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官回头瞪向仙草,又看看那件披风,似乎有些后悔不该在这时候把披风给自家将军,如今竟然“为他人作嫁衣裳”。

仙草只得裹着披风回到马车上,才进车内,众人抬头看见她,表情各异,慧儿先拉住她道:“姑姑,原来你没事!我方才还担心呢。”

仙草环顾周围,见冬芳不在,多了一个本来在第二辆马车上的宫女,却是原先在御书房当差的,叫做彩儿。

除了慧儿,其他的宫女都仿佛元气大伤似的,话也极少。

仙草因为目睹了这场无妄之灾,心里也略有些沉重,不愿多言。

慧儿凑过来,小声问:“姑姑可知道昨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歹人是什么人,做什么突然跑出来又杀人又放火的?”

夏叶的手臂在奔逃的时候跌倒折了,虽然已经包扎过,却仍是疼的钻心,因恨恨说道:“多半是些逆贼,连一品大员跟御赐之人都敢动手,这些人实在该杀,应该查出来,把他们都诛灭九族。”

“听说禹将军的人拿住了一个活口,迟早晚会审问清楚的。”小翡说道。

突然彩儿低声道:“我在御书房的时候曾经听说过,禹将军在京内的时候,就有许多刺杀他的人,多半又是这些人罢了,只是不知道以后路上还有没有,这样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的,想想也实在吓人。”

大家听到这里,越发噤若寒蝉,慧儿也白着脸喃喃地说:“我还以为出了宫,就能吃更多好吃的了,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给杀死的话,那还不如不出宫呢。”

***

接下来禹泰起更加命日以继夜的赶路,也不好好地安排食宿,竟如逃难一般,把这些养尊处优的宫女颠簸的骨架都散了,又食不果腹寝不安枕的,一个个痛不欲生。

大家受不了,私底下抱怨连天,又不敢跟禹泰起说什么,就纷纷哀求仙草替她们说话,毕竟大家心知肚明,仙草跟禹将军的“交情”跟别人不同。

这日,无意中听到外头将士说前方就是徐州城,再走半天的路就能到了。

仙草心想徐州乃是个大郡,料禹泰起不会错过,只是为防万一,仙草便从车窗口探头出去,四处找寻禹泰起。

正在左顾右盼,忽地听到马蹄声得得,仙草转头看时,却见是禹泰起的白马近在咫尺。

禹将军人在马上,显得甚是潇洒勇武,微微垂眸看她。

仙草忙先露出个笑容:“禹将军,前方是徐州了吗?”

禹泰起道:“嗯。怎么?”

仙草咳嗽了声:“将军有没有意在徐州休息半日?”

禹泰起瞥了她两眼,突然命人停车。

马车果然停了下来,众宫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

仙草也略有些忐忑,却听禹泰起道:“小鹿姑姑请你出来。”

仙草暗中叫苦,只好陪笑:“禹将军,您有什么话吩咐?我听着呢。”

禹泰起不回答,只是又用马鞭子敲了敲车门,像是在催促她快些。

慧儿脸色发白,小声道:“姑姑,将军他、他要干什么?”

大家都有些紧张,虽然他们都是皇帝御赐的,但是出了京城已远,如今却是禹泰起掌握他们的生死了。

要命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位禹将军的性情如何。

大家因不知吉凶,看向仙草的时候,眼中均流露些许担忧之色。

仙草却受不得她们这种待宰羔羊似的眼神,便深深呼吸,假作无事状,硬着头皮开了车门出去。

才爬出车门口,禹泰起探臂过来,将她轻轻地一揪,竟从车辕处直接拎着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仙草猝不及防,顿时惊呼出声。

车内众宫女不知发生何事,愈发心惊肉跳。

而马车之外,有几个禹泰起的近身副官见状,有人不由打了个唿哨,笑了起来。

禹泰起抱着仙草,打马往前,马儿颠颠簸簸的,这感觉却跟在马车内的颠簸不大一样,……好像比那时候要受用些许。

仙草惊魂未定,又从没有跟人这般相处,一时脸上涨红,只得咬牙道:“禹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禹泰起道:“你不是不喜欢呆在马车里吗?”

仙草叫:“我哪里说过?”

禹泰起道:“你脸上是这么说的。”

仙草啧啧:“想不到禹将军还会察言观色啊?”

