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雨在这个中午来到思诺咖啡屋时,女老板阿芬正在用一团色彩鲜艳的棉纱布擦拭玻璃窗。华雨听金花说过,阿芬现在已将这间咖啡屋的生意做得很好,却仍还保持着过去的习惯,每天都要亲自将咖啡屋四面的玻璃窗擦拭一遍,她说别人擦过的窗子她不放心,惟恐看不清楚外面。
阿芬正擦试着玻璃窗,回头看见华雨,就用眼神朝里面示意了一下。
华雨轻声问,她在里面?
阿芬挤挤眼,神秘地一笑。
华雨点一下头,也会意地笑笑。
华雨知道,金花与阿芬的关系很好,她们之间似乎并不是那种雇主与雇工的关系,倒更像是朋友。这时,金花大概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就走出来。金花虽然是在山东农村长大的女孩,初中只读过两年,却丝毫不显土气。她的皮肤细腻,也很白,看上去还有几分丰腴,加之很会打扮,穿衣服既得体又不俗,因此给人的感觉就还有几分时尚的洋气。但她这时的脸色却很不好,眼泡也略显红肿。
华雨一见她这样子,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第三章 思诺咖啡屋(2)
其实华雨从一开始就提醒过金花,叫她不要想入非非。她告诉她,程玉成医生不可能是她想象的那种男人,最好不要动他的心思。但金花根本听不进去,仍然我行我素。金花一向对自己的魅力很自信,她早就对华雨说过,只要是她在心里想好的事情,还从没在男人的面前失过手。
华雨想,这次好了,金花八成是失手了。
第三章 报复(1)
果然,事情与华雨猜测的相差无几。
华雨和金花来到咖啡屋的里面坐下来,沉了一下,金花才告诉华雨,其实程玉成这一次去海边并不完全是为公事。他说医院最近出了一些很麻烦的事,搞得他心情很不好,所以想借这次去那边的一间医院搞妊娠保健讲座的机会,到海边去吹一吹海风。金花说,她就是听了程玉成这样说才决定跟他一起去的。当时程玉成确实不同意。程玉成说他是应邀去为人家搞讲座,金花这样一个女孩跟在身边不太方便,搞不好人家还会多想。但金花心里明白,程玉成这样说虽然有一定道理,却也只是一个借口。程玉成一直对金花的种种表现,甚至是明显的暗示无动于衷,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对这种男女之间的事不敏感,或者根本就不懂。但金花并不相信这是真的。金花认定,像程玉成这样一个四十多岁又很帅气的男人,不仅有学问、有社会地位,也肯定很有钱,要说他不谙风情或者对女人不感兴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这一次,金花就使出所有的招数缠住程玉成,死活要跟他一起去,并向他保证,到了那里一定不妨碍他的工作。最后程玉成被她缠得实在没办法了,才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金花在这次临行前就已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将事情一次彻底搞定。根据金花以往的经验,像程玉成这样的男人,这种事只要搞定一次,也就意味着永远搞定了。所以,在去海边的那个上午,金花不仅真的没有妨碍程玉成的工作,甚至始终没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一直待程玉成搞完讲座,从那间医院里被人家前呼后拥地送出来,她才让出租车径直开到他的面前,然后将车门轻轻推开。程玉成这时正在反复地向医院送出来的人解释,说他不在他们这里吃午饭是因为还有别的事情,他一个大学时的老同学最近刚刚来这里办事,今天中午已经约好,要和他一起吃午饭。他这样说着一回头,看到停在自己身边的出租车,而且车里还坐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金花,立刻显得很尴尬。好在医院的人都很晓事,又跟他客气了一下就连忙告辞回去了。程玉成这时也顾不得多想,赶紧低头钻进了出租车。
