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一幅像《向日葵》的油画(2)

李济运不能再装蒜了,劝道:“刘书记,您犯不着生气。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哪会相信他的牛皮?”

刘星明眼睛红得像出了血,说:“社会上有股不良风气,喜欢看我们领导干部的笑话。舒泽光的牛皮在外头会越传越神,我刘星明在民间传说中就会越来越像小丑,他舒泽光会是个怒斥昏官的铁汉子!”

李济运说了些宽慰的话,无非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流言止于智者。这些话很空洞,却只能这么说。刘星明清早刮过的络腮胡子,十几个小时之后就冒出来了。李济运凑上去点烟,反倒看不清刘星明的胡子。他退回到沙发上坐下,却见刘星明的脸色,由白天的青,变成了晚上的黑。真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啊!气氛有些压抑,李济运便暗自幽默。两人坐到深夜,说的话多是些感叹。刘星明没有问另外那个刘星明,李济运也懒得提及了。他心里却有些摸不准,刘星明难道不中意新的差配?

李济运回家悄悄开了门,怕吵了老婆孩子。开门一看,老婆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洗了澡出来,却见老婆在扶墙上的画。那画是几年前他的一个朋友送的,据说出自一位高僧之手。不知道值不值钱,他却很珍爱。那是一幅油画,深蓝色的花瓶,插着一束粉红玫瑰。玫瑰正在怒放,像罩着一层薄雾。构图有些像凡?高的名画《向日葵》,只是格调不是那种明快的太阳色,而是安静祥和的蓝色。插瓶却是歪斜着,将倾欲倾的样子,叫人颇为费解。李济运经常注视这幅画,那花瓶好像马上就要碎落一地,忍不住要伸手去扶一把。可是,扶正了花瓶,画框歪了;扶正了画框,花瓶又歪了。舒瑾很不喜欢这幅画,只因李济运说这是高僧加持过的,她才有所顾忌。不然,早被她取下了。

“不用扶,扶不正的。”李济运说。

舒瑾说:“这不正了吗?”

李济运笑笑,说:“你是扶正了,可看上去仍是歪的。不信你来看看,你瞪着它望,望久了你会觉得画框也歪了。”

“可它就是正的,画框是正的。”舒瑾说。

“可能是错觉吧,因为瓶子是歪的。”李济运叫老婆别空费心思了。

他总觉得这幅画里藏着某种玄机。它画的是一个瞬间吗?瓶子倒下去马上就碎了。或者,它画的正如古人所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第10节:笑床与哑床(1)

笑床与哑床

“睡吧,别发呆了!”舒瑾站起来往卧室里去。

李济运没有说出自己的胡思乱想,说了舒瑾会当他是神经病。他望着舒瑾消失在门里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真是个怪人。凡事喜欢琢磨,尽是些刁钻古怪的心思。他对刘星明络腮胡子和脸色的观察,要是细细说给别人听,他就很叫人可怕了。

李济运上床躺下,舒瑾把手放在他小腹处。他明白她的意思,侧了身子搂着她。她的手又往下挪,慢慢的就握住了。他俩夫妻这么多年了,做这事仍是很含蓄。谁有了那意思,嘴上不说,只做动作。

舒瑾轻轻地说:“床讨厌,太响了,太响了。”

李济运本来全神贯注,脑子里云蒸霞蔚。可听老婆说到床响,那响声就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舒瑾就松驰下来,说:“你笑我吧?”

李济运说:“我笑床哩!”

“床好笑?”

