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有预感,这些鲧人口中的“祝融族”迟早会追到此处,但我没想到他们的飞碟竟然可以突破鱼骨山磁场的干扰,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炙热的狂风和气浪就像冲击波,将我们猛地朝外推飞了十几米。离飞碟最近的那只狂龙浑身着火,痛吼着急速翻转,瞬间就撞塌了半面冰崖。

几乎就在同时,飞碟外沿又离心飞甩出几十道激光,纵横飞舞,“突突突”地直穿入地,碎冰飞炸。又有一只狂龙被打成了筛子,悲鸣着撞落在冰川上,连着背上年轻的“盘古”成员一起朝下滚落。

我的胸口像被铁锤猛撞,眼前一黑,疼得全身都收紧了,睁眼再看时,防护衣已经被灼穿了一个大洞,如果不是“青云甲”挡着,估计连骨头都烧没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心里猛地一沉,糟了,背包!

低头四处扫望,那个夹塞着梵高《最后一年》真迹的背包正沿着冰川的弧面抛弹滑落,冲向下方湛蓝的天湖。

虽然不知道“盘古”为什么对梵高的这四幅绝笔志在必得,但参照苏晴先前所说,画里多半隐藏着影响全人类命运的重大秘密,或许就与2012世界末日息息相关。我来不及多想,急忙驱使着蜥龙变向俯冲。

一道道激光擦身而过,撞击在冰川上,很快就引发了声势惊人的雪崩。冰川上的裂纹急速飞迸,断面层层叠叠地爆炸开来,连着喷涌而起的雪浪,瞬间冲出几十米远。

我抬头一看,就像是无数白色的巨兽咆哮奔腾,席卷了半个天空,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被那冲泻而下的雪浪兜头盖脑地卷了进去,沿着陡坡急速翻滚。冰块、岩石密集地撞落在头上、身上,除了天摇地动的轰鸣与狂龙的悲吼,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了。

心底闪过异样而恐怖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一年前梅里雪山雪崩的那一刻,记忆也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重叠淆乱,分不清究竟是现在变成了过去,还是过去变成了现在……

“轰”地一声,我连人带龙冲入湖面,头盔瞬间撞得粉碎。冰冷的水浪呛入口鼻,胸肺憋闷欲爆。但有了上次从雪山跃入水潭的经验,这次我早有准备,入水之前周身毛孔已经舒张打开,神秘人教我的“化阻力为动力”、“经络运炁”等方法也全都调用自如。

翡翠玉甲猛地贴紧皮肤,随着我的呼吸均匀收缩,将水而的撞击力与上方雪崩的重压巧相抵消。

水流里的万千气泡透过毛孔涌向心肺,再经由经络涌向丹田,化作无穷无尽的动力,推动着我急速朝下游去。

雪浪撞击在湖面,激撞起遮天蔽日的蒙蒙白雾,经久不散。从水底往上看,数以万计的碎石、冰锥……从那滚滚倒涌的“云海”怒射而出,携带着串串缤纷气泡,在蔚蓝的水里划过无数条弧线,壮观无比。

崩塌的山体沉入湖里后,虽然速度大为减缓,但覆盖面辽阔,危险依然很大,那只蜥龙已经死了,尸体小山似的悬浮在上方,被乱石砸得跌宕翻转。

我解开飞索,就像一条鱼,自由自在地穿梭游弋,将不断塌落的冰石远远地抛在身后。

转眼之间,倾泻而下的石块垒垒堆砌,占去了小半面积,搅得清澈的湖水一片灰蓝。

我对打捞背包己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想到关系人类重大秘密的梵高真迹就这样被理在水底某处,不免倍感懊丧。

当我吐了口气,准备游回湖面时,却被右下方的景象震得寒毛直乍。数以百计的棺材仿佛一排排墓碑竖立在泥土里,那景象就和我在梅里雪山的堰塞湖底所看见的一模一样!

接着左脚突然一紧,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低头往下一看,一大团海藻似的黑色长发缠住我的左脚,蓬然飘舞。

此情此景,简直就是当日重现。我呛了一大口水,手脚乱舞,那海藻似的长发却越缠越紧,拖着我朝下拽去。

眼看着那具女尸惨白浮肿的脸慢慢地浮了上来,两个黑漆漆的眼窝瞪着我,苍白的脚踝上锁着一条铜链,连接到下方的棺材里……头顶简直酥麻得要炸开来了,我心里一慌,冷水从口、鼻、耳朵……顿时汹汹灌入,呛得胸闷欲爆。

我手忙脚乱地拔出钛合金短刀,想要割断女尸的“长发”,刀柄却偏偏从指间滑落,悠悠地飘向湖底。

就在行将窒息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左侧游了过来,抄起那柄短刀,一手抓住女尸头上纷扬卷舞的细蛇,将头颅从脖子上切了下来。

无头女尸悬浮翻转,慢慢地沉入棺里。那人一手提着女尸的头,一手拉着我,舒展而又快速地朝湖面游去。

我如释重负,全身也跟着放松下来,还没到湖而,毛孔渐渐舒张,又能重新依靠皮肤来吐纳水中的空气了。

正想对他手势致谢,那人转过头,双眼在水中灼灼地凝视着我,微微一笑。我差点儿又呛了一口水。是他!居然是那个给了我青铜蛇戒,又在青藏雪山上救走我的神秘人!