金花看着他在心里暗暗一笑,心想,只要程玉成上了这辆出租车,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金花在这个中午让出租车一直开到临近海滩的一家酒店。这家酒店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海巢假日酒店。程玉成下了出租车抬头一看,立刻愣了一下,他说自己没打算住在这里,下午还要赶回去,医院那边有很多事还在等着他去处理。金花哼地一笑对他说,想什么呢你,本来也没人想跟你住在这里。金花说,这家酒店可以开午休房,按小时收费,她在这里临时开了一个房间,不过是因为看程玉成上午讲课辛苦,中午索性就在房间里吃饭,顺便也可以休息一下。程玉成听了又迟疑一下,才勉强和金花一起走进酒店。金花事先已做了周到的安排,房间选在最高层,而且面向大海,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蓝天碧海的颜色统统吸纳进来,把房间里淡雅的鲜花也映得透明起来。送到房间的午餐虽然简单,却很精致。金花还特意准备了一瓶红酒。但程玉成立刻说,自己平时没有饮酒的习惯,下午医院还有事,这种时候就更不能喝酒。金花也不勉强他,只笑了一下说,随便你吧。然后就转身去卫生间洗澡了。金花有自己的程序,她心里很清楚,待自己洗过澡穿着浴衣出来,就是再冷漠的男人看到自己的样子也会动心,接下来,只要一步一步做就是了,她有十分的把握让程玉成就范。她想到这里就故意将水弄出很大的声响。金花忘记从哪里听说过,女人洗澡的水响是最性感的。但是,当她在卫生间里精心地洗完了澡,又将自己装扮了一下款款走出来,却发现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金花不禁在心里笑了一下,她看得出来,程玉成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往往越是这个年龄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就越会害羞,他一定是去海边走一走,好让自己已经沸腾起来的情绪平静一下。金花想到这里就在两只酒杯里斟了酒,然后坐下来耐心地等着程玉成回来。但是,她就这样等了一个小时,又等了一个小时,一直等到了下午才突然发觉不对劲了。也就在这时,她发现,程玉成随手带的那只牛皮文件包也已经不见了。
第三章 报复(2)
她这才终于明白,程玉成竟然早已先走了。
金花对华雨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哽咽着流起泪来。
金花好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她对华雨说,一想到昨天中午自己穿着浴衣像个傻瓜一样地等在酒店的房间里,心里就又羞又气,她在男人面前还从没这样丢过脸,也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华雨听了却总算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想,如果是有如金花说的这种事也就无关紧要了。这样的事情对于金花来说应该早已司空见惯。金花以往也经常这样,哭哭啼啼地闹一阵,说些撒气发狠的话,几天以后也就过去了。华雨不仅不感到意外,相反,还觉得这件事有些好笑。华雨对金花很了解,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世故得让人难以揣摩,但也有的时候,却又幼稚得像个孩子。
华雨说,好了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金花反而呜地一下,趴在桌上使劲哭起来。
华雨说,这件事情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怪……我?金花一下瞪起泪汪汪的眼睛,为什么怪我?
华雨看她一眼说,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
什么话?
程医生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男人。
金花立刻撇一撇嘴,仍然很不服气。
哼,我就不相信这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男人!
是啊,华雨淡淡一笑说,这一次你总该相信了。
我还是不相信!金花气狠狠地说,其实这种男人是最可恨的,又想吃,又怕烫,表面在女人面前装得一本正经,其实心里想的什么谁都清楚,还不就是那点事!
金花这样说着,眼里忽然闪了一闪。
她瞟一眼华雨说,我今天……已经跟阿芬请假了。
请假?华雨感到奇怪,你请假干什么?
我……身上不舒服,头也有些发昏。
华雨立刻关切地问,是不是病了?
大概是吧,金花说,心口也很痛。
华雨说,我陪你去医院看一看吧。
不用了,去医院……又要花很多钱。
金花说着,又飞快地看了华雨一眼。
要不,你还是让他来给我看一下吧。
你说谁?