禹泰起似低低地笑了两声,仙草却自诩失言,当下低下头去。

白马离开队伍,走在前头,大概是因为给他抱着的缘故,那颠簸之意减轻了不少,仙草虽然抗拒给他如此亲昵的抱着,但又没有办法抗拒这种类似舒服的感觉。

可心底的羞恼却久久不散,就算是北风再烈,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窘迫涨红。

当下只能尽量想些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仙草便问道:“听说将军捉了一名刺客的活口?可审讯出他们到底是何人所派了?”

禹泰起淡淡道:“是定国公府的人。”

仙草大惊:“朱家的人?”

禹泰起道:“嗯。是冲着你来的。”

仙草倒吸一口冷气:这必然是朱太妃的主意,她大概仍是因为朱冰清之事恨极了自己。

只是想不到,朱家竟然这样胆大妄为。

“是那刺客招认的?”仙草定了定神,“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禹泰起道:“那刺客我已经命人杀了。”

仙草猛然震动:“这是为什么?”好不容易拿住了活口,现在唯一的人证都不存在了?

禹泰起道:“因为不必要节外生枝。”

仙草皱眉:“什么节外生枝,难道客栈里的人都是白死了”

还有那些宫女,何其无辜。

直到现在禹泰起才垂眸看向她:“不必在意,定国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仙草大为诧异,忙在心中细细想了想,便不言语了。

禹泰起却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这么说?”

仙草屏息:“是皇上要对定国公动手,还是……蔡太师?”

禹泰起的脸色原本沉静无波,闻言,眼中才掠过一丝欣赏:“你猜呢。”

仙草皱眉想了会儿,迟疑着说道:“我只知道皇上厌了朱家,只怕拿住了朱家的把柄,只不过碍于朱家是皇党,贸然动手只能更加助长蔡太师的气焰,所以不便动朱家,难道是蔡太师?”

禹泰起笑了两声:“你果然聪明,只不过你再聪明也想不到吧,朱家其实并不是皇党,恰恰相反。”

仙草微怔之下,失声叫道:“你的意思,难道朱家竟是阳奉阴违,表面上是皇党,实际上,是太师一党的?”

“机灵,”禹泰起含笑道:“那你可还能猜到,皇上会如何动手?”

仙草这会儿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他怀抱之中的事,——皇帝对朱家生厌起疑,应该是在太后生辰的时候,朱冰清大张旗鼓地弄了那三千只翠鸟的凤冠开始。

可是皇帝却一直都没有动静,反而对朱冰清宽爱有加,甚至在她给飞鸟重伤之后,也还嘘寒问暖。

对于少年皇帝的城府跟心机,仙草是从不敢小觑的,现在回想,却忍不住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仙草扬首看着禹泰起,说道:“皇上不会主动对朱家动手,至少……皇上不会自己出手,是不是?”

禹泰起眼中掠过一道锐光:“那你已经知道了皇上会如何出招?”

仙草喉头发干,本来不想说出来的,但心头涌动,实在忍不住。

“如果我是皇上……”仙草闭了闭双眼,理顺了思绪,“我绝不会主动出头,我会利用朱充媛的死,离间定国公跟蔡太师,或许还会特意向定国公施恩,让定国公为自己办事,那么定国公跟蔡太师之间必然生出嫌隙,而以蔡太师跋扈独断的个性只怕会容不得定国公,所以……”

赵踞会让定国公跟蔡勉“自相残杀”,他分毫不必动手,只借了蔡勉的手,兵不血刃地除去定国公。

皇帝这么做的高明之处在于,一来他不必担上剪伐老臣世家的罪名;二来,让蔡勉的恶名更加昭彰于百官心中;三来,一些蔡勉的心腹必然知道蔡勉跟定国公之间的勾连,如今见两人反目,蔡勉狠手剪除定国公,这些心腹势必会因此动摇惊心。

仙草的想法没有错。

就在禹泰起一行人在徐州城的驿馆安置之时,京城内也正有一场滔天波澜在涌动,几位御史不约而同地弹劾定国公贪墨盘剥、勾结外官等罪名。

皇帝面对种种铁证,虽“关爱”定国公,却也“爱莫能助”。

很快定国公府给镇抚司抄检,而带头抄家的,却是蔡勉的心腹官员。

****

进徐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在驿馆安置后,众宫女们总算能睡一个安稳觉,仙草也趁机洗漱了一番。

正要安歇,却听到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先前慧儿跟小翡两人在这里坐了半晌才去,如今仙草只当是慧儿去而复返,便只披了一件外衫起身:“又有什么事?”

