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一听怔住,是的,诚亲王的子女要在京城风光过活下去的话,必定得要倚仗包广宁的庇护,而他的庇护岂是这份厚礼可以维持到多年以后的?换句话说,这份厚礼只是保命,而此次保得性命的王子们从此就是包广宁手中的人质,他们的生存就全看他林先生在包广宁眼里的份量如何了。只要他派得上用场,包广宁自然会给小王子们好日子过,反之,那就难说了。想道这儿林先生背脊法发凉,知道自己已是骑虎难下,前面只有华山一条道可以走,还有什么话可说?当下给大皇子崇高跪下,朗声道:“在下林青龙誓为公爷效忠。”

包广宁笑眯眯起身,亲自扶他起来,微笑道:“林先生真爽快人,往后咱们是兄弟一样的交情了,朝中有我,在野有你,我们两个联手辅佐公爷,前程自然是非常值得期待的啦。呵呵,坐,坐。”

林先生想,既然已经答应了辅佐崇高,那就得拿出点样子来,便看着包广宁道:“林某今日所提木箱中有金矿收成和人脉运作费用的记录,请包大人有空先过目一遍。今晚来得匆忙,林某不曾整理一份人脉图表,待我回去细细理出,交包大人审阅。还请包大人费心考虑我们下一步的安排,免得众人闻说诚亲王失势,人心动摇。需得加紧了才好。”

包广宁忙道:“林先生这么客气,咱们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有话但请直说。你说的事我会考虑,不过我也不能放你轻闲了去,你旁观者清,也帮我看看我们要做些什么。回头我们商量。今天我不留你,新皇登基,正是敏感时期,便是我在公爷府里多留也是不便。林先生帮我想个主意,怎么才可以随时联络道你,我想尽快与你商榷。”

林先生起身道:“是,如果方便,林某三天后起更时到府上找大人。大人只管把那盏圆球琉璃风灯挂在书房角檐下就是。”
包广宁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是了,以前两家是对立面,林先生作为诚亲王的人,不知瞩目过他的行止几回,自然对他家的一草一木知道得清清楚楚。当下与林先生会意而笑,看林先生施礼离去。这边包广宁与崇高解释几句,也匆匆回府,心里欢喜莫名。


新皇即位两年,新政迭出,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怨。而在江南小村落里,有的人即使连换了皇帝都不甚了然,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粥粥当然也不知道,她现在最头疼的是先生布置下来的作业。她如今跟着先生在学《孙子兵法》,已经把全篇学下来了,尤其是先生的讲解最是好听,句句都有典故,随便伸手从书架上找本书就可以对照上兵法中的一条,原来不止打仗用得到兵法,连和人吵架下绊子等小事都用得上兵法,真是神了。不想她才与先生一说,先生立刻拈须大乐,道:“孺子可教也。”然后便布置了一道作业,自己施施然携酒葫芦进城买醉去也。

这道作业乃是叫粥粥从历史中找出兵法“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的实际范例。可是平时听先生讲是一回事,自己没事翻着打仗书看是一回事,要对照着找出与这四句合适的那就难了。她很快就找到“能而示之不能”,这个简单,历史上装傻的人太多,随便拎一个出来就是。而且粥粥发现装傻的都是那些很厉害的人,最后大多能反不利为有利,到最后赢得一个“大智若愚”的评价。粥粥看了点头,原来聪明人要装傻才可以叫聪敏得逞,否则被人看出聪明了,人家防着你,你的聪明就没花头了。粥粥决定从此开始也装傻。

“用而示之不用”,这条也简单,聪明人“能而示之不能”的同时都在暗中下绊子,当然不能叫人知道,先生以前说过“潜龙勿用”,说的就是这个。粥粥因是自己找出来,理解就更深一层,原来打不过人家就忍着,表面装作笑嘻嘻,背后暗暗捅一刀。只要最后保住自己,给自己找到理由,还可以咸鱼翻身,给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嗯,这得记住了。以后打不过小牛就找他爹娘哭去,叫他爹娘打他,再不行回头想办法叫他吃闷亏,以后决不能再与他打硬仗了。