“这么响,吱咿吱咿像老猫叫。”李济运说。

舒瑾突然没了兴致,任李济运潦草完事。李济运说:“这床质量太差了。”

“买的床不都这样?”舒瑾说。

李济运说:“我看到过一个报道,《胖妻撒娇,压死丈夫》,说德国有个女的很胖,撒娇往她男人身上一坐,卡在沙发里起不来了,结果把丈夫活活压死了。”

舒瑾笑道:“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李济运说:“我是相信。你知道为什么会压死人吗?人家沙发质量太好了。要是中国的沙发,最多坐得沙发散架,也不会把人压死。”

舒瑾说:“那技术做架床,肯定不响。”

李济运说:“我们今后自己做架床,不让它响。”

舒瑾呵呵地笑,说:“叫它哑床。”

“什么床?”李济运问。

舒瑾说:“没声音的床,哑巴床。”

“哑床?”李济运大笑,“老婆,做爱可以开发智力啊!这是你说的最聪明的话。”

舒瑾却不高兴了,说:“你反正就是嫌我蠢!”

半夜,舒瑾听得地响,问道:“歌儿吗?”

歌儿答道:“尿尿!”

舒瑾睡下时总喜欢趴在男人怀里,睡着就翻身过去了。她重新趴在男人怀里,一手勾男人的腰。李济运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儿子怎么这么多尿?”

舒瑾说:“屙尿你也要管?”

李济运说:“歌儿这个年龄,应该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舒瑾说:“没事的,睡吧。”

舒瑾慢慢睡去了,身子松软下来,头便滚了过去。李济运却半天睡不着。他又听得响动,就悄悄爬起来。他掩了卧室的门,打开客厅灯。见有个影子闪进了厨房,不由得惊得寒毛发直。

他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摸亮厨房的灯。进去一看,竟然是歌儿,神色怔怔站着。“儿子,你没事吧?”歌儿不说话,低头出来,进屋睡下了。

舒瑾听到动静,出来了。她刚要开口问话,李济运眨眨眼睛,拉她进屋去。李济运轻声说:“我听到外头响,起来去看。一个影子闪了一下,进了厨房。我以为是贼哩,是歌儿。他样子傻傻的,没声没响又进去睡了。”
第三章
第11节:笑床与哑床(2)

舒瑾说:“儿子是在梦游吧?”

李济运说:“不管怎样,带他去看看医生。”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舒瑾要带歌儿去医院。歌儿死也不肯去,说他没哪里不舒服。又说闻不得医院那股气味,闻着就想呕吐。哄也不行,吓也不行,反正不去医院。好在医生很多都熟,就请医生晚上到家里来。医生看了看,歌儿真没什么毛病。医生等歌儿进自己屋子去了,交待李济运夫妇再作些观察。

过了几天,老同学刘星明有些耐不住,打电话给李济运:“怎么没人找我正式谈?”

李济运支吾着,说:“这个这个,星明呀,我既是你的老同学,也是县委常委。我找你谈了,也算谈了吧。”

刘星明说:“你不是说刘星明要找我谈吗?”

刘星明直呼同名书记的名字,看来是有情绪了。李济运说:“筹备换届选举,事事都很具体。选举无小事,刘书记非常忙。找不找你,都一样的。请你相信,刘书记心里有本账。”

李济运心里其实没有半点儿底,他看不清刘星明肚子里装着什么。常委们每天开会,事无巨细地研究。宣传部门要把好关,不允许出现任何负面报道。公安部门要严防死守,不允许发生任何刑事案件。信访部门要未雨绸缪,不允许任何上访者扰乱会议。总之,一切都要平安、祥和。只是没人提到差配干部刘星明,就像重要的配角演员叫人忘记在后台了。

第12节:玩笔杆子的PK玩枪杆子的

玩笔杆子的PK玩枪杆子的

梅园宾馆外头扯起了横幅,满街都是“学习、致敬”之类的标语。人大、政协两会终于召开了。漓州市下面的十三个县市,各县市的政府宾馆好像叫做某园。但乌和柚两个字,都不好放在园字前头。叫乌园嘛,怕落得百姓望文生义去笑话;叫柚园呢,文理上似又不通。二十年前新修宾馆,有人想出个梅园,虽说无凭无考,倒也有几分雅趣。既然叫了梅园,就得栽几株梅树。花大价钱买了十几棵老梅树,在宾馆前厅正面弄了个梅圃。大堂挂着巨幅梅花,寓含“喜上眉梢”。味道虽说俗了些,却也合了梅园的意思。再过些年月,为那十几株老梅编些故事,都是后人们的事了。