慢腾腾过去开了门,却陡然一惊,原来面前站着的竟是个极高大的身影,竟是禹泰起,他的手肘抵在门框上,俯首看着她,夜影里两只眼睛微微有光。

仙草忙先后退一步:“禹将军,您……可是有事?”

禹泰起道:“嗯。”身上的酒气散开,醺人欲醉。

仙草嗅着那烈酒的气息,突然有些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蠢蠢爬墙的二更君~

正在大装白莲花的小踞:朕的账本呢!

第 72 章

仙草下意识地掩了掩衣襟:“禹将军可是有事?今儿已经太晚了, 不如及早休息, 有事明日再说可好?”

禹泰起居高临下地笑了笑,迈步往内走了过来。

仙草距离他太近, 若不闪避势必会给撞在身上,当下忙灵活地往旁边跳开:“将军?!”

禹泰起并不理会,径直来到桌边坐了:“口渴了, 倒杯茶。”

仙草原本还站在门口,预备着事态若变得奇怪就抢先跑出门去。

如今见他不动声色的模样, 这才小心地又绕到禹泰起对面桌前站着。

桌上有一壶茶,是方才她吃饱了后才泡的,现在还有些温热, 仙草便给他倒了一杯,探臂放在了桌子中间:“将军请用。”

禹泰起瞥她一眼,抬手取了杯子, 慢慢地将那茶喝光了, 才说:“你怕什么?”

仙草道:“我哪里怕了。”

禹泰起道:“你伺候你们主子都是站那么远的?”

仙草笑道:“我伺候的是罗昭仪,将军还是第一个男子。”

禹泰起扬眉:“原来我是第一个?”

仙草突然觉着他的话有些歧义, 当下咳嗽了声:“将军您好像喝醉了,要不要……我去叫侍卫哥哥来扶了您回去好好地睡一觉?”

禹泰起沉声道:“今晚……我却想在这里睡。”

仙草的耳畔嗡地响了起来, 她定睛看着禹泰起, 拼命地想找出一点他是在开玩笑的迹象, 却又很快以失败告终。

“禹将军、这是为什么?”仙草觉着喉咙极痒,于是咳个不停,“这……这如果将军寂寞难耐, 跟我同行的还有四位姐妹,生得都比我好,性情也比我强上百倍。我替将军去叫他们来就是。”

她转身就往门口走去,禹泰起探臂一扬:“且慢。”

就仿佛禹泰起的手有毒,被碰到会没命似的,仙草忙倒退回去,因退的太急,几乎把墙角的一个黄花梨大花架给撞倒,花架上的一盆兰花草随着微微摇晃。

仙草急忙又扶着那盆花。

惊魂未定,却觉灯影一动,抬头却正对上禹泰起俯视过来的眼神。

禹泰起一手按着花架,一手掐在腰间,似笑非笑道:“找谁也没有用,今晚上我只要你。”

仙草苦笑:“将军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这合拢包围的姿势让她觉着很不安全,幸而禹泰起人高手长,手臂跟花架之间露出了一个空子,仙草躬身就要钻出去。

禹泰起的反应却是超乎寻常的迅速,只一抄就轻而易举地搂住了仙草的腰,如同拎着什么小猫一般的夹在腋下,大步走到床边,将她往床上轻轻地扔了过去。

仙草顺势往前滚了过去,拎起被子挡在胸前,叫道:“将军!”

禹泰起坐在床边脱靴:“皇上把你们赐给我,要如何处置不是在我吗?”

仙草慌不择言地:“虽然是这样,但将军你也不能这么不挑食儿。”

禹泰起道:“我挑的自然是你,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当初不是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吗?我还当小鹿姑姑跟我是两情相悦。”

他果然是个儒将,连这些情诗都记得这么清楚。

但当时是想让他当跳板的,所以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已经跳出来了,自然就不用再投来报去的。

仙草窒息了片刻,终于厚颜无耻地说道:“将军息怒……其实我、我那会儿是迫不得已的。”

“这是什么话?”

仙草说道:“因为我当时急着想要出宫,加上知道将军为我求过情,所以满心感激,又想借将军之力出宫,才故意大胆接近将军的。”

禹泰起一笑:“你倒也是坦诚。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跟了我,自是我的人了。”

他似满不在乎,抬手去解衣带。

仙草的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忙道:“将军且慢,其实、其实奴婢心里早已经另外有人了!”

禹泰起的手势一停,他转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仙草:“你心里有人?是谁?”

