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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这才想起,刚才走的那人就是前几日在茶馆里见过的那个汉子。举人们连声惊呼,硬要祖泽深看相。祖泽深却说:“我有意高攀各位举人,今日我们只喝茶聊天,不看相。”
张汧道:“祖先生,这些人哪有心思喝茶?都是关心自己前程来的。您请说说,钱塘高士奇,他凭什么就让索大人相中,从白云观前一个卖字糊口的穷书生,一脚就踏进了皇宫呢?”
祖泽深哈哈大笑,道:“蟾宫可折桂,终南有捷径呀!人嘛,各有各的天命!祖某说今日不看相,但可以说一句。我粗略看了看,你们各位只有读书科考这一条路走。高士奇呢?他不用科考便可位极人臣!”
张汧同众举人嘴里啊啊着,羡慕不已。李谨却有些愤愤然,脸色慢慢都红了。陈敬却是一字不吐,他不明白高士奇如何就发达了,却并不相信祖泽深的话。他想里头肯定别有缘由,只是世人都不知道罢了。
从祖泽深家出来,李谨心情很不好,不想回客栈去,便独自出去走走。直到天黑,李谨才回到客栈。店堂里围着很多举人,都在那里议论科场行贿的事。李谨听了会儿,说:“国朝天下还不到二十年,科场风气就如此败坏了!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这天下就长不了!”
有人说道:“我们还在这里眼巴巴儿等会试,我听说状元、榜眼、探花早定下来了!状元,两万两银子;榜眼,一万两银子;探花,八千两银子!”
有人听如此一说,都说不考了,明日就卷了包袱回家去。
李谨道:“不瞒大家说,我已知道谁送了银子,谁收了银子。明日我就上顺天府告状去!有血气的明日给我壮壮威去!”
李谨这么一说,举人们都凑上来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李谨道:“这是弄不好就掉脑袋的事,谁敢乱说?”有几个脾气大的,都说明日愿意陪李谨去顺天府。
这里正叫骂得热闹,高士奇衣着一新,掀帘进店来了。有人立马凑了上去,奉迎道:“这不是高……高大人吗?”
高士奇甚是得意,嘴上却是谦虚:“刚到皇上跟前当差,哪里就是什么大人了?兄弟相称吧。”
那人道:“兄弟相称,不妥吧?对了,这可是高大人对我们的抬爱。高兄您鸿运当头,如今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兄弟啊!所谓同船共渡,五百年所修。我们这些人好歹还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缘分更深啊!”
高士奇笑道:“有缘,有缘,的确有缘。各位聊着,我去找店家结账,收拾行李!”
李谨见这些人平日并不理睬高士奇,如今这么热乎,看着心里犯腻,便转身走开了。
张汧正在温书,忽听有人敲门。他跑去开了门,进来的竟是高士奇,满面春风的样子。张汧拱手道:“啊呀呀,高先生!您眨眼间就飞黄腾达了,我该怎么称呼您?”
高士奇笑道:“不客气!我们总算有缘,兄弟相称吧。”
张汧忙道:“高兄请坐!”
高士奇坐下,道:“张兄,您那位朋友李举人,他在外头瞎嚷嚷,会有杀身之祸的啊!”
张汧摇摇头道:“唉,我和陈敬都说了他,劝他不住啊!”
高士奇道:“陈敬倒是少年老成,会成大器的。”
张汧问道:“高兄您怎么过来了?您如今可是皇差在身啊!”
高士奇说:“在下那日走得仓促,行李都还在这店里哩,特地来取。张兄,我相信缘分。你我相识,就是缘分。”
张汧内心甚是感激,道:“结识高兄,张某三生有幸。”
闲话半日,高士奇道:“这回您科考之事,高某兴许还能帮上忙。”
张汧眼睛顿时放亮,心里虽是将信将疑,手里却打拱不迭,道:“啊?拜托高兄了。”
高士奇悄声道:“实不相瞒,我刚进詹事府,碰巧皇上要从各部院抽人进写序班,誊录考卷,我被抽了去。碰巧主考官李振邺大人又错爱在下,更巧的是李大人还是我的钱塘同乡。”
张汧问道:“您说的是礼部尚书李振邺大人?”
