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幽灵矿工 第07章、相逢不相见

林真真闻言也吃了一惊,这个人似乎并不是特地来营救她的,至少这个人不是风君子从外面找来的,似乎原来就在矿坑里。此时对方已经走近了,林真真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着来人,只见来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几乎和林真真差不了多少,皮肤稍微有点黑,但是井下的人通常是看不出原来的肤色的。从五官上看长的很端正,一副文质彬彬的举止,不像井下挖煤的工人,倒像是学校里教书的老师,有一种很亲切的气质。

林真真在观察对方,对方也在看着她,见她不答话又接着问道:“你是不是从那个废矿坑掉下来的?那个地方很危险,你怎么跑到那儿去了,看你的样子不是矿上的人。”

林真真此时已经不害怕了,心情轻松了说话也轻松了不少,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矿上的人?”

对方笑了笑,说道:“在煤矿,女人是不可以下井的。”

林真真这下明白对方认为自己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了,她接着问对方:“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这里不是废弃的矿井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井下的瓦斯检验员,一般各个坑道都要定期检查的,这个地方离其它的坑道非常远,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我还是要来的。”

林真真并没有追问对方的话有什么破绽,她对煤矿并不了解,她想当然的认为这个废弃的矿坑仍然通过地下的坑道和其它矿坑连在一起,那么这个瓦斯检验员在这里出现也不意外了。想到这里于是说:“请问您贵姓?幸亏你找到这儿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出去,你现在能领我出去吗?”

“我姓章,立早章,你叫我老章好了,我想我们应该等在这里等上面的人下来找你。”

林真真立刻叫道:“为什么?”

老章似乎一边在想一边对林真真说:“因为这里发生了一点小事故,我来的时候后面的矿坑塌陷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下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知道?”

林真真听了这番话,感觉十分意外也十分失望,在这种环境下她并没有多考虑对方说的话真假,而是照实回答道:“我掉下来的时候,我的朋友在上面,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原来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

老章似乎很高兴,非常兴奋的对林真真说:“那太好了,我们两个都有救了,如果不是碰到你,还没人知道我也在下面,也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找我们。”

林真真见对方的意思并没有想主动走出去,而是想在原地等待救援,于是提醒他道:“你不是知道这个矿坑的路线吗?我们自己走出去不行吗?”

老章摇了摇头,“这个矿坑已经废弃了,这里向上有个竖井,很高,但是设备已经拆除了,我们向上爬非常危险,几乎不可能出去,在原地等待救援是最明智的。”

林真真:“你在这里困了多长时间了?”

老章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今天是几月几号?”

林真真:“今天是2月14号,情人节,你不知道吗?”

老章:“我没有带表,井下不见天日也不知道时间,看样子就是今天,我是今天中午才被困在这里的。”

风君子在图书馆资料室查完了资料,心里更加肯定昨天的事件非同寻常,反倒对林真真的担心稍微淡了一些。因为林真真如果真是遇到一次塌方事故,恐怕是凶多吉少,但如果遇到的是诡异事件,人力尚有可为。

风君子从图书馆走出来做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去事故现场,而是决定继续去会议室开会。林真真的事情矿上似乎封锁了消息,前来参加会议的众人并不知情,会议还是照常继续召开。风君子还没走到会议室门口,就碰到了昨天在事故现场的那个小袁秘书。

小袁看见风君子迈着方步走向会场,神色间似乎有一丝慌乱,赶紧走上前来迎住了风君子,客客气气的小声说道:“风老师来开会吗?待会儿进去的时候可不要和别人说昨天发生的事,我们矿上会处理好的。”

风君子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点点头也不答话,继续向会场走去,这时他看见另一个人向自己迎了过来。这个人他认识,就是昨天清江股份副总经理刘万山向他讲的公司的另一位副总王明高,风君子和王明高没打过什么交道,但是也见过几面。王明高在会场门口似乎是刻意等待什么事情或什么人,看见风君子也快步迎了上来。

“王总你好,你也在这儿开会?”风君子明知道对方似乎并没在会场里开会,还是主动这样跟他打招呼。

王明高虽然和风君子并不太熟,但是此时却像一个老朋友那样过来握住他的手,说道:“风老师到矿上来,还没有好好招待过,这几天抽时间一定补上。”

风君子:“王总太客气了,领导工作忙大家心里都清楚。”

王明高:“瞎忙而已,对了,我听小袁说昨天北京来的林记者出了点意外,我们矿上正在处理,一定处理的让大家满意,在没有结果之前,我希望风老师暂时不要对别人说,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风君子笑着说道:“这我知道,不应该说的话我是从来不会说的,王总你放心好了,我要进去开会了。”

时间已经快接近中午,上午的会议已经接近尾声,大家都等着午饭呢。当最后一个关于清江股份增发项目的议题发言完毕之后,照例是大家举手讨论和提问的时间,但是众人懒洋洋的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补充,正当主持人准备宣布散会的时候,风君子突然招着手站了起来,说道:“主持人,我来补充几点意见。”

会议的主持显然有点不耐烦,但是还是将话筒递给了风君子。风君子接过话筒,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一个拴在彩色皮筋上的小玩具熊,高声说道:“诸位领导和诸位媒体的朋友,北京来的记者林真真小姐昨天不小心跌落到一个废弃的矿坑里,到现在已经快一天一夜了,人还没救出来,你们矿上封锁消息不让宣布,到底是什么意思?”

