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人便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今日的饭菜有些简薄而已,这幸亏颜婕妤身子不好没有来,若是来了,只怕也不能下咽呢。”

江水悠道:“婕妤身子虽弱,却是个明大理的人,如今是给淑妃娘娘守制,吃些素斋饭也是应当的规制,你却敢在这里哗众取宠,胡言乱语?”

王贵人听她虽不疾不徐的说着,但话语中锋芒毕露,不禁有些意外:“昭容,我……”

不料还没说完,江水悠淡淡道:“我奉了太后跟方太妃的命,跟各位姐妹们一块儿为淑妃娘娘尽心,自然当诚心诚意,贵人却在此处出言不逊,实在大不成个体统,只怕太后跟太妃知道了也不会喜欢。少不得,我便替太后跟太妃教导贵人了。”

王贵人惊道:“江昭容?!”

江水悠道:“来人,王贵人对淑妃娘娘不恭,当掌嘴十下,小施惩戒。”

王贵人大叫:“江昭容,你干什么?”早有两个管事嬷嬷走过来,拉了王贵人到殿门口,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耳闻王贵人的惨叫,众人尽数忐忑,生恐方才的不敬之语也给江水悠听见了。

只有冯绛仍是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江水悠面不改色,又喝了茶,方道:“毕竟都是后宫姊妹,虽彼此之间有些性格和跟不和的,但如今人已经故去,死者为大,不容玷辱,若还有人不肯恭谨行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在王贵人的惨叫声中,大家齐齐起身行礼称是。

延寿宫内很快听说了此事,颜太后叹道:“这江昭容的确是个能掌大局的。”

旁边曹嬷嬷道:“之前也是她最得皇上的意思,太后觉着,她会不会碍到咱们姑娘?”

颜太后道:“这个未必,何况目前威胁最大的不是她。”

目前最难对付的自然是冯绛了,只是冯绛是个刺团,叫人无从下手。

曹嬷嬷道:“这江昭容既然如此能耐,又懂事,倒不如笼络笼络,让她帮着太后对付那个。”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颜太后,她皱眉想了半晌,却又摇头:“话虽如此,我看江昭容跟方太妃走的颇近,未必会听我们的。”

曹嬷嬷道:“方太妃又怎么样,难道能越过太后去?太后不如把自己的意思头给方太妃,让方太妃命江昭容行事,岂不更容易了?”

颜太后琢磨片刻:“等我再想一想。”

说了这几句,突然间方太妃来到,向太后禀告罗红药丧仪的安排等事。

太后一一听罢,道:“多亏有你,不然的话我就太劳心了。但是这些事就不用再跟我说了,你去着手,我放心的很。”

方太妃道:“是。”

太后却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一件事……听说冯绛把那鹿仙草打哭了是怎么回事?”

方太妃道:“太后也听说此事了?我询问过,听说,是鹿仙草因为淑妃娘娘身故的事情,在追问什么,惹怒了冯贵人。”

“啊?”太后诧异,“淑妃不是落水身亡的吗?又追问个什么?”

方太妃道:“看这鹿仙草的意思,大概是怀疑淑妃的死另有缘故吧。”

太后原本紧锁眉头,半晌却道:“难道是鹿仙草怀疑冯绛?两人才闹得不快?”

“应该是如此。”

太后笑道:“那也罢了,鹿仙草那个丫头,从来最会胡闹,至于这冯贵人,也不是个善茬,她们两个若是吵闹起来……倒是有意思,只要别弄的太难看了,随她们便是。”

只是颜太后不知道,自己本来是想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有意放纵,却引发出了不可知的后果。

****

是夜,乾清宫。

总算等到皇帝回宫,仙草忙上前帮着更衣,伺候盥漱。

赵踞见她比之前更加勤快,不由多看了几眼。

仙草道:“皇上喝口参茶?”