高士奇道:“正是!李大人是本科主考官,您中与不中,他一句话。”
张汧又是深深一拜,道:“张某前程就交给高兄了。”
高士奇却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不,我高某哪有这等能耐?您得把前程交给李大人!李大人很爱才,他那里我可以帮您通通关节。”
张汧不相信高士奇自己早几日都还是个落泊寒士,立马就有通天本事了,小心问道:“这……成吗?”
高士奇说:“依张兄才华,题名皇榜,不在话下。可如今这世风,别人走了门子,你没走门子,就难说了。”
张汧转眼想想,却又害怕起来,说:“有高兄引荐,张某感激不尽。只是……这……可是杀头的罪啊!”
高士奇却说得轻描淡写:“此话不假!去年秋闱案,杀人无数,血迹未干啊!这回皇上下有严旨,京城各处都有眼睛盯着,听说行贿的举人已拿了几个了!不过,我只是领您认个师门,并无贿赂一说。”
再说那陈敬正在读书,听得外头吵吵嚷嚷,几次想出门看看却又忍住了。听得李谨的声音越来越大,便想去劝他回房。可他去了客堂,却见李谨已不在那里了,便往张汧客房走去。
他刚走到张汧门口,听得里头说话声:“高兄与我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您如此抬爱,我实有不安啊!”
高士奇笑笑,道:“张兄其实是不相信我吧?张兄,读书作文,我不如您;人情世故,您不如我。你等才俊,将来虽说是天子门生,可各位大臣也都想把你们收罗在自己门下啊!说句有私心的话,我高某也想赌您的前程啊!”
张汧问道:“如此说,高兄是受命于李大人?”
高士奇道:“不不!李大人岂是看重银子的人。我说过了,只是领您认个师门!”
张汧道:“我明白了。可在下家贫,出不起那么多啊!”
高士奇道:“李大人爱的是人才,不是钱财。人家看重的,是您认不认他这个师门!可是,您就是上庙里烧香,也得舍下些香火钱不是?往老师那里投门生帖子,也是要送仪礼的,人之常情嘛!”
张汧道:“兄弟如此指点,我茅塞顿开了。我这里只有二十两银票,一路捏出水了都舍不得花啊!”
高士奇道:“就拿二十两吧。”
陈敬刚想走开,却听得里头说起他来。高士奇道:“你们三位,真有钱的应是陈敬吧。”
张汧道:“高兄,陈敬您就不要去找他了。去年太原秋闱案,他险些儿掉了脑袋,他怕这事儿。”
高士奇笑道:“我只是问问。陈敬我不会找,李谨也不会找。不过这事不能让他俩知道,关乎你我性命,也关乎他陈敬的性命!我后日就锁院不出了,你只放心进去考便是了。我告辞了。”
陈敬急忙走开,忽听得高士奇在里头悄声说道:“隔墙有耳!”
陈敬担心回房去会让高士奇听到门响,只好往店堂那边走,飞快出了客栈。外头很黑,踩着地上的积雪咯咯作响。铺面的挂灯在风中摇曳,几乎没有行人。陈敬脚不择路,心里乱麻一团。忽见前头就是白云观了,观门紧闭,甚是阴森。陈敬有些害怕,转身往回走。
这时,观门突然吱地开了,里头出来两个人,陈敬听得说话声:“马举人您放心,收了您的银子,事情就铁定了。您千万别着急,不能再上李大人府上去。”
答话的肯定就是马举人:“在下知道了!”
陈敬心想今儿真是撞着鬼了,正蹑手蹑脚想走开,又怕让马举人撞见惹祸上身,忙猫腰往墙脚躲藏。观门吱地关上了。马举人得意地哼着小曲儿,当街撒了泡尿。陈敬只得躲着,不敢挪动半步。马举人打了个尿颤,哼着小曲走了。陈敬仍是不敢马上就走,直等到马举人走远了,他才站了起来。刚要走开,又听观里人在说收银子的事儿,道:“光是状元,李大人就答应了五个人,可状元只点一个啊!”
