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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首富 作者:阿菩
内容简介:
十三行富商吴国英的幼子吴承鉴生而有“宿慧”,因此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吴承鉴长大后却长成了一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直到大哥吴承钧忽然发病,这个所有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在所有人都看衰的情况下力挽狂澜,不但解决了家族的内忧外患,还稳住了家族在十三行中的地位。

第一章纨绔
“宜和三少的船到了!”
“啊?那个败家子?那快去蹭钱!”
外面响起了锣鼓声,把吴承鉴吵醒了。
贴身小厮——好吧,这个和吴承鉴一起长大的家伙其实已经过了“小厮”的年纪了——吴七上前说:“三少,快到神仙洲了。”
吴承鉴醒了醒神,将舱窗推开一条线。
原本还算平静有序的白鹅潭,这时人船耸动,天色已经昏暗,吴承鉴所坐的这艘雕花楼船开到哪里,哪里水面上的船只就点亮了灯。远远望去的话,就像整个白鹅潭的渔船画舫全都在为吴承鉴的楼船点灯让道。
“三少,撒钱不?”有人在舱门的方向问,那是吴承鉴手下的“四大帮闲”之一,人称穿隆赐爷,“穿隆”在粤语里面是(钱包、口袋、米缸等)破了个洞的意思,一个人被称为“穿隆赐爷”,就是说这个人不但会花钱,而且会败家,不过每一次他都败得让吴承鉴倍有面子,所以吴纨绔手底下少不了他。
“撒。”吴承鉴没睡醒,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然后,穿隆赐爷就开始站在船头撒钱了——两旁蹭过来的,不管是渔船还是画舫,哪艘船的灯亮了,他就撒一把铜钱过去,雕花船一路走来,一路灯亮,一路铜钱当当响,每一把铜钱撒出去,都会蹦出一句“三少好嘢”。
欢呼声就这样响了整条水路。
吴承鉴在船舱里眯着眼睛听着,虽然明知道这些捧场都是撒钱撒出来的,但反正自己又不缺钱,几箩筐的铜钱就买来一路欢呼,这感觉,小爽。
吴家的钱虽然不是大风刮来的,却是大浪打来的——风能刮得来几个钱?只有倚靠乾隆皇帝“诸省禁海、只剩广州一口通商”的国策,再拿到天下仅有十几张的华洋贸易许可特许令——也就是所谓的“十三行执照”者——然后承揽全中国对外贸易的十几分之一,这样的赚钱,才叫真富可敌国啊!
跟吴家每年翘起腿就赚到的金山银海相比,这点铜钱,用广东人的话讲——“湿湿碎啦”!
这时是乾隆朝晚期,广州白鹅潭上千帆凑集,却都不是商船,也不是战舰,而是成百上千的花船画舫。无数画舫之中,有一座连体船尤其巨大,那是由五十几艘大船钉合而成,望过去如同个一座水上城堡一般,这样巨型的连体船别说出海,在江上都走不远,然而甲板平稳如陆地,其上又有三层楼台,这就是白鹅潭有名的水上花寨,当地人称“神仙洲”。
今晚要上神仙洲的船只很多,三个靠寨码头都排起了长龙。
但吴承鉴的雕花船开近神仙洲,却并不排队,神仙洲特意为它开了第四个靠寨码头,却没人鼓噪也没人不满,只有在穿隆赐爷将剩下的半箩筐铜钱一起泼水一样泼出去时,看码头的水夫们才发出集体的欢呼:“三少好嘢”!