但是“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也想不出以前看过的书中有哪一条符合,抓了半天头皮,忽然心想,先生布置的题目如果不做,是不是有其他方法避免他告到娘那里去?她略一思索,就想到《三十六计》第二计:围魏救赵。

粥粥以前半夜从竹梢上吊进张先生的小院里,见过张先生有一宝贝藏在床角墙砖里,先生每次取出前都要沐浴更衣熏香的才行,但是粥粥第一次看了好奇,照着那地方去看,却是平板一块,看不出花头,奇怪师父是不是在作法。于是又偷偷瞧了几回,终于摸出门道。有天终于偷偷打开,见里面是个油纸包,掂一掂份量不重,看来不是金珠宝贝,就失望搁下了。但今天想要胁先生,围魏救赵,只有拿出他最得意的宝贝来了。

粥粥依法施为,打开机关,取出油纸包掖在怀里,窃笑着反关上卧房门,从窗口跳出,又反拴上大门,自己从墙头抓住凌霄花架爬出,两眼一溜,见门对面的荷花塘花繁叶茂,好个躲人的地方。再远远看见村口似有人来,便轻笑做个鬼脸,抱块石头轻轻潜入水中,用根空心苇杆悄悄伸出水面吸气。这等方式粥粥早两年就会用,潜在水里虾都摸得着。想到先生回来进不得门,找不见心肝宝贝的焦急模样,粥粥在水下乐得眉开眼笑的,得意非凡。要不是嘴里衔着苇杆,粥粥真想象戏文里演的老生那样哈哈哈大笑三声。

过得一会儿,粥粥听见有声音,很响很吵,便悄悄升上来,打荷叶间隙看出去,见是一只只的马蹄,很多,就在张先生家门前停住。粥粥数了数,足有四十只马蹄,而且都是黑的,没一只有杂色。真不知道黑马有多好看。粥粥把头又伸出来一点,果然看见一群非常非常漂亮的黑马。但是大多是屁股对着她,脸向着张先生家大门,马上的人也是全身黑衣服,都很壮实。粥粥想起娘以前说过,张先生不象是寻常人,见多识广得很。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先生果然有那么多与众不同的朋友。粥粥本想既然先生有朋友来,那就一定不会再追问她要作业,今天可以混过这一关了,准备扔掉石头上岸。

但等见那些人中的一个一敲门门就大开,露出先生怒火冲天烧得血红的脸时,粥粥立刻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又扎进水力叫先生找不着,等先生气头过了再说。
粥粥可不是傻等,她潜在水里先把油纸包塞进石头缝里藏好,插根烂木做标志,然后趁着天光还亮,摸上几只虾给娘开荤。眼看着水中再也看不见时,这才露出头来。却见先生家门大开,那些骑马的人可能都进去了,马拴再河边的柳树上,周围早围了几个村人看热闹。粥粥就看见小牛想摸马屁股,但被黑马转头一个响鼻给吓了回去。

粥粥想趁人多浑水摸鱼溜回家去,才要扔掉石头,忽然见有黑衣人从先生家出来,粥粥正面看了才看出那些人原来蒙着面,象戏文里的强盗。粥粥心里有点怕,抱着石头也忘了扔。其中一个道:“大哥,没找到就那么回去?”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背着手道:“叫他们都出来了吧。这么小地方,都找遍了,要有也早找到了。”
见那人一声呼哨,里面人陆续出来,都是一色蒙着脸的,只露出两只发光的眼睛,在傍晚渐暗的天光下看着很恐怖。粥粥只见那大哥举起右手,冷而决绝地道:“不要留下一个活口,不要留下一丝线索。”

这语调,这声音,伴随着小伙伴老邻居头颈中喷出来的血柱,粥粥这辈子是怎么也忘不了的了。她一惊之下毫不犹豫又缩回水里,抱着石头在水底簌簌发抖。盛夏的河水很热,但粥粥只觉全身发凉,手足无力,要拼尽力气才可以在水里稳住。

不知过了多久,粥粥才有勇气轻手轻脚升出水面,却见远近火光跳跃,在无风的夏夜静静燃烧。除了火焰哔啵的声音,整个村就象死了一样。粥粥看见那些黑衣黑马的人在火光中逡巡,随时伸出刀去翻挑一下。随后他们又聚到一块烧出的空地上,大概是商量了些什么,随即调转马头向村口奔去,不久就消失在夜色中。

