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那影子也跟随着逐渐伸长。

  许青大叫了一声,扔开灯笼,拼命向前跑去。

  没跑多远,他脚下一滑,便狠狠地跌倒在雪地上,沾了一身的雪水。顾不得许多,他狼狈地爬了起来又拼命再跑。他就这样不停地跑着,又不住地跌倒,然后拼命爬起来再跑。

  风声在他耳边凄厉地响着,天地不住地颠倒,黑暗中的万物也似乎具有了生命,纷纷扭曲着倒下,向他压来。

  他的身子越来越重,终于,当他又一次爬起后,他再也跑不动了,只能佝偻着身子,拼命地喘息着。

  汗水不知何时将他的内襟浸湿了,北风吹过,一阵阵彻骨的冰冷。

  好了……没事了吧?他这样想着,却根本不敢回头。

  忽然,他感觉耳侧有东西在蠕动,下意识地将目光一点点地斜视。

  那里,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正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脑后向前缓缓探出。借着雪地那微弱的光芒,他可以看到,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提着一根丝线,丝线的末端系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铜铃上刻着一张奇特的面孔,月光下,那张面孔似笑非笑,格外诡异。

  “夜深人静,西窗雪冷,红丝一挂,有鬼悬铃。”十六个诡异的字体扭曲着,闪耀着诡异的光芒,缓缓流淌着在他面前忽聚忽散。

  “鬼……鬼……鬼缠铃……”他绝望地喃喃道。

  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那只手轻轻地摇动了一下。

  “叮——”铜铃翻转,一瞬间,那张脸仿佛活了过来,睁开双眼,向着他诡异地一笑。

  夜风悲嚎,无边的黑暗迅猛地吞没了他绝望的惨叫。

第一章 归途

  天低云重,大地无垠。

  正是隆冬腊月,凛冽的北风吹拂着天地间那片浑白,如一幅席盖了天地的白色轻纱大幔在风中茫茫然鼓动。

  恍惚间,就好像一个破灭了的迷离梦境。

  关外的官道上,一马一驴自那漫天的白雪中迤逦而来,为这苍茫大地带来了几分生机。

  转眼间两骑愈行愈近,左面的青驴甚是活泼,行走间蹄扬颈展,摇头晃脑,惹得它身上的红衣女童叽叽咯咯笑个不停。右面那匹白马上端坐的白衣青年看着她那欢快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右臂衣袖,左手举起腰间挂着的酒壶浅浅地饮了一口,便又插在衣带上,浑然不理滴落在衣上的斑驳酒渍。他胯下的白马却也是瘦骨嶙峋,看上去和它的主人一样落魄萧然。

  “喜福哎,咱们可到了未?”女童一边逗弄着胯下青驴,一边向白衣青年问。她不过七八岁,小脸被北风吹得红扑扑,甚是可爱。

  白衣青年的眉头微皱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是师父,不是甚么喜福,你一口一个喜福地叫着,不知道的,还道为师是你的下人呢。”

  “吓人?”女孩将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小嘴一撅,不信道,“喜福哎,欢儿这地可爱未,只会待人欢喜,何会吓人嘞?”

  白衣青年耐心地道:“明欢,为师说的下人,是指仆役家奴,这下么乃是上下之下,而非惊吓之吓。”明欢惊讶道:“喜福哎,欢儿最系爱你嘞,欢儿和喜福系相敬如宾,不敢下喜福人的。”

  白衣青年又是头痛,又是好笑:“胡闹,相敬如宾是夫妻间才可用的词句,你怎可用在为师身上?”旋即正色道,“欢儿,中原不比高丽,礼制繁杂,规矩众多,一字之差便可铸成大祸,千万记着要少说多听,江湖险恶,旁人可不像为师这般宠着你。”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欢又问道:“喜福,你总系说糨煳糨煳,到底甚么系糨煳未?”“这江,是江河之江,这湖,是湖泊之湖,可不是什么糨煳。”白衣青年笑道。

  明欢拍手笑道:“欢儿晓得嘞,那就系江湖未?”说着向道边一指。

  白衣青年抬首望去,却见道边静静的一个小湖,浩然的一湖晴雪,清丽难言,宛如江南风景。

  他默默地看着,依稀间仿佛看到一个顽皮的男孩儿在初冬的雪中跳闹,一不小心,在雪中滑倒,却是一个白衣少女,轻轻将他扶起,用一块洁白的手帕,为他拭净脸上的雪水。少年愣愣地站在那里,全心全意地感受着那初雪般的温柔。

  师姐,却不知,这四年来,你可安好……

  恍惚间,白衣青年的目光落在那空空的右袖上,心头仿佛被鞭子重重抽了一下,温馨的柔情便如同那飞落掌心的雪花,转瞬间消逝无踪。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白衣青年的心中一片惘然:“云寄桑啊云寄桑,卓师姐皎洁如月,便是你手足俱全,也远配她不上。如今你已经是残破之身,又何必再存着那一丝幻想?”(注:云寄桑和卓安婕的关系详见拙著《死香煞》)

  这白衣青年正是天下第一智者公申衡门下唯一的弟子云寄桑,当年起霸山庄死香煞一案后,他便应薛昊之邀,远赴高丽,助明军抵御丰臣秀吉的扶桑大军,历经四载壬辰之战,大明高丽的联军终于在万历二十六年大破扶桑军,将十万倭寇尽数赶入大海,云寄桑却在露梁一战中浴血苦战,失去了右臂。虽说是为国赴难,慨然无憾,可年纪轻轻便成了一个断臂之人,却也难免黯然神伤。好在他在乱军中救得了这个高丽孤女崔明欢,看她在滔天战火之中对着血泊中的亲人抚尸痛哭,怜惜之下便毅然收其为徒,闲暇之余,更授以中华文字。明欢生性娇憨活泼,加上对汉文一知半解,常常闹出不少笑话,倒也为他化解了不少心中郁垒。

  大战既过,云寄桑无心于朝廷封赏,便踏上南返中原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