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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也不管朱氏怎么想,姜老头扭头,怒气冲冲回了后厨。

朱氏站在原处,将扯皱的帕子胡乱塞进怀中,紧紧捏着谢青章留下的四两白银,去大堂柜后理账簿。

第22章 南瓜饼(二)

务本坊,国子监正门。

谢青章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予跟在后头的侍从,由大门入了国子监。

正值各学监生上早课的时辰,谢青章耳边听着读书声,一路迈着不徐不疾的步伐回廨房。

沿途,许多洒扫的杂役一看见谢青章的身影,连忙停下手中活计,纷纷叉手行礼。

“见过谢司业——”

“……”

谢青章面上冷清,瞧着生人勿近的样子,可每当遇见杂役行礼问好,他仍是一一颔首,全了礼数。

国子监内,所有官员的廨房都在一处院落之中。靠外四间屋舍归属于各学博士与助教。

再往里头些的三间屋舍,监丞、主簿、录事一屋,谢青章在内的两位司业为一屋,沈祭酒独占一屋。

本是打算直接回廨房,但谢青章途径四门学博士的屋舍时,无意间瞥见屋门虚开了一条缝,似是有人在里头。

见状,谢青章步伐一顿,脚尖轻移,往四门学博士的屋舍而去。他的脚步声极轻,直至到了屋门前,都不曾引起屋内人的警觉。

透过虚掩着的屋门,隐约可以看见里头的光景——四门学的钱博士,身侧一碗茶汤,手中正捧着一块金黄色的饼子,小口小口咬着,满是惬意。

饼子中间应是塞了馅料,只见钱博士飞快咀嚼的同时,还手忙脚乱地凑上去吮吸那饼子。该是凑上去太慢,馅料洒了一丁点出来,钱博士顿时心疼极了,很是惋惜地“哎呀”好几声。

谢青章并无窥探别人用朝食的癖好,不欲扰了对方雅兴,准备默默离开。

正在此时,有负责洒扫院落的杂役拎着水桶,从旁边小道绕出来,一打眼就瞧见谢青章的身影。

那杂役连忙搁下手中水桶,叉手行礼,唤了一声“谢司业”。

顿时,四门学的廨房内传来了钱博士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以及手忙脚乱收拾桌案的细碎动静。

谢青章:“……”

事已至此,谢青章顺势推开四门学廨房的屋门,淡道:“有一事想来问问钱博士意见。”

钱博士忙里忙慌收拾完桌案和南瓜饼,忙道:“谢司业请讲。”

谢青章身姿挺拔,缓道:“中秋临近,不若本次旬考延至节后再放榜,让诸位监生安心过节。钱博士,你看如何?”

见谢青章一个字不提方才糗事,略有些慌张的钱博士,心总算安了下来,咳了一声:“不瞒谢司业,昨日我们几位四门博士也谈及此事,亦是这个想法。倘若其余五学的博士们没有异议,就定在节后放榜罢。”

谢青章略一颔首,表明自己已知晓。

正在他转身欲走之时,似是想起什么,隔空虚虚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后,默不作声地走远。

钱博士有些莫名,下意识摸了一把下巴。先是触碰到胡须,随后就感觉有几根胡子黏到一起,搓来一看,指尖上是裹着半凝固红糖浆的花生碎。

见状,钱博士整张老脸都僵住,脸颊处甚至看见一丝丝红意,忙不迭掩着胡子去净面,懊悔不已。

这副模样怎么就让谢司业给瞧见了!

真真是失了仪态规矩!

等钱博士仔细清理胡子时,摸着那半凝固的红糖汁,不禁又回味起方才吃的南瓜饼。

饼子软糯香甜,红糖花生馅甜得像是蜜一般,润到心窝里去,似乎整个人都浸在秋日暖阳之中。

钱博士抿了抿唇,板正的面容之下,是逐渐飘远的思绪。

咳咳,不知晚上新厨娘会做什么菜式?

