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兰英,在那样的日子里只远远地看着她,始终未与她说一句话。

原来,是不忍心呀。

丽质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握着兰英的手,轻声道:“都过去了,阿秭,这一回,我是心甘情愿出嫁的。”

“嗯。”兰英点头,像幼时哄妹妹入睡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咱们姊妹两个都是。”

天色渐渐暗下,府外早已清空的街道上,车马礼乐的声音慢慢靠近,亲迎的队伍已到了。

不一会儿,屋外便迎来一阵充满欢笑的嘈杂声,其中夹杂着礼官的高呼和熟悉的两道嗓音,正是魏彭与裴济。

今日兰英送嫁,魏彭便也充当皇后的娘家亲族。

礼官引着两人走近屋门处,裴济将手中提着的大雁交给魏彭,丽质便在兰英和两个尚宫局老人的陪同下开门步出。

寒风呼啸而来,温暖的烛光映在她美丽无暇的面庞上,令周遭的人惊艳不已。

裴济也愣愣地望着。

她跨过门槛,停在庭前积了雪的空地上,一双温柔的杏眼望过去,隔着几丈距离唤了一声“三郎”。

她的声音极轻,才出口便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可裴济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如梦初醒,微笑着走近,将手中绳索的一头递到她手里,看着她轻轻握住。

“握紧了,咱们要走了。”

“嗯。”丽质依言收紧五指,感受着绳索上凹凸不平的纹理嵌入手心,跟着他平缓而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庭院,登上马车。

裴济没照礼制所定,只驭轮三周便交驭者驾车,而是亲自坐在车前,驾着载了妻子的马车一路驶回宫中。

其时,文武百官都已等在宫门处,见帝后近,纷纷下马迎候,簇拥着二人入宫中。

含元殿中,坐席都已设好。

在百官注视下,帝后二人并肩而坐,由司馔引着,同食同饮,行完同牢礼。

礼毕,百官往麟德殿赴宴,天子婚仪,自然要设筵席款待,请众人畅饮达旦。

丽质和裴济二人则由礼官引着先进紫宸殿,休整一番。

直到将身上繁重的衣饰除下,换上常服,丽质才慢慢有些回神,一抬头,却见裴济也怔怔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看了一会儿。

丽质先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去推一把他的胸口,道:“怎么了,可是太久没见我,已忘了我长什么模样?”

裴济一把捉住她的手,在掌心里细细摩挲,跟着笑起来,摇头道:“我日日想你,怎么会忘?是太想念你了,熬了这么久,终于能好好看一看,自然不舍得浪费时间。”

丽质已慢慢恢复了平日的做派,闻言主动凑近,将脸送到他眼前,道:“那我便让三郎看个够吧。”

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名正言顺地做了自己的妻子,此刻近在咫尺,反倒令裴济的心砰砰跳起来。

他顺势将她抱住,低头吻了下她的鼻尖,随后便扭开视线,拉着她走到外间。

外间,早有人在榻上置了几案,摆好一桌热腾腾的饭食,都是两人平日惯用的,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还温着一壶剑南烧春。

丽质见状,诧异道:“你不往麟德殿去了吗?百官们恐怕都等着与你饮酒呢。”

裴济笑着引她到榻上坐下,亲自提了酒壶,替两人都满上一杯,道:“还去那儿做什么?好酒好菜都招待着,他们自会作乐。今日我成婚,我自然要与新妇在一处。”

说着,他将酒杯递过去。

丽质心里有些高兴,并不推辞,接过后便与他一同饮下。

清透温热的酒液顺着喉管流入腹中,令整个身子都温暖起来。

二人就这般相对而坐,边饮边食,窄小的几案下膝盖相抵,仿佛寻常百姓家中的恩爱夫妻一般。

酒过三巡,丽质的面颊已红得如晚霞一般,双眸也跟着泛起迷蒙的水光。

裴济像从前一般,亲自取过水和巾帕,帮她梳洗完,又抱着她回到内室的床上。

红烛之下,罗帐昏昏。

殿内的其他人早就识趣地闭门离开,只剩下新婚的二人,亲密地抱在一起。

“三郎,”丽质依偎在裴济的怀中,勾着他的脖颈喃喃低语,“你待我真好。”

裴济“嗯”了声,没说话,低头凑近去吻她的唇瓣。

丽质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唇上,阻挡住他的动作。

“嘘——三郎,你听见了吗?”

