,不然也不会病还没治好就匆匆忙忙从医院里逃跑了。

  官方车祸 第三章(1)

  1
车轱辘睡醒了,喝过泡好的午后茶,葫芦洗的衣裳也已经干透,车轱辘穿上浑身清爽,很是满意,用葫芦这个司机真赚,等于搭了个用人,而且不用自己掏钱。葫芦说他下午还要到交警队接受正式调查做笔录,车轱辘说你打车去,把票要上回来我给你签字报销,葫芦千恩万谢地走了。车轱辘这才打电话向局里要车,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是老婆的电话。车轱辘接通了电话,她老婆一张口就是一串问题:“哎哟我的老天爷啊,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呢?听人家都说你出车祸了,吓死我了,是不是真的?”
车轱辘说:“是出了点事,不要紧,我毫毛没伤,我现在正要到局里上班去。”
他老婆放心了,又问他还去不去省里开会了,车轱辘说不去了,让别人去。他老婆连忙说:“对对对,你别再去了,让别人去。”
到了局里,部下们纷纷跑来慰问,庆幸他死里逃生,会说话的就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最晚年底前就会提升。不会说话的就劝他今后走长途可千万别再坐汽车了,汽车那玩意虽然方便,可是在各种交通工具里安全系数却是最低的。车轱辘懒懒地应付了这些部下,就打电话召见局办公室主任卫骏。车轱辘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比猴还精,在现场就看出来卫骏找托辞不让他搭车,晾他的台,当时碍着王副市长,又难忍让人焦头烂额的酷日,才不得不装傻硬着头皮搭了王副市长的车回来,结果一路上被王副市长折磨,心里暗暗恼恨卫骏在车祸现场表现不好,便让他马上动身赶到省里替他参加会议。
卫骏为难地说:“现在已经下午了,明天早上再走行不行?”
车轱辘说:“明天会议就开了,上午省厅领导要讲话,开会签到我们铜州市没人去怎么交代?你马上动身,路上跑快点,赶晚饭前就能到,宾馆酒店会务组都安排好了,四星级酒店,盥洗用具啥也不用带。我的车撞坏了,不然我也用不着求你。”话说到最后就有点逼迫的意思了。局长不在家,他这个第一副局长就是总负责,卫骏身后虽然有局长撑着,可是局长终究不在,没办法帮他说话。不管怎么说这是政府机关,不是社会上的团伙,下级服从上级还是颠覆不得的原则,车轱辘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顶着不动就剩下吵架干仗了,下级跟上级吵架干仗那是成熟的官员绝对不应该做的事情。卫骏只好憋了一肚子气委曲求全,那张笑面虎脸再也挤不出笑纹来,急匆匆地跑去准备出差了。
车轱辘坐在办公室里,回想起出车祸的情景,心里不由得暗暗后怕,翻车时的情景已经记不得了,感觉却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轰隆隆的震响,刹那间大脑中的空白,那种空白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现在想起来还让人惊心动魄,也许那就是死亡的感觉吧?如果自己在这场车祸中真的死了,那么眼前这一切:面积和双人床差不多大小的写字台、舒适的真皮转椅、大理石台面的茶几和那一组意大利的真皮沙发,还有窗台上那几盆常换常新永远开不败的海棠花肯定都属于别人了。就像那个魏奎杨,现在哪怕有成千上亿的钱摆在他的面前,跟废纸又有什么区别?
2
车轱辘在办公室进行着魏奎杨跟钱的关系以及由此引发的生命与死亡的人生哲理思考,魏奎杨家里却正在因为钱而导致一场不亚于发生火灾的大混乱。过去人死了是入土为安,现在人死了是进炉子为安。魏奎杨死了,而且是暴亡,这种死人据说死后一律化作厉鬼在阳间漫游,寻找自己的替身,所以谁都想早早把他送进炉子一烧了之。魏奎杨的老伴早在几年前就死了,老伴死后,魏奎杨一直没有再娶。一个局级单身男人,自然成了单身女人的抢手货,可是魏奎杨对再娶一点也不感兴趣,上门说亲的、亲自勾引的一概拒之门外,把那些急于嫁给他当局长夫人的女人恨得牙根痒痒,纷纷骂他是老太监、活僵尸。
魏奎杨只有一个儿子,在美国留学后就再没回来,据说是因为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没钱花,向魏奎杨要,魏奎杨不知道是真的没钱还是吝啬,儿子向他要一分钱都像抽他的肋条骨,父子间发生了严重冲突,基本上恩断义绝了。他活着,啥事都好办,他突然死了,啥事都不好办了,眼前最现实的问题是要找一张他的标准照片,以便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悬挂。同时要整理他的遗产,通过法律公证机关予以登记以便他唯一的亲人那个在美国混的儿子回来继承。这种事情别的人没法办,只好由组织出面代理。于是,市政管理局领导班子经过集体讨论,组成了由局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人事处长和市司法公证处工作人员组成的联合善后小组,到魏奎杨的家里处理他的后事,包括搜查照片、登记财产、关闭水电、封闭门户等等。

  官方车祸 第三章(2)