上次那道鱼香茄子煲就……就勉强还能入口,再做一回也无妨嘛。

廨房内,谢青章正在整理文卷。

时近中秋,离九月要放的授衣假,约半月有余。

在此之前,须得按照往年惯例理出一份章程,并整理各监生的情况——是留在国子监内,还是家去;归家的监生中,有哪些家就在长安,又有哪些归家路途遥远,须得延长一月假期……

除此之外,还得为授衣假之前的大考提前做准备。

就在谢青章忙碌之时,有一身着紫色官袍的儒雅老人,缓步走进屋内。

紫袍老人面上自带笑意,温声问:“修远呀,在忙授衣假监生名录的事?”

谢青章起身行礼,恭声道:“见过祭酒,正是在整理名录。”

沈道走近,无奈道:“你呀你,监内监外总是拘泥于虚礼,便是在你阿娘那儿,也鲜少唤一句‘舅公’。”

谢青章没有应声,面色如常,摆明是不准备改了。

家中诸位后辈之中,沈道最是欣赏和疼爱谢青章,根本拿这倔驴没法子,索性揭过不谈,道出来意。

“听闻长公主近日胃口不佳,你正在满长安寻庖厨,便是连皇城中的御厨也请去,但皆无用?”

谢青章眼睫微动,顷刻间明白了沈道来意,直白道:“祭酒有好的庖厨人选?”

“反应倒不慢,”沈道哼笑,食指隔空点了点他,却也没卖关子,“昨日的确遇见一位好庖厨,不仅技艺精湛,还心思灵巧,所做菜肴颇具新意。一道赛螃蟹以假乱真,着实惊艳。”

谢青章叉手,温声问:“还请祭酒指点,此人身在何处?”

沈道按下他的手,笑道:“好了,人就在国子监食堂内,左右跑不了,你莫要着急。这位孟师傅原是找来做朝食的,现下也帮着食堂大师傅,一同做监内诸位官员的暮食。”

“晓得你是个稳重性子,舌头也灵得很,不亲自尝过必然不放心,”沈道拢了拢袖子,轻扬眉梢,“晚间不若留下,陪舅公在监内一道用暮食?”

眼前老人暗藏的意图,溢于言表,就差把“喊舅公”这三个字,深深刻在每一道笑起来的皱纹中。

谢青章:“……”

犹豫片刻,他抿唇,淡道:“舅公拳拳慈爱之心,修远自当遵从。”

一声心甘情愿的“舅公”,让沈道身心都舒坦了。

便是冲着后辈难得服软这一点,沈道觉着他做人家舅公的,怎么也得帮忙。

沈道拍了拍谢青章的肩膀,语气慈祥:“放心,舅公定会说动孟师傅,今日就将她请去长公主府上。”

申时,国子监祭酒的廨房内。

“孟师傅今日身体不适,回斋舍休息了?”沈道愣住,很是不敢置信。

明明昨日吃赛螃蟹时,那位杏眼女郎还好端端的,瞧着十分康健啊。

送暮食的杂役歉声道:“回禀大人,孟师傅确实身子不适,早间险些晕倒在后厨,最后是由魏师傅做主,让帮工杂役送她回了斋舍,暂且告一日假。”

事已至此,沈道只能挥手让杂役离开。

看着桌案上三道卖相一般、成色普通的吃食,沈道不免有些心虚,故作镇定地偷瞄谢青章脸上神色。

这一眼,直直望进了谢青章波澜不惊的眼神里。对方面色如常,但沈道却感觉里头写满了质疑和控诉,似是对他这个舅公的不靠谱,很是失望。

沈道心下惴惴,试探道:“咳咳……这着实是不凑巧,舅公也不知情呀。”

“庖厨一事另有可靠人选,多谢祭酒大人关怀,”谢青章叹气,从容不迫地站起离席,叉手行礼,“属下得早些回去侍奉家母,便不多留了。”

说罢,谢青章头也不回地走了。

顿时,沈大人那心哇凉哇凉的,欲哭无泪。

修远啊,不是舅公在诓你,孟师傅真的是一位非常难得的好庖厨!

好容易应下陪舅公一同用暮食,这……你别走啊!

沈道看着桌案上三道平平无奇的吃食,长长叹了一口气,愁得胡子都要揪光了。

后厨小院,杂役们忙活完了食堂的活,正聚在一处吃饭闲聊。

此时,负责去廨房送暮食的一众杂役们,提着食盒回了小院,笑着寒暄几句。

“大牛哥回来啦,今日各位大人们用着可还好?”