赵踞一点头,外间小太监早预备好了送来,仙草亲自端了放在皇帝跟前:“奴婢试过了,温度是刚好的。”

赵踞眉峰微动,举手喝了口:“你有什么事儿?说罢。”

仙草正在掂量皇帝的脸色,蓦地听皇帝问起,一时哑然。

赵踞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想……”

本是想问她是“奸”还是“盗”,可突然间触动了心事,便皱紧眉头,不悦也在瞬间飞快掠过眉尖。

仙草咳了声:“皇上,宝琳宫内的紫芝跟宁儿等宫人,还关押在内务司,皇上要怎么发落他们?”

赵踞淡淡道:“事情还没查明,先关着吧。”

“那等查明后呢?”

“若跟他们的疏忽伺候有关,当然要追究罪责,如果是别的缘故,再具体决议就是了。”

仙草见他答的滴水不漏,倒也不好再说别的,何况从此刻皇帝的口吻看来,并没有动杀机,这倒是罢了。

赵踞看仙草若有所思,便问:“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仙草迟疑片刻,终于决定实话实说:“因为近来宫内有些传言,有些人害怕,皇上会、会像是昔日对待紫麟宫一样……”

赵踞垂了眼皮。

仙草见他不言语,壮胆问道:“皇上,你当初为什么……要将紫麟宫的人都杀了。”

原本她还以为皇帝是恨极了自己的缘故,所以殃及宫人,可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个原因。

皇帝并没有说话,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地在桌上划过。

然后他才说道:“因为朕不想再见到他们。”

“不想?那就遣散出宫就是了。”

“朕也不想放过他们。”

“皇上不是不恨太妃吗?”

“是啊,”赵踞的唇角微微挑起,“但是……偏偏是她死了,整个紫麟宫的人都好好的偏偏是她死了,主子都死了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仙草一震。

赵踞淡淡道:“他们没有能护着自个儿的主子,活着何用,索性叫他们一同陪葬。”

仙草的喉头有些发干。

但是,皇帝心中却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哪里是恨紫麟宫的奴才们没有护住徐悯。

他最恨的人是自己。

他只是在狂痛之际,把对自己的恨转嫁到了那些宫人身上了而已。

灯影摇曳。

赵踞闭了闭双眼道:“但是朕不会再像是以前一样轻狂浮躁了。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仙草不禁看向皇帝,却在这张逐渐变得坚毅冷静的脸上看到一抹没来得及散去的伤悒。

“所以你放心,”皇帝说道,“这次朕不会迁怒于他们。”

谁知就在皇帝说完这句话不久,小典儿匆匆从外而来,把仙草叫了出去。

仙草忙问何事,小典儿惴惴道:“姑姑,我才听人说了个消息,吓了我一跳。他们说,那个宝琳宫的叫什么宁儿的宫女,突然发病死了。”

仙草一路飞奔赶到内务司,正太医在跟司监低低地说着什么。

内侍们见她来到,急要阻拦。

那司监看是她,却吩咐放行,又亲自走来到:“鹿姑姑可是为了宝琳宫那宫女的事儿而来?”

仙草还怀着侥幸:“宁儿……怎么样了?”

司监道:“姑姑莫急,我才跟太医说此事,据太医看来,这宁儿倒像是害了急感风寒而死,和她同监牢的那个紫芝似乎也有些不妥。”

仙草的心要爆开似的,即刻要见紫芝,司监竭力拦阻,只说那风寒传染,不能近身。

无奈之下,仙草只说隔着门扇看一眼就好,司监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当下仙草按照太医吩咐,用熏了醋的帕子遮住了头脸,来到了监牢外,往内看去,果然见紫芝靠在墙边,歪着头不动。

仙草叫道:“紫芝!”

顷刻,紫芝像是听见她的呼唤,慢慢转回头来。

目光相对的刹那,紫芝的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之色,然后她缓缓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自然是看看你,你可还好吗?”

紫芝又问:“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问我有关罗昭仪身亡的事的?”