粥粥此时照着第九计隔岸观火,但是想都没想第五计趁火打劫。只是想着娘呢,张先生呢,小牛呢,他们是不是都出事了?虽然以前听张先生讲文章,常出现杀人无数,血流成河等句子,但是那是遥远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而现在杀人放火就在自己面前,粥粥心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她想爬上岸去,但是手软软的不听使唤。不过不上岸都已经看见,张先生的房子早夷为平地,只剩几个火苗还在窜,相邻的自己家也是,不过好歹墙还支棱着。

粥粥趴着河沿,满脸都是水,有眼泪有河水,但是她不敢哭出来,她怕那些人欲擒故纵,杀个回马枪。可是夜凉水冷,粥粥在水里再也呆不住,轻手轻脚爬上岸,就在岸边坐着,怕那些人万一溜回来她立刻再跳下水去。她也不敢稍动,她知道周围全是死人,虽然都是熟悉的,但是再黑夜里她真是怕啊,怕他们象鬼一样飘过来。她想去看娘,但是又不敢动,一个人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只会无声地哭泣。

她愣是一夜未闭眼,到天际鱼肚白时,她又冷又饿又怕又恨,而衣服倒是已经干了。借着晨光,粥粥看周围没人,才敢一溜小跑到自己家去,门啊窗啊早都已经烧光,客堂间里有段烧得焦黑的东西,粥粥想来想去应该是娘了。她不见的时候已经想到娘可能也遭难了,但是见了又是悲上一层,她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从此她又是个没人疼没人管的人了。

她想给娘挖个坟穴,但是满村找遍就是没有趁手的铁家伙,都给烧烂了。没办法,只好去摘了很多荷叶盖在娘身上,从烧塌的砖墙里扒出砖来盖上,又哭着去摘了很多荷花来插在娘的坟头。而那些吓走的鸭子这时都赶了回来,围着粥粥讨吃的。粥粥不理它们,又去张先生的房子,却见里面不止一具尸体,想了想才明白,对了,可能是那些被杀的围观者的。也不知道谁是张先生,粥粥看看做坟也做不过来,只得作罢。

茫然站在死寂的村中,太阳已经升上天空,她饿,而那些鸭子也饿,围着粥粥打转,粥粥看看怎么多出几只,一想对了,一定是别家的鸭子。远远还有几只鸡看着,但是鸭多势众,鸡不敢围过来。肚子真饿,可又没有杀鸭子的刀子,粥粥只好与鸭子大眼对小眼。

忽然又听见马蹄声,粥粥吓得腿脚酸软,好不容易才躲到砖缝里。但是那些鸡鸭见她过去也都跟着,唧唧喳喳围着叫,粥粥赶都赶不开。过一会儿见一匹白马过来粥粥偷眼看那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后生,穿着蛋青的长衫,看上去不象坏人。那人在村里巡了一圈,立刻就循声找到粥粥藏省的地方,轻喝一声:“谁在里面,出来。”

粥粥看他长得不像坏人,略一思索就走了出来。那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污黑泪痕满脸的小人儿,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个可怜的幸存者。他跳下马,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小孩子,你知道这儿是怎么回事吗?”

粥粥忽然想到“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不知道这人是谁,就装傻吧。于是她盯着那人摇摇头,却清清楚楚告诉那人:“我饿。”她想那人穿得那么好,又有马,一定有钱。他想知道什么,一定不会吝啬一点小钱照顾她的肚子。

那人果然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又问了句:“你知道这儿有位叫张先生的人吗?”
粥粥还是死盯着他,再次清清楚楚告诉他:“我饿。”粥粥决定这人再不给她解决吃饭问题,她就要不理他了,着手抓鸡鸭上城里换钱去。
那人看着粥粥,忽然抱起她一起飞上白马,飞快向城里跑去。
粥粥住的村落是个遗世独立的地方,周围大山围绕,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粥粥坐在马上都感觉自己高可扪天,要不是今天死了娘,换了以前,她一定大叫大笑出来。但是她今天没笑,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那个大哥的声音,远近的火光,和烧成黑炭的娘,小小的脸皱成一团


