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英心底冷笑:“打得好,呆会你就要求我了。”叫道:“申老丈,你还要不要你儿子的性命?”他这话猛生里冲出来,申老儿着实吓了一跳,眼呆呆看着他,心里打鼓:“这小老爹也是强盗?这下好,放家里来了。”他边上立着一个仆人,叫牛二,是家里出了名的大力汉,暴叫一声:“好贼子,就拿你换我家少爷。”扑上去,抓着楚天英双肩,却提不起来,正发呆。楚天英伸一只手揪住他腰间汗巾,举上半空,喝声去,一扔,就有两、三丈远,砸倒了老大一丛芭蕉,半天爬不起来。也是有这一丛芭蕉,否则非摔个半死不可。

那申老儿见他如此神力,顿时挤舌不下,半晌才道:“小……大王高抬贵手,老汉情愿献出宝贝,但求小大王放还犬子。”楚天英摇头:“我不是强盗。”申老儿又是一愣:“那小……公子刚才的话……?”楚天英打个哈哈:“我不是强盗,乃是强盗的克星,老丈若想要儿子的性命,正是时候。”申老儿复又一愣:“什么时候?”“吃中饭的时候啊。老丈只需请我吃饱了,包在这双拳头上面,救出你儿子。”楚天英将一双精瘦拳头,撞得咚咚响,倒仿佛不是肉做的,而是石雕的,铁铸的,这一手加上刚才摔牛二的神力,直叫申老儿喜出望外,喜道:“原来公子是个行侠救义的大侠客。”忙命备办酒饭,相请少年侠士。

席间互询姓名,楚天英方知申老儿全名申百福,是临江县出名的富翁,只是子息不繁,五十上头方得一子,取名晚灵,今年十岁。早间在院门外玩儿,突然窜出几个强盗,扛了就走,留下一句话:“明日午间,村西二十里,刀头岭下,拿申家传家宝笑弥陀换人。”

原来申家先祖,曾于一天竺僧手中得一玉雕笑弥陀。此物有个奇处,能知吉凶祸福,家道兴衰,奥秘就在他的脸上。家道中兴,人口安康,笑弥陀便喜笑颜开;反之若是去财运,或者人丁夭亡,笑弥陀则紧锁眉头,面带愁容,百试不爽。

楚天英最是好奇,给他说得心里痒痒的,极想看看笑弥陀是否真的灵验。但他听父亲说江湖掌故多了,知道其中许多禁忌,不可随便开口。申百福年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心中寻思:“这小娃娃年纪小,行事却老到,看来还真有点名堂。他如此功夫,若生歹意,我全家老少性命都在他手里,遑论笑弥陀,我不妨与他赌一赌,若好时,是个人情,不好时,也落个直快,免他另生歹意。”说声少陪,到里间,捧出一个檀木盒子来,先就满屋清香,打开盒子,锦垫上一尊半尺来高的白玉弥陀,直捧到楚天英面前。楚天英不想他如此坦诚,喜动颜色,接过手来细细端视,见那佛晶莹剔透,眉目生动,极是传神。此时,两眉紧锁,却是一脸愁容。楚天英啧啧称奇,端祥一阵,盖上盒子,复递还申百福。笑道:“老丈放心,明日此时,玉弥陀必定笑逐颜开。”

申百福接过盒子,心中一块石头方落了地,暗叫:“侥幸。”拱手道:“一切仰仗少侠。”亲自捧了宝盒到内间收藏妥当,出来殷勤劝酒,但言词间却总有些不自在,楚天英人小鬼大,如何不知这申老儿心中想法,乃嫌他年纪小,有失体统呢。心里道:“我得弄个鬼,装回大,说话才有份量呢,否则不好救人。”

原来楚天英身体有一桩奇处,自经霹雳丹煅炼后,五脏六腑坚如钢铁,万物莫能伤。任你穿肠毒药,到他肚中,也只当一道点心。

喝得几杯,他便装醉,手舞足蹈,斜着眼看那申老儿,上上下下的瞄,申百福心中惴惴,却听他道:“申老弟今年高寿?”申百福心中有气:“你这么一个毛人,就称我老弟,我若争气时,重孙也大过你了。”但不敢发作,忍气道:“不敢,今年整六十了。”楚天英啧啧摇头,又道:“几月几日生?”“三月初七。”楚天英扳起手指,乱掐一阵,申百福看他弄鬼,心中嘀咕:“难道他还会算八字?”却听楚天英道:“我那第三个重孙子,今年也六十岁,却是三月初八的生辰,比你小一天。”

