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嘛回道:“按说江湖上拿这种棋盘出来的人只有千子劫王洛阳,但传说中这人不拘小节得很,不象眼前这个那么整齐相。但看他脚步轻滑,精气内敛的样子,不象是一般武人,应不会是有什么人假冒。他进来便着小二找安小姑娘,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先看看再说。”
说话间,只见安打着哈欠从内堂走了出来,如不仔细了,谁也看不出她一进来便眼珠一转把客堂上的人都照了一遍。王洛阳一见了她立刻纵身一跃自腋下托起她,在空中翻了个跟斗才欢天喜地地把她放在对面位置上。安虽然才半空中惊叫了一声,但得一落座,立刻一捶桌子兴奋地问道:“大臭虫,你使的是不是叫做轻功?”
王洛阳非常讨好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小姑娘你只要答应与我下棋,每下一盘,我便可以教你一招功夫,而且只要你赢我,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你即便是叫我把全部武功全教你都可以。”里面的大喇嘛和松阳听得面面相觑,刚才他一露身手,证明已是王洛阳无疑。这王洛阳既叫千子劫,自然是说他的围棋水平高得很,据说已是天下无敌,他久已找不到敌手,只得每每掘坟盗书,找出古今难破的珍珑棋局来破,为此常常废寝忘食,人搞得其臭无比,与大雅不俗的围棋形象大大不符。安叫他大臭虫也是有道理的。但这样的高手竟会为了与一小姑娘下一局棋而如此迁就,里面的缘由便有点费人思量了。
安却是一点不理会他的讨好,扭脖“嘁”了声道:“昨儿早上我本该赢你的,可你见大事不妙,竟然无耻地祭出你的臭脚暗器,搅得我头昏脑涨,我只好投降认输。你刚才的条件不提也罢,照你这般卑鄙无耻,我是永不会有赢你那一天的。今儿我不要你让子,你先手。”
王洛阳见她答应下棋,也不与她计较什么,忙拈了一子下到棋盘上。一边还解释道:“昨天是你的大盘被我的大龙一分为二,再无回天之力了,倒不是我脚臭熏你的。今儿一早我便依你所说的全身三蒸三熏了一番,害得城外那庙的一群和尚中午没锅做饭吃。但你昨天听人说书去了,也没用功打谱,今天一直在睡觉,我不相信你水平能有什么提高,我还是让你一子吧。”
安也不客气,说道:“一子就一子,但你输了也不能赖喔。但你自蒸你的熏你的,与和尚有什么相干?”
王洛阳此时下子如飞,如入无人之境,自然有余暇回答问题:“你想啊,蒸我这么大一个人,也就只有庙里的大铁锅才够。我叫和尚架上蒸屉,下面旺旺地烧上大火,果然如姑娘所说,蒸出一身臭汗脏油。然后用上好檀香细末遍搓全身,叫和尚汲去锅中积水,铺上檀香末子,我再爬上蒸屉热辣辣干熏一遍。如此三遭,人便如脱了层壳一般轻松,小姑娘果然聪明,想得出这等好法子来。”他说得轻松,其他人却听得矫舌难下。如此真刀真枪地熏蒸,如不是功力非凡,人早成了熟肉一堆,哪里还会轻松了。
安本来是这几天被他缠着下棋缠得火大,随口开个恶玩笑算是出气,没想到他竟真的照做了,这倒让她有点过意不去。小嘴张合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老王,怪不得我近身就闻到一股香气,原来如此啊。那以后我可要叫你大香虫了。不,我看叫香熏腊肠也不错,又好闻又好吃。”
