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烦乱的思绪搅得难以入睡,索性穿好衣服,出了小旅社。街道上亮着的灯光大都灭了,偶尔有一点灯光在黑夜的笼罩下也发着疲惫的光芒。夜已经深了,这条小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到处静悄悄的。天河缓缓地在那里移动,群星点缀着墨绿色的天空,夜色像一口黑色的巨大的铁锅,严丝合缝扣在大地上,城市已经没有这样纯粹的夜晚了。
黑暗中,他毫无目的地往前走。来到一个高大的门楼前,他仔细地辨认着。伸手触到一块块挂在墙上的木牌,这时他才断定,这是乡政府。进了院子,到处都是黑糊糊的,再往前走,远远望去有一间屋子透出昏暗的灯光。他轻轻地走过去,屋内传出女人娇嗔的声音:“你离婚嘛!我可是个姑娘跟你的……”
男人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离婚对我影响不好……”
女的又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离婚还能影响你当县委书记?”
这位中年男子停住脚,感到一阵愕然,这是怎么回事?县委书记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他被人捂住嘴,扭住胳膊,架走了。他挣扎着,反抗着,可是他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到底被带到什么地方,他全然不知。这些人竟然一句话不让他说,给他戴上手铐,关到一间小屋里。屋子没有窗户,地上很潮湿。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到痛。怎么办?一夜就这样不睡觉!不觉冷笑了一声,睡,睡哪儿!怪谁呀!有床不睡,偏要起来跑到这个鬼地方。难道这里就是这样目无法理!就这样对待老百姓的吗?想到有一次他到省信访局去,看到那些上访的人鸣冤叫屈,难道他们没有冤屈吗?是的,他曾经把人间想象得那样美好,那么善良。他真的不知道人间还有很多很多不明不白的苦和难,就像他此时此刻一样。他在问自己:我犯了什么法?他们凭什么抓我?铐我?可我这又算什么?算体验生活!算了解社会!他突然想到,自己要是一个作家多好,多好的例子,多好的题材!多好的人生经历!
他头脑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他要追根究底,他决定改变自己的行动路线。眼下这皮肉之苦是不能不吃了。他想:人生之中只有不平凡的经历,才能有不平凡的壮举。杨子荣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虎穴,他能智取威虎山吗!前面走过的41年平坦的道路,也许今后的日子就不那么平坦顺利了。
他累了,困了。终于他支持不住了,不管地上是脏、是湿,还是什么,他顾不了许多了,席地坐了下来,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他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一间宽大的房子里,坐在桌子前的正是那个小眼细眉、胖胖的乡党委书记黄友仁,两旁站着威风凛凛的持木棍的打手,两个身着公安服装的干警把他推进屋,叫他跪下。他大声吼道:“你们凭什么抓我?”黄友仁那双小眼睛笑成一条缝,一拍桌子,骂道:“凭什么抓人?凭老子有权,跪下说话!”没容他辩解,旁边一个家伙对准他的腿弯处猛地一脚,他跪倒了。
“说,你是什么人?”黄友仁大声叫道。
他刚说了一个“我……”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众人抬起头,来者正是县委书记汪登生。他大步走到桌子前,黄友仁赶紧迎上去,汪登生甩手给他一记耳光,骂道:“你这个浑蛋,你知道他是谁?你坏了我的大事……”
这位中年男子被踢门声惊醒了,一场好精彩的梦。他还在懊恼没有把这个奇怪的梦做完,他想揉一揉眼睛,可是手被铐起来了。于是他说:“你们简直胡来,凭什么乱抓人,铐人?”
那个身着公安服装的青年说:“少废话,走,到书记那里讲去。”
他被带到黄友仁屋里,黄友仁坐在一张办公桌前上下打量着他。中年男子想到刚才的梦,觉得有些滑稽,眼前正是小眼细眉的胖书记黄友仁,只是没有那么大的房子,没有两边手执木棍的打手。但门外有两个穿公安服装的年轻人。黄友仁真的问了:“你是什么人?”
