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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妃嫔多出身高门,家中多又被封为夫人的命妇,可往宫中递帖子,而丽质的叔父不过七品小官,并无此权限。韦婕妤提及此事,显然是别有用心。

旁人立即附和:“是了,陛下这样宠爱贵妃,贵妃何不求陛下封家中女眷为夫人?如此,日后入宫也方便些。”

萧淑妃没说话,端起琉璃杯饮了口浆,遮住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

徐贤妃却有些看不下去,蹙眉冷道:“好了,此事由陛下做主,不必旁人干涉。”

韦婕妤等这才讪讪住口。

一场石榴宴,众人各怀心思。

丽质悄然四顾,心下了然。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李景烨看来温和,却疑心颇重,最不喜人主动开口邀功请赏,后妃们入宫多年,自然知晓他的性子,此时撺掇她主动求李景烨册封家中女眷,便是希望她去触李景烨的逆鳞。

只可惜她们都想错了。

李景烨的规矩皆是为旁人而定,对上她,大抵都要破例。

梦境里,她清楚地记得,即便她与叔父一家关系并不亲近,李景烨不久也仍是封了她的叔母为夫人,就连叔父与堂兄,也被赐了爵位。

只是,这一切后来都成了指责她是令皇帝昏庸“亡国”的证据,为世人诟病不已。

她得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第19章 钟家

傍晚时分,李令月坐在桌前,将手中笔管搁下,长舒一口气。

桌案上堆叠着厚厚的纸,都是她这十几日来闭门手抄的三卷《女则》。

她疲惫地闭上双目,揉了揉酸涩的眼周,将那一叠纸推出去些,冲守在一旁的宫人有气无力道:“将这些送去紫宸殿,交给陛下过目吧。”

宫人应声过来,将纸张理好,捧在手中跨出殿外。

殿外守着数十名紫宸殿拨来的内侍,寸步不离地盯着殿中的动静,逼得李令月不得不留在屋中,耐着性子将那三卷《女则》一字一句抄完。

整整半月有余,每日甚至还有尚仪局的女史过来,检阅她当日所抄之书,但凡字迹不端正或有错漏处,那一张便要重抄一遍。

她有预感,这一次陛下已下定决心,要好好约束管教她这个妹妹。

殿外的内侍接过宫人递出的东西,其中两个捧着往紫宸殿去,其余的仍是守在外,一动不动。

李令月心中一阵烦躁,忍不住起身往里间去,点上数盏灯,在屋里来回踱步。

“公主,该用些饭食了。”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开口。

公主从前性情活泼,最不喜拘在一处,生平第一次被禁足这样长时间,着实有些受不住了。

李令月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忽然停下脚步,蹙眉将那宫人招近,低声问:“我让你去寻的东西,可弄到了?”

那宫女脸色一窒,下意识四下看了看,走近两步,踟蹰道:“奴婢前两日去求了在司药司的同乡,的确有那样的药,说是叫‘助情花’,是前朝时便流传下来的秘药,前朝不少皇帝年老昏聩时,时常服用。如今宫中无人用,只因先帝时有贵人用过,是以还备了些,只是管得甚严,奴婢不敢说是公主所求,只道是替家中一位年长而无子的兄弟所求,好说歹说许久,才得了一小瓶。”

说着,她将前几日便藏在橱柜暗处的小瓷瓶取出,交给李令月。

李令月双眼微微睁大,伸手接过,就着烛光打开仔细看了看,却只见小半瓶茶色半透明液体,并无气味。

她想起那日在云来楼听到那二女的私语,面上莫名有几分泛红。

其实,当时她并不知她们要对安中丞用什么药,只隐约觉得不是好事,后来问六哥,六哥亦是语焉不详,半点不愿多解释。

她心中疑惑,连着好几日都有些魂不守舍,被关在殿中抄书时,时常走神。

后来,她问了身边亲近的宫人,才懂了那二女话中的意思。

这世上竟会有那样的药,能让男子中毒,欲念焚身,失去理智,而那毒,只有女子能解。

非但如此,那宫人还告诉她,前朝有位公主爱慕一位郎君,便命人将郎君引入宫中,对其下药,待生米煮成熟饭,便顺理成章封此人做驸马都尉……

李令月莫名觉得双手有些轻颤。

她将瓷瓶重新盖上,问:“此药果真有效?可会损伤人体?”

