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起伏,颠得我们左摇右晃,有些骑乘不稳。蛇人们脸色微变,纷纷弯弓搭箭,但这时早已没有了能够破风引爆的雷火箭,最锋利的杀器也不过是兽牙磨成的箭矢。

“轰”地一声,漩涡逆转,掀涌起的浪头高达十米,一个巨大的银白色圆盘从海里冲天飞起。底部火轮旋转,喷涌出青紫色的火光,映照在海面上,将我们的脸全都映成了变幻不定的红紫色。

“飞碟!”我汗毛直乍,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巨大的圆盘急速地飞到我们上空,底部突然打开,光芒刺目,一股强大的涡旋吸力将我们连着鱼龙,从海里硬生生地抽拔而起,一寸一寸地朝那团炽光的中央吸去。

那股无形的吸力实在太过强猛,我头发倒竖,兽皮鼓舞,根本没法呼吸,蛇人们射出的箭矢刚一离弦就被绞成了粉末。

我紧紧地抓着玄小童的手,浮在空中。坦卜“啊”地大叫一声,翻了个跟斗,率先被吸入飞盘,然后是沃西和巴隆达。玄小童凝视着我,脸颊酡红,泪水盈眶,梦呓似的低低叫了声:“洛河哥……”突然松开手,将我朝下一推,自己瞬间被倒吸到了白光里。

“小童!”就在我惊怒大吼,想要尾随着他一起冲进去的瞬间,圆盘光芒迭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仿佛被什么撞中。然后那股强猛得无以形容的吸力就突然消失了,我和莎曼娜、昆巴猛地摔回到汹涌的波涛里。

飞碟嗡嗡急转,突然高高地飞了起来,转眼就消失在晚霞如荼的天际。

在我们的后方,九个色彩绚丽的三角形飞行器呼啸着掠了下来,贴着我们头顶冲天而起。

我抬头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我最近的三角形飞行器下悬着一个穿着银色航行服的女人,戴着透明的风镜,发丝飞舞,朝我挥了挥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苏晴!

第十五幕 光明之年

星球一个个飞逝,如颠簸起的种子;

厚厚地聚集着的星云闪烁耀眼。

他紧盯着他所跟踪的那颗狂乱的星体,

督促着它,对它说:“千年后再见。”

——苏利·普吕多姆

碧蓝的海面波涛汹涌,大浪一个高过一个,就像连绵不绝的山峰,推着我们跌宕浮沉。那九架三角飞行器狂飙似的从头顶掠过,在满天彩霞下划过一道道悠长的圆弧,又接二连三地转向冲了下来。

莎曼娜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指着苏晴大声地叫喊着什么。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也无暇去多想她惊骇愤怒的表情,那时我心底里只顾着记挂玄小童的生死,以及苏晴、高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急流滚滚,右边“哗”地一声,突然喷起冲天白沫,倾泻如暴雨。一个巨大的青白色纺锤形物体轰鸣着腾空而起,水浪一层层扶摇掀涌,将我们朝外抛出六七米高。

飞船!我呼吸一滞,全身瞬间僵住了。眼前这庞然大物竟然就是几天前、我和玄小童所遇见的那艘撞毁的飞船!但它通体光滑完整,舱壳在夕晖下闪闪发光,尾部的豁口也变成了圆形的舱门,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毁坏的痕迹。

飞船底部突然翻转打开,发出耀眼的强光。我眼前一白,被那狂风和亮光刺得睁不开眼,依稀感觉到九架三角飞行器俯冲而至,将我们从惊涛骇浪里提了起来,然后天旋地转,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等我重新恢复知觉时,又躺在了那艘飞船悬棺式的床舱里。玻璃罩的上方是透明的天窗,天窗外是湛蓝得如同晴空的海水,一大群巨大的彩色水母正舒缓而韵律地鼓动着,朝上方浮去。

我脑子里空白了几秒钟,不知身在何地,然后突然想起了玄小童,心里一紧,猛地坐起身,头连着盔罩重重地撞在玻璃盖上,疼得金星四冒。

“佐罗醒了?有没有梦见我?”上方探出一张笑吟吟的脸蛋,眨了眨眼,将我拉了起来。

“Selina?”外滩18号的假面舞会上,这姑娘曾装扮成玛丽莲·梦露的模样,一直黏着我不放,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重新遇见。原以为她只是上海的某个富家小姐、苏晴的闺蜜兼艺术品收藏爱好者,但从她身着的银白色航行服与胸口的双蛇纹章来看,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总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没忘记我。”Selina笑着说,“跟我来,克丽奥帕特拉和罗马长老会正在等你。”