看看雕花船要撞上神仙洲,船尾一条壮汉猛地一甩舵,整艘船就横摆了过来,掌舵的汉子伸一只脚过来往神仙洲一踩,就将两层高的雕花船给压住了,稳稳靠上码头,那人跳了过来,踢了一脚,就将一块丈许长、四五尺宽的木板搭了一座便桥。
吴七说:“铁头的功夫又长进了。”
吴承鉴嗯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掌舵的那个壮汉身材犹如铁塔一般,外号铁头军疤,是他手下的“四大帮闲”之一,原是佛山地界的一个洪拳教头,几年前因为犯了事,刚好吴承鉴遇上,花了一笔大钱救了这条好汉,从此铁头军疤就跟定他了。
在广州十三行当纨绔,装逼装到别人眼红在所难免,铁头军疤号称“两膀有千斤的力气”,虽然夸张了点,但只要有他在场,吴承鉴跟人打架从来就没输过。
船既然靠岸,吴七就钻出船舱,他“快嘴吴七”的外号也不是白叫的,声音尖锐响亮得犹如唢呐:“三少到了,姑娘们,快来迎接啊。”
整个神仙洲上下三层所有船舱一下子都亮了起来,不知多少水上娘子、莺莺燕燕,竟相在各舱内齐声叫道:“妾身等恭迎三少。”
早有十几个莺燕快手快脚迎了出来,更有几个跳过雕花船去,就看舱门内钻出个高鼻深目的矮子来,对着那些莺燕嘻嘻哈哈动手动脚,搞得那些莺燕个个惊叫着躲避不及。
几个莺燕啐了那洋人一脸,大骂:“死鬼佬,做乜跑出来吓人!”
这个洋人,也是吴承鉴的“四大帮闲”之一,是个英吉利人,人称短腿查理,这个时代中国人虽然还没养成崇洋媚外的优良传统,不过在十三行行走,有个洋帮闲不但方便,而且长脸,远近的人提起,都要说一句:“宜和那个三少,手底下连鬼佬都有!”
是的,广州的土话,从古到今都把西洋人叫做“鬼佬”的。
吴承鉴透过半开的舱门,看得哈哈笑,手肘撞了撞旁边躺椅上的人:“贻瑾,到了。”
被推的人是吴承鉴手下“四大帮闲”之首,名叫周贻瑾,与吴承鉴同岁。
三年前两个人在北京一见如故,恰逢周贻瑾因为受文字狱的牵连差点入了大狱,也是吴承鉴漫天撒钱把他捞了出来,之后就跟着吴承鉴回了广东。
周贻瑾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而已,这时拍拍躺椅站起来,走了出去,虽在荡漾的舟船之上,举止仍然十分儒雅,只是表情永远都那么冰冷。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最上乘的广缎,帽子样式简单,却镶嵌着一块价值千金的美玉,可就是这般美玉,也盖不住帽子下的盛世美颜。
就不说他“绍兴师爷”的背景,也不说他七窍玲珑的心计,就冲着这张脸,宜和三少都觉得三年前花的钱都值了。
周贻瑾走出了舱门,外头的莺燕们一时就都静了下来,一个个眼睛都盯着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话都说不出来了——吴三少的钱,周师爷的脸,这可是白鹅潭的“双璧”!
周贻瑾却无视满甲板上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身子一侧,优雅地微微弯身,向舱内做个请的手势,吴承鉴这才在这个绝世美男子的请手之中,走出舱门,闪亮登场。
这闪亮不是形容,是真的闪亮。
因为一时间周围忽然多点了十几把火炬,还用镜子反光投射过来,火光大亮,让周围的人看得明白:吴承鉴这个真纨绔,约莫二十出头年纪,中等偏上身材,肤色微黑,五官虽端正,只论容貌却也谈不上多英俊,然而架不住他身后有无数真金白银作背景加持,他出来的时候眼睛也是眯着的,那是两道仿佛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冷光,让别人不爽——但吴承鉴自己显然是不管别人爽不爽的。
一个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四年了。
自从搞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吴承鉴就决定这辈子只做两件事情:一,好好享受上天赐予自己的纨绔生活;二,顺手确保一下让自己过上纨绔生活的外在条件。
莺燕们看见周贻瑾的时候,还只是芳心暗动,等看到了吴承鉴,眼睛都要变成心形了!
这个世界上,比美男子更帅的,当然是钱啦!
会行走的人形金元宝吴还没出来时,那些个莺莺燕燕都急着往舱门凑,等见到了本人她们反而不敢唐突上前了。却从楼下走下四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来——她们虽是丫鬟,衣服首饰却比那些莺燕还都精美些,看都不看那十几个莺燕一眼,径朝着吴承鉴一福,口中说:“三少驾到,神仙洲蓬荜生辉。”
吴承鉴笑道:“赏!”