陈敬吓得大气不敢出,悄悄儿走开。不料碰响了什么东西,惊动了观里人,只听得里头喊道:“外头有人!快去看看!”
陈敬知道大事不好,飞快地跑开。他跑了几步,突然又往回跑,怕往快活林那边去倒碰着马举人了。听得后头有脚步声,想必是有人追了上来。陈敬头也不敢回,拼命往小胡同深处跑去。远远地听得有人吆喝着,心想他们肯定是白云观里的人。他在胡同里七拐八拐,早没了方向。忽见前头门楼边有树枝伸出来,这地方好生熟悉。猛然想起,原来到了李老先生家门口。陈敬顾不上许多,使劲擂门。后头吆喝声越来越近,陈敬急得冷汗直淌。刚想离开,门吱地开了。开门的是大桂,他还没看清是谁,陈敬闪了进去,飞快地关了门,用手捂住大桂嘴巴。这时,听得外头脚步声嚓嚓而过。
脚步声渐渐远了,陈敬才松开大桂,喘着粗气道:“大哥让我进屋去,有人要杀我!”
大桂认出陈敬,惊得目瞪口呆。李老先生听得外头声响,问道:“大桂,什么事呀?”
大桂也不答应,只领着陈敬进了客堂。李老先生大吃一惊,直问出什么事了。陈敬心有顾忌,不敢从实道来,只说:“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儿整日里温书,脑子有些昏,夜里出门吹吹风。不想到走到白云观前,突然从里面跑出几个人来,说要杀了我。我地儿不熟,只知道往胡同深处跑,没想到就跑到这里来了。幸亏大桂开了门,不然我就成刀下冤鬼了。”
李老先生听了,满脸疑惑,望着陈敬,半日才说:“真是怪事了!怎么会好端端的有人要杀你呢?你家可曾与人结怨?”
陈敬敷衍道:“我家世代都是经商读书的本分人,哪有什么仇怨?况且若是世仇,也犯不着跑到京城来杀我!也合该我命大,没头没脑就跑到前辈家门口了。好了,那几个歹人想已追到前头去了,我告辞了,改日再来致谢!”
李老先生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一时又不好说破,便道:“陈贤侄不嫌寒碜,就先在这里住上一宿,明日再回客栈吧。”
忽听月媛接腔说道:“我去给陈大哥收拾床铺。”
原来月媛早出来了,站在旁边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李老先生嗔道:“月媛你怎么还没睡觉?你会收拾什么床铺,有田妈哩!”
田妈听了,便去收拾房间。正是这时,听得外头有人擂门。李老先生这才相信真是有人在追陈敬,便道:“不慌,你只待在屋里,我去看看。”
大桂手里操了棍子,跟在李老先生身后,去了大门。门开了,见三条汉子站在门外,样子甚是凶悍。李老先生当门一站,问道:“你们深更半夜吆喝气壮,什么人呀?”
有条汉子喝道:“顺天府的,缉拿逃犯!”
李老先生打量着来人,见他们并没有着官差衣服,便道:“谁知道你们是顺天府的?老夫看你们倒像打家劫舍的歹人!”
那汉子急了,嚷道:“你什么人,敢教训我们?”
李老先生冷冷一笑,道:“你们要真是顺天府的,老夫明日就上顺天府去教训向秉道!”
一直吼着的那人瞪了眼睛,道:“顺天府府尹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
李老先生又是冷笑,道:“老夫当年中举的时候,他向秉道还只是个童生!”
大桂在旁帮腔,道:“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门第,你们向秉道见着我们家老爷也得尊他几分!”
那三个人见这光景,心里到底摸不着底,说了几句硬话撑撑面子走了。
回到客堂,李老先生道:“贤侄,你只怕真的遇着事了。可是,顺天府的官差抓你干什么呢?”