他看看黄友仁说:“黄书记,你是共产党的乡党委书记,你可要明白国家的法律,没有任何证据,把我抓起来,铐我,把我关了一夜,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黄友仁轻蔑地笑了一声,瞪起了那双小眼睛。
中年男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一名共产党员,老实说,像你这样的‘土皇帝’,还嫌太小了点,告诉你我可是学法律的……”他有意把后面的话省略了。
这时派出所长进来了,横眉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人说:“别听他胡吹,还是给他点厉害尝尝!”
他瞥了这所长一眼,冷笑着说:“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任意妄为,你们都得当心点!”
黄友仁跷起了二郎腿:“你说你是干什么的?”不知为什么,他的口气突然缓和了许多。
他说:“我是省城的一名普通党员。”
这样义正词严的一番话,不知为什么,黄友仁的内心还真有一阵慌张。是的,难道他不懂得随便抓人是违法的吗?他再次打量着这位中年男子,从他的口音,从他的气质,并不像农村目不识丁的农民。黄友仁换了一种口气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理他,冷笑一声说:“把手铐打开!”
这几乎是命令式的。接着又说:“我简直不相信在共产党领导下会有这等荒唐的事情发生。如果是‘*’期间,那不奇怪,可是现在已经快21世纪了,法制在不断健全,你这里却在干着这些违法的事,假如有一天你的行为被揭露了,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黄友仁越来越感到一阵心慌,失去往日那专横跋扈的作风,睁大那双小眼睛,盯着面前这名中年男子,大声对门外的两名青年叫道:“打开手铐!”
两名青年不知何故,随即打开手铐。中年男子揉揉手腕,对着黄友仁冷笑着说:“黄书记,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友仁却无可奈何,他感到全身一阵不寒而栗,对着门外的两名青年吼叫道:“滚!”
中年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揉着手腕,来到了乡政府大门口,停住脚,看着大门两旁那四块长牌子,又放开视野环顾一下这里的街道,然后沿着马路往前走。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陡然停在大街中间,后门猛地打开了,接着一名女子被推出车外,跌倒在地上,而轿车像发疯似的跑了。中年男子觉得好奇怪,大步朝这女子走过去。待他走过去时,已经有两个过路的妇女站在她身旁。这女子全身衣服又脏又皱,像是多日没洗过。面容消瘦苍白,头发凌乱,精神委靡。仔细一看,这女子25岁上下,细眉高鼻梁,五官在那鸭蛋形脸上显得十分得体。中年男子弯下腰低声问:“姑娘,你怎么了?”
这姑娘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张了张那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一下又晕厥了。
中年男子对着旁边两个妇女说:“来,帮帮忙,把她抬到店里,弄点水给她喝。”
于是两个妇女和中年男子抬着姑娘,进了一家饭店。中年男子对饭店的女老板说:“快,找一条被子来,弄点糖开水,钱我来付。”
那个胖胖的女老板拿来一张草席,一条被子,他们把这姑娘放上去,女老板端来一碗糖水,中年男子叫那妇女慢慢地喂给她喝。过了一会儿,姑娘苏醒了。中年男子又对女老板说:“你这里有什么吃的东西,拿来!”
姑娘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三个包子。渐渐地,精神好起来了。中年男子问:“姑娘,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她看看面前这名中年男子,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哽咽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爹冤啊!我要告状……”说着倒在一旁痛哭起来。
中年男子蹲下来,问:“姑娘,你是哪里人?”
“邑南县……新四乡……”她哭着说。
中年男子站起来对女老板说:“你这里有房间吗?”
女老板说:“有。”
中年男子说:“这样吧,大家把这姑娘扶到房间里。”又对女老板说:“房钱一起由我来付。”
他们来到房间里,中年男子留下一个妇女,让姑娘躺在床上,他搬了条方凳坐在床边。“姑娘,刚才是什么人把你从车子里推出来的?那车子是哪里的?”