  魏奎杨的家对于市政管理局的人来说非常神秘,因为局里没有一个人去过他的家,不是不去,而是魏奎杨生前不让任何人进入他家里,即便是他的汽车司机,天天要接他上班下班,也从来没有踏进过他家大门一步。所以,当组织上决定破门而入,替魏奎杨处理家产的时候,局里的人顿时忘了暴亡人可能带来的晦气和不祥,谁都想进入魏奎杨家看看,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实好奇之心人更有之。市政管理局当然不可能让局机关的上百号人都跑到魏奎杨家里闹腾,严格规定只允许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等这些直接负责办理后事的人进入魏奎杨的家,其他人如果擅自进入,不但要给予纪律处分,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也要自负。于是市政管理局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公证处的公证员还有110派来的专业开锁师傅组成了一个处理后事专业小组来到了魏奎杨的家。
魏奎杨的家俭朴到了令人心酸的地步,简单的装修连地面都没铺,还是交工时候的劣质瓷砖。墙面的白漆已经氧化成了黄色。客厅只摆放了一套局里退役的木制沙发,当时减价处理的时候没人要,一长两短三件套才卖三十块钱。电视机倒是日本原装的,但是跟改革开放的年龄一样大,是改革开放初期进口的那种二十英寸的彩电,现在农民家里都难以找到这种古董级的电视机。看到这个场面,大家心里暗暗赞叹,魏奎杨不愧为廉洁奉公的好干部,现在这种人已经没有了。办公室主任是个女同志,见到魏奎杨家里如此清贫,想到魏奎杨生前的音容笑貌,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大家来到了魏奎杨的卧室,卧室凌乱不堪,是典型的单身男人的房间特色:被子没叠,地上乱扔着鞋袜、衣裳,床头扔着几本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花花公子》和《龙虎豹》之类的画册,给魏奎杨的高尚形象淡淡地抹上了一笔黄色。公证员没有接触过活着的魏奎杨,对他没有感性认识,看到这些画报调侃地说:“这老头倒挺有趣味的。”
办公室主任马上严正驳斥:“你真说错了,我们魏局长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唉,单身男人日子难过,有时难免会找一些排遣,这有什么?总比那些乱搞男女关系、嫖娼泡三陪的人强得多。”
各单位的工会主席普遍有一项工会章程规定以外的业务:替本单位职工处理后事,所以死人的事情工会主席经得多,忌讳也少得多,心里暗含着对魏奎杨同志深切的悼念和崇敬之情动手帮他叠被子:“唉,好人啊,工作太忙,可能他从来都顾不上叠被子,他确实应该找一个老伴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我们工会一直在帮他张罗这件事情,谁知道他却早早地就走了,你们看看,他这褥子,成啥了?已经结成铁板了,真想不通他怎么能睡在这么硬的褥子上,也不嫌硌得慌,可怜啊……嗯?!”工会主席一边唠叨一边帮魏奎杨收拾被褥,整理着突然惊愕了:“嗯……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过来摸摸,这褥子里头垫的是什么东西?”
办公室主任和公证员以及110派来的开锁匠都嫌恶心、晦气,跟着工会主席瞎转,却并不动手触摸魏奎杨的衣服被褥。听到工会主席让他们摸魏奎杨的褥子,谁也不动手光动嘴:“怎么了?发现金条了?”
“他把砖头垫在褥子里干啥呢……”工会主席用力扯开了褥子,里面露出来的不是棉花,也不是砖头,而是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现场人员都惊呆了……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赘述谁都清楚,市纪委、检察院这些对官员家庭财产非常感兴趣却又没办法弄清楚的单位、部门闻讯在市政管理局领导的陪同下迅速来到现场,对隐藏在褥子里头、床垫下面的人民币进行了清点,数额触目惊心:整整六百多万!
3
就在魏奎杨家里意外发现巨额财产的时候,洪钟华正在和万鲁生开会听取有关部门接待省委张书记的安排。参加会议的有市委、市政府秘书长,市委、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接待处处长,公安局副局长,负责省委张书记起居的接待宾馆的总经理、餐宿负责人等等。铜州市接待过的上级领导乃至中央首长不计其数,因此这种会议已经完全成了一种例行公事。洪钟华看看到会的人员,问道:“宣传部的人怎么没来?还有文化局也要来一个负责同志嘛。”

  官方车祸 第三章(3)