裴济停下动作,跟着她一起侧耳倾听。

殿内宁静一片,唯有远处麟德殿里欢快的乐声,高高低低的传来,那里参加欢宴的人们正兴致高昂。

“这乐声,是在祝福我们,对吗?”

被纱帐筛过的暖色灯光笼罩在她的脸庞上,令那一双晶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嗯。”裴济低头凝视着她,嗓音低沉,令人信赖,“今日,长安的百姓都在祝福我们。丽娘,我们会长长久久的。”

她满足地笑起来。

这辈子,她终于得到了真心的祝福。

第124章 、迁都(一)

隆启元年九月, 长安秋意正浓。

新帝登基已逾一年,中原土地也终于因战火的平息而慢慢重归宁静,在朝廷轻劳役, 减赋税的大政下,国中百姓也正一点点休养生息,恢复耕作。

眼看形势已稳,裴济于数月前便开始在心中谋划起扫荡北方, 将突厥这个悬在中原王朝身边百余年的心腹大患彻底铲除。

欲除突厥,须得从长计议, 他思来想去以为, 第一步当先将都城从长安迁往东都洛阳。

自位置上而言, 长安偏西, 接近边塞, 易受边境战事的影响,也受天灾之下的饥荒困扰,在与东、南两边的联通上,也多有不便。

而洛阳则处中原腹地,不近边塞, 地形与气候都更适宜, 与天下四方的交通也更为便捷。

同时, 洛阳本也是数朝旧都, 城中宅院屋舍一应俱全,就连宫殿也不必重新修建,只需将前朝所遗的洛阳宫重新整饬即可。

相比之下, 先将都城迁往洛阳,未来若要出兵,更易稳固后防, 减轻负担。

君臣之间一番商讨后,终于在四个月前,将迁都一事昭告天下。

这四个月来,大明宫和城中大臣的家中都在陆续收拾行囊,等待迁都,洛阳城中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迁都之日定在九月初八。

到了九月初七,裴济下旨罢朝,令百官各自回府,准备明日的行程。大明宫中,众人也是严阵以待。

丽质一早便起身,听着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们回报着各处的情况,又跟着一一检查了一番。

她如今已是皇后,这大明宫中又没有别的嫔妃,她必须得将肩上的责任担起来。好在,宫中庶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有六局经验丰富的女官们从旁帮衬,又有李太后指点,她学得很快,一年下来,已能独当一面。

好容易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回到紫宸殿时,已临近傍晚。

裴济也恰从外头回来,一见她,便径直走近,伸手揽着她的肩一同到榻边坐下。

宫人们捧着水盆、巾帕和衣裳搁到一旁的架子上后,便自觉退下。这两人素来都爱自己动手,不必事事都由别人服侍。

屋里没了别人,丽质自觉顺势靠在裴济怀里,仰头微眯着眼由他拿沾湿的巾帕替她擦了把脸。

这三年里,只要她累了,他便会默不作声地抱着她,替她穿衣梳洗,这似乎已成了一个不用言说的习惯。

只是稍擦了两把,裴济的动作便有些变了。

近来二人各自忙着手里的事,已有几日不曾亲近。

他手里的巾帕顺着她下巴的线条一点点下滑,脸颊也跟着凑过去,令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耳畔。

丽质身子颤了颤,微眯着的眼眸慢慢睁开,朦胧湿润的目光一下撞入他的心底。

巾帕被丢回架上,他低头吻她的眼,手掌也在她的衣领处滑动。

“三郎,我有些累了。”丽质闭着眼也不伸手推他,浑身软着,只懒懒地唤了一声。

裴济见状,明白她也有些动情,便将她整个人托起来,令她坐到自己的膝上,一面吻她,一面哑着嗓音道:“不怕,让我来,你不必动。”