第四章

粥粥终究是小孩子,一夜没睡,此刻又舒服地靠在那个青衣男子的怀里,三下两下便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熟,城里鼎沸的人声都吵不醒她。那男子见她睡熟的脸尤是扭曲着,心里一股怜惜之情顿起,找家客栈先安顿下粥粥,给她舒舒服服睡在床上。此时才见这孩子好小,睡着只占了小小一角床。

等粥粥醒来,天色已暗。她睁眼一瞧,怎么草席不是自家草席,蚊帐不是自家蚊帐,恍惚了一下才想起,家和娘早已随烟火离去了。想到这个,粥粥又悲从中来,泪水直流。外面坐着看书的男子听见响动,过来揭开蚊帐,抱起粥粥,替她擦掉泪水,道:“别哭,叔叔给你准备了很躲好吃的,你出来洗个澡,我们到外面店堂吃去。

粥粥听得有吃,伤心的心情给分掉几分,立刻跳下那男子的怀抱,走向放满洗澡水的木桶。一脚插入水中才想起,回身道:“娘说过了,小姑娘洗澡不能给小男孩看见的,你出去,把门带上,给我外面看着门,别让人进来。”

被叫作小男孩的男子哭笑不得,道:“好,我给你外面看着门。不过我不知道你是小姑娘,给你买的衣服是小男孩的,你将就着穿吧。”说着便出去。
粥粥一看木桶旁边的条凳上果然放着一堆新衣服,哪个孩子不喜欢新衣服的?粥粥心里的伤心又减了一分。一边咕哝道:“我才不要做小姑娘呢,我就是要做小男孩,省得洗澡都要偷偷摸摸,摸螺蛳还要穿着小褂。哼。”

这儿的木桶比家里的大,手巾比家里的软,但是家里有娘软软的手帮粥粥洗头梳发摸干身子,这儿只有自己来了。粥粥想着外面还有好吃的等着,加上一天没吃东西,哪里有心思洗澡,草草全身涂一遍水便当作算数。出来被那个男子看见硬是拎回去按着又刷了一遍头脸才作罢,粥粥强力之下反抗无效,心中便给他记上一笔变天帐。

她哪里知道那男子心里也委屈得很,人家堂堂才貌双全的武林二骄之一,说一不二伊不二,多少人老远看见就望风拜倒,如今这双操着千万人性命的手却是拿来给个小顽童洗澡。他要是知道粥粥心里还为此记下变天帐,不知要如何吐血了。

粥粥还是第一次穿上丝绸的衣服,凉凉的,柔柔的,轻若无物,叫粥粥好生不自在。但一想到这衣服要值很多钱,等下一转身去当铺当掉就可以换得好几件布衣服,粥粥心里就乐开了花。想想这个男子真是笨,要换她粥粥嘴里得东西,开的价也太高了点。但是他既然那么阔气,粥粥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两人被小二领到一个靠窗位置,看出去外面有一塘荷花开得正好。可是现在荷花开得再好粥粥也不喜欢,看见荷花就想到漆黑的四十只马蹄。于是扭转脸一门心思看桌上的菜。果然是伊不二早就叫好的,才刚坐下,小二就端上四个冷碟。粥粥一看,除了那碟海蜒花生米,其他都不认识。粥粥伸筷夹上一堆毛茸茸金灿灿的东西,一口进去一嚼,咸咸的,甜甜的,很鲜很好吃,忍不住下手又来了一口。“这是什么东西?”

伊不二自己吃了口玫瑰大头菜,抿一口女儿红,笑道:“这叫肉松,选用上好猪前腿肉,不膻,比后腿肉嫩,比五花肉精,炒制出来的东西色泽金黄,吃口香酥,余味无穷,这道是这家店的招牌好菜。”

粥粥吃着心想,不知道娘吃过这东西没有,听说爹在世的时候家里还是有点钱财的。不过精致小菜一般量都不大,三两口下去就见底的,何况是被粥粥这样叉稻草似地夹来吃。粥粥一见见底,立刻转移阵脚,看伊不二老在吃那暗红的东西,就抢上前夹了一筷,一吃感觉酸酸的,香香的,脆脆的,有点甜,有点咸,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象我们吃的萝卜丝,味道又不象。”