此言一出,申百福心中大是光火:“这混账小子,灌多了黄汤,倒拿老夫消遣耍子。”换在平日早命人赶出去了,今日一则忌惮楚天英神力,二则还抱着个救人的想头。只微愠道:“公子醉了,请到客房歇息。”使个眼色,两个庄丁便上来搀,却给楚天英手一挥,各跌出丈远,嚷道:“谁说我醉了?我没醉。”笑眯眯的看着申百福:“老弟不妨猜猜,我今年多大年纪了。”申百福心下嘀咕:“你能有多大,有十岁顶天了。”却防着他借酒装疯,年纪大,给他舞一下,不是玩的,只得奉承道:“请教公子贵庚?”楚天英一挥手:“唉,什么贵庚,你要请问高寿,告诉你,老夫到今年,足足一百零八岁呢。”

申百福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我看你一百零八天,也许倒有。”却听楚天英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老夫话了一百多岁,长相身材仍只看得十来岁光景?”申百福心中已老大不耐烦,勉强摇头:“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请教我?”“请教。”

楚天英呵呵大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也罢,老夫便传你一个与天地同寿的秘方。老弟家中可有砒霜?”砒霜又名“心一跳”,“穿肠刀”,最是绝毒,一般大户人家用来药老鼠,都备得有。申百福果然应道:“有。”“拿半斤来。”申百福吓一大跳:“干嘛?”“先莫问,只管拿来。”“可没那么多。”这砒霜只偶尔药老鼠用得着,每次也只挑一丁点儿,谁家备那么多。“有多少,只管拿来。”申百福瞧他不耐烦了,怕他发蛮,只得命仆人取来,桑皮纸包着,约有二、三两。

楚天英拿过来,都倒在酒碗里,拿一根筷子慢慢的搅。申百福大惊:“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刚才不是说了,教你一个与天地同寿的秘方啊。”申百福一弹而起,连退数步,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楚天英忙摇手:“放心,你现在还喝不得,我这碗砒霜酒,喝之前,得先请师傅给你布气,洗毛伐髓,方才喝得,否则立死。”申百福抚着胸口:“原来你也知道喝得死人,我倒看你这个把戏怎么玩?”眼睁睁看着,暗道:“你若喝下去我才服你是个真狠呢。”楚天英将碗端到嘴边,申百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口,楚天英却又放下,道:“老弟可知世人称老夫做什么?”“不知道。”“猜一猜。”“猜不着。”“也罢,就告诉你吧,世人称老夫做‘快乐童子’,‘不老神仙’。都是这砒霜酒的功力呢?”“是吗?”申百福口中淡淡的应着,心中冷笑:“牛皮你净管吹,我只看你怎么圆得拢。”冷笑未已,蓦地张开了嘴巴,半晌合不拢来。原来楚天英果真端起碗,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大口,夹一块鸡,慢慢的下着。

申百福心中估算,这一口酒中的药量,若用来毒老鼠,可以拌一斗米。人吃下去,十条壮汉也倒翻了,眼前这小子却恍如未觉。能不叫他挤舌不下?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难道果真真人不可貌相,这小毛孩真是一百零八岁的不老神仙?”突然想到:“莫非他是做样子,没喝下去。”挨拢来,到桌边坐下,眼睛睁睁看着楚天英端起碗,“滋”的一下,去了一小截。伸出舌头,再也缩不回来。

楚天英端起碗:“老弟可要来一点?”申百福慌忙摇手:“不敢,不敢。”楚天英眯眯笑:“好东西啊,不仅延年盖寿,且最是解酒,你看我,越喝越清醒呢。”他本就没醉。一碗酒下去不再装疯,落在申百福眼里,还真以为砒霜能解酒呢,呆呆的看着楚天英,一时做声不得。

这时有一只狗,闻着香味,窜了进来。楚天英心道:“我再吓他一下,叫他死心塌地服我。”夹一块肉,在酒碗里擦两下,抛在地上,那狗一口吃了。打两个圈,一声哀叫,抽翻在地,顿时死去。