风君子的话一出口,就像轰起了一大群苍蝇,本来安静的会场上,人们纷纷的议论起来,林真真人长的漂亮,性格又活跃,在座的参会人员大部分对她都有印象,有几个与林真真比较熟悉的已经认出风君子手里拿的东西就是林真真平时挂在手机上的。不少人已经指指点点的开始询问起来,风君子不给众人插嘴的机会,拿着话筒提高声调压住了全场的声音:“如果林小姐再没有什么消息的话,我可要报警了,矿上领导现在表个态,什么时候能把人救出来,要不要我现在就给她们报社的主编打个电话?”

这一下会场里就更乱了,风君子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会场门口小袁和王总两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和猪肝一样难看,他心中暗自冷笑:想跟我玩阴的,你风大爷不吃这一套,林真真现在生死未卜,救人第一,我可不想跟你们玩什么花样。风君子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一向认为为人应如明镜,在君子面前照出的就是君子,在小人面前照出的就是小人,如果君子被小人牵着鼻子走,那就太笨了。这一点倒是小袁等人没想到的,刚才风君子明明在门口答应的好好的,会场上突然来了这一手,弄的他们措手不及。

还是王明高这个做领导的反应快,几步抢上主席台,拿过主持人的话筒对乱哄哄的人们说道:“林记者确实遇到一点意外,昨天不慎在一个废弃的矿坑里失踪,我们煤矿正在尽全力搜救,相信搜救工作很快就会有结果,这件事情比较突然,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各位,希望大家保持冷静,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处理的很好。”他随后顿了顿又说道:“矿区有些地方比较危险,希望诸位不要随便进入,以免发生和林小姐同样的不幸。”

王明高的话显然是不希望大家去林真真的出事现场,但是他忘了风君子手里还拿着另外一个话筒,他话音刚落只听见风君子又高声说:“林真真出事的地点离这里不远,矿上人员仍然在营救,不过进度很缓慢,已经一天一夜了,我刚刚从那个地方来,大家要不要跟我去看一看,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风君子说完放下话筒向外就走,他也算准了王明高等人不会在这种场合跟他翻脸,他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件事情闹大,一旦事情闹大,不仅对林真真,而且对一年前发生的事件真相调查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至于王明高等人心里怎么想,风君子暂时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风君子向外走,几个与林真真相熟的记者也立刻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会场上其他投资机构的人还比较稳重,但是媒体来的人没有几个不喜欢凑热闹的,纷纷跟着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的小袁就算伸手想拦这些人,恐怕也拦不住了。

风君子带着一群人来到了林真真的出事现场,大家似乎也忘记了吃午饭了,一群人几乎是围住了矿坑的出口。矿上工作人员的劝阻似乎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只有调集更多的挖掘人员下坑道去工作,风君子发现刘万山也来到了现场指挥。矿坑里向内掘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第三部 幽灵矿工 第08章、我叫章文正

在风君子进行一系列活动的时候,林真真和老章一直守候在坑道里等候救援,本来一个人在漆黑的矿坑里恐怕坚持不了多久神经就要崩溃,但是现在又多了另一个同伴和一盏可以照明的矿灯,林真真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在不见天日的坑道里等待的滋味是很难受的,林真真和老章两人只好用闲聊来打发时间,林真真问老章:“老章,今天是情人节,大家也下井吗?”

老章笑了笑,由于脸色灰黑,露出的牙齿显得更加雪白而整齐,他说道:“你们这些城里人才过这些洋节,我们这里哪有这些讲究,别说什么情人节,就是前几天的春节,工人们也是照常下井的。”

林真真:“那工人愿意吗?”

老章:“矿上有矿上的办法,上个月矿上扣了每人三百块钱的工资,如果这个月不缺勤的话,这三百块钱会补发下来,另外还有一百块钱的过节费,但是如果春节不下井的话,这扣的三百块钱工资和那一百块钱过节费就都没有了,一反一正加起来四百块钱。”

林真真:“四百块钱?要是我就算罚四千块钱我也不在春节上班。”

老章又笑了笑,说道:“你当然不会了,但是四百块钱对矿上的工人来说可不是小数字,大家都等着这笔钱过年呢。”

林真真也觉得刚才的话说的有点不对,有点抱歉的问道:“你在煤矿上工作多少年了?现在待遇怎么样?”

老章:“快十年了吧,原来在上面工作,每个月五百块钱,后来我自己要求下井,每个月能挣九百多块。”

林真真:“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到井下来工作的吗?”

老章:“是的,在井下工作挣钱多。其实我自己过的苦一点也没有关系,但是家里还有四个老人,怎么样也不能亏待了老人家。”

林真真:“四个老人?”

老章:“是啊,孩子的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

林真真:“你有孩子吗?”