丽质半撑着眼贴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算是默许了。

两人晚膳也顾不得先吃,便贴在一起亲吻,从坐榻一路进了内室,拨荔枝似的剥着衣物,一同倒在宽大的床榻上。

纱帐飞舞之间,衣物早已散落一地。

裴济令丽质仰卧着,覆身上去吻她。

正是动情之时,丽质忽然蹙眉,眼神涣散。

裴济一惊,只觉原本覆在她额角的香汗似乎也变成了冷汗,忙停下动作:“丽娘,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他下意识先在心里回想她月事的时间,应当还有五六日才是。

丽质摇头,忍不住伸手抚着额头,道:“只是忽然有些晕眩,大约是这几日太累的缘故,没事。”

她整个人比方才更加软,半侧着头卧在床上,长发披散着,有几缕粘在脖颈间,顺着丰腴有致的线条蜿蜒而下,更衬得洁白间透着淡粉的肌肤莹润透亮。

可饶是眼前情景再令人心动,裴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移开视线,退开身,给她盖上锦被,便披上外衣,道:“我让御医来替你瞧瞧。”

丽质过了方才那一阵晕眩,此刻虽还无力,却已觉得好了许多,正要拒绝,裴济便在床沿坐下,握着她的双肩道:“明日便要启程,今日好好诊一诊,咱们也好放心些。”

丽质见他当真有些紧张,便也不再拒绝,草草穿了衣裙在殿中等候。

不一会儿,御医便携着药箱过来,坐到榻边,取出号脉枕替她号脉。

一番望闻问切后,裴济便问:“皇后如何?可是近来太过劳累的缘故?”

御医没即刻回答,而是又翻了翻手中替皇后问诊的记录,来回看了两遍,才点头,道:“陛下,皇后殿下的晕眩,的确有劳累的缘故,不过,更多的,当是因为殿下已有了近两月的身孕。”

他的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殿里静悄悄的,好半晌没人说话。御医没得到预料中欣喜的回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裴济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起来,漆黑的眼也迸出耀目的光彩:“你说——她有两月的身孕了?”

御医点头,顿时松了口气。

丽质在他的注视下低头,轻抚上仍十分平坦的小腹,这才想起,上个月的月事的确没来。

她因习惯了从前身子亏损时月事不准的情况,只以为是症状还有反复,并未在意,如今看来,确实疏忽了。

她的腹中,已无声无息地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一个将她与裴济,与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实实在在联系在一起的小生命。

“三郎,我怀孕了。”她抬头,对上裴济的视线。

御医已退出去开药方兼写下近来的禁忌,殿中只剩下两人。

裴济的唇角止不住地扬着,小心地伸出手,跟着覆上她的小腹,轻轻抚摸。

“是,咱们要有孩子了。”他紧挨着她坐下,语气里慢慢多了一丝细微的哽咽,“幸好,你都好了……”

丽质没说话,主动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他虽没说,可她却一直看在眼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替她寻问过不少名医,唯恐从前饮药受到的伤害还未痊愈。

“嗯,我都好了,你不必再担心。”她柔声安慰,又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我若没好,这辈子没法生育,你可怎么办?”

裴济摸摸她的长发,道:“那我只好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来了。”

这是历朝历代无嗣的帝王最常选的法子。只有到实在求子无望时,才会走到这一步。而在这之前的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里,他们的内心要承受的煎熬与压力,非常人能知晓。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说出来。

他又让人往李太后与太皇太后二人处去传皇后有孕的喜讯。想起李太后,他不由道:“母亲若知道了,定要赶着写了烧给父亲知道。”

自裴琰去后,李太后的伤心看似好得极快,到如今早已能如从前一样好好生活了,可身为儿子,裴济却知道,她从没放下过父亲。

李太后在贴身的囊袋里放了裴琰从前的一枚玉佩,时不时便要摸一摸,仿佛他还在身边似的。

自见了丽质那一回写信烧信后,更是得了启发,每日都要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写下,装入信封,好好收起来。