王洛阳一点不在意她的不正经,反而提醒她小心下棋。神情竟是一点都不马虎。反是安继续谈笑自若,王洛阳叫她别说话,她偏叽叽呱呱说个不休。但王洛阳棋痴一个,一触棋盘便心无旁骛,也可说五大皆空,安说什么,他左耳进右耳出,连哼一声都免。安也不燥,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换了话头:“大香肠啊,自打一月前我被你从麻将桌上揪出来跟你学围棋,我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像我这样一个天才,学了都有半月了,还比不过你这么个凡人。我可是本城麻将第一高手呐,你说我自出道以来哪有连输半个多月的,哎,我是越想越不明白。”松阳闻言,又见她稳坐太师椅的志得意满相,忍不住要笑,但又一想这小东西确实头脑灵光,非一般同龄人可比。连大喇嘛都暗暗点头想,原来两个人是这么对上的,一定是王洛阳到赌场看见安这么聪明,见猎心喜,忍不住栽培于她,没想到安进度飞快,几天下来便可与王洛阳让子对弈,而且水平还很不错,勾得王洛阳如获至宝,对她千依百顺,只求与她下盘棋为快,所以才搞出个三蒸三熏的事儿来。看来这小姑娘确实是天才,连大喇嘛都开始见猎心喜。
安弯着眼睛瞄了严肃认真的王洛阳一眼,也没着恼于他的不理不睬,继续鬼头鬼脑地笑着说她的:“十天前,哈哈,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嘿嘿,我想,我只要每输一局,你便叫我背二十个棋谱,我知道你心里头是想要我好看,拿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来整一个小姑娘,嘿,你大香肠心比蛇蝎啊。”听到这儿,王洛阳忍不住“哼”了一声,以示反对。安一见他终于有了动静,兴奋得眼睛一亮,继续道:“可你没想到你碰到的是个千年不遇,不,是万年难求的天下奇才。你没想到我会一狠心一天连背一百个棋谱,只为抓你连下五盘输棋。五天后你背着身子与我下盲棋以打击我自尊的行为才有所收敛,我知道你心里不知道滴了多少壶血,那几天你一直又哭又笑的,可见心中矛盾斗争之激烈。”听她这么颠倒黑白,王洛阳那一声“哼”显然比前一次重,但还是没有分辨。因为那几天他又哭又笑实在是因为能发掘到这么块棋坛瑰宝而欣喜若狂,哪有安说的那么卑鄙无耻了。这小东西自从把她从麻将桌揪出来断了她大好财路后,就一直对他竭尽歪曲诬陷之能事,一直苦于没对手,寂寞得发疯的王洛阳也只好逼自己习惯了。但多尔衮却说:“那王洛阳看来要进小姑娘的圈套了。”
这会儿安却端了张脸很正经地道:“可我纳闷了,为什么我背了一千多高明无比的棋谱却还不是你的对手。那一天月黑风高,我输得焦头烂额之余躺在床上,终于决定不再以君子之心度你这小人之腹,我才明白一个至要紧的原因。原来我背的棋谱都是你提供给我的,这些谱你几十年来颠来倒去读得滚瓜烂熟,怕是叫你倒背你都不会为难。所以我依着这些套路每下一子,你心里滚滚涌涌不知会自动冒出多少后招来制我。我若一直循着你的路子走下去,那便永无出头之日。因此从那天起我决定另辟蹊径。”说到这儿,因棋局吃紧,只得收了口专心应付,倒是王洛阳双眼难得地脱开棋盘看了安一会儿了,若有所思。
终于解开一劫,安小嘴儿一开,继续说下去:“我当时想啊,人说世事如棋,那如果换一种说法,是不是也可以说棋招常向世事求?”王洛阳听到这儿忍不住点点头,终于改“哼”为“嗯”,下手也滞了下来。安见此略瘪了下小嘴,不露声色地道:“于是我到书局找历史上仗打得最昏天黑地的书来读,一位书生向我推荐了《东周列国志》和《三国志》,我又捎带了一本《资治通鉴》,因为我想有时候官场之险尤胜战场。等我昨天看到魏晋南北朝时,才终于想出制胜之两大法宝。这两招其实说出来一文不值,但对付你大香肠却是正中要害。”
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长长喝了口水。然后斜睨着王洛阳,看他反应。几天相处下来,安已知道此人棋痴一个,平时怎么激他他都不会怎么放心上,惟有与棋有关的事情才能引起他的关注,如今她欲擒故纵,抛出制胜法宝这个噱头,一定能把多年不输已不知输为何物的王洛阳吸引过来。果然王洛阳眼神炯炯射向她,道:“别人说出这话来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不过你例外。但你今天所下还是平平常常,未见有异军突起,难不成还有后招?”
