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总算想起了这些,心里发毛。

他低头看看安安,忙伸手推了她两把,见安安仍旧没有醒来的意思,雪茶只得先把拓儿紧紧抱在怀中:“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咱们真的不在宫内了吗?”

自言自语了几句,雪茶终于反应过来,他让拓儿在旁边坐了,想要下床去外头查看究竟。

谁知双脚才落地,门吱呀一声开了,有道人影走了进来。

雪茶吓得叫起来,忙又抱住拓儿。

进来的那人闻声皱眉:“敢再乱叫,就杀了你!”

雪茶瞪圆了眼睛,却见进门的竟是个阴柔脸的男子,虽长的不难看,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不大好。

这男子自然正是先前掳走拓儿的莫不亢,雪茶却因为没见过他,并不认得。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雪茶瑟瑟发抖,又担心拓儿会害怕般,忙低头看他一眼。

谁知却见拓儿的脸色十分平静,双眼看着那男子,竟好像……是认得他似的。

莫不亢冷笑了声:“干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有点用,还留你到现在吗?”他不耐烦地说了这句,对拓儿道:“小家伙,咱们该走了。”

雪茶越发惊心:“你说什么?你要带殿下去哪里?”

莫不亢似乎很听不惯他这样惊呼的声音:“闭嘴,再叫现在就杀了你。”

不料他说了这句后,拓儿却蓦地坐直了。

莫不亢到底从小儿跟他相处,当下冷笑道:“小子你不想他死?那也行,乖乖地跟我走就是了。”

雪茶从来没见过这样凶戾的人,壮胆道:“你、你要杀了我可以,就是不许带走小殿下!”

莫不亢皱皱眉,狞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我最恨你们这些死太监,上次一时大意,着了你们的道,若不杀一千个太监,难解我心头之恨。”

雪茶当然不知道他指的是跟高五谭伶交手的那次,只颤声道:“你、你可要想清楚,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莫不亢脾气最为暴躁,这句话且又戳中了他的痛楚,当即咬牙道:“说了老子没有九族!”说话间一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劈头盖脸打在雪茶脸上。

雪茶觉着像是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捶落,打的他身子一晃,从床上重重跌在了地上。

莫不亢指着骂道:“臭太监,识相的乖乖滚开,不然别怪我下狠手。”

雪茶摔倒地上,头晕眼花,又察觉嘴里涌出一股血腥气。

他本是最胆小的,这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眼见莫不亢走过来,雪茶迅速爬起身,张手把拓儿整个人拢入怀中,叫道:“不许带走小殿下!”

莫不亢抬脚向着雪茶后腰踢了过去。

雪茶往前一倒,又怕压着拓儿,只拼命地以手臂撑着,肩胛骨一阵剧痛,像是错了位。

莫不亢见雪茶还不撒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扬手向着雪茶的头顶拍落!

这一掌却跟先前不同,自然是要命的招数。

却就在这时候,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莫不亢察觉不对,迅速后退。

手上却一阵剧痛,莫不亢握住手腕,抬头看时,却见是雪茶身旁的安安。

四公主倾身而起,手中握着一把并不长的弯刀,拧眉看着他:“想杀他,你得问我答不答应。”

莫不亢微怔,突然间他脸色一变,看着受伤的掌心。

全靠他方才躲闪及时,所以安安的弯刀只在手上划出了浅浅的一道伤口,但是莫不亢最擅长用药,此刻便发现那伤口有些异样:“你的刀上有毒?”

安安挑眉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这把刀,杀过林子里的白额虎,你比老虎还厉害?”

莫不亢皱眉,突然笑道:“有意思,老子整天打雁,今日却给小雁啄了眼睛。”

以他的经验,当然知道安安所言非虚。

莫不亢迅速封了右臂的几处穴道,才看向雪茶怀中的拓儿:“臭小子!夏叶要死了,我带你回去看看她,本想让她死得瞑目,可惜啊……”

莫不亢凄然地冷笑了声,纵身往外跃出门去。

***

自始至终,雪茶都紧紧地抱着拓儿,不敢放开分毫。

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怕极了,泪早落了一脸,也有些落在拓儿身上。

直到身后安安轻声道:“别怕,他走了。”

雪茶一愣,僵硬地抬起头来,果然见面前空空如也。

雪茶来不及管别的,忙先看向怀中的拓儿:“殿下,你怎么样?没吓着吧?”