那宫女道:“前朝御用,两刻内便能起效,只要及时纾解,便不会有半点损伤。”说罢,犹豫着小心问,“公主……可是要给裴将军用?裴将军不是普通人,而是公主的表兄,是大长公主与宰辅之子,恐怕……”

李令月没说话,眼神中也透出几分迟疑。

她也明白,裴济不是普通的权贵子弟,而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论地位,并不比她这个公主逊色,若要对他用这样的手段,从太后到陛下再到姑母,都不会容忍,而以表兄的性子,更不会轻易原谅他。

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束手无策。

她十二岁那年,头一次从宫人们口中明白什么叫“嫁人”,什么叫“夫妻”。

那时她情窦初开,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表兄。她想,表兄那样沉稳那样可靠,对她也那样好,这辈子若嫁给他,便也能像姑母与裴相公一般,琴瑟和鸣数十年。

连母亲都曾说过羡慕姑母的婚姻,盼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能有那样如意的姻缘。

她认定了表兄,穿上最好看的衣裙,央宫人替她梳了长安城里最时兴的妇人发式,红着脸到跑马楼中寻正在与六哥一同练习射箭的裴济。

她记得那时正值夏日,他原本白皙的面庞上有被日光晒出的红痕,因练武而略显粗粝的手掌中有被弓弦勾出的痕迹。

他沉默地听完她少女怀春的心事,饶是六哥在一旁咧嘴笑着起哄,也未曾有半点波动,只缓步后退,以臣子之礼向她垂首躬身,唤了她一声“公主”。

至今四年,除非必要,他再没同她多说过一句话……

犹豫之中,方才往紫宸殿去的内侍回来了,正躬身立在外间,冲里面道:“公主抄的《女则》陛下已看过了,禁足令可解,只请公主日后好自为之,修身养性,开春之后,陛下会替公主在新科进士中择青年才俊。”

说罢,那人退出,领着殿外其余内侍列队离开,回紫宸殿去了。

脚步声渐远,李令月手中握着瓷瓶沉默半晌,忽而起身,低声道:“不必说了,就中秋夜宴那日吧。”

……

数日后,钟家人果然入宫来了。

丽质本只欲在承欢殿中略见一见,却不料李景烨早已命人在清晖阁中替她备下一桌小宴,令她好与家人赏一赏宫中景致。

丽质过去时,叔母杨氏与堂妹钟妙云已到了。

杨氏正襟危坐,由着宫人替她倒茶,看来镇定不已,可执起茶杯时微微颤抖的手却显露出她心底的紧张。

倒是一旁才十五岁的钟妙云,面目间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与艳羡,正自若地同服侍的宫人说话,丝毫不见畏惧与紧张。

她生得与丽质有三分肖似,也是极明艳动人的美人坯子,可惜眉眼间还继承了几分杨氏的刻薄之态,少了些韵味与风姿。

见到丽质,宫人们忙躬身行礼,那母女二人也跟着起身,唤她“贵妃”。

待宫人们退下,钟妙云便半点也不拘礼,直接冲还未坐下的丽质道:“想不到几月不见,阿姊竟一下成了贵妃。我瞧只这一座殿宇,便比咱们整个宅子都宽敞。”

长安遍地权贵,叔父钟承平不过是个七品的京兆府士曹参军,掌婚姻、田土、斗殴等事宜,家中不过略有几分薄产,比不得真正的皇亲贵戚,寻常打交道的,也多是田间地头的百姓,于权贵们眼中,算得上真正的小门小户。

杨氏仍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见的确没有宫人在,方舒了口气,捧起桌上新鲜的石榴汁饮了一口,笑道:“正是,先前经过睿王府时,便觉那地方实在气派,如今进了这大明宫,方知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广阔富丽的地方!三娘啊,你果然出息了,叔母当日没看错!”