李济运脱掉冬天的棉衣,穿上了西装。领带是大红色的,很有些喜庆气氛。一件藏青色风衣搭在手腕上,万一觉得冷就穿上。他不太懂得衣服品牌,这件风衣是去省城买的,不是太贵,款式好看。他喜欢在西装外头套上风衣,走起路来暗自琢磨自己的风度,脑子里满是电影明星的派头。

李济运刚进梅园,就碰见老同学刘星明。他是人大代表,当然又是黄土坳乡代表团的团长。李济运马上伸手过去,心里却有些虚。刘星明把李济运拉到一边,悄悄儿说:“老同学,别把我当宝钱啊!”

李济运说:“请你一定相信老同学。”

刘星明说:“我屋美美坚决不支持我做差配。”

“美美是个开通人,又是中层干部,你多说说。”李济运说。

刘星明夹着公文包走了,李济运突然有些歉疚。虽然再没有人同他说差配干部的事,可刘半间未见得就会随便耍弄人。李济运尽管叫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但好像总觉得对不起老同学。他正望着刘星明的背影,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县人大主任李非凡。

“哟,李主任,您最近可忙了啊!”两人握了手。

李非凡一笑,说:“济运老弟,感谢您替我们解了难啊!”

李济运说:“哪里啊,替您李主任打工,我非常荣幸!”

李非凡使劲捏了李济运的手,样子格外亲热,说:“李主任把话说反了,您是常委,我替您打工啊!”

两人云山雾罩,说的是差配干部。选差配干部,县委有责任,人大也有责任。李济运把这事摆平了,也算是帮了人大的忙。选举这场大戏,县委书记是总导演,人大主任是执行导演。演员没选好,戏就导不下去。

李非凡本是县委副书记,雄心勃勃要当县长的。他自己也放出话来,说乌柚县不能总让外地人当家。他敢这么说话,必定心里有底。场面上的人都清楚,李非凡心里这个底,就是市委副书记田家永。没想到市委突然派了明阳当县长,李非凡就做人大主任了。李非凡没有做成县长,人们就有两种猜测,要么是田家永越来越说不起话了,要么是李非凡在田家永那里失宠了。

公安局长周应龙走过来,老远就笑道:“两位领导,多好的太阳!”

周应龙伸出两只手,一只朝着李非凡,一只朝着李济运。握手之后,李济运拍了周应龙的腰板,说:“周局长厉害,连握手都是两个两个的握!”因拍着了周应龙腰间的枪,马上又笑道:“嗬,真家伙呀!”

周应龙笑道:“遵照你们领导的安排,两会的安全保卫工作马虎不得啊!”

李非凡望望周应龙腰间鼓出的东西,呵呵一笑:“安保重要,但也用不上你这四两铁啊!”

周应龙说:“这叫哑巴说话,做样子!”

玩笑开完了,正经话仍要说几句。李非凡说:“重点是堵死上访的。每到两会,上访的就趁机到城里来找领导。”

“上访的是蚂蟥听水响,县里一有大活动,他们就出动了。”李济运说。

周应龙说的是狠话,脸上却仍是笑着:“我是下了死命令,不能让上访者踏进宾馆半步。重点上访钉子户,已派人配合信访局控制起来,不让他们离开家门。”

李济运听这话有些刺耳,笑道:“周局长措施得力,话可要说得艺术一点。你这话要是让敌对势力媒体听了,又是没有民主的证据了。”

周应龙在李济运肩上狠狠拍了一板,说:“李主任你是玩笔杆子的,我是玩枪杆子的!”