这回不用铜钱了,有人端了盘银锭子出来,穿隆赐爷就把银锭子洒了出去。四个丫鬟又跪着躬身,左右一分,让出道路,裙袖曳动间,落在她们身边的银子就都不见了——这钱拿得叫一个不见声色,若是让人瞧见她们动手,那她们背后的主人——神仙洲一等花娘们的名头可就要跟着低了。
吴承鉴看看要上楼,两旁的莺莺燕燕都忍不住叫了出来:“三少!”
那声音怎一个哀怨了得。
吴承鉴笑了笑,看了吴七一眼,快嘴吴七就叫道:“三少说了,给来迎船的姑娘们点灯!”
就有龟奴唱了起来:“点灯嘞!”
第三层十几个舱房就亮了起来,每个舱房的外头各挂了三盏婴儿拳头大小的花灯。这是神仙洲的规矩,客人为花娘挂灯,一盏花灯,代表十两纹银,也是神仙洲三等花娘的一夜陪资(基本陪资,不算追加小费)。
三十几盏花灯挂上去,那十几个出来迎船的莺燕齐声谢道:“唔该三少!”然后便欢欢喜喜地各自回舱了。
这神仙洲自有其等级与规矩,三等花娘的地位比一等花娘的丫头还不如,吴承鉴是第一等的客人,也轮不到她们来伺候,然而她们还是凑了上来,为的应该就是这几盏花灯了。
神仙洲上共有三层楼,洋毡铺甲板、玛瑙作珠帘,每一层都堆满了海鲜美食,站满了莺莺燕燕,又有本地戏班与外来戏班混杂其中,粤曲昆曲在风中交汇,笙歌伴着晚潮,真是一片人间极乐、风情万种的太平景象。
吴承鉴就由周贻瑾陪着,走一条特辟的楼梯直上三层,海风中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叫唤,就问周贻瑾:“贻瑾,是不是有人叫你?”
“嗯?有么?”
周贻瑾天性里本来就带着三分冷,自当年出事之后,更是除了吴承鉴以外的人和事,全都漠不关心。
更何况他在广州也没什么朋友。
“那大概是我听错了。”
第二章花魁
其实吴承鉴没有听错,的确有人叫周贻瑾。
那是一个儒生打扮的北来客人,他叫蔡清华,如果周贻瑾看到,一定要惊叫一声“师父”的。
蔡清华是当今重臣朱珪的心腹师爷,朱珪是皇十五子永琰(嘉庆帝)的老师,眼下即将履任两广总督,蔡清华先行一步来为东主开道,因想起自己的得意弟子就在广州,所以先来找他,不料就恰巧目睹眼前的这一切。
他迟了一步,要追过去,没等上楼却被拦住,一个龟奴问:“贵客要上几层楼?”
神仙洲在甲板之上更筑了三层楼:第一层除了大厅之外,又有数十个或大或小的花舱;第二层中间一个天井,围绕天井是十六个雅座十六个舱房;第三层最简单,只有春元芝、夏绿筠、秋滨菊、冬望梅四个小筑。
蔡清华看看吴承鉴最后一个帮闲已经消失在了第三层的转角,就说:“第三层楼。”
龟奴谄媚地笑了:“神仙洲的规矩,新客人要直上二层楼,挂灯十盏,要直上三层楼,挂灯百盏。贵客,现在就挂灯么?”
蔡清华毕竟见多识广,就留心多问了一句:“挂灯有什么讲究?”
龟奴笑道:“看贵客形貌是北方来的?我们广东地面,也没那么多讲究,花灯一盏,纹银十两。”
蔡清华脸上虽不动声色,内心却着实一惊,一灯十两,一百盏花灯就是千两纹银,他虽然是两广总督的心腹师爷,但朱珪是个清官,每年给到蔡清华的也就是这个数。一次登楼就要纹银千两?就算是京师地面也没这等销金法!