还有谁,当然是……
华雨立刻明白了,金花是指程玉成医生。
第四章 程玉成(1)
华雨觉得金花让程玉成医生来给她看病也是可以理解的。在这个城市打工的年轻人大都不愿去医院看病,如今的治疗和医药费越来越高,对于打工者来说,看病确实一个很可怕的经济负担,所以平时哪里有点不舒服只要能扛一下也就只好咬牙扛一下,再不行就去药店买点药,实在挨不过去了才到医院去看医生。华雨当年在服装厂打工时,曾经认识一个四川女孩。这个女孩总是肚子疼,有的时候甚至疼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只能弯腰蹲在地上。那时华雨就经常劝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但这女孩却总认为是例假的问题,说只要经期过去就会好了。直到后来,这女孩在夜班上突然昏倒了,才被送去医院。但她还没到医院就在路上死了。后来经医生检查,确定是由肠穿孔引起的大出血。医生惋惜地说,其实肠穿孔并不是多么严重的病,如果她早些来检查,将病情确诊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的。这件事过去很久,华雨的眼前还经常晃动着那个女孩苍白的脸,还有她细弱的声音:不去医院吧……又要花钱……华雨为此事一直感到后悔,如果早知道这女孩的病情是这样,她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劝她去医院的。
华雨想,活着才最重要,怎么能因为心疼钱就不肯去医院呢?
但华雨有一种预感,金花这次让程玉成医生去她那里并不完全是为看病。华雨熟知金花的性格,在这种时候,她的心里只会有一个念头,就是如何将这件事一直做到底。金花就像是小孩子,有时极为任性,做事情根本不考虑后果,这也是最让人担心的,她往往由着性子干出一件事来,最后却连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华雨猜测,金花对这件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想到这里,就不免有些为程玉成医生担起心来。当然,她担心的并不是程玉成医生真会跟金花怎么样,而是金花。华雨怕金花再这样由着性子闹下去,最后会闹出一个无法收拾的结果来。
华雨说不清对程玉成医生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这还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为人,也包括他的职业。华雨对医生这种职业有一种天生的敬畏,甚至是崇拜。她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母亲生病的那一次。那好像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母亲起床时刚刚坐起来,突然就又躺下了,而且从这以后就再也没有睁开眼。当时华雨只有几岁,她还记得,母亲就这样躺了一天,后来到傍晚父亲一看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就用一辆平板车将母亲拉去了医院。当时华雨跟在父亲的身边,一边走一边流着泪不停地叫着母亲,她真希望母亲能睁开眼再跟她说一说话。在那一刻,她觉得这世界上惟一的救星就是医生。后来尽管经医生检查,母亲是由于子宫外孕引起腹腔内大出血,而且因为送去医院太晚,已经无法救治,但母亲去世后,华雨还是对医生的崇敬与日俱增。她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职业能与医生相比,他们可以对人的身体了如指掌,甚至能将一个濒死的病人挽救过来,这样的人真是太令人尊敬了。所以,华雨从上小学时就有一个理想,将来一定要当一个医生。也正因如此,华雨这时才更为程玉成医生担心。
不过华雨再想一想这件事,又觉得程玉成医生也不是没有一点责任。虽然金花对他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给金花一点机会,事情或许也不会闹到这一步。程玉成医生毕竟是一个已经四十多岁的男人,要说在男女的事上没有一点经验,是谁都不会相信的。换句话说,金花虽然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终究也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程玉成医生这样对待她也有些不太公平。华雨想到这里,就决定还是把金花生病的消息告诉程玉成医生,至于程玉成医生去不去金花那里,去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是他和金花之间的事了。华雨想到这里就给刘佳龙挂了一个电话。她想让刘佳龙转告程玉成医生。程玉成医生最相信刘佳龙,如果刘佳龙告诉他,他说不定会去的。
刘佳龙接电话时背景声音很乱,显然正跟一些什么人在交涉什么事情。
第四章 程玉成(2)
他问华雨,有什么事吗?
华雨刚要将想好的话说出来,却突然又迟疑了。
刘佳龙催促说,我这里正忙,你如果有事就快说。
华雨在这一刻忽然改变了主意,她觉得最好不要把刘佳龙也牵扯进来。
于是她说,你忙就算了,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嗯?
刘佳龙有些奇怪。在以往,华雨没事时从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华雨又说,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在干什么。
刘佳龙想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去那家童车厂?