姑娘泪水涟涟:“我去市里告状,市信访局不处理,我在那里待了五天,我没地方住,没有钱吃饭,他们不答应处理,我就不走。后来他们打电话让县信访局来人带我回去。县信访局来了两个人连拖带拽硬把我弄上车,推推搡搡,又把我大骂一顿。他们喝酒吃饭,却不让我吃东西,我都两天没吃没喝了。那车子是县信访局的。”
中年男子大声说:“这些人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姑娘,你放心,我为你申冤!”
姑娘连忙爬下床跪倒在地给中年男子叩头。哭着讲述了她家的遭遇。
那是两年前的春天,乡村组织小分队,对那些没有完成提留款的农民上门催款,凡是不交款的有猪牵猪,无猪就扒粮食。姑娘是新四乡龙沟村人,叫陶秀玲,父亲叫陶广明。因老伴患癌症,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掉了,就剩一头小猪和仅够全家人吃半个月的粮食。那天小分队上门要提留款,陶广明请他们宽限到秋天。可是那些人不容分说就把那头不到百斤重的猪捆起来,把家里那些稻子扒去。陶广明抱住粮食,哭着哀求道:“这是我全家人的救命粮呀!求你们留给我吧!猪我不要了……”两名男青年怎么也拖不开,以至发生了一场搏斗。直到陶广明被打得晕过去了,他们牵走了猪,拿走了粮食。
陶广明醒来后,带着伤到县法院告状。谁知那个法院的副院长在乡党委书记的指使下,把陶广明关起来,打断了两根肋骨。陶秀玲把父亲领回家,面对着得了癌症的母亲、受伤的父亲,一个20来岁的姑娘与17岁的弟弟整天哭。上高中二年级的弟弟也不读书了。不久母亲去世。陶秀玲就开始了漫长的告状生涯。突然有一天,县法院那个副院长把陶秀玲带到办公室,说:“陶秀玲,你真的要告状?”
“我一定要告状。”
“那好,你跟我走,我一定帮你。”
陶秀玲信以为真,跟着副院长出去了,来到一个地方,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副院长的家,副院长说:“你要真的想告状就把衣服脱了,和我好……”
陶秀珍骂道:“流氓!”说着就往外跑,那副院长拖住她,把她按到床上,两人厮打起来,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他痛得松开手。她跑了。
听完了姑娘的叙述,中年男子说:“姑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我小姨家离这不远。”
“姑娘,你现在就去你小姨家,暂时不要回家,我会想办法为你申冤的。”
陶秀玲定睛看了看眼前这名中年男子,觉得他的眼神坚定而可信,便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取出200元钱说:“这是200元钱,你拿着,赶快离开这里,我还有急事。我已经记下你的地址了,你放心吧!有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的。”
“恩人,你叫什么名字?”陶秀玲感动得泪流满面,跪在中年男子面前磕头。
中年男子把她扶起来,说:“姑娘,快点走吧!你不要问我是谁,我们还会见面的。”
中年男子回到小旅社,结了房钱,提着塑料袋,乘上公共汽车,很快来到邑南县城。他又乏又饿,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走,急于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他也不管东西南北,看到一家小旅社,还算干净,就进了门,对这家老板说,要一个安静的房间。进屋后他便倒下睡觉了。
一觉睡到黄昏时分,这一觉睡得真香。醒来后,他看看表,足足睡了七小时。洗洗脸,刷刷牙,舒展一下双臂,信步出了小旅社。这时他才看到小旅社门前的招牌上写着邑东旅社。是一个竖着的长方形白色玻璃罩,里面的灯已经亮了,字是红色的。回头一看,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后面是一幢两层楼房,红墙平顶,院子里的一株月季正开得烂漫。前面是两间平顶小屋,一台黑白电视机开着,却没有人看。