龟奴们都是人精,蔡清华掩饰的再好也被看出了端倪,他也不得罪人,只是指着第一层大厅笑笑说:“客人新来不知行情,不如先到首层逛逛,什么时候看上二楼哪位银钗、三楼哪位金钗,那时候再挂灯登楼不迟。”
蔡清华无奈,只好先进了大厅,这神仙洲的首层大厅中间是个戏台,戏台上空没有舱板,而是个直透三层楼的天井,首层围绕着戏台是六十四张八仙桌,二层围绕着天井是十六个雅座,第三层就是四个朝内开的窗口,垂下玛瑙、砗磲、琥珀、珍珠四种帘子,帘内隐约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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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神仙洲客人太多,就是在首层也得拼桌,蔡清华坐定之后就朝上张望,过了一会看见珍珠帘后人影晃动,依稀看出是吴承鉴与周贻瑾的身形,另有一个女子陪着,想必就是那一房的花魁了。
和蔡清华同桌的两人,都是客商模样,一个胖一个瘦,瘦客商道:“听说上四房四大花魁,乃是今年粤海十二金钗的首四位,个个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可惜我们连面都见不到,若是什么时候能让咱一亲芳泽,美美睡上一晚,就是短三年命都值了!”
那胖客商讥讽了起来:“短三年命就想睡花魁,你也敢想!登楼就是纹银千两,那也不过是隔着珠帘见一面的数。想要入室,那得把银子像瓢盆大雨一样泼出去才行!”
蔡清华插口问:“请问两位兄台,何谓粤海十二金钗?”
两个客商看了蔡清华一眼,瘦客商说:“看来兄台不但是第一次来神仙洲,而且是第一次来广州?不然怎么会连这粤海十二金钗都不晓得?”
蔡清华做惯了师爷的人,最是能屈能伸,笑道:“见笑见笑,正要向两位请教。”
瘦客商见他谦逊,心情一好,说道:“那十二金钗,听说是宜和行吴三少搞出来的花样,据传是从一本叫《石头记》的新书里借来的称谓。三年前广州花行要做大比,那些花行鸨母们好事,请宜和三少代订了规矩,宜和三少就仿照科考县、乡、会三级,将花行大比分出上中下三品,下品如秀才,中品如举人,上品如进士…”
邻桌一个秀才模样的老童生听到这里,忍不住骂道:“这等下贱娼嫽,竟敢与科举功名相提并论,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胖客商回头嘲弄了一句:“你个又想嫖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咸湿佬,既然有辱斯文,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一句话堵得那老童生满脸通红。
胖客商又回头,听那瘦客商继续说:“…上品共十二人,称为十二金钗。中品三十六人,各得一支银钗。下品不定数,也各得一支鎏金铜钗。这神仙洲上,至少要得铜钗才能上来做营生,要得一支银钗才能上二楼,至于首层四间小筑,更是非金钗莫入。今天在下金钗是不敢想的,银钗估计也睡不上,能在神仙洲与一个花行秀才睡上一晚,回老家也能夸耀夸耀了。”
蔡清华又问:“那何谓上四房四大花魁?”
瘦客商指着三层楼上的四面窗子说:“花行大比,就是各家花娘子的恩客比拼财力,看谁给自家娘子砸的钱多,一般以得花灯之多寡决胜负,也可用其它贵重之物折价换算,十二金钗中得灯最多的,就是那上四房的四大花魁。正如那科举在会试之后还有殿试,这粤海的花行大比也是一样,四大花魁选出来后,还要再选一个魁中之首,今晚就是选魁首之日。兄台你运气好,第一次来广州就赶上了这等盛会。”
蔡清华环顾一圈,只见大厅外围、首层各舱门,层层叠叠地挂了各式花灯,有的门前挂着十几盏,有的门前挂着数十盏,他暗中算了算,心想若一灯十两,即便是这三等花娘子,其中的佼佼者竟然也有恩客为她们砸了数百两银子了。
再抬头看看第二层,十六个雅座外侧的栏杆也各挂花灯,每面栏杆的花灯都挂了不少,然而其中最少的那一排栏杆只有二十几盏,明显比首层的部分舱门少,怎么反而能跻身二层?就问那瘦客商是何道理。
瘦客商笑道:“兄台,这花灯不止看数量,还看式样,你再仔细瞧瞧。”
蔡清华再细看才发现,首层二层虽然都挂着灯,式样却不相同,首层挂的是铜线掐丝花灯,二层挂的却是银线掐丝花灯,再往上看,三层的四个窗口,外侧栏杆上稀稀疏疏的各挂了十几盏,却都是金线掐丝花灯。
就听瘦客商说:“铜灯一盏十两,银灯一盏百两,金灯一盏,纹银千两。”
蔡清华又微微惊讶起来,这时再看三层楼上,那几十盏的花灯,就是好几万两的白银!