“你两位扯吧,我得去去。”李非凡说着就扬手走了。他说去去,也没说去哪里。也不用说清楚,无非是不想再扯谈了。

第13节:被信访局盯上的骨干分子(1)

被信访局盯上的骨干分子

李济运同周应龙仍站着说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却绝不涉及是非长短。公安局长也许是案子审得多了,脸色通常不怎么好看。周应龙却总是笑哈哈的,见了熟人就伸出手来握握。他人长得黑,笑起来一口白牙。李济运平时想起周应龙,就是他那白亮亮的牙齿。人在公安里面当头,非有几分威风不可。起码样子要做得凶悍,见人就龙睛虎眼的。周应龙看起来没煞气,却也压得住他那帮武艺弟兄。他也许另有过人之处,不然在公安是待不下去的。

两人握手别过,各自都有事去。李济运转过身来,迎面又碰上毛云生。他是信访局长,老远就苦笑着摇头。李济运明白他的意思,握了他的手说:“毛局长,我知道你这几天很辛苦。”

毛云生却说:“哪天不辛苦!李主任,我再次向您汇报,一定要想办法,弄几间办公室给我们。实在没有,给我几间柴棚子都要得。李主任,您可是分管信访工作的县领导,您真得关心我们信访局啊!”

原来,大院本是砌着围墙的,早几年机关做生意,围墙都改作了门面。后来不让机关经商了,门面都租了出去。信访局办公室不够用,大院里头也空不出房子。有人出了一个好主意,收回四个门面给信访局作办公室。信访局死也不要那几间门面,可县里领导做了决定,不搬不行。信访局原先在机关里面,上访的来了传达室和门卫先挡挡,挡不住的才会进信访局。如今搬到了大院外面,老百姓有事没事就上信访局去。毛云生后来做了信访局长,一直骂那个搬出大院的前任,说房子小未必就挤死人了?搬到外面说不定哪天真会被人打死!他只要见着李济运,就问他要办公室。

李济运说:“云生兄,你自己去院子里看看,哪间办公室是空的,你搬进去就是。你明知道没有,我是孙悟空也变不出啊!”

毛云生摇头叹息的,说:“我们信访局这几天倾巢出动。我在这里坐镇,其他同志跟公安局一起守钉子户,信访局关门。我巴不得天天开‘两会’,我们信访局天天关门,省得跟上访人员磨嘴皮子。”

毛云生说话没轻没重的,谁都知道他这个性格。李济运想要走掉,毛云生却拉着他,说:“我就怕药材公司老职工上街。三阎王安排作政协常委,不知道县委领导怎么想的!我们信访局人手有限,公安局派人日夜守着几个骨干分子。”

第14节:被信访局盯上的骨干分子(2)

毛云生说的三阎王,就是民营企业老板贺飞龙。他公司的名字冠以飞龙二字,就叫飞龙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乌柚人说起飞龙公司,人们想到的就是三阎王。此人十几岁开始就在街上混,打架的名气很大,得了个外号三阎王。二十几岁时,三阎王成了道上老大,自己不再出面打架,慢慢开始做生意。先是承包建筑工程,再是自己开发房产。生意越做越兴旺,凡在乌柚赚钱的门路,他都是里头的老大。他是县里最大的煤炭老板、最大的房地产老板、最大的酒店老板。他的紫罗兰酒店三星级,县里没有第二家。见过世面的人都说,紫罗兰的设施和环境,并不逊于大城市的四星级。前几年,贺飞龙开始做善事,资助失学儿童,给孤寡老人拜年。他便成了民营企业家的表率,很快就被推作县政协委员。本届政协,又被安排做常委。有人教育孩子不听话,就拿贺飞龙打比方,叫浪子回头金不换。三阎王这个外号,似乎不再是恶名,只是他的小名了。谁小时候不淘过气呢?