不不……不是的。
华雨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
你要知道,这件事,我比你还急。
刘佳龙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再说下去。
他沉了一下,又说,你是知道的,我不希望你再去烧金窝酒吧那种地方。
华雨突然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她又说了一句,好吧,再联系吧。就赶紧将电话挂断了。
华雨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她觉得这样一来反而更促使刘佳龙为自己的事操心。她这些年来一切事情都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已经不习惯再让别人为自己着想,这会让她感觉到一种压力和负担。
华雨决定直接去找程玉成医生。她在心里将这件事梳理了一下:在程玉成医生和金花之间刚刚发生了不愉快,而且客观地说,这场不愉快程玉成医生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现在金花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如果让程玉成医生去她那里看一看,应该也是合情合理的,这样既可以将这件事缓和一下,也能让金花的心里感觉好过一些。华雨这样想过之后,就径直来到莲心医院。她到医院门口并没有进去,想了一下,就让传达室的保安给里边打一个电话。保安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在传达室里打过电话后从窗子探出头,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说,程医生让你进去呢。华雨摇摇头说,不用了,如果他现在有时间,就请他出来一下。小伙子立刻又将头缩回去。华雨听到他在里面打电话说,客人说她不进去了,如果您有时间,就请您出来一下。接着又有些暧昧地说,是个年轻的女娃娃,漂亮着哩。
华雨听了朝窗子里看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样等了一阵,就见程玉成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程玉成医生看到华雨有些意外,问她,有事吗?
华雨点点头,说有点事。
程玉成医生愣了一下,就和华雨来到花坛跟前。
华雨说,金花病了。
她……病了?
华雨看出来,一提到金花,程玉成医生的表情立刻有些不太自然。
于是,她又说,我刚从她那里来。
什么病?
不知道,只说头晕,好像……心口也痛。
是不是……
程玉成医生似乎想问什么,但立刻又收住口。
华雨说,不知道。
为什么不来医院?
她说不能动,所以……华雨很快地看了程玉成医生一眼,她想……请您去一下。
程玉成医生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抬起头说,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程玉成医生说罢就转身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一只医药箱匆匆地出来,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华雨问他给谁打电话。程玉成医生说司机,让医院的车送一下。
华雨连忙说,不用了。
程玉成医生有些奇怪,问为什么。
华雨说并不远,搭辆出租车也就行了。
程玉成医生想了一下点点头说,也好。
华雨和程玉成医生乘上一辆出租车。这时华雨的心里忽然忐忑起来。她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如果金花真的没生病,而只是想继续把这件事闹下去,自己可就害了程玉成医生。她这时又想起刘佳龙说的那件事,那个死者家属已经请了律师,正准备去法院起诉,还要追究程玉成医生的医疗事故责任,在这种时候,倘若他再被金花搞出点什么事来那可就真是雪上加霜了。华雨想到这里,忍不住朝旁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程玉成医生似乎在想心事,始终皱着眉头注视着窗外。华雨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地打量程玉成医生。她发现程玉成医生脸上的皮肤不仅白皙,腮边的胡须也刮得很干净,而且,一股香皂与酒精混合在一起的气息正从他身上轻轻地飘散出来。这种气息让她感觉心里很踏实。
第四章 程玉成(3)
但不知为什么,华雨发现,程玉成医生的眼里似乎总有一种忧郁。
华雨在心里猜测着,他的这种忧郁又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时,程玉成医生好像感觉到了华雨正在注视自己,转过头来冲她笑了一下。华雨赶紧将目光闪开了,心也随之跳了一下,似乎自己的心思已被他看出来。
程玉成医生说,刘佳龙刘医生,经常跟我提到你。
华雨的脸一下红起来,想了想竟不知该说什么。
程玉成医生又告诉华雨,他已经知道了,刘医生正准备介绍她来莲心医院做护工。
华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是。但她立刻又说,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种能力。
程玉成医生说,是啊,在医院做护工可不像是在家庭做保姆,不仅要悉心照顾病人,还要有一定的临床护理专业知识,懂一些特殊病人的护理常识,所以要想当一个合格的护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华雨看着程玉成医生,很认真地听他说着。
程玉成医生又问,你上过什么学?
高中。
你读过……高中?