他忍不住嘟哝道:“大清一年的税收不过七八千万两,平均下来一个县一年的税收也就两万两,这三层的栏杆上挂的哪里是花灯,分明就是一个中县一两年的税收!如此豪奢,实在太过了。广州的官府也不管管么?”
“怎么管?广州神仙地,山高皇帝远,只要不造反,哪个官老儿愿意多事?”瘦客商笑了起来:“再说,现在挂的这些灯,才是开胃菜,真正豪奢,这都还没开始呢。”
“哦?”蔡清华问:“怎么说?”
瘦客商笑道:“能登上三层楼的,每一挂珠帘后面都有一个大恩客。今天是魁首之选,这四大花魁的大恩客都还没出手呢。去年的上四房加起来,可是挂满了金灯百盏。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寻常知府也比不上我们广东的花魁啊,这四大花魁只凭一年大比之资,就是知府大人三年收入了。”
就听门外锣鼓声响,瘦客商说:“来了,来了!好戏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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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清华回头,就看两头佛山金银狮子踩着节奏,一路摇头晃脑,直奔戏台。广东“南狮”名闻天下,这对狮子上了戏台之后,身上彩条翻动,先敬礼首层四方来客,扑、跌、翻、滚,极为卖力,赢得首层客人的喝彩后,又再敬礼二层一十六雅座,金狮忽然跳跃,执狮头者踩着执狮尾者的肩膀向上跃高几乎一丈,引得众人纷纷叫好,银狮又忽作瘙痒状,样子滑稽极了,引得众人大笑。
二层雅座上,金豆、银锭、戒面、项链如雨点一般落下,双狮大口张开,抢着“吞吃”这些金银饰物——这是规矩,狮口吞吃下去的,这些金银首饰就算是赏赐了,舞狮师傅可以拿回去分。
看看金雨银雹下完,银狮微一蹲伏,跟着执狮尾者站稳了马步,执狮头者跃起踩上了他的肩头,银狮就此人立,蔡清华还来不及叫好,就看见金狮子也是一个纵跃,踩着银狮执尾者的膝盖、肩头,窜上了银狮狮头后,以类似的办法让金狮在银狮头上人立起来,双狮齐立成笔直一线,更无半分颤抖,这等绝技,惹得整个神仙洲三层船楼叫好之声震天荡水。
蔡清华也忍不住叫道:“好功夫,好功夫!”
就看金狮口中吐出一物,乃是在上好的丝绸上用金线绣出的十个大字来:“佛山陈为秋菱姑娘点灯”!
就有龟奴将十盏金灯挂上了砗磲窗外侧的栏杆上,这一来,此窗外侧金灯之数便力压余窗,成为上四房之首,砗磲帘子掀开,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走近窗前,朝着金银双狮福了一福。她的身旁,一个年轻俊俏的青年公子满脸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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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胖瘦两个客商都忍不住站了起来,翘首张望,当然不是看那富家子,而是看那秋菱娘子。但砗磲帘子很快就放下了,虽只惊鸿一现,也让蔡清华心中赞叹:“果然绝色!怪不得有恩客为她一掷千金。”
胖瘦两个客商坐了下来,眼睛还扫着砗磲帘子意犹未足,胖客商道:“那秋菱姑娘真是美艳,那佛山陈也真是豪情,大喇喇一万两白银就这么撒了出来,看来今年的花魁之首,非这位秋菱姑娘莫属了。”
瘦客商冷笑道:“只怕未必。”
就见八个壮仆各持一盏金灯,鱼贯而入走上戏台,排成一行,朝着玛瑙珠帘的方向大声叫道:“山西乔老爷、曹老爷、范老爷,为银杏姑娘点灯。”
玛瑙珠帘被掀开,一个玲珑美人朝下谢礼,也让人看清了与她同桌的共有三人。
瘦客商冷笑:“八千纹银虽不算少,但前面人家已经出到一万,他还好意思再出八千,还是三家联手,这些山西人吃醋吃多了吧,真是又酸又小家子气了。”
话声未落他就被打脸了,又见八个少年举灯而入,走上戏台,依旧排成一行,站在那八个壮仆之前,这些少年都才十三四岁年纪,个个唇红齿白,用雌雄莫辨的声音朝着玛瑙珠帘的方向唱道:“山西乔老爷、曹老爷、范老爷,为银杏姑娘点灯。”