申百福先尚有一两分怀疑,至此,方死心塌地的信服,拜伏在地:“上仙若能救得犬子性命,申百福生生世工,永感大德。”楚天英偷笑:“我只要你信我手段,这却不敢当。”忙扶他起来:“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你也别上仙不上仙,依旧叫我楚公子好了。小心漏了风声,强盗害怕不来。”申百福唯唯。

第二日上午,楚天英取了申百福夫人一个首饰盒子,到院中拾块石头装了,带了牛二,各骑劣马,径往刀头岭来。

未到地头,先嘱咐牛二,呆会接了公子,尽快回家,不必管他。牛二应了。

楚天英天生的牛心胆大,那牛二却是个浑人,也不知害怕。远远看见一伙持刀执棒的横壮汉子,知是强盗了,直撞过去。

那伙强盗见来这两个人,一个五大三粗,黑铁塔也似。一个却是个娃娃,又不怕人,心中反倒没底,为首的强盗头子便喝一声:“咄,站住了。”

楚天英冷眼斜瞟:“就这伙蠢人,也敢打抢,看我捉弄他一下子。”

假作才看见,失惊道:“糟了,糟了,撞着强盗了,要买路钱呢。”问牛二:“你有没有。”牛二横挣了身子:“俺钱是没有,拳头倒是有老大两只。”楚天英心道:“原来你是北方人,怪道这一身好肉。”口中害怕道:“莫逞强,莫逞强,有钱便把他一文。”牛二身上恰有一文铜钱,即听楚天英如此说,便掏出来,鼓起铜铃大一对牛眼道:“拿去。”抛在地下。楚天英便催马,口中喝道:“买路钱给过了,各位好汉让条路。我们急着赶路,拿宝贝去换人呢。”

那强盗头子听他这等说,不仅不让路,反横在路中,“站住了,小娃娃,你说清楚,拿着什么宝贝,去换什么人。”楚天英嘻嘻一笑,举起首饰盒子,道:“说起这宝贝,可是大有来历,乃是天地生成,鸿蒙初判时生成的一个异宝,有呼风唤雨之力,翻天覆地之功,我这盒子若打开时,日月无光呢。”强盗头子裂嘴而笑:“这娃娃人小,倒会说大话。我且问你,即是这等好宝贝,怎肯拿去换人呢。”楚天英扮出一副哭像:“没法子呀,这宝贝是我姨丈的,若是我的呀,亲爷娘也不换呢。我姨丈六十岁了,只生得一个儿子,却叫一伙天杀的强盗掠了去,言明要拿宝贝换人。我的宝贝呀。”他裂开嘴干嚎,斜瞟着强盗,心里却在念叼申百福:“申老丈,起先我叫你老弟,没大没小,现在叫你姨丈,两下就抵过了,你莫见怪。”

他哭,强盗却乐了,伸出毛耸耸的一个巴掌:“既如此,拿来。”楚天英搂紧盒子:“干嘛。打抢啊?”一指牛二:“我有保镖呢。”牛二便晃着拳头哼哼。强盗摇头:“不是抢,不是抢,是换呢。”一挥手,树背后转出一个强盗,手上牵了个孩子,和楚天英差不多高,穿金戴玉,却一脸惊恐。看见牛二,哇的便哭出声来:“牛二叔叔。”牛二鼓起牛眼,就要冲过去,却给群盗阻住了。楚天英知道他就是申晚灵了。心中不屑:“这等脓包,换作我时,这种儿不要也罢。”他却不想,人家不似他一般,自小习武。一般的小孩儿,遇到凶神恶煞的强盗,哪个不怕?

楚天英举起手中的盒子:“你把人交给他。我给你宝贝。”为首的强盗点头。牛二奔过去,抱起申晚灵,跨上马,撒开腿就跑。众盗忙要阻拦,强盗头子摇手:“不必,不必,看住这一个就够了。”伸出手:“拿来。”楚天英递过盒子。强盗头子方要接时,他却又缩了回去。拿眼瞄着强盗头子,自言自语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上当呢。”强盗头子接口道:“小娃娃多心了,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上什么当呢。”楚天英一个脑袋摇得似拔浪鼓:“上当了,上当了,我把宝贝交出去,你若反把我扣下来,再要我姨父拿宝贝来换,我岂不吃亏?”强盗头子呵呵而笑:“小孩子家,算计倒精明,依你说要如何?”楚天英一指山岭:“那半山岭上有块大石,我爬到那儿,将宝贝放在石头上,撒脚就跑,然后你们再去拿宝贝,这样你们就不能扣下我了。”边上一个瘦个子强盗插口道:“不行,你抱着宝贝跑了怎么办?”为首的强盗不在乎道:“谅他也没这个胆子,且这丁点大一个人儿,要逮他还不容易。”楚天英个子实在太小,强盗头子完全未想到要起心提防。楚天英暗暗点头:“我的儿,若依我脾气时,先就赏你一顿老拳。”但想归想,强盗人多势众,他手中没有家伙,还是小心为上。