不久前,裴琰忌日,她便将积攒的信一并烧了过去。

不一会儿,御医便带着写好的方子重新入内,又将写下的禁忌事宜递上,一面令他们看,一面仔细讲解。

二人都是头一遭,因此听得格外仔细,遇上不明白的,反复询问,直到确认无误。

待御医说到孕期前三个月不宜太过劳碌时,裴济忍不住担忧:“可定了明日要迁都,这样的情况,皇后是否也受不住舟车劳顿?”

御医道:“去洛阳走的都是平坦的官道,宫中的车马也宽敞,只需路上行慢些,多休息,应当无碍。”

他说罢,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将声音放低些,道:“只是,这三个月里,须得禁行房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御医常年钻研医术,早已习惯了这些事,未觉不妥。丽质虽有一瞬羞意,可一贯坦然,便跟着点头答应。

反倒是裴济,经这一提醒,便想起方才未尽的事,面上不由闪过几分尴尬之色。然转念一想,幸好方才及时停下了,否则还不知会如何。

待将诸多细节都说清楚,已过了小半个时辰,熬好的汤药也恰好送来。

别的事自然做不了了,裴济便看着丽质饮药。

案几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食,只等着她先饮药,便能吃。

实则照御医的建议,最好餐后饮药。可她实在怕那苦味留在嘴里半晌去不尽,便总在餐前先饮。

好容易将乌黑的药汁饮下,她皱着眉要用两口温茶,裴济却自动凑近,吻住她的唇,与她一同体味残留的苦涩。

丽质笑着推开他,衔了一枚蜜饯在口中,又凑近去吻他,含糊道:“该共苦的日子已过去了,往后都是同甘了。”

第125章 、迁都(二)

第二日仍照原定计划启程, 只是在裴济的要求下,丽质将大多事情都直接交给六局的女官们。

待队伍启动,慢慢行出长安, 两人便一同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靠在一起说话。

因今日赶路,裴济难得有一日空闲。而李太后昨夜听闻丽质有孕后,今日一早便命人送了些东西来,两人先前还未有功夫好好看看, 此刻一同打开,才发现原来都是裴济幼时穿过的衣物与用过的玩意儿。

那些衣物、器具虽然看来已有些年头, 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一尘不染, 可见这些年里, 都被保管得极好。

裴济愣愣地看着, 忍不住伸出手去,在这些衣物、器具上一一抚摸过。

他幼年时,与父母总聚少离多,如今看到这些,不禁想起那时的许多事。

丽质含笑望着, 见他愣神, 便从中拿了一只圆滚滚的三彩陶埙在他面前晃了晃, 扬眉道:“原来我家三郎这么出息, 小小年纪还吹过陶埙呢!”

裴济顿时回过神来,见她又是一副同孩子说话的长辈模样,便也跟着装模作样起来:“是, 姊姊不知道的还有许多,三郎不仅会吹埙,还会骑马射箭呢。”

他说着, 便从她手里接过那只陶埙掂了掂,凑到嘴边略试了试,便当真吹奏起来。

陶埙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缠绵,所奏之曲调皆透着股绵长典雅的神秘气质,偏裴济因多年不曾碰过,早已生疏了,吹出的曲调断断续续,听来颇有几分滑稽的童稚趣味。

丽质倚在枕上笑吟吟听着,待他一曲吹罢,又故作严肃地摇头:“三郎啊,听你吹的,当是许久没好好练了吧?这可不行,吹曲,一日离口,便要生疏,可要勤练呀!”

裴济笑着连连点头,摸着手里的陶埙道:“是,我得好好练练,可不能生疏了,将来还要教咱们的孩子吹奏呢。这一只,还是我六七岁时,父亲到地方上办差时给我带回来的,以后我再送给咱们的孩子。”

他说着,又将陶埙小心翼翼放回去。

马车恰被凹凸的路面颠一下,丽质靠在枕上晃了晃,朝他的方向挨近了些。

他顺势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仿佛担心她磕碰了似的。

“算年纪,我该比你大才是,偏你总要做阿秭。”

丽质斜睨他一眼,眼梢之间尽是流转的妩媚:“怎么,你不服气吗?”