仙草道:“这时侯了,你还问这些做什么,自然是看你,你觉着怎么样?”

紫芝眼圈微微发红,歪头看着仙草。

此刻她裹着头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让紫芝觉着有些陌生。

好像面前的这个人是鹿仙草,可又不像是……倒仿佛是个自己极熟悉的人。

模模糊糊地说不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紫芝走前两步,就在仙草打量她好不好的时候,紫芝低低说道:“你放心,宁儿不是风寒,我也不是。不过是有人不想她开口了而已。只怕我也很快就给他们灭口了。”

仙草双眸微睁:“你说……是谁?”

紫芝攥紧了拳头,说道:“我本来叮嘱宁儿别透露出去,免得招惹杀身之祸,没想到大概是你昨儿来探望的那次打草惊蛇了……但是他们想不到,宁儿临死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

真相呼之欲出,仙草屏住呼吸。

紫芝盯着她道:“你听好了,害死了罗昭仪的,是颜婕妤,是她派人杀了宁儿灭口,我、就算我死了不要紧,你给我们报仇就行了。”

仙草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然后她毅然道:“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紫芝本已经垂了头,闻言抬眸:“你说什么?”

仙草却突然一把将脸上的帕子扯下来:“来人!”

身后那司监众人因怕传染,并没有靠前,听仙草大叫才有些慌了,纷纷赶了过来,不知何故。

仙草往内一指:“给我放人!”

众人都愣了,连里头的紫芝都愣在了当场。

仙草厉声道:“听见了没有,给我放人,这是皇上的意思!”

司监愣神,虽然说不敢抗旨,可是方才仙草来的时候分明没这么说过,如今……

“谁敢抗旨!”众人正狐疑,仙草抬手入怀,将那块儿龙形玉佩拿出来高高举起:“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第 109 章

不管是司监、太医, 还是在监牢里的紫芝, 看着仙草手中皇帝的玉佩,尽数鸦雀无声。

顷刻, 司监跪地行礼,口称遵旨,又战战兢兢地命人将牢门即刻打开。

牢门洞开的刹那, 仙草迈步入内,把仍然愣在当场的紫芝一把攥住手腕, 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而行。

紫芝呆呆地任由她拽着,直到离开了牢房中,才叫道:“你干什么?!”

仙草道:“还能干什么?救你!”

“可是……”紫芝瞪着她决然的模样, 一瞬间眼神极为复杂。

身不由己地随着仙草往内务司之外疾步而出,紫芝的目光最终又落在了她手中的玉佩上,迟疑道:“这、这真是皇上的东西。”

仙草道:“如果不是皇上的东西, 那些狗奴才哪里肯放你。”

紫芝喃喃道:“但是, 你怎么会有皇上的玉佩?”

仙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你就当是我偷来的吧。”

“偷来的?”紫芝呆了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就这么认为, 这样反而简单些。

两人很快地出了内务司, 却正遇上了闻讯而来的雪茶。

雪茶看看仙草, 又看向紫芝,还有她们身后跟随着的一大帮子太监跟太医,哄哄闹闹, 不知道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形。

“怎么、怎么了?”雪茶结结巴巴的,“我听说宁儿死了?这又是什么情形?”

仙草回头,也看见了跟随其后的众人:“我要带她去见皇上。”

雪茶越发吃惊:“带她见皇上?为什么?”

这会儿那司监见了雪茶,也小心翼翼上前:“公公,太医说紫芝可能感染风寒,您离她远点儿。”说了这句,又忙问:“方才小鹿姑姑说是皇上旨意要放了紫芝的,这、可是真的?”