陈敬心里有底,便道:“追我的分明是伙歹人,不是顺天府的。刚才敲门的如果正是追我的人,八成就是冒充官差。”
李老先生仍是百思不解,心想这事儿也太蹊跷了。陈敬看出李老先生的心思,便道:“前辈,那伙歹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还是回客栈去。”
李老先生见夜已很深,说什么也不让陈敬走了。陈敬只道恭敬不如从命,便在李家过了夜。
第二日一早,陈敬起了床就要告辞。李老先生仍是挽留,又吩咐田妈快去街上买了菜回来。月媛也起得早,知道是要买菜款待陈敬,缠着田妈也要上街。田妈拗不过月媛,看看老爷意思,就领着月媛出门了。
路过快活林客栈,就见那门口围了许多人。月媛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悄声儿问田妈:“他们在说什么呀?是不是在说陈大哥?”
田妈让月媛在旁站着,自己上去看看。墙上贴着告示,她不认得字,只听说有人说,有个山西举人给考官送银子,有个河南举人说要告状,那山西举人就把河南举人杀了。山西举人杀了人,自己就逃了。
田妈听了,吓得魂飞天外。她心想说的那山西举人,难道就是陈敬?心里正犯疑,又听人说陈敬不像杀人凶犯啊!果然说的是陈敬,田妈跑回来,拖着月媛就往回跑。
月媛觉得奇怪,问:“田妈,不去买菜了吗?”
田妈话也不答,只拖着月媛走人。月媛是个犟脾气,挣脱田妈的手,跑回客栈门口看了告示。月媛顿时吓得脸色铁青,原来陈敬正是告示上通缉的杀人凶犯,还画了像呢!那个被杀的河南举人,名字唤作李谨。
田妈领着月媛回来,急急地擂门。大桂开了门,正要责怪老婆,却见她篮子空着,忙问:“出什么事了?”
田妈二话没说,牵着月媛进了门。月媛不敢看见陈敬,绕过正屋从二进天井躲到自己闺房去了。田妈去了客堂,见老爷正同陈敬叙话。
李老先生也见田妈神色不对,问:“田妈,怎么这般慌张?”
田妈只道:“老爷您随我来,我有话说。”
李老先生去了里头天井,听田妈把客栈前的告示说了,顿觉五雷轰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卫大人极力推举的人竟然会是行贿考官又杀人的恶人。
田妈见老爷惊恐万状,便道:“老爷您先装作没事儿似的稳住他,我悄悄儿出去报官!”
田妈说着就要出门,她才走到门口,李老先生摇摇手叫她回来。月媛躲在闺房,听得外头爹在悄悄说话,便趴在窗格里偷看。
李老先生在天井里来回走了半日,说:“田妈慢着,让我想想。”
李老先生觉着这事真有点儿对不上卯。既然陈敬是凶犯,就得依律捉拿,交顺天府审办,昨晚为何有人要追杀他?追杀他的那些人为何鬼鬼祟祟?
田妈却在旁边说道:“那快活林可是贴了告示,上头还有他的画像啊!听说住在那里的举人,全都要捉到官府里去问话。”
李老先生只道别慌,他自有主张。回到客堂,李老先生问道:“贤侄,你可认识一个叫李谨的河南举人?”
陈敬觉得奇怪,道:“认识呀!前辈也认得李谨?”
李老先生说:“你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吗?”
陈敬说:“他同我一块儿住在快活林客栈。”
李老先生说:“他昨夜被人杀了!”
陈敬惊得手中茶杯跌落在地,道:“啊?怎么会呀?”
田妈瞪了眼睛说:“别装蒜了,是你杀的!”
陈敬忙说:“田妈,人命关天的事,您可不能乱说啊!”
田妈道:“我乱说?你出门看看去,到处张贴着捉你的告示哩!”
陈敬又惊又急,道:“李谨家贫,住不起客栈,店家要赶他出去,是我帮他付了房钱。我和他虽然萍水相逢,却是意气相投,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李老先生问道:“你可曾向考官送了银子?”
陈敬道:“这等龌龊之事,我怎么会做?我要是这种人,去年就不会有牢狱之灾了。”
李老先生前思后想,摇头叹道:“好吧,这里不是官府大堂,我问也没用。我念你是山西老乡,不忍报官。你走吧,好自为之。”
陈敬朝李老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小侄告辞!待小侄洗清冤枉之后,再到府上致谢!”