程玉成医生有些意外。
华雨说,高中毕业。
那……为什么没有参加高考?
华雨慢慢垂下眼,没有回答。
程玉成医生立刻哦了一下,就没再问下去。
华雨想了一下,还是说,我参加过高考了。
程玉成医生问,是……落榜了吗?
不,考上了,还是一所……重点大学。
那,怎么……
华雨淡淡一笑说,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您吧。
程玉成医生点点头,忽然又问,这样说,你应该懂一些英语?
华雨沉一下,抬起头说,当初在学校,我参加过英语的口语比赛。
程玉成医生立刻用英语说了一句什么,但华雨眨眨眼,没有听懂。程玉成医生告诉她,如果她有英语基础,那就更好了,莲心医院有很多外籍病人,外商来这里看病的也很多,但医院里却没有几个护工能与他们用英语会话,这就很不方便。不过,程玉成医生又说,医学英语与普通的日常英语不同,所以只有基础还是不够的,还要掌握一些专用名词。华雨听了很认真地点点头。程玉成医生笑一下说,我那里有一本医用英语日常会话的小册子,等有时间我拿给你。
华雨立刻由衷地说,谢谢您!
第四章 纠缠(1)
金花是住在新城的怡兰小区。从这个小区里的环境可以看出,应该算是较好的商品房。
这座城市应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打工者的城市”。它号称有一千多万人口,但据媒体披露的数字显示,真正的本地人才不过一百万左右,仅占十分之一,而其余的将近九百万人口大都是外来的务工人员。这些外来打工者也分很多种情况,比如有只身来这里的,有夫妻同来的,还有是应聘到外企或其他大企业做中高级文员的,这样一来自然就有很多人要租房住。他们根据收入状况,有的只能租比较简陋的平房,也有的租住相对旧一些的楼房,还有经济条件好一些或收入比较高的,则宁愿多花一些钱住进像怡兰小区这样的新建住宅区。华雨想,金花如果只凭每月薪水,显然是租不起这种房子的。
华雨和程玉成医生的出租车径直开进小区,在一幢高层住宅楼前停下来。程玉成医生一下车,立刻显得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金花竟会住在这种地方。华雨想了一下,就掏出手机先给金花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和程玉成医生已经到了她的楼下。华雨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让金花穿上衣服,做好准备,免得突然敲开门蓬头垢面衣冠不整显得尴尬。其二也是想再提醒金花一下,不要由着性子乱来。电话响了几声,才听到金花的声音。金花说,她已经看到了华雨和程玉成在楼下。华雨一愣,迅速朝楼上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金花在电话里笑了一声,说你不要看了,再看程玉成就要多心了。华雨听出金花的话里似乎有话,连忙瞟一眼身旁的程玉成医生。
她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究竟……生没生病?
生没生病你还不知道,不过,这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
好了好了,我的头又开始疼了,你赶快让他上来吧。
金花这样说罢就将电话挂断了。华雨合上手机,又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她知道,金花这时一定正躲在哪个窗子里向下张望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视野里。
这时程玉成医生走过来问她,怎么,她不在家吗?
华雨连忙说不不,她在,她正在楼上等我们。
哦,程玉成医生点了下头,那我们就上去吧。
华雨在这一瞬间真的有些犹豫了,从金花刚才说话的口气里,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什么,她想,也许真的不该让程玉成医生上去。但这时程玉成医生已经先朝那个楼门走进去,华雨只好也硬着头皮跟过来。电梯门刚好是开着的,华雨和程玉成医生径直上到十八层。但是,华雨来到金花的门口按了一阵门铃,却始终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华雨有一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门牌。其实华雨并不常来金花这里。在华雨的印象中,金花似乎经常搬家,有时住的地方很普通,但有时又高档得吓人。不过无论她住哪里,华雨都觉得应该是她个人的隐私。所以,金花在搬来这个怡兰小区之后,曾几次主动邀请她来玩,却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婉言推辞了。华雨有什么事,总是宁愿去思诺咖啡屋找她。
这时,华雨又按了一下门铃,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趿拖鞋的声音。
接着就是金花病恹恹的声音:
——谁呀?