丽质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她与长姊兰英幼年起父母双亡,寄居叔父家中。叔父一家收下了她家的田产,待她姊妹二人却并不太好。尤其后来,见姊妹二人都生得美貌出众,更是强行断了二人幼时由父母定下的两门亲事,一心想将她们送入权贵府中为妾,好替叔父的仕途铺路,替堂兄钟灏谋个前程。

外人看来,钟承平为人忠厚,替兄长抚养了两个孤女,实则夫妇二人却将两个女孩当作扬州瘦马一般教养。

丽质能歌善舞,便是因杨氏悄悄命人寻了外教坊司的歌舞妓专门教习过。

她没理会母女二人的话,只问:“阿秭这几月里可还好?”

她的运气极好,及笄那日出行,遇见睿王,才免于被叔父一家当作物品一般送与权贵。

可是长姊兰英却没这样的运气。

兰英长她三岁,十七岁那年,恰逢幼时定下的未婚夫魏彭千里迢迢自蜀地寻到长安,欲与其完婚。

奈何钟承平并不认账,他早替兰英寻好了人家,仗着自己掌婚姻之事,拒不承认这桩婚事,更命人将魏彭悄悄赶出长安。

绝望之下,兰英在某日夜里,悄悄至后院马厩处,令马车车轮压过自己的一条左腿。

当日她左腿腿骨断裂,痛不欲生。钟承平气急败坏,不愿请医来治,拖了整整一日,恐闹出人命,才勉强请了位大夫来。

因伤得重,兰英落下了跛足的毛病。原本美貌出众的小娘子,稍一走动,便仪态全无,丑陋不堪,这才免了被钟承平拱手送人的命运。

只是这样一来,钟承平与杨氏对兰英越发苛刻,若不是还有她这个妹妹在,只怕早已将人赶出家门了。

她不过是穿越而来的一缕幽魂,对钟家人并无太多爱憎,可她欣赏兰英的勇气,更知道兰英待她是真心爱护的,不由便想多关照些。

杨氏早料到她要问兰英,却还是眼神一闪,勉强笑道:“大娘还不是同从前一样,在家中不大出去……”

丽质挑眉,面上仍是含着笑意,眼神却有些冷厉:“叔母且同我说实话。”

杨氏未料从前一贯柔顺的丽质竟变得有了几分气势,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过这两日已大好了,无碍的。”

一场风寒能教她这样遮掩,想来也不是普通的“风寒”,大约是叔父又不愿替兰英请大夫了。

丽质冷笑一声:“无碍便好,如今我不在家中了,且请叔母替我好好照顾长姊,她若不好,想来叔母也不会太好。”

杨氏被她说得莫名胆寒,连连点头应下,末了见女儿递来的眼神,这才想起临行前丈夫与儿子的反复叮嘱,陪笑道:“三娘啊,如今你出息了,是否也该帮衬着你叔父与堂兄一些?咱们家若是好了,兰英自然也能过得更好些……”

丽质又是一声冷笑。

果然是要她给钟承平父子谋官。

钟承平还好些,本就是个七品官,钟灏却着实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不思上进,学着旁人同权贵子弟厮混。可又因家世不显,能结识的权贵子弟也多是末流,每日斗鸡走狗,吃喝玩乐,不做正事。

钟承平想方设法将钟灏送入官学中读书,盼其日后能参加科考,谋来一官半职,可不出半年,便因次次考校都在末等,被官学赶了出来,如今二十有二,仍是毫不见长进,却想靠她这个堂姊谋官爵。

正要拒绝,却见候在外的宫人进来,道:“禀贵妃,陛下与裴将军来了。”