正要看看他身上,却听安安道:“别只问他,你呢?”

雪茶才觉着手有些动弹不得,给安安提醒,才觉着浑身剧痛,他回头看向安安:“四公主……”

安安见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带着血,眼中还有泪,一怔之下笑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呢。你放心,这个仇我会替你报的。”

雪茶觉着舌头都有些发麻:“不、不是,我是说,那贼人既然去了,咱们快快回宫,免得节外生枝,更免得德妃娘娘跟皇上着急。”

安安微微一愕,继而笑道:“我当然知道。”

她试着起身下地,力道却拿捏不稳,一个翻身滚落地上。

雪茶慌了慌:“你怎么了?”

“没,”安安道,“只是先前中了那怪人的迷药,还没有完全恢复。”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飞快逼近,安安拧眉,重又拔刀横在了胸前,拧眉盯着门口。

房门洞开,有一人敏捷地跃了进内。

安安见了来人,却才松了口气。

第 205 章

这纵身进入的, 竟是个身着麻衣的矮胖老者, 看似其貌不扬,却正是四公主的师父, 西朝的谋士宋杰。

宋杰跳进门来,一眼看见安安半跌在地上,脸色不对, 又见雪茶满脸狼狈地抱着拓儿,他的目光微变, 先上前扶住公主:“你怎么样?”

安安叫了声“师父”,说道:“那个怪人的迷药十分厉害,我之前勉强才提了一口气……只怕这会儿还有余毒没有散。”

宋杰摁着安安的脉搏, 飞快地给她听了听脉象,说道:“你的真气没有恢复。又勉强跟他动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安安回头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雪茶, 笑道:“其实也没什么, 我吃了大亏,当然不能让那个怪人好过。拼死也要让他跟着吃点亏。”

宋杰从腰间找出了一颗丸药递给安安:“快服下。”

安安拿在手里, 沉吟问道:“还有吗?”

“怎么了?”宋杰皱眉说道:“这是雪灵芝所制的解毒丸,不易保存, 我统共没带几颗。”

安安笑道:“再给一颗嘛。”

宋杰以为她想多吃一颗以好的快些, 当下又摸了一颗给她。

不料安安爬起身来, 转身看着雪茶道:“小太监,可别说我对你不好啦。”

看着雪茶呆呆的样子,安安把那颗药丸往他嘴里一塞:“咽下去。”

雪茶猝不及防, 勉强地将药丸吞下,安安才把自己的那颗吃了。

宋杰见状拦阻不及,只皱眉说道:“我这药丸何其珍贵,为何要给这太监。”

安安顾不上回答,只盘膝坐了,闭着双眼静静地调息。

这会儿雪茶咽下药丸,又听宋杰这样说,便搭讪着问道:“您是四公主的师父?也是西朝人?”

宋杰说道:“我是她的师父,却不是西朝人。”

雪茶道:“看您的样貌像是中原人。”

宋杰冷笑道:“是又怎么样?”

雪茶咽下心里的话,只说道:“没、没什么。还要烦请你去报个信,找顺天府也好,镇抚司也好,让他们派人来,护送我们回宫。”

宋杰道:“回宫?”

雪茶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很友善,便道:“是、是啊……只要您去报信儿,便是大功一件,皇上定然会嘉奖您的。”

“皇上?”宋杰越发冷笑,“你是说雍王?”

雪茶一抖,诧异道:“你、你唤皇上什么?”

宋杰道:“我唤他什么你自然听见了。当初要不是他窜谋徐太妃害死了太子殿下,他会成为今日的皇上?”

雪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瞪着眼睛看宋杰:“你、你在说什么?什么皇上串通太妃……”

宋杰看一眼安安,见她正聚精会神地调息,才咬牙说道:“你不过是个太监,当然不会知道雍王做的这些龌龊的事。但是天知地知我知,死了的太子殿下也知道……这笔仇我永远也忘不了!”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落,雪茶瞠目结舌:“你、你是前太子的人?”