陈敬才要出门,李老先生突然喊住了他:“慢!敢问贤侄,您这一去,是逃往山西老家呢,还是向官府投案去?”
陈敬道:“我径直去顺天府!光天化日之下,没什么说不清的道理!”
李老先生道:“贤侄,如果人是你杀的,你出了这个门,是逃命还是投案,我不管你;如果人不是你杀的,你就不要出门。”
田妈急了,喊道:“老爷!”
大桂手里早操着个木棍了,也在旁边喊道:“老爷,万万不可留他呀!”
陈敬道:“苍天在上,人真不是我杀的,可我还是要去顺天府,只有官府才能还我个清白之身!”
李老先生说:“如果人不是你杀的,你这一去今年科考只怕是考不成了。哪怕不构成冤狱,也会拖你个一年半载!”
陈敬虽然惊惧,却也想得简单,无非是去官府说个明白。听李老先生这么一说,倒也急了,道:“前辈请赐教,我该如何行事?”
李老先生说:“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是我在想,天下哪有这种巧事?你碰巧通宵未归,那李举人就被杀了,你又说不知道那要杀你的是什么人。”
陈敬只是低头叹息,不知从何说起。李老先生见陈敬这般样子,便问:“贤侄似有隐情?”
事情到了这地步,陈敬只得实言相告,然后仰天而叹,道:“唉!我也是合该出事啊!我在快活林听了不该听的,躲了出去;不曾想在白云观又听了不该听的!前辈您想想,我听到了这些话,他们能不要我的脑袋吗?我昨夜不敢实言相告,是不想连累您哪!这种事情,谁知道了都是祸害!”
李老先生仍有疑惑,问:“那李举人怎么会被杀呢?”
陈敬道:“我猜想,杀李谨的人,可能正是要杀我的人!李谨成日嚷着要去告发科场贿赂,我劝都劝不住,必然引祸上身!昨夜追杀我的人,事先并不知道我是谁,正好我夜里逃命未归,他们自然猜到我身上了。他们杀了李谨,正好嫁祸于我!”



索尼同鳌拜急忙去宫里见皇上,索尼却在路上埋怨:“鳌拜大人,我想这事儿本不该惊动皇上的。”
鳌拜说:“举人杀举人,又事关科场贿赂,不上奏皇上,过后怪罪下来,我们谁也吃罪不起!”
两人一路说着,战战兢兢进了乾清宫。原来折子早十万火急地递进去了,皇上马上就宣了索尼跟鳌拜觐见。
皇上果然很生气,说:“凶犯都没捉到,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把这事同科场贿赂连在一起,告示满街张贴。你们太愚蠢了!”
鳌拜奏道:“同被杀举人李谨住在一家店里的举人们说,李谨成日说要去告发贿赂考官的人。正是李谨被杀那晚,举人陈敬外逃了。大家都说,陈敬家里富有,拿了很多银子通关节。”
皇上怒目圆睁:“银子送给谁了,你,还是你?”
索尼同鳌拜慌忙跪下请罪,只道怎敢如此大胆。
皇上怒道:“去年秋闱,南北都出了科场案,弄得朝廷很没脸面。如今,满天下人都在说今年春闱贿赂最盛,朕令你们查,没查出半个人影儿!如今出了凶案,你们就见风是雨,穿凿附会,推波助澜!你们嫌百姓骂朝廷骂得不够是不是?居然不分青红皂白抓了那么多举人!”
原来顺天府为着问案,住在快活林的举人全叫他们捉了去。鳌拜叩头道:“人是顺天府抓的,向秉道倒是问过臣。臣糊涂了,请皇上治罪!”
皇上恨恨道:“先记着吧,等事情清楚了,一块儿算账!”
索尼惶恐道:“臣亦有罪!”
皇上瞟了眼索尼,道:“朕没说你有功!”
索尼同鳌拜再不敢多言,跪在地上低头听旨。
皇上道:“朕令你们赶快把关起来的举人们都放了!不能误了他们的考试!还要好好安抚他们,朝廷不能失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快把街头捉拿那个山西举人的告示都撕下来!再派人私下查访,暗中密捕。”
鳌拜道:“臣遵旨。”
皇上又道:“记住,我要活的……那个举人叫什么来着?”