他站在街道旁,整个县城已经笼罩在灰色的帐幔中,行人并没有减少,不远处那些卖小商品的,卖小吃的,卖水果的大声嚷着。远处楼顶的霓红灯亮起来了,如今小县城和大城市一样,一到夜晚,反而骚动起来。一阵秋风吹过,使人感到十分凉爽舒畅。
中年男子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他习惯地摸了摸胡子,胡楂已经长长了,还是离家那天早上刮的,这两天把它都忘了。他想,说不定人们还以为他是年过半百的人呢!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往远看,笼罩在县城上空的帐幔越来越黑了,可是城里却很明亮。他一边走一边想,今晚该好好吃顿饭了。看着路边的小吃——省城称做大排档,他决心体验下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于是慢慢地往前走。只要他朝那摆满菜肴的摊点看一眼,那些夫妻店的男人或女人立刻上来拉你,但他都摇摇头。天黑了,他还在往前走,突然觉得真的饿了,定睛一看,旁边的餐点吃饭的人不多,除了四个男人在喝酒,另一张桌子空着。他走过去,里屋一名男子迎上来笑着问:“请问先生想吃点什么?”
他往空桌边一坐,扬了一下右手,说:“把你这里拿手的菜炒一盘,烧一碗好汤,再来一碗饭。”
那男子叫道:“好嘞,保管先生满意!”
这时他朝旁边喝酒的四个人看去,其中一个男子50岁上下,其余三个都是30来岁的年轻人。这几个人衣着整洁,也很斯文,一下还很难判断他们的身份。这四个人喝酒安安静静,即使劝酒,也很文明。这时那个年长的男子也转过脸认真地打量起了中年男子,须臾对他说:“同志,如今吃饭不只是为解决温饱问题了,干脆和我们一起吃,聊一聊吧!”
中年男子一点也没犹豫,笑着站起来说:“好吧!你们的酒菜钱我付。”
年长的男子往边上让出座位,拉着他坐下说:“那哪成啊!我们请你!”抬头对炒菜的那男青年说:“老板,这同志的账我们一起付。”
中年男子也不客气,看着他斟酒说:“你们倒是蛮爱交朋友的嘛!”
年长的男子说:“听口音你是外地来的吧!”
“是啊!路过这里。你们都是本地人?”
“我们都是。”
“来,敬你这位外地来的新朋友一杯酒!”年长的男子把酒杯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说。
中年男子接着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既然是交朋友,大家一起来。喝了这杯酒,我再分别敬各位。”
大家一起站起来。干了杯中酒。
那位年长者叫其中一名青年斟酒,又给中年男子点烟,说:“我来介绍一下,我姓董,是县机械厂的副厂长,厂子早就倒闭了。就叫我老董吧!”他指指那斟酒的青年说:“他叫魏清泉,机械厂工人,下岗了。他可是很有才华的,唐诗能背不少呢,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哎,不说了。他叫厉白,当过民办教师,现在做小生意。他叫秦钢,原来是县剧团拉胡琴的,现在没地方拉琴了。”
这个老董,也不过50来岁,但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头发已经夹着银丝,高高的鼻梁,嘴方唇阔。
中年男子笑起来了,说:“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管,名平,从省城来的,本来是出来找朋友的,只因汽车抛锚,在这住一晚上,不想碰上各位,我非常高兴。”
魏清泉斟满酒放下酒壶,看着管平说:“我看你的相貌倒像是一位不平凡的人,你的名字应该叫管不平,专管人世间不平之事。”
老董说:“还是清泉有眼力啊!管先生,怎么样?”
管平朗朗地笑了起来:“真的吗?托你们的福口,只望我能够管不平,你们能说说有哪些不平吗?”
