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广德飞身猛扑,拳打沙通海,掌劈呼延蛟,当真是有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沙通海不敢硬架硬接,忙避其锋,宁广德冲出缺口,踏进了一大步。但劈向呼延蛟那一掌,却给呼延龙斜刺攻来的一剑化解了。

  只听得“蓬”的一声,呼延虎给宁广德硬生生的一撞,竟然跌出一丈开外。但宁广德也避不开呼延龙平胸刺来的一剑。

  幸亏宁广德的内功造诣甚是不凡,在这危机瞬息之间,一觉剑气沁肌,便即吞胸吸腹,腹肌凹了半寸,这一剑没有正中心房,但亦已在他肩膊下左乳边划开一道伤口。

  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剑阵,由于呼延虎摔倒,登时露出一个缺口,杜洱何等机灵,早已从那缺口钻出去了。接着的三人也相继冲出剑阵。

  途中韩芷替宁广德敷上金创药,宁广德功力深厚,接过她的虎撑,当作拐杖,居然健步如飞。一行人逃入树林,段剑平叫道:“小洱子!”话犹未了,便即听到小洱子的声音,但却不是回答段剑平,而是和老主人说话:“老王爷,你张开眼睛瞧瞧,来的是谁。小洱子可没骗你吧?”

  段剑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父亲跟前,“老王爷”张开眼睛,不由得惊喜交集,“平儿,当真是你!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段剑平跪了下去,哽咽说道:“孩儿不孝,累爹爹受苦了。”

  老王爷泫然说道:“多谢上苍垂怜,咱们父子还能相见。”

  段剑平道:“爹,别说不吉利的话,你会活下去的。”

  宁广德跟着过来请安,“老王爷”见他血染衣裳,骇然问道:“宁师傅,你,你受了伤了?”段剑平道:“爹爹,这次是宁师傅舍了性命帮助孩儿脱险的。”

  “老王爷”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的一只脚已是踏进棺材里了,为了我这个没有用的老人,累你几乎断送性命,我真是过意不去。”

  宁广德道:“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是气不过那班鹰爪才和他们拼命的。我很惭愧帮不了老王爷脱险,说起来这还是多亏了这位丘大夫。”

  “老王爷”目光移到韩芷身上,段剑平正不知要怎样给韩芷介绍的好,他的父亲已是说道:“我知道,他也是舍了性命救我的。不过,我却是有个疑问,正想问你。”韩芷已经猜到几分,说道:“老伯想要知道什么?”

  老王爷说道:“宁师傅舍命救我,我知道他是念在宾主之情,但你我素昧平生,何以你也甘冒此险?”

  杜洱噗嗤一笑,说道:“老王爷,你不知道她、她……”老王爷道:“他又怎样?”杜洱说道:“她是咱们自己人。”韩芷脱下帽子,露出青丝,说道:“小女子韩芷曾受令郎恩惠,不敢云报。”

  杜洱在旁吱吱喳喳,把他们相识的经过禀告主人,话语之中自是不免“加油添酱”向老主人暗示,他们业已相爱。

  “老王爷”又惊又喜道:“韩姑娘,你这次将我救了出来,使我不至于在魔掌中屈辱而死,我已经是非常感激你了。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今后替我照料平儿。”

  韩芷低头不语,“老王爷”道:“韩姑娘,你不肯答应我吗?啊,对了,平儿,你也应该亲自去求婚啊!”

  段剑平道:“韩姑娘,我自知配你不起,但请你看在我爹爹的份上,答应……”

  韩芷满面着红,说道:“不是我不答应,我只是怕我配不起你,老王爷,我不想瞒你,我是个出身寒微,无父无母的孤女。今后我也只能是个流浪江湖的女子,和你们‘王府’恐怕是门不当,户不对的!”

  “老王爷”咳了一声,缓缓说道:“韩姑娘,可别这么说。你这么说,倒令我惭愧。不错,我以前是唯恐惹事上身,不放心儿子和江湖人物来往。如今经过了这次教训,我业已明白,你不想惹事,事情也会惹上你的。今后你们夫妇喜欢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一起去闯荡江湖,替我多杀几个奸贼更好!”听了这话,韩芷才点了点头。

  “老王爷”哈哈笑道:“韩姑娘已经答应了,平儿,你今后也得好好看待她。但愿你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就在笑声中气绝了。

  段剑平放声大哭,韩芷劝道:“平哥,请记住爹爹的遗嘱,咱们还有大事要办。”

  段剑平瞿然一省,抹了眼泪,说道:“不错,爹爹要咱们替他多杀几个奸贼,龙文光这大奸贼就正是害死我爹爹的仇人,料理了爹的后事,咱们一起上京去吧。”

  宁广德咽泪道:“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盼公子这次上京,能够诸事顺利,手刃仇人,以慰老王爷在天之灵。唉,不过……”

  段剑平见他忽然叹起气来,似乎有话想说而又不想说的神气,不觉怔了一怔,道:“不过什么?”