老章:“我有个女儿,叫章婷,今年应该上高中了吧。”

林真真:“什么叫应该上高中了?你这个爸爸可真有意思,上了就是上了,没上就是没上,难道连这个你都搞不清吗?”

老章被林真真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笑说:“当然是上高中了,我平时对孩子照顾的不够,都是她妈妈管她,孩子她妈管孩子还要照顾四个老人,真是不容易。”

林真真:“你爱人一定很难干又很贤慧吧?”

老章叹息道:“她真的很难得,跟着我辛苦了。”

林真真说着说着又露出了小资情调,问了一个比较唐突的问题:“情人节打算送她什么礼物?”

不料老章却一本正经的答道:“我送她一首诗。”

林真真倒是有点意外了,没想到这个井下的矿工却有着这么高雅的爱好,居然会想到在情人节写一首诗送给妻子,此时她莫明其妙的想起了风君子,对老章说:“原来你也喜欢写诗,我有个朋友也喜欢舞文弄墨,可惜他不在这儿,否则你们两倒可以好好切磋切磋。”说完这句话,林真真觉得有点不对,风君子不在这儿只能说是走运,绝对不是可惜,随即又改口道:“他就在外面,一会儿我们出去你就能见到他,他叫风君子,最喜欢附庸风雅了。”说完这句话,林真真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附庸风雅这四个字虽然在说风君子,但听起来好像在讽刺眼前的老章。

不过老章却一点没有介意的意思,反而很感兴趣的说道:“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啊,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呢?”

林真真:“我叫林真真,是北京一个报社的记者。”

老章:“北京来的记者?真是太好了。”他的语气中明显有惊喜的成份。

林真真却没注意到老章的反应,而是接着追问老章:“你给你爱人写的诗写好了吗?能不能让我先欣赏欣赏?”

老章又叹了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上学的时候也很喜欢文学的,尤其喜欢读诗,后来我妹妹考取了卫校,我没念书了,我自己连中学都没毕业,写出来的东西让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笑话了。”

林真真:“老章你谦虚什么,我对诗词是一窍不通,不会笑话你的,你别笑话我就行,让我看看嘛。”

老章见林真真执意要看,用矿灯照向对面的坑壁,说道:“就写在墙上,你自己看吧。”

坑道里不仅仅只是黑乎乎的土石,也有不少木制或者钢制的支撑件,林真真看见对面贴着墙壁的地方有一根四方形的木桩,在木桩平整的一面写着几行字,木桩是灰黄色的,而这首诗似乎是用什么黑色的东西刻写在上面的,林真真拿着矿灯走过去一边看一边念道:“粤地惜别两茫茫,梦相逢,更难忘。千山万水,深情自珍藏。剪不断时理还乱,是离愁,独彷徨。七夕牛女喜成双,鹊桥上,情意长。漏尽更残,伴我有秋凉。梦里依稀人憔悴,曾记否?早还乡。”(徐公子注:这首词不是我的杜撰,而确实是一位遇难矿工的遗作,我在这篇小说中引用并非是为了影射什么,而是觉得这首词很适合文中的场景。全文引用了这首江城子,没有征求原作者的意见,也希望在天之灵见谅!)

林真真毕竟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虽然不研究诗词,一看便知这是一首江城子的词牌,而且一读就能够发现这明显是套用苏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这首词的句式。说实话,这并非是一首高明之作,心中暗想幸亏风君子不在这,否则的话这个挑剔的家伙说不定又要出言讽刺老章了。

林真真对老章说:“真是一首好诗,写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只不过,作为情人节的礼物,格调是否哀伤了一点?”

老章似乎很感慨的点了点头,答道:“是这样的,我写这首词的时候确实觉得亏欠她太多了。”

林真真再次坐下的时候仍然在回忆刚才的诗句,她总觉得这首诗作为情人节的礼物似乎不太合适,居然套用了苏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句式,苏轼写这首江城子写的是一种夫妻阴阳两隔的凄凉情感,老章怎么可以这样写呢。而且“粤地惜别”也不对呀,这里又不是广东,用七夕比喻情人节倒也…,但是这首诗给人感觉有点──有点──太不吉利了。

“对,就是太不吉利了。”林真真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什么也没有对老章说,她不想打击老章写诗的积极性,心想也许是老章文笔不熟的缘故。

老章和林真真又在坑道里不知等待了多久,这个过程是非常难熬的,在这段期间,林真真几次想叫老章带自己去找那个向上的竖井,看看能不能爬上去,但是都让老章给制止了。老章告诉她自己在煤矿已经工作了十年了,知道什么情况下该怎么办,林真真也只有听他的。

也许是过了漫长的一夜,林真真看手机上的时钟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看样子还得等下去,就在这时,林真真的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几声。也许在这种环境当中,人反应会有点麻木,但是肚子却是会饿的,林真真饿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非常饥饿。

黑暗中细微的声音都很清晰,老章显然也听见了林真真的肚子在叫,用一种很关切的语气问道:“林记者,肚子饿了吗?”

林真真:“不好意思,人可以挺着,肚子却不太争气。”

老章:“我这里有吃的,要不然你先垫一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