他的衣襟微微敞开,中衣底下露出了曾撞的她脸疼的胸肌。

仙草捂脸不看:“将军答应我不要强人所难,我才肯说。”

禹泰起瞄了她半晌:“其实我并不习惯霸王硬上弓,这种事情自然是两情相悦最好。可是,你如果心里有人,怎么不留在宫内?”

仙草见他对此事很感兴趣,才慢慢地将手放下:“因为、我在宫内……跟他之间更是没有可能的。所以先前我、我是伤心之下才千方百计地想出宫的。”

“那此人到底是谁,你且说。”禹泰起回身。

仙草垂眸:“这个人将军其实也认识。”

禹泰起嘴角微动:“难道是皇上?”

仙草心一跳:“当然不是!”

禹泰起眯起双眸:“我并不擅长猜谜,你且说给我听。”

仙草清清嗓子,才道:“那个人其实、其实是小国舅。”

“颜如璋?”禹泰起很是诧异,“你喜欢的人是他?”

仙草忙点头,因怕他不信,便面色诚恳地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当初我们太妃去了,我也给扔在了冷宫……有一次病的死去活来,都要给拉出去埋了,是小国舅奋不顾身地冲了去,又命太医给我看诊,我才又捡了一条命回来,从此之后,我、我就喜欢上了他。”

禹泰起若有所思地问:“那他呢?”

仙草惆怅道:“小国舅身份尊贵,虽然他……他也对我有些情意,可毕竟碍于家世、以及太后皇上的缘故,小国舅也有自己的苦楚,无法向众人袒露。”

仙草一边儿编着这宫内小婢跟高门贵公子之间的苦情戏码,一边在心中忍着发笑之意。

当初在罗红药跟前,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跟禹泰起有一段儿情。

现在当着“情夫”的面儿,却又拎了颜如璋出来做挡箭牌。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禹泰起听了这段“隐秘”,皱眉道:“颜如璋那人我自然知道,虽貌似烂漫少年,实则是个很有心机的人物,假如他对你有意,自然会千方百计将你揽入怀中,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给皇上赐给我呢?”

仙草忙道:“要赐宫女给您的是皇上,皇命难为,且小国舅毕竟是颜家的后背翘楚,自然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断送大好前程。另外奴婢知道皇上的性情十分难测,若是留在宫中,给皇上知道了这内幕,皇上只怕更容不得我了,将军不是后宫的人,所以不知道紫麟宫跟皇上之间的旧日恩怨,皇上早就恨我恨的牙痒痒,若是东窗事发,还不要我的命?所以倒不如我随着将军,至少能逃出生天。”

禹泰起微微敛眉:“这么说,你们把本将军当作跳板了?”

仙草忙又拍马道:“将军您威武天下,且又是真正磊落的大丈夫,自然是胸怀宽广,不至于跟我这小小地宫女计较,所以我才……敢大胆如此。”

****

远在京城之中,御书房内,颜如璋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是谁在念叨我?”小国舅掏出帕子揩拭了会儿,喃喃低语。

旁边的赵踞正在看面前铺着的一副地理图,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顾说道:“禹卿这会儿到了哪里了?”

颜如璋说道:“只怕已经到了徐州。”

“这么快?你哪里知道的?”赵踞惊讶地问。

颜如璋说道:“前头的哨探还没回来,我只是猜测,以禹将军的脾气,绝不肯慢悠悠地返回夏州,只怕也是疾如风,迅如雷的行事。”

赵踞点了点头:“说的是。”

颜如璋道:“皇上是在关心禹将军的行程?”

赵踞轻声一咳:“朕只是有些担心,毕竟他先前在京内的时候,经历过多次刺杀,这一路回去,只怕也不平坦。”

颜如璋笑道:“禹将军身经百战,那些刺客之类的自然也不放在眼里,皇上只管放心。”

赵踞瞥了他一眼,他真正担心的自然不是禹泰起。

果然,不出三日,探子回报,说是禹泰起一行人在宿州地界给不知什么来历的刺客伏击,一场激战后,皇帝御赐的五名宫女殒命。

赵踞听到死了五名宫女,一股很不祥的感觉猛然窜出。

就像是突然间有一片乌云从天而降,天昏地暗。

而在乾清宫的门口处,雪茶因听见了这话,也是浑身僵硬,他不顾一切地跑了进来,直着嗓子叫道:“是谁,死的都有谁?”

两边的太监见雪茶逾矩,面面相觑,迟疑着要上前将他推出去。

赵踞还没反应过来,见太监们想要动手,他才一拂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