他抱着盒子往山上爬,也不使轻功,老半天才爬到那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下,众强盗却早等得不耐烦了。为首的强盗喝道:“小娃娃,快放下宝贝,回你娘怀里吃奶去吧。”众强盗都笑。

楚天英蓦地里纵声长笑,笑声之响,山鸣谷应。众盗一齐住口,脸露惊异,这可不象一个小孩子的气势啊。却听楚天英道:“小强盗,你知道你家爷爷今年多大了吗?”为首的强盗不自觉道:“多大了?”“你爷爷今年整整一百零八岁了,我孙子的孙子,都做得你爷爷呢,竟敢小视我。”他占在大石头上,将首饰盒子高高举起。群盗大惊,那强盗头子惊喝道:“喂,你要干什么?”楚天英笑道:“你们这伙毛贼,有眼无珠,怎配得这宝物,爷爷要将它扔山沟里去呢。”这话一出口,群盗顿时炸了窝。有叫“扔不得”的,有叫“你敢扔”的,有叫“快逮住他”的。乱哄哄往山上爬。

楚天英哈哈大笑,瞄准不远处一条山涧,用力扔去,恰好落在涧中。时当夏季,正是山水充足的时候,山洪滚滚,将盒子直冲下去,撞得几下,顿时四分五裂。群盗或叫或骂,急奔过去时,只见到几块碎木片时沉时浮的漂过来。抬头看楚天英,则已影踪不见。

众盗站在涧边。望着浊黄的山水冲着岩石,哗哗作响,做声不得。那宝贝除非是铁铸的,或许撞不碎,纵如此,也给山水冲得无影无踪,却到哪里去捞。

那强盗头子呆得半晌,猛然捶胸痛哭起来:“都怨我,都怨我,大哥,我对不起你呀。”竟然操起刀子,就要抹脖子,边上盗匪慌忙抱住。先前那瘦子夺下刀道:“这也怪不得你,我早该想到的,如此三寸高的一个小娃娃,竟然不怕人,定然有诈。都是我大意。”那盗首拉着他的手,哭道:“那现在怎么办,拿什么去换大哥?”“拿什么换?劫牢,硬抢,不成就和大哥死在一块。”瘦子眼中放光。那盗首一挥拳头,大叫道:“就是这句话了,劫大牢,不去的,吃我大头蛟一刀。”抢过刀子,横视群盗。瘦子按住他的手,道:“二哥,不可如此。”看着众盗惨笑道:“众兄弟,此去劫牢,十九有去无回。我和大哥、二哥拜把子时曾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至于各位,却不必强去求死。若念着我兄弟一分半分情意,明年新草坟头,洒一杯黄酒,便心领了。”却听众盗群情激愤:“三哥怎说这等话。要劫牢,大伙儿一块儿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怕死的便是那江里的王八。”

群盗正脸红脖子粗的嚷,猛听得对面一人鼓掌大笑:“好好的不活着,竟要去求死,真是一干蠢人。”竟是楚天英。原来他并未走开,只是躲在了一堆山石后,听群盗一番言词,不免心有所感:“便这些强盗也知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亏他龙腾霄自命侠义,我家一落难,他就来逼着退婚。若听了这些话时,不知他脸红也不脸红。”心中感动。遂起了一个帮强盗的心。