又是八盏金灯挂了上去,瘦客商一时无语。
胖客商笑道:“虽是三家联手,但十六盏金灯挂上,也算压人一头了。”
然而就见八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碎步而入,仍然是一人一灯,八人走往戏台时恰好经过蔡清华身边,蔡清华细眼一看,心道:“这些不是普通奴婢,八个全是还未成年的扬州瘦马。”
那八个少女上了戏台,依旧是齐声说话,八人一起也是娇声细气的:“山西乔老爷、曹老爷、范老爷,为银杏姑娘点灯。”
二十四盏金灯挂了上去,玛瑙珠窗内银杏依旧笑得合不拢嘴。不想那八少年、八少女又同时跪下,齐声道:“奴才(奴婢)奉命伺候姑娘,还望姑娘不弃。”这不但是点灯,且是连人都送了出去。
今晚能进这神仙洲的,多少都有些身家,可山西三姓商人如此大手笔,还是将众人都镇住了。
蔡清华忽然心头一动:“乔、曹、范乃是晋商大家,忽然在此炫富,只是偶然?还是有所图而来?”想想广州这块“神仙地”不但华洋杂处胡汉暗斗,更有十三行这块天下第一肥肉在,引得南北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东主这一任两广总督,怕是不好做。
众人议论纷纷中,三层楼上琥珀珠帘被掀开了,一个胖公子朝前露出半边身子在栏杆外,肥腻的手指刷的亮开折扇,这扇窗子正好在蔡清华这一桌的头顶,他就是抬头也看不清那公子的面目,因楼距不高,反倒是那肥胖的手指与吊着块通透翡翠的扇子瞧了个分明,心道:“似乎是文征明的字。可握在这只油腻的手里头,真是有辱文氏之才情!”
就听那胖公子朝着对面珍珠帘说:“吴三少,那帮山西佬都骑到我们头上屙屎拉尿了,你再不出手,别说三娘今年魁首宝座保不住,我们广东少爷的面子也都要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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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帘也被拉开了一角,帘内坐着的两人果然是吴承鉴和周贻瑾,蔡清华望见周贻瑾,忍不住直了直身子。
吴承鉴也摇着一柄折扇,笑道:“今年广东人的面子可别指望我,我大嫂扣着我的月例不放,小爷我今天一盏金灯都凑不齐。还是蔡二少你上吧。今天咱广东人的脸面,可全看你了。”
那蔡二少摇晃折扇的手顿了顿:“吴三少,你讲真的讲假的?”
吴承鉴笑道:“我每个月一到月底,从来都是‘月光光、照钱囊’,你什么时候见我有存过钱的?现在虽然是月头,但月例被扣住,我就是个穷光蛋。”
蔡二少笑道:“要真是如此,哥哥我就真是胜之不武了。碾压那些外乡佬全没半点意思,本指望着和三少来一场龙争虎斗,没想到却变成我蔡某人的独角戏了。”
他挥了挥手,叫道:“把大窗户都给我打开了!”
神仙洲是数十艘船链接起来的一座浮寨,首层四面以舱为房,但为了采光通风,还是在东西两侧开了四面大窗户。二层面积不到首层一半,东西两侧也各开了两扇大窗。这时蔡二少一声令下,十二扇窗子同时打开,江风吹了进来,众人迎风朝外望去,却见窗外一片乌蒙蒙。
蔡二少回头,想是对着屋内的那位花魁,笑道:“小樱,今天就不给你挂金灯了,我们换成几盏铜灯玩玩吧。”他再一挥手,早有帮闲传出话去,甲板上就有人齐声高叫:“蔡二少有命,点灯!”
就看见东西两侧的窗外,灯光数十点数十点地亮了起来,把原本乌漆嘛黑的江面渐渐照亮,照出了数十艘画舫的轮廓,众人这才看明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仙洲的两侧停满了画舫,东侧二十四舫,西侧二十四舫,每艘画舫都挂满了铜线掐丝花灯,每舫上下五排,每排二十盏,一艘船就挂满了一百盏,四十八舫,就是四千八百盏,一灯当十两资费,那就是四万八千两足色纹银。更别说那数千花灯制作之费、数十画舫调用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