送暮食的杂役摇头道:“听说今日孟师傅告假,好几位博士显然就没了胃口,剩下许多呢。其中有一位钱博士,还特意问了孟师傅何时再做鱼香茄子。”

一听这些大人们也和他们一样失落,众人好受许多,可又听见“鱼香茄子”四字,刹那间叹气声连成了一片。

有一个方脸吊梢眼的杂役,看众人如出一辙的惋惜渴望,只觉奇怪,便多问了几句关于“鱼香茄子”的事。

“是了,康三你跟的文师傅。当日孟师傅做鱼香茄子煲时,文师傅和连你在内的杂役都休了旬假,无一人不在食堂,自然不晓得。孟师傅做的鱼香茄子煲当真一绝,香飘千里,闻之使人心醉。”

康三疑惑:“就这般美味?”

有人立即答:“何止是美味,说是天上仙人吃的珍馐都不为过。”

“可惜后来就没见孟师傅用过那酱了,当日我就在后厨,那酱一加进去,顿时香得我直流口水!”

“我也馋那酱,真是忒香了,好似什么菜肴加上一勺这酱,立即就变得美味许多!”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叹起孟桑手上的新奇酱料,唯有那康三一脸若有所思,吊梢眼微微眯起。

翌日忙完朝食,阿兰如往常一般来后厨小院,一一查看孟桑做的各色酱料与小菜。

一打开存放豆瓣酱的陶缸盖子,阿兰忽而定住,眉头紧蹙。

柱子从后方来,正准备搭把手,看见阿兰一动不动地立于缸前,笑道:“阿兰姐姐怎么跟个木头似的杵着,是魂儿被酱香味勾走了?”

阿兰扭头看他,神色严肃,沉声道:“孟师傅做的豆瓣酱少了一些。”

闻言,柱子收敛笑意,快步过来,看清缸内光景后,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第23章 鸡蛋饼

卯时,国子监杂役斋舍的一处隐秘角落。

文师傅负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空无一人的小道,焦急之中,还带着小心翼翼。

不多久,小道转角出现一名圆脸吊梢眼的杂役,怀里不知揣着什么,鼓囊囊的。

是一直跟在文师傅身边的康三。

瞧见康三来,文师傅先是压抑不住地笑了,又硬生生按捺下去,艰难维持着原本冷淡模样。

等人到了跟前,文师傅负手问:“东西可带来了?”

康三谄媚笑道:“带来了!一路上怕颠坏了,小心着呢。”

他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文师傅。

一勺掺了葱末的淡色面糊,被舀入刷过油的平锅中。

面糊接触到滚烫锅面的一刹那,旋即被木刮板刮开,摊成薄厚均匀的圆形饼子。

在恰到好处的火势之下,薄饼飞快从黏稠面浆渐渐凝固,悄无声息地散出香气。

当饼边悄悄变干翘起之时,一双白皙的手捏住边缘,迅速将薄饼翻了个面。

“刺啦”一声,油与饼面碰撞出了美妙声响,悦耳动人。

孟桑手上不停,笑问:“魏叔想吃什么酱?咸甜、香辣或是什么酱也不加,都是很美味的。”

立在一旁看摊饼的魏询,闻言,踌躇片刻:“咸甜吧。”

“好嘞。”孟桑为薄饼刷上一层咸酱。

另一站在灶台前围观的老叟,是一手抓着鸡蛋饼一手端粥碗,吃得正欢的徐叔。

徐叔啧啧道:“吃什么咸甜,大清早就该来点辣的才舒坦嘛!”

那语气,活像魏询是在暴殄天物、牛嚼牡丹,恨不得以身代之。

魏询哼道:“大清早吃什么辣,都这把年岁了,不该修身养性?”

两老人相看两相厌,你来我往冲了对方几句,仍不罢休。

孟桑笑吟吟听着,动作熟练地用铲子叠好鸡蛋饼,将之装入油纸袋中,递给魏询。

“魏叔慢用。”

见鸡蛋饼好了,魏询抛开与徐叔的酱料之争,接过油纸袋来。

看见鸡蛋饼的第一眼,想来多数人都会因漂亮的外表而折服。

淡黄色的饼皮,轻薄柔软,上头零散洒了许多青翠葱花,清新好看。而间或的几道淡褐的焦痕,反倒增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活泼可爱。

入口还带着热气,但不算烫口。外侧的饼皮闻着就有一股蛋香与葱香,咬时有一丝韧性,嚼来却是软嫩的口感,而咸香酱料在其中画龙点睛,更为开胃。

酱香鸡蛋饼配上清淡的白粥,既满足了味蕾所需,又十分饱腹,整个人为之一振。

魏询垫了个半饱,睨了笑眯眯的徐叔一眼:“这平锅是你给添的?”