安笑道:“我早知道你要问这句话。你试想,我如果一上来便使出奇招,被你这种高手一照面还不露底,我后面还怎么办?高招自然是要到最后要紧关头才使出来的。我的高招之一,哎呀,名字先不告诉你,但我绝不瞒你,一定会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的。”边说边胸有成竹地飞快落子,倒是王洛阳下子前考虑又考虑。“我与你对了那么多盘棋,已经知道你造势能力独一无二,你的布局一成型,便如铜墙铁壁,我怎么狂轰滥炸都拿你不下。这便好象如今明清两国对垒。满人擅长马战,不擅攻城,于是汉人广筑城堡,坚壁清野,满人盛气而来,一攻不下,再攻而气衰,三攻而力竭,以至军心涣散,不战而退。我以前犯的也是这个错误。”这一席话不只王洛阳听得频频点头,连里面的多尔衮他们也相顾惊诧,诧异一个小姑娘竟能说得出这么一席大道理来,而且又正切中满汉对垒之要害。
只是后面棋盘形势吃紧,安边要思索怎么下子,因此话说得断断续续,听着分外吃力,但这些话说的合情合理,寸寸符合王洛阳平日所想,他不禁听得心旷神怡,喟然而叹。止不住地催安赶紧说下去。安等了好久又才说:“如今我卷土重来,审时度势,知道我兵力虽强,气势虽盛,但与你相比,还是稍嫌不足。而且你以城为据,进可攻,退可守,活络非常。但你忘了一点,我脑子比你好。”说完吱吱而笑,虽然是一付小女儿天真烂漫状,可里外四个大人已一个都不把她当小孩儿看了。
又等得一会儿,安等一子落下,吃掉王洛阳一小片黑棋后,才得意洋洋地说:“瞧,如今我布局已成,虽是散散落落的,但都克制着你援助巩固大龙的要害。这是因为我兵力有限,不可能铁桶也似地围你。但我扼住你的进出要道,施出的这招叫”围城打援“,于是你的大龙进不得出不得,怎么动,都有我的军队以逸待劳等着你,你发一队人马从别处来救援,我就乘机打掉你一队,然后我再乘机发展壮大,此消彼涨,直至把你困死,让你储备耗尽,易子而炊,于是你只好推盘投降。”这一席话还是说得断断续续,王洛阳直至费力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再看局面,正如安所说,已成围城打援之势,一时心中百感交集。若干年不败金身被破,很是有点难过,但听了安的一席高论又觉眼前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又得臻另样化境,再是感慨安小小年纪却轻易得棋中大道,实非他所能及。因此脸上阴阴晴晴,忽喜忽悲,竟是呆了。一边是安一个多月来终于得赢,高兴得拍桌打凳,大呼小叫,欢声连连。屏风里面三人也是目光热烈交流,虽没说出来,但也看得出欣喜异常,因是安无心插柳,解了他们连年与明军对阵之大难。
不曾想,楼上竟然也爆出一阵更为畅快的笑声,笑声颇有歇斯底里,似多年积怨终于得脱的意味。笑声中,只见一道白影自楼上飘然而下,往棋桌悠然而落。一路裙裾飞扬,如同一朵硕大盛开的百合,光是那曼妙的姿势已是摄人心魄。待她坐下看真了,见那容颜真如幽谷百合一般,要不是亲耳听见她笑声不歇,否则还真想不到如此容貌的人会笑得这般放肆。这美妇人未坐下便出手如电,安也不知她动了什么手脚,把本是醒悟过来拔腿欲溜的王洛阳定在桌边,只得一双眼珠子闪闪烁烁地躲避着那美妇人。而那美妇人此时也不再狂笑了,只是傻笑着痴望着他,看着看着,两串眼泪便断了线般飞涌而出,从她莹白光洁的脸上一路滑下,顷刻便湿了一片衣襟。王洛阳等了半天没见动静,忍不住转回眼瞧,一见美妇人泪如飞瀑,一时也不知道是把眼睛移开好还是看着她好,目光游移了好半天才鼓着勇气干咳了一声道:“不错,我输了,你说怎么办吧。”
美妇人抽抽答答咽了半天气才说:“师兄,十五年前你发誓说哪一天只要你输一局棋,你马上与我结婚,以后唯我是从。我其他不要求,你只要和我结婚就好了,我再不嫌你脏嫌你臭,也不在你面前杀人了,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和我一起回盘丝谷,好不好?”