第20章 迷障

丽质心中略惊讶,随即应声而起,带着杨氏与妙云一同迎至门边,冲缓步行来的李景烨盈盈下拜。

至于他身后跟来的裴济,仍是未多看他一眼。

李景烨本召了几位宰辅、武官与入长安述职的边将节度使们在延英殿议事。

近两年,突厥部落中内耗不断,动荡不安,令大魏北境稍平定了数年。

然而今年年初时,突厥内乱渐平,新任处罗可汗阿史那多毕年方三十,正是身强力壮、野心勃勃的时候,近几个月里,更是蠢蠢欲动,五六月时,便派过数百骑兵骚扰过幽州边境。

眼下已至秋日,秋收过后入冬,便是突厥粮草物资短缺之时,届时很可能大批南下,侵扰边境。

朝臣们对此各执己见。

老臣们有先见之明,如杜衡、裴琰等,皆以为当尽早备战,而边地诸将,如卢龙节度使安义康等,更是主动请陛下允其更多自主掌兵之权。

然而李景烨素来疑心甚重,虽明白突厥很可能来势汹汹,却仍不放心将军政大权尽数放予北地各边将们。

尚书令萧龄甫素来以陛下心意马首是瞻,遂坚持不必放权,可到入冬时再做定夺。

方才延英殿中,两方便有争执。

李景烨定夺不下,便暂遣散众人,只带着裴济往太液池边,再私下问询他的意见。

裴济虽是燕国公之子,却从来不在军国大事上因裴琰的关系便对李景烨这个皇帝多加劝解,且他十二岁至十六岁时,曾随裴琰在河东任职,小小年纪便真刀实枪地上过战场,因此李景烨对他的意见颇为重视。

方才二人说了一路,眼看走近清晖阁,李景烨想起今日钟家人进宫,遂带着裴济一同过来看看。

李景烨先走进将丽质扶起,执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座上坐下,才将目光扫向一旁的钟家母女。

杨氏战战兢兢,一双手抖得更厉害了,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天颜。

一旁的妙云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悄悄抬起眼眸,打量坐在座上的年轻君王。

只一眼,便有些愣住了。

她听人说过,当今天子不过二十六的年纪,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可到底也大了她十多岁。她心里总下意识将天子想做个与族中叔父差不多年岁的人。

可今日一见,却见天子面目俊秀温润,气宇轩昂,与市井中见过的风流少年郎截然不同,就连先前见过几面的睿王,也比不上他通身的尊贵气度。

况且,他待丽质竟也那样好,丝毫不比先前的睿王逊色。

妙云的目光自二人握住的手慢慢上移,却恰对上李景烨的目光,不由面上一红,慢慢垂下眼去。

李景烨不由蹙眉,目光在妙云面上溜过一圈,又看向身旁的丽质。

这一家的姊妹生得倒是像。

只是浑身气韵相差甚远。一个如世间罕见的明珠,熠熠生辉,一个却只如西市常见的蚌珠,虽美却稍显庸俗。

他笑了笑,示意二人不必拘礼,到一旁坐着便好,又侧目问丽质:“朕与子晦行到此处,想着你在,便来看看。方才说什么呢?”

丽质还未说话,妙云便先说了:“陛下,方才阿秭在同妾与母亲说,陛下待阿秭极好,待阿秭的家人定也会一样的好。”

这话中的意思已十分明显,几乎就是在暗示李景烨,钟家如今的地位太低,配不上做贵妃的娘家。

“四娘!”杨氏吓了一跳,忙低喝一声。

丽质冷冷看一眼妙云。

她知道这个妹妹一向心气高,胆子大,却不料初次入宫便敢在皇帝面前这般说话,偏她还做出一副无辜纯真的模样,教人恍惚以为她方才不过是实话实说。

“是吗?”李景烨愣了愣,随即淡淡看向丽质。

丽质敛下眼眸,一手轻拉住他的衣袖,点头道:“陛下,妾正担心家中长姊,她与妾从小相依为命,却不幸足下落了顽疾,如今没有妾陪在身边,恐怕要伤心。”

她三言两语将妙云方才话里的意思扭转过来。

李景烨对她家中事也稍有耳闻,便道:“无事,你若想念她,也可让你叔母带她一同入宫,不方便行走,便用你的步辇去接她,你是贵妃,没人敢指摘你。”

丽质感激一笑。

一旁的杨氏与妙云对视一眼,心中暗暗着急。

可丽质没再给她们机会:“叔母与妹妹已来了许久,天色渐晚,一会儿叔父该回家了,叔母与妹妹也早些回去吧。我备了些吃食,请替我带回去孝敬叔父,另有一些衣物首饰,也劳烦带些给长姊。”

杨氏面色有些讪讪的,闻言也不好再久留,只得带着女儿起身拜别,随宫人离开。

待人走后,李景烨道:“丽娘,你家中叔父与堂兄,的确身份低了些,与你如今的品级不大相符。”

丽质打心底里不愿为那家人谋财富官位,只摇头道:“妾能得陛下垂青,已是格外的福分,叔父虽官职低微,可一家人衣食富足无忧,实在不敢再有别的奢求。况且,陛下是天下君王,妾怎敢让陛下因妾而徇私?”