魏清泉咂了一口酒说:“管先生,我这里有一首七言绝句,题目单字:‘镜’。诗曰:‘一派光明似月明,衣冠人面借君清。为官若也明如许,未必金钱是万能。’如今老百姓深恶痛绝的就是*……”老董向四周看看,打断魏清泉的话:“小声点。”
管平笑笑说:“怎么?有那么恐怖吗?”
老董端起酒杯看看端菜过来的青年大声说:“管同志,来,我敬你一杯。”待端菜的青年走后他又低声说:“这大街小巷白天黑夜身穿警服的人开着摩托车,不管好人坏人,只要他们看着不顺眼,就抓起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打个半死再说。”
“这还了得,简直无法无天!”管平气愤地说。
老董按住他的手,嘴里发出“嘘”的声音。
“没有人告状?”管平问。
“没有关系到哪里告去,他们都编成了一张网。有一点动静,就会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一旦被发觉了,全家都得遭殃,甚至家破人亡。”厉白说。
“县委书记不管?”管平说。
“他!……”老董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他睁大那双疑虑的眼睛再次看看管平,说:“你是从省里,还是市里来的?是第一次吧?”
管平笑着说:“算是从省城来的吧!想来做一笔大买卖,但是人生地不熟,无从着手啊!”
魏清泉问:“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管平说:“我这生意赚不赚钱无所谓,只要有人肯真心帮我……”
四个人一起看着他。
县城东郊三间旧瓦房,碎砖头垒成一个低矮的院子。老董轻轻地推开门,管平、魏清泉、厉白、秦钢跟着进了院子。院子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进了堂屋,昏黄的灯光下,可见到这里共有三间房,当间很乱。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旁边几条长凳,两张破塑料椅子。老董拖过一条长凳子对管平说:“管先生,请坐!”
转身进了左面的房间。
管平的目光在屋内环顾一下,又看看站在那里的三个年轻人。不知道他将面临一种什么样的境地,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他只觉得一种正义感驱使着他。
老董从屋内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交给管平说:“管同志,也许我有些鲁莽了,但从我们短暂的接触,从你的谈吐,我觉得你是个大人物,我们信任你,希望你能帮我们为邑南县100多万老百姓除恶扬善。这里所记录的无半句谎言,句句都是实情。可是老百姓有冤无处申啊!姑娘长大成人,若有三分姿色,被哪位官爷看上了,必然逃不掉!乡镇、县直机关,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官!不平之事,随时可见。我们见到的恐怕只是他们所作所为的九牛一毛!哎,管同志,你要真的能管不平就好了!我们代老百姓谢谢你了!”
管平手握那本已有些破旧的薄本子,郑重地把它卷起来,放进外套里层的口袋里,对四双满含期望的眼睛说:“你们四位真是和我管平有缘!你们还算真的找对了,不瞒各位,我还真的有为你们申冤的门路。不为邑南县老百姓申冤,不为全县人民铲除不平,我管平誓不为人!好吧!不管我原来叫什么名字,从今以后,在你们面前,你们就叫我管不平。”他刚说完,四个人不约而同地跪在管不平面前。管不平的眼中滚出几滴热泪,流到他乌黑的胡楂子上,他伸出手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五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管不平收起笔记本说:“记住,无论对谁,千万不要提起我来过,我会找你们的,老董家我已经找到了,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会和你们联系的。”
告别了老董四人,管平回到小旅社,看看手表,已经11点钟了。他取出笔记本,只见上面记载着时间、地点,谁干了什么坏事,证明人是谁。他翻着,看着,用笔做了各种记号。
三、书记失踪
已经是第三天了,仍不见市委书记的踪影。上午刚上班,市长秦邦勤直接驱车来到市委组织部楼下。车刚停下,他就匆匆地大步朝楼里走去。
进了部长办公室,见刘兵手里正握着电话。看到秦邦勤来了,刘兵忙放下电话:“我正给你打电话呢!”