裴济忍不住失笑,凑到她眼梢细细亲吻,摇头道:“不敢,三郎听姊姊的话。”

丽质被吻得脸颊有些痒,咯咯笑着软在他怀里。

两人这般轻松自在地作伴,倒让原本枯燥的颠簸路程愉悦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裴济虽又恢复每日定时处理政务,却还是时刻关照着丽质,尤其早晚的饮食吃药,都得亲自监督着才能放心。

路上不比在宫中,有齐全的供应,可裴济离开前,亲自嘱咐了要让丽质好好滋补,因此这一路上,每日都有御医调制的滋补方子奉上,到抵达洛阳时,她非但没因颠簸而瘦下来,反而更多了几分丰润的艳丽。

在洛阳宫中,她对着铜镜仔细照了又照,以软尺量着腰围,摸摸上面多出的那半寸,满面愁容。

“到洛阳已这么久了,我还想着每日多在外头走走,能瘦下来些,哪知就这半寸,却怎么也回不去。”

裴济恰好从前朝回到寝殿,见她这副模样,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多了分笑意。

他走到她身后,将手覆在她的腰上,与她一同望着镜中,道:“一时半会儿,哪里还回得去?有了孩子,肚子只会越来越大,这长出来的半寸,分明是咱们孩儿的分量。”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一起抚上她已微微有隆起趋势小腹:“你摸摸这儿。别人家怀胎的娘子,还有哪个能像你似的,除了这儿,身形半点没变样?”

丽质听了他毫不吝惜的夸奖,心里好受了许多,又在铜镜前左右转了转,仔细确认多出的那半寸的确是因为小腹已有了隆起,这才放下心来。

裴济也跟着将镜中的人好好端详了一番,不过是这片刻的时间,眼神便有些黯了。

他方才说错了,除了腹部隆起,她身上别处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令本就妩媚的美貌之中更多了别样的成熟风情。

“丽娘,”他嗓音有些沙哑,重新环住她的腰,将下颚抵在她脖颈的一侧,“到今日,该已经三月有余了吧?”

丽质一愣,算了算时间,点头“嗯”一声,抬眸恰在铜镜里触上他的视线,顿时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被撂了这么久,他虽每日还能规规矩矩地只抱着她入睡,可内里定早已按捺不住了。莫说他,便是她也有些意动。

她低头看一眼极不起眼的腹部,轻笑着抬头,对着铜镜让自己向后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伸出去,在他的领口轻轻勾画着,纤细的指尖时不时扯开些,带要露出里面的亵衣时,又将将松开。

“虽已满三个月了,可我还没问过御医呢。”她抬着眼,在镜中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裴济只觉得仿佛到了夏日,浑身热烫烫的,胸前的衣物被来回勾扯,时不时透进来些凉风,看似驱散了热度,可待又贴回去时,却变得更热了,仿佛随时都能点着。

他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直接扭到后面锢住,同时低下头去,在她脖颈边的肌肤上时轻时重的落下亲吻,引得她也忍不住跟着浑身颤动。

“我已问过了,御医说你胎相稳,不碍事。”

实则他因见她吃了不少补品下去,却不怎么显怀,总担心她身子吃不住,遂天天都向御医寻问情况,得知她一切都好,才能放心。

丽质侧过头去,与他的唇贴在一起,一点一点磨蹭着。

她想将衣扣解开些,可双手却被他牢牢掌握在背后,只好轻轻扭动着,伸出十指去勾他的腰带。

带钩和玉佩撞击在一起,发出清润的声响。

“你该对我温柔些……”

她委屈地望着他,希望他能自觉地将她松开。

可裴济却没如她的愿,反而扯下自己的腰带,将上头的玉统统撂开,只余那块软绸,三两下绑住她的两只手腕。

他怕伤了她,绑得不紧,恰好能教她不能受些约束。

“我会很温柔,只是不能教你乱动,否则我实在不知自己会如何……”

说着,他揽着她的腰进内室,在她不满的眼神里小心地让她半靠在床边。

……

许久,待一切平静下来,丽质才忍不住戳他的胸膛。

“三郎,你如今可越来越不老实了!”