前年,贺飞龙把县药材公司买下了,官方说法叫企业改制。听说在招标会上,飞龙公司抢先举了牌子,谁也不敢再举了。飞龙公司出的报价,只比标的高出一万块钱。有人还说就连这个标的,都是贺飞龙他们事先串通好了的。种种说法传来传去,弄得群情激愤。加上原先的职工没有安置好,一直都有人在告状。再怎么告状也没有办法,贺飞龙中标完全合法。没有人再举牌子,又怪不得贺飞龙。这回听说贺飞龙又要做政协常委,老职工们早就暗中串连。

这事说不得的,李济运只是笑笑。正好刘星明的车来了,李济运赶快迎了过去,也就势甩掉了毛云生。毛云生不便凑上来,只喊了声刘书记,笑了笑走开了。刘星明随口问李济运:“都好吧?”李济运也随口答道:“都好。”刘星明嘴里好好着,往贵宾楼去了。

第15节:硬派人物田副书记

硬派人物田副书记

刘星明是去看望市委副书记田家永。田副书记是个有名的硬派人物,这回是专门到乌柚坐镇来的。乌柚县本是田家永的老家,他曾是这里的县委书记。县里中层以上的头头多是他的老部下,市委让他来乌柚把关自是用心良苦。田家永到县里之后,不太同人打交道,整天坐在房间里。自然也有老部下要去看他,都被他的秘书挡了驾。他的房间只有刘星明、明阳、李非凡和李济运出入,别的县领导他都不单独见面。吃饭也只让他们四位陪同,简简单单吃完就回房间去。依照常理本来轮不上李济运陪同,但田家永同李济运的关系乌柚人都是知道的。李济运曾是田家永的秘书,算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田家永平日并不是个神秘兮兮的人,虽然说话做事硬梆梆的,却也很愿意同部下混在一起。他这次回到县里像个影子似的,叫人暗自看在眼里,生发出许多离奇的说法。

选举是绝对不允许出麻烦的,县级领导都负责联系三四个代表团。只有政协主席吴德满没有承担谈话任务,他说政协会议上的事情也多。刘星明也没有勉强他,只道老吴您就负责把政协会开好吧。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明白,刘星明原本就不打算让吴德满联系代表团。政协主席权威不够,吴德满的性格又太温和,他未必就负得了责任。吴德满在县里资格老,已当过一届政协主席。他这次再任政协主席,选举不会有任何悬念。

看来刘星明把握十足,有人说居然听见他哼歌了。他那张生铁般青硬的脸,平日不怎么有喜色。细节都叫人描述了,说是在梅园宾馆,刘半间从车里下来,嘴里哼着太阳出来喜洋洋,只有点儿走调。原来天气一直冷嗖嗖的,“两会”刚刚报到,天气就放晴了。刘半间说,好兆头。背后叫他刘半间的,多是些官场失意的人。他们巴不得选举出乱子,要是像台湾选举时打起架来那才好玩哩!

李济运是专门来看望代表的,他在宾馆楼道里碰上宣传部长朱芝。朱芝喊了声李老兄,两人招呼几句,各自找人去。朱芝只负责一个代表团,她的主要任务是防范媒体找事。刘星明在常委会上说到媒体,用的是防范二字,而不是说应对,更不是讲接待。他过去可能尝过媒体的苦头。朱芝比李济运还小两岁,同事们都叫她美女常委。朱芝的眉毛又黑又长,眼睛又大又亮。但时兴的美女眉毛不可太重,朱芝的眉型是修饰过的。她得意自己仍是天眉,不是纹出来的假眉毛。美女通常更加爱美,朱芝却不敢穿得出格。她只穿职业女性的西服或套裙,靠各式各色的丝巾小心做些点缀。她的包也很中性,通常只是提着。朱芝的面色总是沉静的,眉头有时会微微皱起。李济运同她私下开玩笑,说美女你不要皱眉头,会生川字纹的。威严没有漂亮重要,不信过几年你会后悔的。李济运的玩笑话,朱芝肯定是听进去了。她从此多了个习惯动作,喜欢拿手顺着眉毛往眼角抹。毕竟也过了三十岁,两眉间的细纹若隐若现了。