宋杰笑道:“想不到吧,昔日的东宫,也还是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人的,虽然多半都给雍王杀了!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记得这笔血仇。”

“你、你……”如果说先前面对莫不亢,雪茶还只是惊心动魄,那么现在,却可以称得上是魂飞魄散了。

毕竟那莫不亢虽然凶狠,可是雪茶这会儿回过味来,知道他虽想杀自己,可却对拓儿没有恶意,听那人的语气,只是想让拓儿去见夏叶而已。

但是面前的这位,显然是昔日太子赵彤的旧人,而且一心想为太子报仇。

雪茶脑中嗡嗡乱响,不知是不是迷/药的后遗症,还是因为给莫不亢重伤的缘故。

这般起伏跌宕,过于刺激。

雪茶整个人好像随时都要晕厥。

“你方才说,”雪茶按捺着牙关打颤之感,让自己拼命撑住:“你说皇上联合徐太妃害死先太子,你有什么证据?”

宋杰道:“证据?你要证据?那次皇子们去打猎,太子本来要骑的是他的坐骑白龙,雍王的坐骑是一匹黑马,可不知雍王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激的太子非要跟他换了马儿,后来那黑马窜跳,才导致太子坠马身亡。你敢说这跟雍王没有关系?”

“可是又跟太妃又何关系?”雪茶难得地聪明起来。

宋杰道:“我起初自然也不知道,后来太子坠亡,那黑马也给杀了,我暗中查看黑马的尸体,发现那马儿事先给人喂了一种草药,会导致马儿狂躁……我追查到御马监的人,用尽法子逼问,那人却一无所知,后来无意中我才发现,是紫麟宫的小鹿姑姑,也就是如今的德妃娘娘,事先曾经跟雍王所骑的那匹马接触过。”

雪茶灵魂出窍。

以雪茶对少年皇帝的了解,那时候的赵踞绝不会主动去害太子赵彤的,一来是因为当时太子已经渐渐失势,不管是朝中还是后宫都在传说皇帝想另立太子。

二来,赵踞当时年纪小,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城府深沉,手段狠辣。

何况公然换马,这做的也太过明显了。

那小鹿去接触那匹马是什么意思?

雪茶的脑中一片混乱,晕眩的更厉害了。

***

宋杰说完后,见雪茶闷声不响,他便冷冷地又说道:“太子给除掉后,皇后娘娘因为太子之死,伤心欲绝冲撞了皇上,因而落得个打入冷宫的下场,雍王真的是好算计。他算到先帝病危,未必会再深谋远虑,且又有蔡勉等人辅佐着他,所以那把龙椅是稳坐的。”

说到这里,宋杰道:“只可笑那徐太妃,白白地助纣为虐算计了一场,最后却还是落得个被赐死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死得其所!”

雪茶听到这里突然察觉了疑点:“等等,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对太子的马儿下毒呢?假如太子当时并不想换马呢?”

宋杰冷笑道:“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公然对白马下毒,事发后人人都知道有人想谋害太子,矛头自然直接指向雍王,可是……对黑马下毒就不一样了,可以解释为有人想还雍王,却无意中反而让太子遭了殃。至于为什么太子会换马,这自然是雍王的手腕,你难道不信他有这种能耐?太子哪里有他那样的城府跟心机!”

雪茶摇摇欲坠,感觉自己真的要晕厥过去了。

可很快,雪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他的舌头都开始发僵。

宋杰的目光却从雪茶脸上慢慢地转到他怀中的拓儿身上。

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拓儿一直都很安静。

虽然拓儿这个年纪未必能听懂这些话,但当看着他的双眼之时,宋杰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孩子似乎听懂了一切。

他看着拓儿粉妆玉琢的小脸,不由说道:“这张脸果然很像是雍王小时候,尤其是这双眼睛,给他盯着的时候,就觉着心里冷飕飕的,好像能给他看穿心里想什么似的。”

宋杰不知不觉感叹了这句,又道:“只是想不到,小皇子居然会落在我的手里,也算是苦心人天不负了。”

当初宋杰身为东宫谋士,新帝登基自然容不得他们,那些人四散逃窜,死的死,隐的隐,宋杰无奈之下逃到西朝,改名换姓,决定相助西朝人针对大启,假如有朝一日吞并了大启,或者亡了赵踞,这自然也算是为了先太子报仇了。

雪茶听出他的意思,咽了口唾沫,含混不清地问:“你想怎么样?”

宋杰笑道:“雍王自打登基,子嗣稀少如此,先前贵妃偏偏又生下个公主,到如今竟只有这一个皇子,也不知,这是不是他行事歹毒的报应……假如我将皇子杀了,你猜会如何?”

雪茶道:“你、你不能!”突然他想起来:“西朝如今跟大启议和,你要是这样做,自然会影响两国和谈局面……”

宋杰却淡淡地说道:“你不觉着,这样正合我意吗?”