她高挑苗条,穿着这么臃肿的航行服,仍然风姿绰约,就像在米兰冬装发布会的T台上款款走着猫步。

飞船缓缓地在海底航行,远古鱼群从我们头顶缤纷掠过。两侧的床舱空空如也,没见到莎曼娜和昆西的身影。

我满腹疑团地随着她穿过长廊,来到那间宽敞的会议厅。长桌两边坐着二十几个穿着银白色航行服的男女,见我进来,纷纷站起身。

“你们这是干吗?”我刚一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底一沉,血液直冲头顶。

莎曼娜和昆西躺在右侧两个胶囊式的玻璃舱里,手脚被皮革、锁链紧紧绑住,头上、身上插了大大小小几十根电线,眼睛紧闭,汗水淋漓,似乎在昏迷沉睡,却又不时露出惊恐、愤怒而又痛苦的表情。

“请放心,我们对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想通过连接他们的脑电波,来指引飞船找到鲧神庙。”苏晴从主席椅上站了起来,点头微微一笑,示意我坐到左侧的空位上,“丁先生,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力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直呼我的名字。虽然语气和举止依旧那么优雅温柔,却让我觉得异常陌生。

周围的二十多人面孔似曾相识,大多在外滩18号的舞会上碰过面,表情各异,有的冲我诚挚地微笑,有的冷淡中带着防范的敌意,有的好奇地上下打量,唯独高歌看也没看我,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冷冷地望着天花板。

苏晴倒了一杯茶,亲自递到我而前:“首先我要恭喜你通过身份验证。从现在开始,你将是‘华夏南洋控股集团’的新任董事长……”

“你说什么?”我手一震,差点儿没接稳杯了。周围掌声四起,从他们的凝重的神色看来,苏晴似乎不是在和我开玩笑。Selina端起茶杯朝我盈盈一笑,做了一个“congratulations”的口型。

苏晴说:“在座的二十六位中有十八位是‘华夏南洋控股集团’的董事,刚刚通过你的任命决议,即时生效。此外,华宗胥先生将遗产全都留给了你,回到上海后,所有的手续都会有专门的律师跟进帮你完成。”

我越听越迷糊,华宗胥和我素昧平生,唯一见的一面还是在棺材里,为什么要将遗产全都留给我?难道……心里“咯噔”一跳,脱口而出:“华老先生不是有个外孙玄小童吗?为什么他不是遗产受益人?”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空气就像瞬间凝滞了。就连高歌的脸色也猛地一变,锐利的眼神尖刀似的朝我扫了过来。

我被他们异样的目光盯得有如芒刺在背。看这情形,这些人的确不知道玄小童来北京寻找姥爷、母亲。如果他们知道玄小童刚才就在眼皮底下被飞碟吸走,还不知要震惊成什么样儿。

苏晴略一沉吟,说:“华先生有一子一女,长子十一年前在南美洲遇难,女儿华静之女士原本是‘华夏南洋’的前任总裁,九年前也己失踪,宣告死亡。你说的玄小童是华女士的孩子,也是华家第三代的独苗。华女士失踪那年的夏天,玄小童乘坐航班由上海飞往欧洲时,遭遇空难,400多名乘客无一幸免……”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就像被大棒当头猛撞,无法呼吸,懵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你……你是说他九年前就已经死了?”

苏晴点了点头,说:“空难后,华先生备受打击,更改了遗嘱,只有同时满足以下几个条件的人,才能获得他的遗产,成为华夏南洋控股集团的最大股东。第一,这个人的长相必须与他收藏的一家油画肖像相符;第二,这个人必须知道梵高绝笔《最后一年》的下落;第三,这个人拥有另外半枚‘天神戒’;第四,这个人能够带着我们找到羽山‘鲧神庙’……”

她的唇一张一合地翕动着,说些什么我根本没有听清,耳旁只是一遍遍地回荡着那惊雷似的声音:“他九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九年前就已经死了!”胸喉像被什么压住了,浑浑噩噩,如置梦魇。

再一回想与玄小童初识的情景,更是猛地一个激灵,冷汗涌了出来。当时除了我,飞机上的所有客务都声称没见过他。他突然消失后,飞机又遭遇离奇的空难,瞬间坠毁在千里外的青藏雪山……如里我撞见的真是九年前死于宁难的鬼魂,这一切不可思议的灵异现象或许都有了解答。

但既然他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死时最多六、七岁,出现在我眼前的怎么会是少年模样?又怎会拿着刚发布不久的iPhone手机,穿着最新款的Versace限量版T恤?鲧族又怎能见到他、听见他所说的话?除非……我心里又是“咯噔”一跳,除非与我一路同行的这个“玄小童”是冒充的!

念头刚起,立即又被自己否定了。如果他是冒充的,怎么可能对华家的种种隐秘知道得如此详细?怎么能领着我从魔屋地道逃往烽火台,循着华宗胥留下的记号找到羽山入口?又怎么可能如此流利地掌握鲧语?我脑子里一团乱麻,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一时却又难以捋清道明,直到苏晴叫了我几声,才猛地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