方才她又是撒娇又是佯怒,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让他将自己腕上的绸带解开,可还未待她反击,却又被他牢牢压制住了。

裴济拉着她的手轻咬指尖,安抚似的摸她后背:“早同你说过了,我从来不是个好人。若能对你老实,我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丽质心里想着过去的事,忍不住笑:“罢了罢了,是我看走眼了,谁知道一个衣冠楚楚的少年郎,原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两个人说笑一阵,裴济问:“今日去了翰林院,觉得如何?”

翰林院是设在宫中的一处机构,其中历来招揽饱学之士,尤以擅诗文者多,专门负责起草诏书,撰写公文。

丽质先前想着,做了皇后,该为天下的女子谋福祉,思来想去,便打算从最普通的百姓中间入手。

大燕的律法承袭前朝,其中有不少于女子有利的,然而百姓中,识字的人甚少,更不必提通晓律法。即便有了这些律法,她们也没法加以利用。

丽质便想从洛阳开始,试着设立几处专门帮助女子刑诉的府衙,若的确可行,便逐渐往全国推广。

只是,着手之前,她自己便先得将各自律法通读、了解。将这念头告诉裴济后,他便提议从翰林院里挑了几个通律法的,每日来同她讲解,今日恰是第一日。

问起这事,丽质点头赞道:“那三位学士都十分饱学,讲解起来,十分深入浅出,通俗浅显。我今日不但自己去了,还在六局里挑了十个平民出身的低阶女官,让她们也一同听着,日后若能学有所成,恰好让她们将此事办起来。”

裴济看着她说起这些时神采奕奕,与平日全然不同的模样,眼神愈发温柔。

先前她还被困着时,他便早发现她对身边的女子都十分宽容,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如今见她终于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自然也觉得高兴。

“你很聪明。”他吻了下她的额头,“挑的是不会动摇根基,又于民有利的地方着手。”

丽质知道他在说什么:“你们男人统治天下太久了,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如今便是你待我好些,恐怕也有不少人在心里议论。我自然不能直接与他们针锋相对,否则岂不辜负了你的好意?多帮助些落难的普通百姓,既与多数人无碍,又是实实在在的好事,自然该做。”

她不傻,心里清楚即便是裴济,也是打心底里认为这世界本该有男人统治,他不过是比旁人更多了尊重与坦诚罢了。

可就是这一点尊重,便已弥足珍贵。别说是这里,就是在她的时代,这一点尊重,也有许多人做不到。

“三郎,”她坐起身,认真地望着他,“若你在外有难处,千万别自己一人扛着,我知道你待我好,我也会心疼你的。”

裴济身子忽然一震,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喉间都像被哽住了一般。

好半晌,他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地道了一声:“好。”

第126章 、迁都(三)

帝后搬至洛阳后, 其他仍留在长安的京官家眷和剩余的衙署等,仍在陆陆续续东迁,预计要等到来年四月末, 才能彻底迁移完。

这段时间里,有不少官员不得不两处奔波着办事。

眼看已到十二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裴济也跟着越来越忙。

前面接连两年, 因国中之乱,周边各国使臣皆未入京朝见, 各地方官也未进京面圣, 如今渐趋稳定与繁荣, 年末的朝贺便也重新恢复。与此同时, 年末的诸多祭祀也跟着提上日程。

礼部、鸿胪寺的官员们每日进进出出, 令宫城中忙碌不已。

然而再忙碌,裴济也没忘了每日关照丽质的起居。

他每日早出晚归,几乎没有半点喘息的时候,然而只要一回寝殿,头一件事便是要问丽质这日的情况, 尤其吃药一事, 他像是总不够放心似的, 不厌其烦地每日寻问是否按时吃了, 吃下可有不适。