雪茶心头凛然。

宋杰道:“杀了他的皇子,然后引发西朝跟大启的战事,这才是我想要的局面。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仰头大笑不已,地上的安安却睁开眼睛。

她抬头看着宋杰:“你、真的要这样做?”

宋杰波澜不惊,说道:“你都听见啦?不错。我本来以为西朝跟大启会一直的打下去,不死不休,没想到居然出了个禹泰起,更没想到居然刺杀失败反而造成了议和的局面,所以我才陪着你来京城,本来想伺机行事……不料皇宫防卫森严,我无法入内,可是谁又能想到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般,居然会有人把小皇子带出宫来,白白地送到我手里呢?可见注定是天要亡那赵踞!”

安安才要跳起来,却觉着脑中一昏。

她苦笑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宋杰挑眉道:“你放心,我毕竟还不想让你死,只会让你睡一觉而已。”

安安后退一步,摇摇晃晃坐在了雪茶身旁:“你如果真的要对他们动手,就先杀了我!”

宋杰道:“安安,你别逼我。”他拧眉看着安安,抬手在她肩头一拍,想要将她拎着扔出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宋杰觉着手背上轻轻地一疼,感觉像是给树枝划了一下似的。

宋杰本不以为意,毕竟雪茶跟安安都吃了自己给的药,这会儿只怕都浑身无力,自然毫无反抗之能了。

可迅速地他察觉不对,忙抽手看时,果然见手背上多了一点血痕。

宋杰睁大双眼,匪夷所思。

他推开安安,垂头看时,却见原本给雪茶搂在怀里的拓儿,两只小手正握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却是安安原先伤了莫不亢的,后来因为见宋杰来到,安安便斜插在腰后,方才安安坐过来的一刹那,却给拓儿轻轻松松地拿了去。

宋杰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再看看握着刀的那孩子,无法置信!

嗓子发干,宋杰涩声:“你、你居然……这怎么可能?”

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临危不乱如此,且在无声无息之中动手反制。

不可能,这不可能!

宋杰惊恼交加,心慌意乱,那毒散的自然更快。幸而他反应迅速,忙抬手进腰间摸了一颗药丸出来,飞快地送入口中。

做完了这些,宋杰定神,咬牙切齿地看着拓儿道:“真不愧是赵踞的小崽子,从小都是这样的阴狠歹毒,只可惜你终究还是在我手里!”

宋杰在西朝多年,又是公主的师父,安安的匕首上用的什么毒,他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随身配备解药也是常情。

这会儿安安倒在地上无法动弹,雪茶浑身僵硬,只能凭着最后的本能死死地搂着拓儿不放手。

宋杰一步上前,笑道:“今日就给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报仇!”

他将拓儿手中的匕首夺过来,手腕一抖,正欲切向他的颈间。

突然间,“嗖嗖”连声响动,有什么射破了窗户门扇。

宋杰大惊,还未回神,门扇窗户突然间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有许多身影从外闪电般跃了进来。

宋杰回身,仓促看时,却见当先跳进来的几个,身着布衣,看着衣着打扮容貌气质,并不像是官府中人,竟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

***

这日,原本冷寂的宫门口,赫然立着一队人马。

从太监宫女到护卫的侍卫们,足有百余人,却没有一人发出响动。

静寂之中,风吹着黄罗伞盖,发出烈烈响声,格外撩乱人心。

伞盖之下有一道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尤为显眼,身姿挺拔超逸,自然正是皇帝。

众目睽睽下,皇帝身边还有一人,却给他半拢在怀中。

仙草靠在皇帝身上,微微地闭着双眼,她正在数着自己的心跳,好像多跳一下,心就多疼一分。

等待显得这样漫长而煎熬。

直到宫门口探看的小太监飞奔往回,来到皇帝跟前跪地:“回皇上,是小国舅,高公公跟徐主事他们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匹马冲了进来。

宫内自然严禁走马,那马上的人在马儿没停的时候便已经纵身跳了下来,正是颜如璋。

小国舅怀中还抱着个小小的人。

眼见面前的皇帝跟仙草,颜如璋俯身,把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拓儿站住脚,抬头看向前方。

这会儿仙草已经撇开了皇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拓儿,快步向他走来。

但她毕竟是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加上又心神不宁地等了半天,此刻腹中竟绞痛起来。

仙草猛然止步,捂住肚子。

皇帝早疾步赶上,从后将她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