徐叔撂下喝光的粥碗,理所当然道:“除此之外,还有中秋的糕饼模子、蒸面皮的锣锣等等,我都给添置了。怎么,你觉得鸡蛋饼不好吃?”

言下之意,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可没立场斤斤计较。

孟桑被两尊大佛夹在中间,连忙找补:“魏叔放心,这平锅很是好用。今日可以做鸡蛋饼,明日能做生煎包,后日还能摊煎饼果子、鸡蛋灌饼……不仅不会闲置,怕是忙都忙不过来呢。”

魏询摆手,无奈道:“只是问一句,别无他意。你能用它做出繁多受监生喜爱的吃食,那这锅就买得值当,不必挂心。”

闻言,孟桑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道:“魏叔放心,我会好好用此锅的。”

徐叔灌下一口粥,笑眯眯道:“对了,柱子说你决意要在坊内找间屋舍,搬出去住了?”

“确有此意,”孟桑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不过我手上银钱不多,怕是只能租间偏僻些、占地不大的屋舍。”

魏询颔首:“届时我与你徐叔一同帮你瞧瞧,一个年轻女郎,总不好住得太偏。”

正在此时,陈师傅与纪师傅相伴进了食堂,笑着与孟桑打招呼。

陈师傅搓搓手,嘿嘿笑道:“孟师傅,这朝食可有剩的?大老远就闻见饼子香气,馋得很哩!”

这二位掌勺师傅近日常来食堂用朝食,与孟桑也越发熟稔起来。

孟桑笑着颔首,当即舀来面糊,开始摊饼。

陈师傅是剑南道人,最是嗜辣。上一回见了孟桑做的辣椒油,当真是腿都挪不动,馋到双眼放光。此时,更是连连说要多放一些辣酱。

而纪师傅口味淡些,什么酱都没搁。

魏询随口问:“文师傅怎么没一起来食堂?”

正在摊饼的孟桑眨了眨眼,不免又想起文师傅的冷淡,着实不知说些什么,索性默默做吃食。

陈师傅尬笑两声:“文师傅他说去后门对街买胡饼吃,不来食堂。”

魏询与徐叔无声对视一眼。

自打孟桑进国子监以来,文师傅对她的冷淡与漠视,食堂上下所有人都能瞧出来。想必文师傅不是不来食堂,是不愿碰孟桑做的吃食才对。

长此以往,怕是于食堂不利啊!

就在五人说话时,阿兰与柱子面色凝重地从小门走出,欲往孟桑这处来。

他们抬头望见陈师傅与纪师傅,步子立即顿住,似是在顾忌什么,一时踌躇在原地。

孟桑余光发现他们的身影,察觉阿兰与柱子的神色不太对。奈何锅中还有未煎好的鸡蛋饼,轻易不好离开,便将他们两招过来。

阿兰飞也似的瞄了陈、纪二位师傅一眼,磨磨蹭蹭地走近灶台。

未等孟桑出声,一向敏锐的魏询开口:“发生了何事?”

统管食堂的大师傅直接问话,不仅要答,还得事无巨细、没有隐瞒的立即说出。

而阿兰犹疑地看向孟桑,得了她的颔首,方才沉住气,将发现豆瓣酱被偷一事全盘道出。

“昨日做酱时,便是我去取的豆瓣酱。当时瞧着分明,取完之后的酱面刚巧与缸内一道划痕持平。”

阿兰手上比划着,说时有条有理:“方才再去时,酱面已经落到划痕下头一指处,显然是少了一些的。”