雪茶觉着自己的眼珠子快要瞪得飞了出来,不知是要为紫芝的风寒而震惊,还是为了后面一句。

但是显然后面这句的震撼力更大些,因为雪茶明明听见了“感染风寒”,惜命如金的他却竟然忘了后退自保。

内监看雪茶不语,满面狐疑。

“皇上、”雪茶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变了调,越发地劈叉了,当下忙咳嗽了声,“皇上当然……想要亲自提审这紫芝,不用你再多嘴问。”

内监得了这似是而非的一句,又听不许自己多嘴,满面苦色。

雪茶胆大包天地说了这个,又恨恨地回头瞪仙草。

仙草见雪茶替自己“圆谎”,松了口气的瞬间道:“她没有得风寒,带她去见皇上吧,有重要的事。”

雪茶无可奈何:“你最好别害我,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仙草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伤一根寒毛。”

雪茶咕哝:“最好如此。”

当下便硬着头皮转身:“回乾清宫。”

如果雪茶知道回到乾清宫后将会发生什么,只怕他会想打死此刻做出这个决定的自己。

****

一行人回到了乾清宫。

皇帝之前听人报说内务司出了事,又听闻仙草头也不回地跑了,便打发了雪茶去看究竟。

没想到雪茶一拖二地回来了。

皇帝望着面前的三个人,目光终于落在了中间的紫芝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轻声问,把面前的折子往旁边推了推。

仙草看一眼紫芝,却见她垂着头,像是出神一样置若罔闻。

“皇上,罗昭仪、是淑妃娘娘的死的确有内情。”仙草深深呼吸,声音微颤。

奇怪的是,明明真相呼之欲出,但她的心突然跳的这么厉害,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但是现在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仙草道:“宁儿虽然已经给人害死,但是她把真相告诉了紫芝,还有人想要害紫芝,奴婢怕留她在那里不妥当,所以就斗胆先把她带来,想让她亲自向皇上禀明真相。”

“是吗?”赵踞的口吻仍是淡淡地。

“是。”仙草点点头,又看向紫芝,“紫芝,有皇上为你做主,你不用怕。”

直到现在,紫芝才抬起头来。

她看向皇帝。

仙草在旁望见了紫芝怔怔然凝视的眼神,心跳突然又开始剧烈。

“皇上……”紫芝唤了声。

赵踞默默地看着她。

紫芝咽了口唾沫,却不做声。

雪茶在旁也看的着急:“你还在犹豫什么?倒是赶紧说啊?”

“奴婢……”

紫芝才开口,外头太监扬声道:“太后娘娘驾到,方太妃娘娘到。”

已经入夜了,颜太后很少在夜晚无端端的跑来乾清宫,何况还有方太妃随行。

赵踞站起身来。

才绕过了桌子,就见方太妃陪着颜太后从殿外走了进来。

赵踞忙迎着:“太后怎么这会儿来了?”

颜太后手中捏着一块帕子掩着口鼻,皱眉看向地上的仙草跟紫芝,道:“怎么我听说,宫内出了风寒疫症,还有人把得病的罪囚擅自带来了皇上的宫里?”

面对这种空前的阵仗,雪茶突然又想飞快地逃之夭夭。

仙草忙道:“回太后,紫芝并没有风寒。宁儿也非风寒而死。”

“你怎么知道?”太后眼中透出怒色,“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在胡作非为,毕竟这宫内除了你,也没有人敢这么大胆,太医诊断过的,难道你比太医还厉害?如果皇上因而有个万一,你担待得起吗?”

仙草道:“太后……”

赵踞不等她开口,已经温声含笑说道:“太后既然知道,怎么还冒险过来呢?其实是朕叫鹿仙草去传人,她还没有这个胆子敢自作主张。”

太后一怔:“真的是皇帝命她叫人过来的?”

仙草也觉诧异,皇帝竟这么浑然天成地为自己遮掩。

因为太过诧异,她没有留心到旁边紫芝脸上一闪而过的厉色。

“当然,”此刻赵踞继续说道:“且朕也并没有跟她们有过接触,太后放心就是了,虽然不至于有事,但以防万一,这会儿太后还是先回宫去吧。”

此刻方太妃问道:“皇上叫小鹿不顾一切地把紫芝从内务司带出,可是有什么重要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