秦邦勤紧蹙双眉说:“已经第三天了,怎么回事呢?再打电话给省委组织部,请他们再查一查!”
刘兵拿起电话,还没有拨号,笑着看看秦邦勤说:“我有些不好意思再问了,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说我像个3岁小孩,老是问干什么!”
秦邦勤说:“工作嘛!再说书记还未到任就不知去向,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也有责任哪!”
刘兵说:“好,我再打一次。”说着按着电话键盘。对着话筒,稍停了一会儿说:“喂,请问是杜处长吗?……我是南州市委组织部刘兵。哎对,杜处长,请你再了解一下,管书记还没有到。今天已经第三天了,他确实是前天离开省城的吗?……哎,好……那我等你电话……”
刘兵放下电话,对秦邦勤说:“杜处长说,据他掌握的情况,管书记确实是前天上午就离开省城了。他马上再打电话找管书记爱人和有关人员了解一下,有情况他会给我回电话的。”
秦邦勤点点头,坐到刘兵对面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刘兵,自己抽出一支,点着了,慢慢地吸了一口。过了一会儿,说:“你说管也平同志能到哪去呢?”
刘兵轻轻地摇了摇头:“难说。我总觉得这一次市委书记上任省委不陪送,确实让人不得其解。不过,你也不必着急,这半年来,没有市委书记,工作不是也干得很好吗?”
秦邦勤摆摆手,眼神里透出几分不快:“我知道,那只是暂时的,我只是个过路的!”
刘兵看出他有些情绪,马上说:“哎,你可是全市干部群众中德高望重的*啊!谁不知道你是四平八稳,做事稳重呀!说不定会把你调到那些经济发达地区当书记呢?”刘兵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立即又说:“玩笑,开玩笑!”
秦邦勤收敛了尴尬的笑容:“如今都兴跑官、要官、买官,我不跑不送,不要,不买,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啊!算了!再干两年到人大去歇歇吧!”
刘兵觉得秦邦勤心中的怨气还不少,但他感到秦市长这几句话有些过了头。按说官至地级市的市长,也不算小了。当然,在官场上没有人会满足的,欲望永远是无止境的。于是刘兵调侃地笑着说:“秦市长,你从乡党委书记到县委书记,直到现在这个市长,你说说其中的奥妙吧!”
秦邦勤自觉刚才的一席话有些过头了,毕竟自己是堂堂一个市长。他又递给刘兵一支烟,算是缓冲一下气氛。笑笑说:“我们那是什么年代?我可从没跑,没要过官,实实在在是自己干出来的!”
这时电话响了,刘兵拿起电话听筒:“喂,我是刘兵,哎……对,对,是这样……好,好,再见!”刘兵放下电话说:“杜处长和管书记的爱人联系过了,他爱人说肯定是前天就离开省城了。至于怎么走的他爱人也说不清。省政府办公厅说他早已交清手续,办公室的钥匙早就交了。”
秦邦勤站起来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只好随他去了,等吧!”说着转身走了。他一边走一边想:一个大男人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岂能失踪了不成?
时节虽已是初秋,但太阳的威力丝毫不减,照在人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田野、树木一片油绿,几乎没有一片落叶。然而秋天确实已经来临了,天高云淡,鸟儿的歌声和万千只昆虫的鸣叫声,充满在空中,秋的讯息在回荡着。这时,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推着一辆旧自行车走到村头的路边,停下破了前胎的自行车,来人正是管平。修车的男子正在为一辆自行车修理前轮车条,这个修车男子年近花甲,头发花白蓬乱,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蓝色球衣,领口已经有些破了。面容清瘦黝黑,双手如干枯了的树皮。旁边一个男子30岁上下,瘦高个儿,狭长脸形,颧骨显得很高。上身的衬衣灰黄色,从式样看像是军衣。怀抱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女孩又瘦又弱,特别引人注意的是那双小脚上的鞋子缝着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