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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小童满脸晕红,呸了一声:“吃你个大头醋!”将卫衣往头上一兜,侧身不再理我。

我哑然失笑,心想这小子情窦初开,看见这么妖媚野性的蛇鳞姑娘,也难怪他动了心。我推了推他,说:“喂,我找到狂犬……狂龙病的疫苗和针线了,快起来消消毒,缝合伤口。”

玄小童蒙着头闷声闷气地说:“得了狂犬病才好呢,回头我第一个就咬你。”突然又探出头,瞄着我的嘴,“嗤”地一笑:“你干吗不先给自己打一针?我还担心你咬我呢。”

我正色说:“这我就得批评你了,你这属于酸葡萄心理,不利于身心的健康成长与荷尔蒙的正常分泌。”一边说,一边从医疗箱里取出疫苗,抽入针管。疫苗的玻璃瓶上虽然没有文字说明,但画了只恐龙的警示标识,又画了被抓咬后的伤口,以及如何消毒、注射的流程,简单易懂。

玄小童“呸呸”连声,等我伸手去解他腿上的绷带,立即又跟触电似的,蹬了我一脚,脸红得快滴出水来。

他的皮肤比姑娘还莹白细腻,伤口周围己经淤肿发紫。我按照药物包装上的图示,用酒精棉擦拭、消毒后,分别注射了疫苗和破伤风针。抓住他的腿打针时,玄小童似乎特别紧张,浑身紧绷,针头差点儿扎不进去。打完针后,他侧身蒙头,问他疼不疼,也一声不吭。

折腾了这么一通,早已饥肠辘辘。我撬开几个罐头,除了水果蔬菜的沙拉,还有牛肉、金枪鱼和鸡肉。就太空食品来说,品种算是相当丰富了。

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我就着水,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罐沙拉、半罐牛肉和金枪鱼。

玄小童听我稀里哗啦吃得这么有声响,终于也忍不住了,坐起身恨恨地说:“还哥哥呢!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有难我当,有福你享。拿来!”

我说:“我这不是先当小白鼠,给您试试有没毒吗?这牛肉不错,皇上尝尝。”

那半罐牛肉递给他。

玄小童一把就丢了回来:“谁吃你剩的口水啊?给我一罐新的!”拿我新开的一罐扒拉了两口,又皱眉丢到一旁:“又老又塞牙,这么难吃的牛肉,亏你还吃得津津有味。把那什么鱼给我。”

我把金枪鱼递给他,一边囫囵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那哪能和你的手艺比啊。什么是幸福?幸福不就是顿顿都能吃到玄小童同志烤的牛肉吗?”

玄小童嘴角总算露出一丝微笑,说:“看你这么发自肺,本姑……本公子就原谅你啦。如果我们从这儿活着回去,我顿顿给你烧牛肉吃,那时你可不许说腻啊。”

“就这么定了。”我又撬开一罐沙拉,递给他,“咱们吃完牛排吃牛腩,吃完牛腩吃牛尾,吃完牛尾吃牛筋……吃完中国的黄牛,还有日本的神户牛、意大利的奎宁牛、法国的夏洛丽牛、澳洲的安格斯牛……争取早日吃出亚洲,走向世界。吃出水平,吃出风格。友谊第一,吃肉第二……”

“你属虎的吧?跟牛得有多大的仇恨啊?”玄小童格格笑了一会儿,放下沙拉罐头,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离开这鬼地方。都怨我,如果当时不钻牛角尖,只想着找我姥爷就好了。”

提到姥爷,他的脸色立即又暗淡了下来。我正想劝慰他,他展颜一笑,说:“对了,洛河哥,我还一直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要来司马台?又为什么要躲避那些警察呢?该不会真的是伪造文物、偷盗国宝,拐卖了未成年少女吧?”

这阵子以来,我莫名其妙地陷入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荒谬怪事里,几次险死还生却还是成了“死人”,被公安部通缉,父母好友全都不认识自己,然后又阴差阳错地掉到了这恐龙遍地的世界……每次想要查明真相的努力,都换来更加诡异的经历,让我疑惑、郁闷到了极点。最最痛苦的是,偏偏又找不到任何人来倾诉,憋得我都快成精神病了。

所以听到他这么问我,眼眶竟然莫名地一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玄小童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再说咱俩一起经历的难以置信的事儿还少吗?再添几个也不嫌多。”

我一想也是,除了他,估计这世界上再没有能相信我的人了。更何况困在这里,外面是爆发的火山、饥饿的食肉恐龙,指不定还有什么心怀叵测的外星人,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还是趁着没死一吐为快吧。

于是我从一年前如何在梅里雪山遭遇雪崩,看见堰塞湖底的蛇发女尸和狗头人说起,一直到如何与苏晴签约,邂逅神秘人,然后如何与他在飞机上相遇,空难后又如何失去所有的一切,逃避追击,最后为了查明自己的身份,来到这里……原原本本,全说了一遍。