华雨险些被她气笑了,心想,她装得可真像,刚刚还在电话里欢蹦乱跳,才几分钟的时间就变成了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但她还是正色对门里说,赶快开门吧,程医生来看你了。
华雨说着,听到门锁咔嗒响了一声。
门是开着的,进来吧。
听金花的声音,似乎已经又躺回到床上去了。华雨这才推开门,和程玉成医生一起走进来。屋里的光线很暗,落地窗拉着沉重的窗帘,隐隐地给人一种暧昧的感觉。华雨闻到一股类似时装店的味道,她这时才看清楚,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正式家俱,到处堆放着日常用品,显得很凌乱,给人的感觉像是刚刚搬过家或随时准备搬走的样子。在一面墙的前面拉着一根细绳,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时装,底下则摆了一溜各种款式的皮鞋。华雨回过头,看到金花果然正躺在床上,但从她身上盖的毛巾被轮廓可以看出来,很可能穿得很少,或者干脆就没衣服。华雨立刻预感到什么,于是心又提起来。
第四章 纠缠(2)
这时程玉成医生已经走到床前。他发现金花睁着眼,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立刻有些尴尬,于是躲开金花的目光,又嗯嗯了几声才说,昨天的事……很抱歉,我是突然接到医院的一个电话,说这边有些急事要处理,所以……也没来得及跟你打一个招呼……就先走了。
金花似乎没听懂,眨眨眼问,你说什么,什么先走了?
程玉成医生更尴尬了,说,我是说……昨天在海边的事。
金花立刻笑笑说没关系,你如果不说,我早已经忘记了。
金花的态度立刻让华雨更加不安起来。华雨了解金花,金花这时这样说,更说明她已在心里打定了什么主意。但程玉成医生并不知道这些,他听了金花的话,脸上就渐渐自然下来。他示意让金花伸出手,先给她摸了一下脉搏,然后又从医药箱里掏出听诊器。在金花将手缩回进毛巾被的一瞬,华雨的心立刻抽紧了,她发现,金花果然没穿衣服,甚至连胸罩都没有戴。但程玉成医生却没注意到这些,只是习惯性地将听诊器的探头伸进被子下面,轻轻放到金花的胸前。
他很认真地听了一阵,又问,感觉哪里不舒服?
头晕。金花说。
还有呢。
恶心。
恶心?
好像,总想吐。
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也没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程玉成医生又翻开金花的眼皮看了看,拿出血压计。
就在这时,金花忽然转过头来看看站在一旁的华雨。
她说,麻烦你一件事,可以吗?
华雨点点头,问她什么事。
我的手机……忘在店里了。
华雨看着她,没说话。她立刻识破金花是在撒谎,就在几分钟前,她刚刚还在楼下给她的手机打过电话,现在怎么说忘在店里了呢。金花似乎也看透华雨的心里在想什么,立刻又说,你是知道的,我有两部手机,忘在店里的是另一部,如果不取回来,我怕有人打电话,会误事的。
华雨自然明白,金花从来就没有过两部手机,她现在这样说,不过是想借这个理由把她支出去。但是当着程玉成医生的面,华雨又不好把这件事说破,于是就用眼睛盯着金花。金花这时也正在一上一下地看着华雨,似乎在说,你帮我做的事已经做完了,现在可以走了。华雨张张嘴,又回头看看正弯身在床边准备为金花量血压的程玉成医生,只好点点头说,好吧……我去帮你取。
她这样说罢,又用力看了金花一下。
华雨走出来时,已经意识到金花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没有想到金花竟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她想,金花真的是太过分了,这样不仅有可能闹出麻烦,也会有损程玉成医生的声誉。华雨想到这里,就下了决心,她要想办法阻止金花,决不能眼看着她再这样由着性子胡闹下去。
这时华雨已来到楼下。她立刻掏出手机,给川上加代子拨过去。
川上加代子先在电话里咳嗽了几声,然后问,有什么事吗?
华雨迟疑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想了想,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我住的地方啊。
打电话,方便吗?
你是说用手机?
对,手机就可以。
当然方便。
好吧,你记一个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