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福?你们在说啥地呢?”明欢可怜兮兮地拉了拉他的衣襟,问道。显然,刚才他和魏省曾的对话对于这个初习汉文的小女孩儿来说太困难了。云寄桑微微一笑,向自己的老师介绍了明欢的身世。

  “好啊,想不到幼清现在也收起徒弟来了!不错,是个可爱的孩子!”魏省曾展颜道,“跟我到书房里坐坐,里面可有一个惊喜等着你呢!”

  惊喜?喜从何来?云寄桑心中迷惑,却不敢多问,跟老师进书房。

  书房里格局朴素,淡雅宜人。墙上挂着一幅刘松年的溪亭客话图和怀素的草帖。花梨木书案上,摆着盘云老竹笔筒,朴雅坚粟的澹墨供春壶水汽袅袅,官窑堆花小胆瓶插着几株水仙,吐透着淡淡馨香。

  阳光透过柳叶格的明窗,静静地照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此刻正娴雅地坐着,举起手中的青瓷茶盏品茶,见他进来,便是微微一笑。

  瞬间,云寄桑目中如雪白衣,黑鞘古剑,以及腰间青色的酒葫芦,完美无间地与缥缈的茶气,明媚的阳光,和淡淡的水仙清香融为一体。

  云寄桑的心脏猛地一跳,抽搐般的心痛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最后,更是几许凄凉与深深的惆怅。

  “卓师姐……”头一次,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干涩。

  自从断臂后,他便再没有给卓安婕发过一封信,刻意与她断绝了音讯,却万万想不到二人竟然在此刻重逢。

  “果然是尊师重义的好师弟,若非如此,我还真不知去何处寻你。”卓安婕放下了茶盏,缓缓站起身来,轻声慢语地道。

  云寄桑暗暗心惊,明白这位师姐因为自己的作为而生气了。他自然知道,这位师姐越和声细语,心中火气便越大。等会儿这大火发将起来,怕要烧得自己焦头烂额。只希望有老师在场,她能稍微克制。

  偏生此刻魏安走了进来,禀告道:“老爷,有客来访。”

  魏省曾向二人微微一笑:“幼清,卓女侠,你们先聊着。老夫去去就来。”说完竟自走了。

  云寄桑心中叫苦,硬着头皮将明欢拉到面前:“明欢,叫卓师姑。”

  “卓喜姑!你好好看地未!囡系明欢噢!侬看,明欢好看未?”明欢伸出胖胖的小手,向卓安婕挥舞着,临了还用圆滚滚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小脸蛋,一脸希冀地望着她。

  卓安婕笑了,走过来蹲下,轻轻抚了抚明欢的秀发:“明欢当然好看了,等你长大了,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来,拿着,师姑给你的见面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匣子,递了过去。

  明欢接过匣子,摇了摇,里面哗啦啦地响成一片,忙不迭地打开一看,竟然是几十枚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石弹。她欢唿了一声,在卓安婕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喜姑未,你好好地哟!明欢爱系你嘞!”

  “好明欢,自己去玩儿吧,师姑有话和你师父说……”卓安婕温柔地道。云寄桑看着明欢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书房内一阵寂静,云寄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说吧,为什么突然不给我写信了?”卓安婕淡淡地问道。

  云寄桑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没回答。说什么呢?是述说他的思念,倾慕,还是自卑,绝望?他没什么好说的,至少,现在没有。

  “因为右臂?”卓安婕的声音变得锐利起来。云寄桑依旧沉默。

  “在你心中,我是这般人么?”卓安婕声音中有着淡淡的苦涩。

  不是,你当然不是。可是,如果你知道我失去了右臂,你必定会来到我的身边。就如同……就如同现在一样。

  可这样的感情,我不需要。这样的你,我不想见到。我希望看到的,是那个一贯慵懒淡定,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悠闲得如同浮云的别月剑。我心中的师姐,不应因其他人有任何改变,包括我在内。

  云寄桑抬起头,望向卓安婕。

  对方却猛地转过身去,可即便是那一瞬间,云寄桑也已经看到那双秀目中涔涔的泪光。

  师姐……哭了?云寄桑的心头一阵茫然。

  自打他遇到卓安婕的那天起,他便从未见到她哭泣过。哪怕那次双腿在山中因为从虎口中救自己而被咬得鲜血淋漓,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她也没有哭泣过。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次。反倒是自己,哭得一塌煳涂。为此,还被她笑话了好久。

  卓安婕吸了一下鼻子,显然有些不习惯现在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转过身来:“云师弟,我问你,你可为自己尽忠报国,浴血沙场,卫我河山,护我万民感到自豪么?”

  云寄桑一愣道:“那是自然。”

  “那我再问你……”卓安婕步步紧逼道,“你可曾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你的右臂感到后悔么?”

  云寄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些金戈铁马,血染征袍的日日夜夜,以及那些在壬辰之战中牺牲掉的同袍们栩栩如生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