魏询的神情陡然严肃,板着脸往小院而去,欲要亲自核实。身后还跟了一大串人,徐叔、陈师傅、纪师傅……

大雍刑律严苛,抓到行窃后,打贼人五十板子都算轻判。

孟桑将灶台交由阿兰看着,快步跟着一道去了。

等她赶到后院时,就瞧见一众人面色都沉了下去,为首的魏询更是气到面如黑炭。

见状,孟桑便晓得“偷酱”一事是真的。

豆瓣酱缸子放在后厨小院,要来这儿只能是从食堂中穿过,或者翻墙。

墙外是寻常土地,昨日傍晚又下了一场雨,如今地面还潮湿着。扫了酱缸周围,不见泥脚印,便可知并非是翻墙进院。

昨日孟桑白日晕倒后,在斋舍休息一日,晚间来食堂用暮食后,并未立即回去,而是与阿兰、柱子留下熬制今日所用的酱料。

在他们三人锁门离去前,酱料并未被人动过,换言之,此贼是今日趁着他们三人忙碌朝食,找机会来的后院。

当时食堂内监生众多,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进小门,却不令人生疑的,唯有食堂内的帮工杂役。

魏询怒极:“老徐,召集所有食堂杂役到食堂等着,一个不许缺,一一搜查身上与斋舍。”

“老夫亲自去廨房请监丞来!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的贼,竟然敢在国子监食堂行窃!”

周遭徐叔脸上难得失了笑意,面无表情时气势极为迫人。陈、纪两位师傅闭口不言,只当自个儿是个泥人,并盼着此贼不是他们手下的人。

魏询板着脸,猛地甩了衣袖,领着众人往食堂走。

然而不等魏询去请监丞,远远地就瞧见文师傅拽着康三,气势汹汹往食堂而来。

两拨人于食堂门前相遇,文师傅望见魏询后,二话不说将康三踹到空地上。

他昂着头冷着脸,怒道:“魏师傅,此人偷食堂的酱!”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入耳,方才还怒不可遏的魏询愣住,其身后连带着孟桑的一堆人也没反应过来。

这是……刚发现有贼,贼就抓到了?

破案速度如此之快?

一炷香前,国子监斋舍一处隐秘角落。

文师傅面色冷淡,装作不在意地接过康三递来的油纸包。

掀开外头的油纸,露出里头软嫩可爱的鸡蛋饼来。

甫一瞧见饼,文师傅故意撇下去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提起,长吸了一口气。

嗯——!真香!

碍于还有手底下的人在场,文师傅克制住内心中的急迫,轻飘飘扫了一眼康三:“好了,你先去吧……”

“等等,”文师傅飘忽的视线倏地定住,直勾勾盯着康三仍旧鼓囊囊的怀中看,面露狐疑,“你那里头是什么?”

该不会,康三偷偷多领了两三份鸡蛋饼?

一听文师傅询问,康三那吊梢眼中闪过慌乱,连忙笑道:“是家中自己腌的酱料,下饭用的。”

文师傅顿住,挑眉:“我记得你家在常安坊,与务本坊之间相隔大半个长安,这两日又一直跟在我后头,哪里有闲暇工夫回去拿酱?”

康三赔笑道:“是家母今早送去后门的,小的这不是怕您久等,所以来不及放回斋舍,就赶忙帮您领朝食去了嘛……”

听康三提起领鸡蛋饼一事,文师傅咳了两声:“嗯,你办事很利索,倒也并非这般急。好了,你且走吧。”

闻言,康三赶忙要走,却又被喊住。

文师傅咀嚼着口中鸡蛋饼,言辞有些含糊:“听闻你祖上河北道的,想来做的酱料别有一番风味。”

“且让我尝尝,若是味道尚可,我便买去一半的酱,放心,不会少了银钱。”

其实吧,他倒也不是缺酱料,实则是晓得康三家中有一老母,身子不好。终归是他手下的人,就想变着法给康三些贴补,好买些厚实料子给老人家做身冬衣。

文师傅一边与康三说话,一边又咬了口抹酱的鸡蛋饼。

啧啧,这饼子皮好吃,酱更是一绝,咸辣可口,增色不少啊!