安本来美滋滋地看着美女,但见她说出这么私人的话来,觉得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听下去,回头见大喇嘛探着头向她招手,便跳下凳子想过去。王洛阳本来是灰心丧气,心里很不想跟师妹回去,但发过誓的事,又不好赖掉,只得垂眉不语,但见安要走开,忙喊住她:“小姑娘,你说了一个绝招叫围城打援,还差一个绝招没告诉我。”
安回头微微一笑:“不急,等你与这个美丽大姐姐解决完问题,我再告诉你。人家等了十五年,还是先解决的比较好。”王洛阳见她只顾走自己的,怕她一走,这得以击溃他的绝招便不得闻,心一急,痴性发作,回眸对他师妹急急地说:“好,我答应你,你先解开我穴道,等我问完这件事就和你一起走。”他师妹闻言大喜,顿时破涕为笑。这一笑顿如春花盛开,美不胜收,连棋痴王洛阳都看得呆了一呆。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喜欢这美妇人,见她好事得谐,心里也替她欢喜。笑嘻嘻地道:“那我先恭喜两位了。这绝招嘛,说出来也不值一文,一般高手过招,最忌分心,我专挑你上心的事来说,又控制说话的节奏,让你听得欲罢不能,在棋上考虑的心思便少了一分。所以我这一招叫做声东击西。其实若真论棋力,我还是大大不如的,今日我胜在狡计,你不用太难过。”
王洛阳听了大摇其头:“罢了,罢了,今天你说赢得有点其他成分在,但下棋又何尝不是斗棋斗心力了?而且纯论棋艺,以你的悟性和聪明,不出一月还是可以胜我,我是输得心服口服,以后这千子劫的名号该是你的了。对了,我说过答应你三个要求,并传你所有功夫,你先说说什么要求吧,功夫等我结完婚出来再教你。”
安见他神情有点沮丧,也不好多说,只简单地道:“我只提一个要求,以后你要放出风声去,谁想动我一根毫毛,你便与他作对到底。其他就不用了,我最怕吃苦,武功的事还是算了吧。”
王洛阳点头道:“这事你不说,我也不会让人来与你为难的,象你这样的棋友我怎么舍得让你受委屈,其他两个要求先寄着,你想好再与我说。”说完一扯他师妹就走。他师妹虽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可手被师兄牵着,心里欢喜得紧,边随出去边眉开眼笑地对安道:“如果有人与你为难,你只要说你是万人屠花春花的好妹子,保证有大半人买你帐。”
“万人屠?”这个血淋淋的名字实在不好与这么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安第一次对莫名其妙的江湖人起了兴趣。可等她走到屏风后见到三个人,她的兴趣再也集中不到“万人屠”这三个字上。三个大男人明显是在这儿找她有事,会是什么事呢?
见她满脸疑问,多尔衮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和气地道:“小妹妹不要害怕,我们是来谢谢你帮我们捉住要犯的。”
安不信,因问道:“我早上进城时听说当今皇上薨了,是真的吗?我还听说众人都拥戴王爷您做皇帝,这也是真的吗?如果以上两条都是真的,王爷您还会有时间有兴趣来这儿专门找我只是为了谢谢我这一件小事,我就不能不有什么想头了。我不能不怕。”
多尔衮听了莞尔,轻抚她的头皮道:“你再前前后后仔细想一想,捉住黄大块只是小事吗?”