  宁广德道:“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和公子说。”段剑平道:“宁师傅,我当你是长辈亲人一样,有什么你还不能跟我说呢?”

  宁广德道:“我一面是盼望你报得父母之仇,但想到段家只有你这一根苗裔,我可又不放心让你冒险。想那姓龙的狗官身为兵部尚书兼九门提督,手下能人定然不少。据我所知呼延四兄弟,还不过是他手下的二流角色呢!报仇固然要紧,但也千万不要鲁莽从事。”

  段剑平道:“宁老师教诲,我自当谨记在心。”宁广德道:“我有一位朋友,本是住在昆明的龙门剑客楚青云,但因上代在北京做官,在京城也有产业。我知道他在京城的地址,据我所知,他和武林八仙也是都有交情的,你可以去找他。”说罢,写了地址,又脱下拇指戴的形式奇特的斑玉戒指,给段剑平带去作为信物。

  如花爱侣,结伴同行。段剑平得了韩芷善言开解,心头的创伤虽未平复,郁闷的心情却是为之稍减了。

  这日到了京城,入城之际,段剑平见韩芷若有所思,问道:“芷妹,你在想什么?”

  韩芷这才回过头来,微笑说道:“平哥,你应该知道我在想谁,但愿到了京城,很快就能见得着他们。”

  段剑平道:“啊,原来你又在想念陈石星和云瑚了?”韩芷说道:“难道你不思念他们么?平哥,上次你送我到金刀寨主那儿,却不愿意在山上停留,当时是不是还有点想避开他们?现在你该不会害怕碰上他们了吧?”段剑平面上一红,说道:“芷妹,咱们已经定了夫妻名份,我的心里也只有一个你了。我和你一样,也是巴不得早日见到他们,好把咱们的喜事说给他们知道。我想他们知道了也一定会替咱们高兴的。”

  韩芷说道:“平哥,我不过和你说说笑而已,你怎的认真起来了?我当然相信你,但盼他们也有喜讯带给咱们。只不知他们到了京城没有?”

  他们在想念陈石星和云瑚,陈石星和云瑚也在想念着他们。

  陈石星和云瑚来到北京已有好几天了。

  云瑚曾经在北京度过她的一段童年,在七岁的时候,才由父亲带回老家大同去的。

  往事虽不堪回首,她还隐约记得外祖父家住在何处,也还记得龙家是在什么地方。她去打听消息,才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早已死了。有个舅舅,也早已离开北京了。她在龙家附近,租了一个破落户的后园和陈石星同住。

  在来到北京的第三天晚上,她就和陈石星去夜探过龙家了。

  云瑚在北京的时候,她的母亲虽然还没有改嫁,但龙文光已是经常到她外祖父家,而她也曾跟母亲到龙家作客,在龙家住过的。是以对龙文光家里的情形相当熟悉。

  不过,他们第一次夜探龙家,却没有找到龙文光,也没有找到龙成斌。

  他们偷听龙家卫士的谈话,才知道龙文光被邀到瓦剌使者的宾馆,要过两天方始回来。那瓦剌使者也准备在三天之后,到龙家回拜。龙家上下正在为此事而忙,因为那瓦剌使者也可能在龙家住两天的。

  至于龙成斌则是外出未归,不过卫士的谈话之中透露出,过几天他也就会回来的。

  云瑚带领陈石星夜探龙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竟是风不吹、草不动、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去自如。意料中的风险,丝毫也没碰上。

  回到寓所,陈石星笑道:“想不到龙府的卫士如此脓包,我本以为必定会碰上几个高手的。”

  云瑚说道:“那老贼手下,本领最厉害的是令狐雍。对啦,你好像和我说过,你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陈石星道,“他奉命去捉丘迟,我与他在王屋山碰上。那厮本领确实不在章铁夫之下。昨晚要是他在龙家,咱们恐怕就不能这样轻易地来去自如了。”

  云瑚说道:“想必是龙老贼要他随身护卫,带他到瓦剌使者的宾馆去了。但呼延四兄弟和石广元沙通海等人却也不见,倒是奇怪。”

  陈石星忽地想了起来,说道:“这六个人恐怕是到大理去了。”

  云瑚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陈石星道,“你还记得假山旁边那两个卫士的谈话吗?当时他们正在说到龙成斌这个小贼为什么在‘贵客’来临的时候,却外出的。”

  云瑚道:“对,他们好像在说这小贼是出京去打听什么消息。”

  陈石星道:“我比你多听见两句话。”

  “那两句话是什么?”

  陈石星道:“第一句是那胖子说的,他说:按说他们去了一个多月,也足够从滇边回来了。”

  云瑚怔了一怔,说道:“他们?滇边?”

  陈石星道,“我猜,‘他们’就是沙、石、呼延等人。跟着那个高瘦卫士说道:莫非是出了意外?”