李景烨愣了愣,没想到她会以君王不可徇私来劝说自己,不由对她多看了两眼。

从前只道她是个小家碧玉,不懂家国大事,只需温柔爱宠便够了,这几日看来,倒觉得她眼界与见识并不甚浅薄。

他笑了笑,揽着她肩道:“称不上徇私,不给实职便好。”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裴济,“听闻你堂兄才刚及冠,不如跟着子晦到羽林卫去谋个职位。”

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裴济本已打算起身告退,被这般忽然一指,只得将起身的动作又压下。

他方才冷眼旁观丽质与那一对母女时,便想起了先前睿王同他说过的话。

自婚事定下后,睿王便曾派人多方打听过钟家的事,知晓钟承平待丽质姊妹二人并不好,因此那一年间,虽有机会帮扶一二。

当时他打心底里不赞同睿王对自己的婚事如此草率,只凭一面之缘便执意定下,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方才见那对母女说话时的模样,他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揪扯之感,对坐在座上的那个女子也生出几分情不自禁的心疼。

她的处境,他一清二楚。

他知道她在宫中孤立无援,太后与公主对她不甚喜爱,苛刻不已,其他嫔妃定也看不上她寒微的出身与尴尬的境地,如今就连她的家人,也一心只想从她身上得到些好处。

可心中的理智一再提醒他,此事与他毫无关系,她的一切自有陛下操心。

丽质坐在李景烨身边,终于第一次将目光转向裴济。

“可羽林卫负责长安防卫,妾的堂兄才勇平平,不甚上进,哪里能担得起如此重任?陛下还是不必多管妾的家人了,否则,连裴将军也该笑话了。”

裴济掀起眼皮,飞快地瞥她一眼,背后肌肉微微紧绷。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只略提了他一句,便令他莫名地心跳。

李景烨轻笑,抚了抚她的面颊,道:“此事你莫担心,从前,长安城里勋贵子弟皆可进左右羽林卫任职,可如今有子晦在,子晦甚严,不论哪家子弟,都得经一月的考察,各处轮值,待样样合格后,方可正式入羽林卫任职。朕给你堂兄机会,能不能进去,得看子晦。”

勋贵子弟进羽林卫多是为了试炼两年,谋个前程,不久便多会靠着恩荫往各部去任官职。因此数十年下来,原本承担京城防卫之责的左右羽林卫近两年来战力下降,俨然已如花架子一般不堪一击。

裴济去岁入羽林卫,因早年跟着父亲上过河东的战场,是以未从普通士卒做起,直接便任了大将军一职。经他一年多的着力整顿,已然将羽林卫中奢靡懈怠的风气扭转一新。

期间,不少长安贵戚都对裴济甚为不满,然他年纪虽小,意志却坚定不移,丝毫不为旁人所扰,更不怕得罪哪一方,行事作风一如他当年小小年纪在沙场上杀敌时一般干净利落。

也正是因此,李景烨才对他刮目相看,从此越发信赖。

如今的左右羽林卫已不再是从前勋贵子弟谋求仕途的第一层台阶了。

丽质一双水汪汪杏眼柔柔看向裴济:“如此,请裴将军千万不必对家兄手下留情。”

裴济面色沉肃,垂下眼眸,喉结处细微地滚动了一下,拱手道:“臣从不徇私。”

……

三日后,李景烨下旨,封钟承平为秦国公,杨氏为秦国夫人,钟灏则进了羽林卫中,与新募的士卒们一同操练。

如此,一家终于入了公侯之列。可钟承平的官职却仍只是七品京兆府士曹参军,在一众身居高位的公侯之中,堪为异类。

一日午后,丽质从紫宸殿回承欢殿时,恰见裴济与数个身着紫袍或绯袍的朝臣们行过,往延英殿方向而去。

众人远远见她,纷纷避让道边,躬身行礼。

丽质心中一动,眼波流转,停下脚步,面含微笑,自然地唤:“裴将军且留步。”

众人诧异,面面相觑,不知贵妃何以叫住一位朝臣。

裴济亦是心头一跳,浑身倏然紧绷,在朝臣们的目光下慢慢走近,满是戒备与厉色地望着她,压低声道:“大庭广众,贵妃唤臣何事?”