※※※

我始终不知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蛇戒,让我寻找真实的自己,但我总觉得他和我之间有一种神秘而又亲近的联系。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暂,却亦师亦友,让我对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有了崭新的认识。

青海一别,杳无音信,我一直担心他的生死。这时看见他活生生地出现眼前,我又惊又喜,眼睛居然有点儿发酸。

浮出水面后,雾气缭绕,雪崩已经基本结束,上方不时仍有些余震,在群山间隆隆回荡。除了我们,没看见苏晴、昆西等人的身影,也没听见“祝融族”飞碟的声音。

他跃到岸边,一把将我拉了上去,然后脱下衣服,将蛇发女的头颅裹好,随手塞进包里。他湿漉漉的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脖子和胸膛上竟然也遍布蛇鳞,在阳光下闪着淡青色的光泽。

我呼吸一滞,难道他也是鲧族的?或者和我一样,仅仅是因为戴过这枚蛇戒,才被诱激出了蛇鳞?在见到他之前,我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他,但这时面对着面,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腕,仔细端详着那合二为一的蛇戒,露出满意而又古怪的神情,又拍了拍我长满蛇鳞的肩膀,淡淡地说:“现在你明白了吗?今天的你和一个月前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和一年前的你更加不是一个人。”

一年前?我一愣,他是在暗示一年前发生在云南的事情吗?想起莎曼娜一年前做的关于我和鲧神庙的梦,再想想刚才那一连串与梅里雪山极为相似的遭遇,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一年前我也来过这儿?梅里雪山的记忆,其实有一部分是和这儿发生的事情混淆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能分得清每天晚上做的梦吗?如果不能,你又怎么能辨别得清每天的记忆?”顿了顿,又说:“人就像是江河,水常新,道常改,拘泥于究竟是昨日之水还是今日之水,就是还没认清江河是什么。”

他的话里总是暗藏机锋,听得我似有所悟,却又云里雾里。

这时,鱼骨山顶突然传来一阵空灵清远的歌声,隔着湖面的茫茫雪雾,虚无缥缈,似有若无。

我全身汗毛猛地竖了起来,呼吸如窒。听不清歌声在唱些什么,也辨不出是男是女,眼前、耳边却突然飞闪过许多画面、许多声音,许多让我无缘无山悲喜恐惧的吉光片羽。

神秘人却眯起眼睛,眺望着若隐若现的山顶,微微一笑:“要想知道你是谁,这个世界是什么,只有明心见性,直指本心。走吧,我们去揭晓答案。”不等我回过神,突然背起我朝冰川上冲去。

当初在青藏雪山上,他带着我下两千多米的雪坡,那惊心动魄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此时他竟然又仅仅凭借双腿,背着我冲上几百米高的鱼骨山。

山势斜陡,刚刚经历过雪崩,冰川上到处都是断墚和裂缝,稍不留神,很可能会再次以坍塌。他的双脚踩踏在冰面上,轻盈如蜻蜓点水,疾行如风灭飞轮,简直像在飞。

然而那时我心怦怦狂跳,恍恍惚惚,什么也觉察不到。

这歌声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迩近,又如此悠遥,仿佛来自宁宙最玄秘不可测的黑暗边缘,一声声穿过了亿万光年,穿越了前生来世,让我似乎记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歌声越升越高,那种似曾相识、恍如时空错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们跃上山顶的一瞬间,歌声也恰好攀到了最高点。

阳光刺眼,在鲧神殿的檐廊石柱之间闪耀着七彩光圈。无边无际的蓝天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而我仿佛正急速坠向那片旋转着的蔚蓝深渊……

“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将我从迷狂的状态里震醒,这才发现神秘人己经背着我冲到了神殿右后侧的冰锥林。

爆炸是从前方传来的,伴随着一片凄厉的惊呼、惨叫。

只见神殿里炽光鼓涌,几团巨大的火球从檐廊的立柱之间怒射而出,打在殿前的山脊上,接二连三地激撞起几十米高的碎石与雪浪,然后又高高弹起,拖曳着黄绿色的炫光冲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