索尼回道:“陈敬!”
皇上道:“记住,谁私自杀了陈敬,谁必是受了贿赂!”
鳌拜并没有弄懂皇上意思,却道:“臣明白了。”
出了乾清宫,鳌拜悄声儿问道:“索尼大人,皇上为何说谁私自杀了陈敬,谁就受了贿赂?”
索尼笑道:“你不是在皇上面前说明白了吗?皇上极是圣明,知道陈敬倘若同贿赂有关,他必是知情人,有人就不想留下这个活口。”
鳌拜这才点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
寒风裹着雪花在空中飞舞,高士奇走在街上,双手笼进袖子里。他进了家店铺,里头摆着各色铜铁器具。他看中一个精致的铜手炉,拿在手里反复把玩。店家招呼道:“这位公子,这可是名店名匠的货,您可真有眼力!”
高士奇问:“多少钱?”
店家道:“两百文!”
高士奇说:“两百文?太贵了!”
店家道:“公子您说的真是的,您看货啊!”
高士奇并不还价,数了把铜板啪地放在柜上:“买下了!”
店家见高士奇出手大方,必定是位阔少年,立马脸上堆笑,道:“公子您等着,我这儿有现成的炭火,正烧得红红的,我这就给您侍候上!”
高士奇出了店铺,手里抱着手炉,头昂得高高的。路人见了,却在旁悄悄儿说道:“年纪轻轻的,玩什么手炉啊,土老帽!”有人又说:“有钱人家公子,弱不禁风!”高士奇并没有听清别人说什么,只道是羡慕他的铜手炉,越发得意的样子。
没多时,高士奇又走进裁缝铺,选了些衣料置行头。师傅见他要的尽是上等料子,便极是殷勤。高士奇摊开双手,由着裁缝给他量尺寸,嘴里不停地吩咐人:“师傅,这衣服得拜托您给好好儿做,可别让人家瞧着笑话!”
师傅道:“公子看您说哪儿去了!我这是几百年的老店,您又不是没听说过!”
高士奇道:“我还真没听说过!”
师傅笑道:“上我们这儿做衣服的,都是大户人家。公子,您就别逗了。”
高士奇却说了句真话:“师傅您就别奉承了。本公子还是头回置办这么好的衣服。我呀,前几日都还是个穷光蛋!”
师傅吃惊地望着高士奇,马上笑了起来,道:“公子敢情也是进京赶考来了?一看您就是富贵之相。”
高士奇哈哈大笑,道:“您这话倒是不假。”
师傅忙奉承说:“俗话说得好呀,十年寒窗,好不凄凉;一日高中,人中龙凤!”
高士奇听着这话心里极是受用,道:“感谢师傅吉言。麻烦您赶紧些做,我过几日就要穿哩!”
师傅答应熬几个通宵,也得把这状元郎的衣服做出来。高士奇知道自己这辈子早与状元无缘了,听着心里仍是舒服极了。
高士奇出了裁缝铺,忽见前头有官差押着些人过来了。他猛然看见张汧也在里头,忙躲进了胡同拐角里。原来张汧和那些住在快活林的举人们都被绑到了顺天府问话,如今奉了圣谕又把他们放了。高士奇前几日说自己马上就要锁院,如今却仍在街上逛着,怕张汧见了面子上不好过。他还得过几日才进贡院去,那日在张汧面前说得那么要紧,原是哄人的。
高士奇望着张汧他们过去了,才从胡同里头出来。走不多远,见几个衙役正撕下墙上的告示。那告示正是捉拿陈敬的。案子高士奇也听说了,他想不到陈敬会做出这等事来。又听有路人问道:“怎么?凶犯抓着了?”衙役道:“谁知道呢?上头叫贴就贴,叫撕就撕!”那日夜里高士奇收了张汧的银子,听得外头有人,好像就是陈敬。他正为这事放心不下,后来听说陈敬杀人了,他心里倒轻松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