才同朱芝打过招呼,又碰上肖可兴。他是副县长候选人,这回新提拔的。肖可兴握着李济运的手,暗中用了好几回力,嘴上说着多多关照。李济运拍拍他的肩膀,脸上只是笑。话说透了,并不太好。肖可兴这几天最客气,见人就握手言笑。他也是从乡党委书记中提的名,却不像刘星明那样是个差配。无论提拔谁,好丑都有人说。代表中间就有人讲,要是刘星明暗中活动,差掉肖可兴都说不定。县里领导注意到了,关照各位联系代表团的负责人,务必把工作做细。

吃晚饭的时候,刘星明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说:“济运,差配干部,你看看让谁提出来。”明阳正给田家永敬酒,大家的眼睛都在两个酒杯上,谁也没在意刘星明说了什么。只有李济运听清了,点头说了声好。李非凡望望李济运,不知道他说什么东西好。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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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差额选举的内幕(1)

差额选举的内幕

晚饭吃完了,李济运去找代表团谈话。他包了乌金乡、黄土坳乡和白马乡。他不是人大代表,以列席身份参加活动。

有人问他:“李主任,副县长到底是等额选举,还是差额选举?”

李济运说:“差额选举,早就定了的。”

“听说差配人选都还没有?”

“有人说,原来定的是舒泽光,舒局长骂娘了。”

李济运笑道:“谣言!老舒是个老实人,脾气最好的,他哪会骂娘呢?”

“想想也是,舒局长人好,要他红个脸都不容易。”

李济运说:“按组织法,差额人选得人民代表提名,又不能组织上指定。”

“哈哈哈,李主任也越来越会说官话了。”

代表们多是基层干部和企业老板之类,很多同李济运是老熟人,说话也就随便。李济运只好笑笑,含糊着握握手,再去别的房间。又碰到别的人,问他:“李主任,听说这次组织上定的差配是刘星明?”

李济运说:“我不知道呀?组织上怎么会指定差配人选呢?不合组织法嘛!那得人民代表提名。”

问话的人就笑,摇摇头不说了。李济运也笑笑,话全在眼睛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望望眼神就行了。

李济运曾在乌金乡当过书记,现任书记叫朱达云,自然就是代表团团长。李济运刚进朱达云的房间,就跟进了几个人,有村支部书记,有村委会主任,有企业老板。他们都是人大代表,也都认得李济运。大家围着扯谈,慢慢有人看出,李济运同朱达云似乎有话要说,就告辞了。只要有人说走,众人都走了。李济运过去关了门,说:“达云,组织上决定请刘星明同志做差配,到时候请你联合十位以上代表提提名。”

朱达云说:“好,这个好说。济运兄,怎么让您出面说这事?”

李济运不想解释,故意开玩笑:“达云兄,你是嫌我的官小吧?”

朱达云笑了起来,说:“哪里!你们领导各有分工,按职责这就不是您管的事。”

李济运说:“星明同志让我做工作,受命而已。”

朱达云说:“听人说,这回先找的是舒泽光,星明同志亲自找的,被臭骂一回。舒泽光,看不出啊!”

李济运忙说:“那都是外头乱传的,老舒不是这种人。他是个老实人。”

他俩说的有两个刘星明,外人听着必定糊涂。李济运猜想,舒泽光肯定发了火,说不定也真骂了娘。不然刘星明那天不会那么大的火气,说舒泽光想充英雄,当斗士。李济运得维护刘星明的威信,只好替他打圆场。

朱达云说:“济运兄您是领导,我说句没原则的话。基层选举要民主就真民主,内定差配不是个办法。活活地拉个人出来做差配,这人没心理承受能力还真不行。人家说老舒骂了娘,真有人相信。”

第17节:差额选举的内幕(2)

李济运摇头一笑,说:“达云,你说是游戏规则也好,说是演戏也好,说是胡弄也好,我们先这么办吧。今后社会进步了,再当笑话讲去。我们国家几十年不就是这么走过来吗?过去说水稻亩产几十万斤,有谁敢说是假的?还都相信是真的哩!”

朱达云点头道:“我小时天天听人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真相信伟人是不会死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