丽质笑他比她这个怀孕用药的人还紧张,他却说只因孩子没生在他腹中,他不知他们母子二人到底如何, 只好反复确认以求安心。

连御前的内侍们都已习惯了陛下对皇后的处处关心,帮着一同督促着每日的情况,令丽质偶尔畏苦, 想晚些吃药都没了机会。

这日傍晚,丽质才从六局回到寝殿中,青栀便将煎好的热腾腾的汤药奉上。

丽质的眉眼登时皱了起来,有些嫌恶地伸手要推开。

不知怎的,她孕期的这些反应来得有些晚,直到过了三个月,才渐渐有恶心呕吐、头晕嗜睡的症状,尤其这几日,御医似乎将汤药的方子做了些微调整,令原本仅有苦味的药汁更多了些酸涩,几乎才沾口,便让她十分难受。

“娘子,这可是安胎的药,昨日奴婢拗不过娘子,已悄悄倒了半碗,今日可不能了,不得一滴不剩地全喝掉。”青栀如今也不似从前拘谨了,虽被推拒,却仍毫不退让地捧着药站在原地。

丽质将外头沾了雪的氅衣脱下,又将厚重的棉服也换成平日在室内穿的宽大衣袍,闻言直捂着唇摇头:“不成,这味道我才闻着便觉恶心,哪里能喝?我看我胎相稳得很,根本不必喝药。”

“小娘子,这是青栀亲自看着熬的。”春月与青栀对视一眼,也忍不住跟着劝,“况且,也是陛下的一片心意,陛下若知晓娘子又不想喝药,定要担心。”

丽质却直接转身进内室,道:“那别教他知道便是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道熟悉中带着不满的嗓音:“别教谁知道?”

丽质吓了一跳,忙探出脑袋往外看去,正见春月与青栀两个屈膝行礼,原来裴济也恰好回来了。

他显然已听见了她方才的话,一面大步走近,一面满是不赞同地望着他,倒令他那张一向肃穆古板的面孔变得生动起来。

“三郎,我、我不过随口说说……”丽质自知理亏,气势一下矮了一截。

裴济难得没对她和颜悦色,只板着脸站在她眼前,也不坐下,反而拿一双漆黑的眼上下打量她,直到她忍不住冲他露出委屈的神色,才抿着唇替她将微微敞开的衣领拉紧。

“早同你说过了,已经入冬,得记得保暖,若冻着了,御医也要束手无策,到时候受累的可是你自己。”

丽质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试探,嗫嚅道:“屋里烧着地龙呢,一点儿也不冷……”

裴济脸色一冷,毫不犹豫地瞪她一眼:“屋门还未关,若外头寒气侵入进来了怎么办?”

他仿佛真的有些怒了,直接从青栀手里接过汤药,递到她眼前,冷着脸道:“若我不早些回来看着你,恐怕你连药也不喝了。”

丽质难得像个孩子似的坐在榻上,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再不敢多说什么,只伸手捏住鼻子,将唇凑到碗边,就着他的手便将汤药一饮而尽。

没了嗅觉,药的酸苦少了大半,然而顺着食管进到胃里后,仍教她的眉眼皱成一团。

“三郎……”她眼泪汪汪地冲他望过去,一手还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像在提醒他自己怀孕了似的。

裴济绷着脸不吭声,转身站到屏风边更衣。

丽质见状,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令他们出去,自己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主动帮他宽衣。

她柔软的肌肤状似不经意地从他的脖颈处擦过,湿漉漉的杏眼也跟着觑他一眼。

“三郎,”她踮起脚尖,仰着头将唇凑近他耳边,“你别生我的气。”

裴济咬了咬牙,尽力不去看她,可那样若有似无的触碰到底令他好容易稳住的严肃慢慢崩塌了。

“我没生气。”他别开脸,尽力离她的唇瓣间温热的气息远些,手却已经自觉得扶住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