话说到这份上,康三讷讷笑了一下,到底不好拒绝,便慢腾腾掏出怀里的小罐,掀开上头的盖。

文师傅本就不在乎此酱到底美味与否,故而伸指头去蘸酱来尝时,便有些漫不经心。

然而等舌尖触及酱汁,入口先是浓浓咸辣味,随后在口中与津液混在一处,味道变淡了些,迸发出香味来。

文师傅的神色却渐渐凝固住。

他默不作声又蘸了一指头酱,抿了又抿,尝了又尝。继而又专门咬了一口鸡蛋饼里酱料最多处,眯眼咀嚼。

最终,文师傅顾不得可口美味的鸡蛋饼,胡乱往怀中一塞,揪住了康三的衣领。

“康三,你说实话,这酱哪儿来的!”

“为何跟鸡蛋饼里的酱料相差无几?”

食堂内,文师傅掐去“鸡蛋饼”的部分,将前因后果通通说与在场诸人听。

文师傅怀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和震惊,看也不看胆颤惊慌的康三,冷道:“康三偷了孟师傅做的酱,欲谎称是家中私方,去外头卖个好价钱。如此偷奸耍滑的行窃之辈,我文某不敢再用。”

“现今,我已将此贼与所窃之物带到魏师傅跟前,随后是交由监丞处置,还是私了,我便不管了!”

说罢,文师傅将陶罐塞到柱子手上,转身便要走。

许是方才他踹康三时动作太大,身上衣裳松开许多。

忽而,有一个油纸包从其怀中掉落到地上,露出一截鸡蛋饼来。

文师傅尚来不及惋惜饼子沾了半湿的泥,最先意识到是自己身处何地,以及周遭都站着谁。

神色各异的一堆人中,就有一直默不作声的孟桑。

一阵凉爽的晨风拂过,众人先后回想起文师傅对孟师傅的不假辞色与冷淡,也记起他说过的“去后面对街买胡饼当朝食,不吃食堂”的话来。

文师傅:“……”

魏询等人:“……”

孟桑面色如常,默默在心中吹了声口哨。

哦豁——

第24章 辣子鸡

食堂一角,魏询、孟桑等六人围桌而坐,周遭只有阿兰与柱子守着。

在场之人顾忌文师傅的脸面,没有贸然提起方才糗事,神色各异。

而文师傅死死抿着唇,目光飘忽不定,一眼也不敢往孟桑那处瞧,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架在火上烤。

陈师傅性子活络些,暗中偷瞄文师傅那红透了的双耳,暗自称奇。

原来一贯爱挑别人毛病的冷脸文师傅,还有这么一面啊!

牵扯这桩糗事的另一人孟桑,正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抿着温水。

不远处,杂役们在清理监生留在桌面的碗盘,断断续续有细碎声音传来,衬得八人所在一角,安静到有些诡异。

文师傅尴尬到双耳红得像是要滴血,红意甚至都渐渐蔓延到两颊。

偏生论起肤色,在场之人中除了孟桑,便是文师傅最白,故而那两抹红越发显眼,活像是挂上两盏红灯笼,可见其内心之慌乱。

终于,在一众或是偷瞄、或是笑眯眯看戏,以及魏询数次欲言又止之后,文师傅终是按捺不住了。

他一拍桌案站起身,随后僵着脖子,冲着孟桑深深弯腰,叉手致歉。

“孟师傅,对不住!当初是我见识短浅,空口白牙诋毁你的技艺!”

此言掷地有声,声音洪亮到整个食堂里的人都能听见。

在场谁都没料到,平时总是傲气的文师傅能突然来这么一出。

孟桑先是诧异,后又茫然道:“哪来的诋毁?不曾有过此事啊……”

见孟桑说不记得,文师傅只觉得对方心善,在好心给自己台阶下。

他这人虽然总爱挑刺,但还称得上是敢作敢当。既然已将纸薄一般的脸皮撕开口子,文师傅索性不管不顾地揭起自个儿的短。

“孟师傅不必给我留什么脸面!”

“当日你刚入食堂时,我曾在背后道你是非。无凭无据诋毁你是滥竽充数之辈,没有真才实学。后来,方悔悟是自己鼠目寸光,不知天高地厚。”

“分明折服于您的手艺,却只敢偷偷摸摸领了吃,着实卑劣无耻。”

“此番种种,皆我之过,您可随意责罚,文高毫无怨言!”

文师傅越说越激动,头脑一热就要跪下请罪。

听到这儿,孟桑总算隐约记起当时的情形,哭笑不得,连忙示意柱子快些将人拦住。

这一跪要是落到实处,忒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