丽质望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掩唇轻笑,一双含春杏眼烫得裴济被冷落了多日的燥意蠢蠢欲动。

“妾不过想问一问家兄之事,听闻不久前,他已入了羽林卫。”

裴济绷着脸,特意提高声音,以周围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军中纪律严明,需日日刻苦操练,贵妃兄长尚在适应中。”

这便是说钟灏的表现十分勉强。

他这般说,实在是带着几分莫名的怒气。

丽质自然早就听说了。

她抿唇微笑,道:“如此便好,多谢将军帮妾。”

裴济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只觉自己像被戳破了心思一般。

其实羽林卫中考虑到有半数新兵皆出生权贵之家,最初的操练并不大困难,几日过后放循序渐进。

只是他特意嘱咐过副将,不必因钟灏是贵妃堂兄、陛下钦点便格外留情,一切需公事公办。是以钟灏一入军中,便要如普通新募士卒一般操练,几日下来,已叫苦不迭,大约过不多久便会撑不下去。

他自认自己这般行径并无半点徇私的意思,可心里总有个隐秘的声音在提醒他,他在为那女人感到不平。

他绷着脸别开视线。

丽质却忽然靠近半步,仰头低声道:“待日后有机会,妾再为将军跳支舞,以表谢意,可好?”

裴济的脑袋轰的一声响,猛然想起凉亭中的艳舞,方才便蠢蠢欲动的燥意顿时炸开,席卷全身。

他惊异地瞪着她,只想严词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再不能像先前一般说出口去。

他大约已入了她的迷障,再出不来了。

他浑身一凛,心中绝望不已,众目睽睽之下,只得转身仓皇离开。

第21章 中秋

丽质望着裴济逃离时紧绷的面庞和挺得笔直的脊背,唇边笑意更甚。

她转身,却未往回承欢殿的方向去。

春月问:“娘子,咱们不回去吗?”

丽质笑:“去教坊吧,千秋节时,我得给陛下献舞。”

千秋节是李景烨寿诞,不论后宫妃嫔还是贵戚朝臣,都得给他献寿礼。

她身无长物,唯有一身歌舞技艺堪登大堂。好在大魏开放,歌舞盛行,上至天子勋贵,下至寻常百姓都爱此道,大宴之上,不拘身份,皆可登台而舞。

就连平日的大朝会上,众臣向皇帝行稽首再拜之礼时,也得加一段拜舞之礼,即当着天子的面手舞足蹈,欢呼相庆。

据她所知,宫中不少嫔妃入宫后,都曾在大宴上起舞,就是如今处处以端庄示人的萧淑妃,也在东宫宴上给还是太子的李景烨献舞。

为了此事,她这半个多月来,几乎每日都要去教坊。

她虽不想如梦境中一般惊艳四座,令自己名声大噪,可皇帝生辰却是马虎不得的。

况且,那日裴济也会在。

……

数日后,中秋至。

李景烨前一天夜里宿在承欢殿,有心与丽质亲昵,却被何元士稍劝了劝,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便被唤醒,一身朝服穿戴整齐,要往宣政殿中去接受百官拜贺,受各国留驻长安的使节们的献礼与拜贺,接着还需赏赐众人,昭告天下臣民,恐怕要忙到傍晚时分,才会往麟德殿中大宴众人。

这一日虽是他的寿诞,他却得忙碌整整一日。

离开前,他爱怜地吻了吻丽质仍困意十足的眼眸,温声笑道:“丽娘还未给朕跳过舞,今日夜里,朕便等着了。”

丽质勉力撑着精神笑了笑,伸手将他推出去。

待李景烨走了,她又回屋里酣睡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天已大亮时,才重新起身,梳洗穿戴。

春月将海棠干花瓣放在熏笼中,又将她夜里要穿的舞衣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铺到熏笼上慢慢熏蒸。