众强盗见是他,当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持刀拿棒,怒叫着纷纷冲过来。楚天英只是冷笑,待群盗冲到面前,猛然大喝道:“你们想不想你们大哥活命?”他这话恰似一个炸雷,顿时将群盗都炸懵了,一齐停步。那瘦子老三抬脸望他,犹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很简单,诸位若想你们大哥死,便先来杀了我,然后再去劫牢,送死,若想你们大哥活嘛,哼哼……”这小子刁,哼哼两声,他不说了。大头蛟是个性燥的人,急得嚷道:“你倒是说啊,若想我大哥活要怎地?”楚天英斜了眼不理他。大头蛟恼了,持刀便要冲上。瘦子一把拉住。恭恭敬敬抱拳道:“在下白面蛟,恳求公子指点一条明路,相救我们大哥。”楚天英个小,偏爱做大,见他言词有礼,点点头,道:“救你大哥不难,你先说说,你们是哪一路盗匪,大哥是谁,又怎么失的风?“

听说救大哥不难,白面蛟心花怒放,虽然他并不全信眼前这小孩子能有什么本事,但到底是一线希望,越加恭谨,答道:“我们是三蛟帮的,专在水上讨生活。”楚天英心道:“原来是一伙水贼。”道:“你大哥是什么蛟?”“我们大哥外号闹江蛟,是我们一伙兄弟的首领。前几天上岸办点事,给临江县的捕快抓去了。”楚天英摇头:“小小县衙门的捕快都对付不了。你大哥的本事也太过稀松平常。”白面蛟脸色一正:“公子错了,我大哥功夫甚强,寻常二、三十条大汉近身不得。但这临江县衙里,隐得有条好汉,外号铁臂仙猿,十分了得,我大哥便是跌在他手里。”“铁臂仙猿?”楚天英叫了起来。他小时专爱缠着父亲讲论江湖人物典故,武林中凡是略上得台盘的人物无一不知。这铁臂仙猿名叫黄昆,是大圣门的第二高手,艺业精湛。数年前与师兄争做掌门不得,愤而出走,不知所终,想不到竟隐在这小小的临江县做了捕头。

楚天英心中嘀咕:“怪道这些家伙要死要活的,原来有这么一个扎手人物,这闲事看来我也管不了。”他曾听父亲说过,平手相斗,输赢各占一半。父亲尚无把握,自己除了力大能挨打,功夫其实稀松平常,拿什么和人家斗。

白面蛟听他惊呼,便拿眼直瞄过来:“公子原来也知道这铁臂仙猿厉害呢。”他这眼光语调,楚天英如何不知,顿时恼了:“在你们眼里,自然厉害非凡,但在我看来,不过小菜一碟罢了。”白面蛟大喜:“公子的意思是……”楚天英慨然道:“你不必拿弯子绕我,若不是看你们兄弟间轻生重义,有几分可取之处,早拍拍屁股走路了,谁耐烦管这闲事。既然出了头,你放心,救出你大哥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大头蛟欣喜若狂,叫道:“公子若真能救出我大哥,我大头蛟给你叩一千个响头。现在先叩五百个做定金。”趴翻在地,猛叩响头。倒把楚天英逗笑了,一跃而下,道:“不必。”提着他的衣领,轻轻提起。大头蛟还想挣扎,却怎抵得过楚天英神力,一脸惊愕佩服,全落在白面蛟眼里,顿时笑逐颜开。楚天英笑道:“叩响头是不必,但以后你见了我面,不能叫什么小娃娃,要叫老大,依不依得?”大头蛟点就似鸡啄米:“依你,依你。”“既如此,少则三天,多则五日,必救你大哥出来。”一抱拳,运起轻功,如飞下山。骑了原来的劣马,径回申百福家。原来他想到了一个救人的好主意,却须申百福一纸之力。

申百福正替他担心,见他回来,欣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当下大摆宴席。只恨不得尽其所有,款待恩人。楚天英也不客气,他自小便梦想做一个行侠仗义,万民感戴的大侠。今日初出茅庐第一功,即大获全胜,心下着实得意。

酒足饭饱,楚天英想起了闹江蛟的事,对申百福道:“申老丈,现在得请你帮我一个忙了。”申百福连连答应:“公子尽管开口,但凡申家所有,小老儿决不吝惜。”楚天英忙摇头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请老丈将我绑起来,送到衙门里去。”申百福大惊,心中惭愧:“我申百福真不是人,一定是什么地方亏待了恩公,致使恩公如此恼我。”扑通跪了下去,哭道:“恩公要打要杀,尽请动手,以恕小老儿之过。”楚天英忙扶他起来,道:“老丈误会了,误会了。”心中骂自己:“是我孟浪了,猛地里说出这一番话来,不是骂人家忘恩负义吗?不过直说也不行。得,再捣个鬼。”扶申百福坐下,编出一番话来,只说是要行计全歼残匪,以免再为害乡梓。请申百福帮忙,将他绑了送到衙门,假说是擒到了来抢劫申家的强盗头子。