伊不二又是一笑,道:“这个叫玫瑰大头菜,拿春天里新挖大头菜去皮腌去水,浸在酸梅汁里泡上一月入味,然后取出切丝,用春天最早开放的似开非开的玫瑰花蕾垫底,一层大头菜丝,一层玫瑰花瓣,压紧扎实,闷上两月,才可以取出食用。现在是最好的时间。如果换成是萝卜的话,味道未必差,但是不会有大头菜的脆劲,究竟是差了一层。”

粥粥听得似懂非懂,半信半疑,又指着一盘墨绿打底上铺粉红圆球的东西问道:“那这是什么?”边说边夹了一只粉球吃了,“呀,是虾肉。”
伊不二笑道:“这次终于对了。不过这是东海很不起眼的一种大头虾做的,这虾离水就死,而且一死头就脱落,卖相非常难看,寻常人看它难看,上不得台面,不会要它。其实这种虾的肉最嫩,斩为虾茸后做出来的东西吃进去还是脆生生的,你吃着是不是?”

粥粥又吃了一个,点头道:“嗯,跟在家里吃醉虾一样脆。”与伊不二说说吃吃,新奇不穷,分散了她的伤心。
伊不二点头道:“这就是了。不过这还只是其一。虾茸还得用最细腻的猪脊肥肉拌匀,配上五年陈加饭酒去腻提香,搓成丸子下温油锅里炸熟取出,再将油烧得火烫,下虾丸下去一过,这才会外皮酥脆,内里嫩滑,一只虾丸吃出百种味道。”

粥粥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小小一碟菜竟然有那么多套路。不客气,这虾丸味道就是好,也不给伊不二留了,粥粥一口一个,消灭干净。看看下面垫的东西色泽墨绿,油光发亮,心里喜欢,也夹了一筷吃吃。可就是吃不出是什么东西,非常酥脆,一咬就碎。

见粥粥一脸疑问,伊不二也不等她问,自发地道:“这东西叫菜松。用最肥大的青菜叶子切丝,腌去水份,下油锅划熟,出来就是这种东西啦。”
粥粥惊得眼睛都瞪圆了,道:“什么,这是青菜做的?我天天吃青菜怎么就没吃到这个味道过?”
伊不二心想:你自然吃不到这种味道的青菜,那得用多少油才弄得出来。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来,怕惹恼了粥粥,就问不出话来。他只是微微地笑,管自己喝酒。
倒是旁边桌一个公子哥儿样子的人起身过来道:“小弟冒昧,刚才情不自禁偷听了这位兄台的高论,真是羡慕得紧,如蒙不嫌,小弟可否叫伴当过来与兄台合上一桌,聆听兄台高论?”

粥粥探头一看,那家桌上有条大红烧鱼,还有个走油肘子,明显的是好东西,立刻自作主张道:“好啊好啊,人多热闹,我们合一桌吃饭。”
伊不二不知道好在哪里,但见粥粥叫好,那个公子又长得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只得也允了。待那伴当过来,伊不二扫上两眼就看出这人内功非常深厚,有这等好手作伴当的人,必定非大富即大贵。倒是要小心了。

粥粥却是对着那公子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道:“这位公子我认识你,你两年前来过这儿。”
伊不二见那个伴当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警觉,看来没看错,这个公子确实是有身份的人。
那位公子却是笑道:“小兄弟眼光不错,我确是两年前来过。但是那天不巧,才进城里,便叫家里叫了回去,来去匆匆,没想到就被小兄弟认得了。小兄弟好记性,请问贵姓啊?”