  云瑚暗暗吃惊,半晌说道:“如此说来,那班鹰爪所要拿捉的钦犯就是段大哥!”

  陈石星说道:“段府在大理耳目众多,段大哥武功也不弱,我看是不会让那班鹰爪轻易得手的。反正过几天那小贼就要回来,到时咱们自会知道确实的消息。最好那小贼回来的时候,那瓦剌使者也还在龙家。”

  云瑚笑道:“一网打尽,当然最好。不过,咱们也要多应付许多强敌了。”

  陈石星道:“我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的。多出几天工夫,你不高兴吗?”

  两人心意相通,云瑚笑道:“咱们能够多聚几天,我当然高兴,再说,你还没有来过北京,我也应该替你充当向导,陪你痛痛快快的玩个几天。”

  陈石星给她说中心思,笑道:“是呀,我正担心腾不出时间游览北京名胜,如今可是天从人愿了。”又道:“别的地方不去也还罢了,倘若不上长城游览,那岂不是如入宝山空手回?”忽见云瑚神色黯然,若有所思,陈石星吃了一惊,“瑚妹,你在想什么?你不高兴去游长城?”

  云瑚道:“没什么,我只在想,长城我也没有去过,正好陪你一同游玩。”原来她小时候住在北京,她的母亲经常和龙文光去游山玩水,却不带她。那次她父亲带她回老家那天,她的母亲正是和龙文光到长城游玩。想起此事,她更痛心于母亲的受骗,也更痛恨龙文光使她自小就失去母爱了。

  “我给你安排游览日程,长城留到最后一天游玩。嘿,说句不吉利的话,游罢了长城,咱们也不算虚此一生了。”云瑚说道。

  来到长城,先经过居庸关,明成祖年间,为防备蒙古再来入侵,在外围又建筑了两处,西边的叫“北门锁钥”,东边的叫“居庸外锁”。但现在都已没有兵驻守了。

  陈石星登上“居庸外锁”的关口西眺,只见一处悬崖上凿有“天险”二字,山峰重叠,一望无尽,万山丛中,只有这一条关隘可通。不觉喟然叹道:“当真不愧‘天险’二字,可惜明成祖的子孙不肖,当今的皇帝老儿,只知宠信龙文光这等奸臣,但求苟安一时,不思抵御外祸。有‘天险’而无‘人谋’,天险亦不足恃了!”

  云瑚笑道:“别大发议论了。咱们只有半天工夫了,还有许多地方要游览呢。”陈石星道:“对,咱们还是早点到万里长城去吧。”

  他们准备登临的这段长城是用巨石为基,上层用大型的城砖砌成。城宽可容五六匹马并列前进。由于长年的风砂侵蚀,有些地方已经倒塌。云瑚说道:“据说天朗气清的日子,在这里的长城之上,可以看得见北京城里北海的白塔呢。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上去看看吧。”

  两人携手同上长城,居高临下,倚墙四望,只见脚下的长城有如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长龙翻山越岭,北京城那个方向,却是烟波弥漫,隐约可见一个好似塔尖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北海的白塔。

  陈石星披襟迎风,只觉满腔热血,壮怀沉郁,不觉朗声吟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云瑚道:“你又发牢骚了?”陈石星道:“想秦始皇当年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如今长城沦于荒烟蔓草之间,雄关己成废垒,眼看胡马又将南下,怎不令人感叹?”

  云瑚说道:“今晚咱们去行刺通番卖国的龙老贼,也算稍尽一点报国之心。”

  陈石星叹道:“就是怕杀了一个龙文光,还有第二个龙文光。”

  云瑚柳眉一皱,说道:“依你之见,难道这仇就不要报了?”

  陈石星道:“不。不是这个意思,这番议论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唉,旋乾转坤。咱们自问没有这个力量,行刺龙老贼,则或许还可做到。”

  云瑚看看天色,说道:“日头快将近午,咱们还是回去吧。”

  陈石星道:“这么早就回去?”

  云瑚笑道:“要是咱们还有江南双侠的坐骑代步,黄昏回去也还不迟。如今咱们可是只能靠两条腿走路呀。”

  陈石星道:“早些回去也好,可以养足精神,准备今晚行事。”

  云瑚带领陈石星从另一条路回去。正午时分,又看见巍然矗立的居庸关了。正行走间,忽听得有叮叮咚咚的清脆音响,如闻仙乐,悦耳非常。陈石星奇道:“咦,这里怎的竟有琴声。”

  云瑚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位大行家的耳朵也给骗过了,这不是琴声。”

  陈石星笑道:“我知道不是琴声,但可真像。”

  云瑚说道:“这地方叫弹琴峡,由于水流音响清脆有如琴声而得名。这也是八达岭有名的风景之一呢。我知道你酷爱音乐,所以才特地带你从这条路口过来的,让你听听天然的琴声。”陈石星在那山涧旁边细听那“天然的琴声”,不觉悠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