  市长万鲁生解释:“省委有通知,张书记视察期间不进行宣传报道,就没通知他们。”
洪钟华故意不答理他,直接对市政府秘书长说:“张书记走了以后呢?虽然不能同步报道,过后还是要组织宣传报道的嘛。张书记是个很有文化品位的人,说不准要视察哪个文化部门,文化局不来个人事先安排准备一下怎么行?会议是谁通知的?赶紧叫他们两家过来人参加会议。”
会议是市政府办公室通知的,当然与会人员也是经过市长圈定的,洪钟华一说话,市政府秘书长就慌了手脚,连忙让政府办主任马上去通知洪钟华临时点名的人来参加会议。其实这两个部门来不来参加会议并不重要,宣传部早已经安排下属的报纸电台电视台等等新闻媒体做好了跟随采访的准备,这都是老套子老惯例。文化局就更不用说了,连市委书记、市长三年五载都难得到文化局去一趟,省委书记日程安排那么紧凑,更不会没事干跑到文化局或者文化局下属的哪个群艺馆、歌舞厅去视察。洪钟华之所以这么挑剔,就是因为万鲁生太自作主张,洪钟华要安排这个会议还想着事先征求一下他的时间安排,就他的时间来开会,他却根本不管洪钟华有什么事没有,直接安排,临时通知,确实让人觉得有点目中无人的意思。所以洪钟华有意无意地给会议挑点刺,让万鲁生学会尊重别人。
书记点名的单位和人都还没到,是先开会还是等人到了再开会,就成了让万鲁生作难的事儿。他只好请教洪钟华:“洪书记,我们先开会还是再等等?”
洪钟华也是点到为止,并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小不言的事情跟万鲁生真的计较,便半开玩笑地说:“都行,万市长决定,我们大家服从。”
万鲁生嘿嘿一笑说:“书记过谦了啊,你可是我们的班长,我们在你面前都是士兵啊。”
洪钟华哈哈大笑着谦虚:“老万啊,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领导,一市之长啊。党委实行的是集体负责制,在常委会上我可是仅仅一票啊。”
万鲁生惦记着开完会跟接待处处长汪清清打高尔夫球,不再和洪钟华玩虚套子,马上宣布开会。首先由秘书长汇报接待工作的总体安排。省委张书记并不经常到铜州市来,距上一次到铜州市来已经有两年光景了,所以很多市领导对这位省委书记并不熟悉。秘书长头一句话就把大家吓了一跳:“省委张书记毛病比较多……”
洪钟华马上训他:“怎么说话呢?”
秘书长连忙解释:“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省政府秘书长说的,他说张书记已经严格规定了,吃饭就是四菜一汤,绝对不让地方领导陪餐,也不喝酒。外出不准警车开道,说是扰民,不准一路绿灯,要按照正常交通指挥行进,还有,不听汇报,自己到处看,等等等等。”
洪钟华说:“这怎么是毛病?你们难道真的是非不分、美丑不辨了?这不正说明张书记严于律己,模范遵守党的组织纪律,政治纪律,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吗?一切按照张书记的要求做,用餐标准四菜一汤,外出不要派警车开道,不过红绿灯还是要控制一下,别让红灯把张书记的车挤在各种车辆中间,真的出个什么问题我们不好交代。”
公安局副局长说:“这好办,我看警车还是要派的,不鸣笛打喇叭就行了,保卫人员一律便衣,内紧外松。”
万鲁生说:“好好好,就这样,内紧外松,既不让张书记觉得自己扰民不好意思,又要保证张书记的安全万无一失,这件事情你们公安局一定要和省委张书记的保卫人员密切配合,虚心听取人家的意见。宾馆的,你们有什么说法没有?”
市委书记、市长都是接待宾馆的常客,接待宾馆的上上下下跟市长、市委书记这些头头脑脑混得铁熟,所以万鲁生才这么亲切地招呼他们。宾馆总经理是个中年男人,干他那个行当的一年到头老是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好似随时随地准备给人当伴郎,此时面露难色地说:“现在越是豪华讲究的越是好接待,越是这种简朴的高级领导越难接待,难把握尺度啊,我们尽力而为吧。”

  官方车祸 第三章(4)

  洪钟华说:“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全力以赴。”
宾馆经理连忙说:“一定全力以赴,一定全力以赴。”
洪钟华对接待处处长汪清清下达指示:“接待处一定要全力以赴,张书记的食宿安排,既要按照要求坚持四菜一汤,又不能缺乏营养,实在不行你们和市人民医院联系一下,让他们专门给你们配一个营养师,张书记每天的伙食让营养师负责调配。”
汪清清原来是宾馆的公关部经理,跟所有干这行的女人一样,汪清清也是那种相貌如花、举止得体、极会逢迎来事的交际花。她得知万鲁生喜欢打高尔夫球之后,只要知道万鲁生奔向高尔夫球场,便立刻扔下手头一切紧急不紧急的事儿紧急跟进,到球场陪伴万鲁生打球,陪着陪着情况就反过来了,万鲁生每次到高尔夫球场潇洒都要约上汪清清,汪清清不在球就打得没滋没味,好像高尔夫球变成了正方形,怎么打都不顺。汪清清跟万鲁生的情谊也自然而然从高尔夫球场扩展到了工作领域,很快就被万鲁生提拔当了市政府接待处处长,市委没有设接待处,接待处两块牌子一班人马,汪清清实际上就成了市委、市政府两个大衙门的公用干部。这件事情成了机关干部私下磨牙费口水的热门话题。机关干部这种人议论领导的时候说话阴损、暧昧,汪清清被机关干部们定义为万鲁生的“友”,北方人把男人的生殖器官俗称为“”,“友”属于现代汉语中的双关语用法,在机关干部中很快流传开来,官场上混的人们只要一提“友”就知道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