被他一提醒,安立刻恍然大悟,把皇帝突然去世而没立即公布和全城明松暗紧抓黄大块联系了起来,两眼圆睁刚想惊呼,忙自己捂住嘴巴,眼睛左右前后巡了一遍没见异常才放心。可心里还是有疑问:“我觉得他傻傻的,不是那块料啊。”
多尔衮赞许地道:“你想得不错,他不是那料,但他是个重要线索。”见安噘着嘴脸上有点丧气样,笑笑安慰道:“你也别泄气,有的事情单靠聪明是没用的,重要的是社会处世经验和看问题所站的角度。目下你最好是跟我回王府,与劳亲做个伴。”
这回多尔衮虽没明说,但安也猜出来了,叫她进王府才不是与劳亲作伴那么小儿科,而是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放她在外面有人不能放心。只是这么件小事叫个人来把她捉进去就得了,何必劳动王爷大驾呢?她想不通。但她觉得与多尔衮斗脑筋很有意思,所以她也不想象早上那么怕惹事上身避之不及了,干脆大大方方牵着多尔衮的手道:“好吧,我跟您回去,劳亲我会常去看看他的,但我最想跟在王爷身边长见识,我喜欢与王爷这样的聪明人相处。”
多尔衮自十六岁建功封王以来,一直睥睨风云,高高在上,连妻子儿女都不怎么敢在他面前说话,如今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软软地握着他的手,说着没大没小的话,他只觉得很异样,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造次,反而喜欢得紧,一把把安举起来放上他的坐骑,与她一路谈笑着回府,连松阳先生都偷偷与大喇嘛说:“这小姑娘恁的好人缘,连我都喜欢她。”

 

第三章
吃完晚饭,安又被多尔衮拉着去见等在议事厅的范文程,害她都抽不出时间去看看劳亲。她不明白多尔衮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又叫人在他书房边给她腾了个房,着人把她客栈里的行李都搬过来,又允许她随便出入放着很多机要文件的书房。不用说是她了,连大喇嘛和松阳先生都莫名其妙,而多尔衮却笑吟吟没一句解释。
范文程看到多尔衮携前日见过的少年进来,眼神中略有诧异。但他是个精细人,人家不说,他就不问,何况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谈。两下见礼后,多尔衮开门见山:“范先生,你找我说话,是支持我争取皇位呢,还是反对?如果是前者,请讲,如是后者,免谈。”话说得不重,但自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范文程早已料定他有这态度,端容一拱手道:“今天私自来找王爷,没想过要说这些该朝堂上决定的大事。下官是想有好几年没跟王爷议论历史了,今天下官找了几个故事想和王爷聊聊。”
多尔衮一笑,转首对自说自话坐在下首的安说:“我们满人看汉字费劲,但又很想了解汉人的历史,所以我从小就请范先生给我讲解。范先生说是跟我议论,那是客气话了。范先生胸有锦绣,又是高瞻远瞩,见解与普通人很是不同,反正不是议论国是,你听听也好。”待见安人小椅高双脚够不着地坐得很是费劲,却又一本正经“噢”了声表现出一副严肃相,不禁又是一笑。
于是范文程开说。第一个说的是晋文公与兄弟夺位的事,安听到这儿心想这个我已经看到过了,但当时看过就算,也没深入去想,此时听范文程就此一分析,才知道原来凭小小几页文字,一个有治国经验的人竟然可以推演出那么多的可能。越听越是佩服,越听越是欢喜,不知不觉中把垂着没着落的双腿盘到椅子上,两手按着椅把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听。多尔衮虽没她那么忘形,但看上去也听得很认真,因范文程这一讲正切到了他的要害。第二个讲的是唐太宗李世明玄武门杀兄弟夺位的事,第三个讲的是明成祖朱棣以清君侧起兵逐走侄儿的事。绕了半天,还没等安回过味来,范文程已经收题一揖告辞了。
多尔衮送走范文程回来,心神有点恍惚。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好几步才牵着安回到书房,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灯发呆。好久才道:“小小安,你听范夫子想说的话中之话是什么?”
多尔衮自与安一起骑马回府起,便开始叫她“小小安”了,可安觉得她已经不小了,心智更是非寻常大人可比,前面加一个“小”尤自不可容忍,何况是一加两个。但抗议无效,值得直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见问,知道现在不是抗议的时候,忙道:“我想老夫子想说的是夺位必然杀戮,很伤国力,而且即使那三个国君后来都有非凡的建树,最后还是抹不去青史上那一个污点。”
多尔衮双手支额伏在桌上也没点头也不说话,安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又不敢打扰他,起身想悄悄退出。才轻手轻脚走出几步,便被多尔衮叫住:“小小安,你去看看劳亲也好,出门给我把门带上,吩咐外面人没我吩咐一个都不许进来。一个时辰后你再来和我说话。”安心想,范老夫子一说就是近两个时辰,现在或许是三更天了都难说,劳亲还会不睡等她去吗?但去看看也好。旋即又想到劳亲宝贝多尔衮赏他的蓝袍子的态度,忍不住对多尔衮道:“王爷,劳亲这回立了个大功劳,您赏他点什么好吗?”