既是行计,申百福自然一切依从。亲自带了牛二等一干健仆,将楚天英绑上衙门,乐得县太爷眉花眼笑,着实夸奖了一番。

本县太爷姓钱,号为民,父母替他起这名字,本意是好的,但后来就难听了。因他贪脏枉法,专拿昧心钱,众人背后便叫他钱为命。知道这县太爷叫钱为命,便不难猜出三蛟帮的好汉们为什么要夺申家的宝贝去换他们大哥了。在钱为命眼里,别说一个不相干的小贼头子,便是他的杀父仇人,谋妻奸汉,只要有钱,有足够的钱,就一切好说。

申百福交楚天英送上衙门,他眉花眼笑,并不是为本县百姓又除了一害高兴,而是听得是一个强盗头子,可以诈一笔钱来而开心呢。若是一个小喽罗,他说不定反要骂申百福多事了。

当即升堂,提上堂来却傻了。

眼前这强盗头子,站着不到三尺,躺着不满凳面,一张皮包着骨头,若过秤呀,可怜,只怕无处安得秤铊。明明半死的痨病鬼,落魄的猴子精,称什么强盗头子,油水大王?

钱为命一拍桌子:“来人呀,给本县将刁民申百福抓了回来。”衙役尚未应声。楚天英却叫了起来:“奇怪,奇怪,县官老爷,强盗在这呢。你抓申百福干什么?”“申百福胆大妄为,欺蒙本县,是以要抓。”“他哪里欺蒙你了?”“还没有?你这小鬼,明明是街上饿得快死了的小叫化子,他却将你冒充什么强盗头子,骗到本县的奖赏,欺上瞒下,罪该万死。”罪越大,赎金就越多。楚天英呵呵而笑:“原来县官老爷害眼病呢,不识得人。”钱为命道:“本县明镜高悬,明察秋毫,怎地不识得人?”楚天英厉声道:“既明镜高悬,怎地就不识得我?”

钱为命倒有点迷糊了,心道:“这小鬼,见了老爷,既不下跪,更不怕惧,还有点揽事呢。看我吓他一下。”一拍惊堂木:“咄,堂下何人,从实招来。”众衙役齐助威:“哄。”

楚天英心底偷笑:“这昏官,装模作样,倒想吓我,看我给他充个大的,反唬他一下子。”胸膛一挺:“说出我名,别吓着你,坐稳了。你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楚名天英,外号刀枪不入神力无敌小霸王,是天字第一号的强盗头子,管着长江两岸,水陆八十一寨,老少一百万兄弟呢。”他胡吹大气,原想那县令一定吓得屁滚尿流了,谁知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见那县令眉花眼笑,摩拳擦掌,高兴得差点坐不稳太师椅。原来他不知,这些大话,听在钱为命耳里,全是钱呢。

钱为命眼中放光,按着桌面,探出大半个身子,嬉笑道:“那兄台一定很有钱罗?”“那当然,我不出手则已,出手一定满载而归。”“真的?”钱为命身子更伸出来,楚天英心道:“这傻瓜官,倒傻实了,看我吹。”道:“前天在江上劫了一艘大船,舱中尽是金银宝贝,你猜有多少银子?”“多少?”“十斤一个的银元宝,有一万个呢。”“真的。”“金元宝有两万个呢。”“天爷。”“还有一百箱珠宝,真是数也数不清。”钱为命两只手臂再也支不起如此的重量,“扑”的一下趴在了桌面上,口水横流:“我死了,我死了,快请班头来,快。”

一个衙役应声奔去,一会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高瘦汉子来,这汉子神情剽悍,目光如焰。钱为命一见他面,直跳起来:“我们发财了,发财了。”那汉子眉头微皱:“大人请冷静,慢慢说。”钱为命招手:“你来。”凑到他耳边,眉花眼笑一通说,那汉子蓦地转过眼来,箭一般直射楚天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