※※※

玄小童起初还只是懒洋洋地托腮侧卧,后来睁大眼睛,慢慢地坐起身,越听越入迷,越听越讶异,随着我的描述时惊时叹,时忧时喜,偶尔忍不住插入两句疑问或评语,热烈地追问着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我憋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一个互相信赖的听众,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就连神秘人教我种种超能力、在魔屋里发现那张梵高的真迹,以及梅里雪山狗头人告诉我的那些“谶语”……全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玄小童听说神秘人送给我那枚与他姥爷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蛇戒时,好奇地抓起我的手掌,上下翻看。听到梵高那张关系人类重大秘密的绝笔之作,居然就藏在他姥爷家那幅和我极为相似的肖像画后,更是惊呼一声,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从密封袋里取出油画,小心翼翼地铺展在床舱里,说:“这是‘画中画’,现在看不出来,得用x光透视,或者用松节油和酒精洗去上面这层油彩,才能看见原画。”

玄小童一下接收了这么多的信息量,似乎有点儿难以消化。他轻轻地抚摩着油画,两颊潮红,若有所思,过了半天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说:“洛河哥,你相不相信命运?”

“我不知道什么叫‘命运’,”我摇了摇头,“有人说,除了死亡是确定的,其他的一切都只是概率而己。我想所谓‘命运’,只是一切的既成事实。在它成为事实之前,一切都是可能改变的。”

玄小童又问我:“那你相不相信有些人注定会遇见,有些事情注定会发生?”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相信有些人可能是注定会遇见的,但有些事情却未必注定会发生。比如即使那天我没在飞机上碰到你,七天后咱俩也会在司马台相遇。不过我可能就不会认识你,也不会跟着你上姥爷家,更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儿了。”

“你真这么觉得?”玄小童嫣然一笑,“我姥爷说,命运就像万有引力,宇宙中无形无影却真实存在的秩序,不管相隔多远,也不管过多久,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比如你和我的相遇,追根溯源,不是起始于半个月多前的上海机场,而是源于这幅画。”

他亮晶晶的双眼里闪烁着一丝奇怪的神色,柔声说:“我不知道这幅酷似你的肖像画,为什么会挂在我姥爷家的墙上;我也不知道这幅画底下,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但如果你没有画出和这幅画底下的画一模一样的作品,就不会和上海的画廊签约,也不会在机场遇见我。而我如果没有在姥爷的家里见过这幅画,就不会觉得你眼熟,更不会和你在飞机上搭话。换句话说,我们俩的相遇,在七十年前这幅画挂上墙的那一瞬间,就己经注定了。”

玄小童又从背包里摸出那枚蛇形戒指,说:“再比如这枚戒指,据我姥爷说,这戒指世上只有一对,一阴一阳,再没有第三只。你觉得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你在半个月内同时得到两枚戒指的几率有多大?”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我所经历的连环怪事里,巧合之处的确太多了。比如这两枚戒指,比如眼前的蛇鳞少女和梅里雪山的蛇发女尸,比如湖底竖立的棺材,比如我画出和梵高绝笔一模一样的作品,比如出现在这艘飞船屏幕上的苏晴……如果只有一两次的巧合,还能称之为偶然的概率,然而这么多巧合环环相扣,就只有归结为冥冥之中的神秘安排了。

但我实在没法接受这种“命运”。贝多芬说过,“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休想使我屈服”。他用聋了的耳朵和残缺的生活谱写了“命运交响曲”,如果我也想谱写出属于自己命运的交响乐,首先就得不屈不挠地在众多纷乱的音符里找到隐藏着的主旋律。

※※※

我定了定神,正想问问玄小童关于他姥爷以及蛇戒的事儿,蛇鳞少女突然尖声狂叫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做了噩梦,她紧闭着双眼,汗珠涔涔,妖媚的脸有些扭曲变形,一边尖叫,一边不停地扭动着身子。被她这么一扭,原本己经止血的伤口又迸裂开来,鲜血淌得到处都是。

我怎么按也按不住,只好用绷带将她木乃伊似的紧紧缠了起来。在药箱里翻来覆去地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标有睡眠图案的镇定剂,给她扎了一针。

刚将针头刺入她的手臂,蛇鳞少女突然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瞳孔里就像有火焰在燃烧,反反复复地尖声大叫:“过恩明基年,写盖末腻!新伊各仰喱咯,喱各有瓦嫩咯!过恩明基年,写盖末腻!新伊各仰喱咯,喱各有瓦嫩咯!过恩明基年,写盖末腻……”

接着她又开始用一种奇怪的音调说着一连串根本听不懂的话,声音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像在唱歌,又像在诅咒,听得我浑身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