幽香在室内渐渐弥漫。

丽质又有了几分困意。

近来她练舞练得勤了些,时常白日犯困。

可未待她靠上软塌,殿外便有数个宫人捧着不少东西走近,其中一个立在门外,躬身道:“禀贵妃,淑妃命奴婢们给贵妃送来些新制的香粉、钿钗等,夜里若需要,可用上,还恳请贵妃,白日定要养足精神,不可劳累。”

丽质起身道谢,命她们将东西放下,又令她们转请萧淑妃也不必过于劳累,能给交徐贤妃的,便不必事事躬亲。

待宫人们走了,春月忙将那些香粉、钗钿都搁到一旁去:“娘子千万别用,指不定其中有些便掺了毒药,要毁了娘子的容貌呢!”

丽质望着她满脸戒备的模样,忍不住掩唇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近来在教坊都同她们说了些什么?”

她与乐师们排演时,时常见春月与几个年岁相差无几的歌舞伎们坐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话。

春月提起这些,眼睛便亮闪闪的:“教坊的姊姊们同奴婢说了不少前朝的宫廷秘闻,奴婢才知道,原来后宫的嫔妃们之间,一点也不太平,使其手段来,个个都不留情!”

丽质失笑,望一眼盘中的钗钿香粉,摇头道:“那些不过是听来一乐的故事罢了,哪有人会这样蠢,直接在香粉里动手脚?”

况且,她知道萧淑妃对李景烨是真心敬爱,又是个最重体面名声的人,即便对她这个贵妃心存不满,顶多也不过是想在身份家世上压过一头罢了,暂不会真的对她下手。

不过,春月的话到底也提醒了她,即便她并不想掺合后宫纷争,也得多多提防些才好。

……

傍晚,夜幕将垂,众人终于往麟德殿而去。

麟德殿恢弘富丽,自龙首原下仰视时,高耸壮阔,待登上原首,步入其中,又觉殿阁亭廊,景象优美,稍一转视线,又可见波光粼粼的太液池。

今日池上也点了千盏灯火,恰与麟德殿中遥相呼应,格外华美。

今年是李景烨登基后过的第六个寿诞,特意大办了一番,不但有太后、嫔妃、公主与宗亲,还有京中不少大臣、边地前来尚未离去的将领,乃至周边诸属国使节等都来赴宴,林林总总,竟有千余人之多,除了列坐高处阁楼,殿前廊下也皆坐满了人。

丽质到时,后宫诸人已在,正留出最前端萧淑妃与徐贤妃的座与她。

众人见她,纷纷起身行礼。

不一会儿,殿外的内侍便高呼:陛下与太后来了。

只见殿外阔地上,李景烨走在正中,身旁是久未露面的太后、大长公主与李令月,另一边,则是李景辉与裴济。

丽质眼神一顿,随即自那二人身上自然划过,慢慢收敛,随着众人一同下拜行礼。

李景烨先命人将萧淑妃搀起,随后便与太后一同行至高处的座上,其余人也各往座上去。

嫔妃与女眷列坐皇帝右侧,其余宗亲与众臣则在左侧。

丽质抬眸望去,恰见裴济正坐在自己斜前方,相隔不过数丈。

他看来面色如常,一贯的清冷肃穆,坚毅沉稳,只一双眼望着桌前空地,不知在想什么,桌案下的一双手也紧紧握着,搁在膝上。淹没在人群中时,莫名有几分寂寥。

丽质只看了一眼,便要移开视线,却忽然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自裴济身边向她投来。

她稍转眼珠,便对上李景辉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

许久未见,少年郎原本俊朗的面容竟有些剥落,饶是一身锦衣华服,玉冠丝带,也掩不住其中的落拓之意。

可偏那一双曾经意气风发的双眸,正灼灼望着她,像被重新点燃了一般。

丽质怔了怔,随即想起不久前裴济的那句提醒,心里忽然一拧。

人人都知道皇帝、睿王这对兄弟与丽质错综复杂的关系,是以在三人一出现时,便有不少人时不时瞥向此处。

方才丽质与李景辉不经意的对视也有不少人看到了,不由纷纷好奇,二人是否余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