多尔衮一怔抬头,两眼迷茫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随手拿过一把短刀说:“这个赏他,说我说的,他是个好样儿的。”安虽与多尔衮接触时间不多,但已知他是个精明强干的厉害角色。如今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有点怕,忙接过短刀谢恩跑出。
下人们都见了多尔衮对安的态度,自是不敢怠慢她。见她要去劳亲处,忙跟了个人过去忙前忙后地引路。安从来没被人如此殷勤地伺候过,很不习惯,也很过意不去,一到劳亲那里,立刻掏出一小块碎银出来打赏,算是补偿一下内疚。待那人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地走后,她才抓起小门环敲门。
开门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一见安就笑问:“是安姑娘吧?咱们福晋等了你好久了,快请进来,外面风大,别着凉了。”几句话说得安心里暖烘烘的。进去里面,果见福晋穿着家常衣服等着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才走到近前,便被福晋一把抱住,笑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我们劳亲回来一直念叨着你,睡醒过来后知道你进府就一直不肯再睡,说是要等你来看他,我们怎么劝都不听的。这可好了,你一来他不知道多开心呢。来,小妹妹先吃点东西,跟着爷儿忙了那么久,一定饿坏了。”被她这么一说,安才觉得肚子是有点饿了,不客气地抓了块糕点装了个鬼脸就吃,福晋还是搂着她,顺便还替她顺了顺头发,象母亲对自己顽皮回家的孩子一样,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吃完糕过去劳亲房间,果见劳亲趴在床上与一个小厮玩。他一见安进来,高兴地大叫:“安,安,我就知道你会来。他们还不信,我说你是我好朋友,一定会来看我的。”说得安心里有点内疚,她觉得自己好象没劳亲说的那么够哥儿们。她跑过去坐到劳亲床沿,问道:“劳亲,你还痛吗?”
劳亲摇摇头道:“我们男子汉是不能喊痛的。我阿玛说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
安忙把短刀掏出来给他,说道:“你瞧,你阿玛叫我带这把刀赏你,还让我跟你说你是好样的。他现在很忙不能过来看你,你要自己老老实实地养伤。”后面两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但她心里并没有说假话的感觉。
劳亲伸臂接过刀,还没仔细看,旁边陪着他们的福晋先惊叫了一声:“天,这把刀是王爷几十年不离身的宝贝,当年据说是他阿玛努尔哈赤大汗送给他的。劳亲,你阿玛这个赏赐可不得了,你以前得到过的赏赐全加起来还不如这一把刀,你阿玛这是夸你是个男子汉了,配使他使过的刀啦。”
劳亲大喜,痛也不知道了,大笑大叫着跳下床来,举着这把短刀乱转。安本来也替他欢喜,但转念忽然一想,不对,这刀是多尔衮神思恍惚下随手交给他的,万一他清醒过来找起来可怎么办?劳亲到时一定会非常失望难过的。看着劳亲欣喜的笑脸,她暗下决心,说什么也要使计让多尔衮认了赏刀的事实。
聊了会儿出来,丫环送安走到大门边时,福晋安顿好劳亲赶出来。她握住安的手轻轻的道:“小妹妹,谢谢你。我知道这把刀一定是你替我们劳亲讨来的恩典。王爷现在这么忙,一定没时间想到这些小事,而且赏的还是他非常珍视的宝贝。小妹妹,我们娘儿俩都很谢谢你。”
安抬头仰视福晋,见她在月光下的脸柔美顺滑,再年轻几年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可惜近来可能生活不如意吧,她的脸上有一股孤寒相。但她看着安的眼神是真诚的,与前面刚见面时和蔼的眼神有所不同,现在她似是把安当作同龄人看,甚至有些许依赖。这可能是个柔弱的女人。安知道真相真的如她所说,而且还要悲观一点,但她不能说,劳亲和她未必能经受得住事实。于是她端着脸很认真地说:“阿姨你猜错了,劳亲这回立的功劳不只是抓一个人那么简单,劳亲也不知道,现在我不好说,以后我把事情说出来你准保会吓一跳的。但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这事非同寻常,牵涉很大,王爷未必会高兴事情传得太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