粥粥见这人长得好看,又有钱,对她却是那么客气,非常开心,对那人好感倍增,道:“我叫周竹生,你们叫我粥粥便是了。”
那位公子看看她又看看伊不二,笑道:“周竹生,好名字。也就南边的人才想得出那么风雅的名字来。我们北地即使有棵竹子,也是给养在盆里,早没有了雅致。小弟叫海地,请问这位兄台大名。”

伊不二一听海地这两字,就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名,更是确定了这人身份之不凡。但他不欲隐瞒,随意地道:“在下姓伊,名不二。”
只见那伴当脸色大变,盯着伊不二道:“公子可是江湖上人称说一不二的伊不二公子?久仰久仰。”
粥粥此时处身局外,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心想,原来这个伊不二是那么个大有名气的人,好像别人还很尊重他来着,看来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了。不过钱一定还是那个海地公子多,看他吃的大鱼大肉的,多好。

见伊不二点头,海地笑道:“小弟真是有眼不是泰山,原来兄台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真想不到,兄台之风雅居然可以鱼刀光剑影结合得那么好,真是高人一个。今天真是幸会,幸会。”说着便亲自给伊不二斟酒,两人碰杯一笑,喝了。

粥粥见他们谈得似乎很热络,但是酒下去,却没见以前村里见过的拍桌打凳,说胡话挥拳头,觉得没意思得很,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算风雅了。粥粥目下唯一遗憾的是肚子不够大,面对大鱼大肉心有余而力不足。菜足饭饱,外面天又暗了下来,粥粥没劲地打个哈欠,见大家没反应,只得又打了个出声的哈欠。伊不二笑看她一眼,便知她用心,与海地道了别,拉粥粥回屋。

粥粥一路还是大打哈欠,搞得伊不二一头雾水,原来还以为是小家伙吃饱喝足嫌闷气,所以假装打哈欠脱身,现在看来是真的。她不是才睡醒吗?怎么又想睡了?看她两只眼睛如黑水银掉进白水银地灵活,该不会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吧?要这样的话倒是糟糕,想问的不是都没处问了吗?

伊不二略一思索,便道:“粥粥,伊叔叔带你回家看看要不要?”
粥粥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刚才她是真的又困了。“好,我要回家去。我不能总是住在这儿,家里鸭子要喂,房子要收拾,我也不能离开娘。”
伊不二见她小小人说出的是大人的话,想到她刚家破人亡,心里不忍,道:“粥粥啊,今天你就住这儿了,明天回家去,伊叔叔送你回去。否则今天晚上那里只你一个人,你就不怕?”

粥粥道:“他们都是我熟悉的人,变成鬼了也与我认识,不会来吓我。只是我家里的东西全烧光了,得买一点回去,伊叔叔你帮我买好吗?”粥粥想这个伊不二刚才吃完饭付的银子都够她和娘吃上个多月的,一点是钱多得慌,拿他一点钱出来换她的回答,应该不算亏他。但是粥粥还是第一次算计别人的钱,心里感觉不好意思得很,只得用上第二十七计“假痴不颠”,他能上当最好,不上当也没办法,但她粥粥也不丢份。

伊不二心想她一个小孩子,从小闷在小村落里长大,可能不知道这些是要钱买的,所以提出叫他买东西说得理直气壮的。好在这些也值不了什么,便也不去纠正粥粥。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做正好中了粥粥的圈套,所谓的老拐上小骗当。

不过粥粥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想到她的鸭子们,要求买细糠一袋,菜刀一把,竹箩一只,木桶一只。还是伊不二替她想的周到,给她买了衣服铁锅等日常用物,非常刹风景地叫那匹高大白马驮着,两人回去粥粥家。

才到村口,却见里面人声鼎沸,伊不二一想便是了然,缓下马来,道:“粥粥,你看村里那么多人在做什么?”
粥粥坐马上看了一下道:“做道场呢,肯定是他们谁家出嫁的女儿回来看见家里这样,给爹娘兄弟做法事呢。”
伊不二心想,看来还是聪明的,只是不大见世面而已,道:“这就是了。一定是这样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又亲戚在这儿的都来收尸安葬亲友了。但是你说昨天晚上放火烧这儿的人会不会也在呢?”

粥粥一听,心里紧张,不由自主地背一挺,道:“呃,难说。他们会不会看见我杀掉我?伊叔叔,刚才他们说你是本事很大的人,你打得过他们吗?”
伊不二笑道:“我就是打得过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保护着你的,是不是?所以等下粥粥回去人家问起你你怎么活着,你就说昨天跟我出去玩,早上回来见家已经没了,所以我们又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重新安家,那人家就不会怀疑道你,也不会杀你了,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