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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炉子因为无人照看,那小火早该熄了。

然而孟桑踏入后厨,就看见阿兰正乖乖守着小炉子,细心照看着火候,但面上神色苦兮兮的。

发觉孟桑进来,阿兰立即拿着蒲扇站起:“师父放心,炉子的火没熄,按您说的,用小火慢煨。”

旋即,她眉眼下撇,语调失落:“就是那辣子鸡,我一块都没吃到,光闻了个味儿!”

真真委屈!

第25章 红烧肉

看着阿兰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孟桑连忙靠过去,轻抚两下阿兰的肩膀,夸道:“好阿兰,多亏还有你记得照看炉子,辛苦了。”

她笑着安慰:“别委屈啦,等到暮食时还会再做辣子鸡,到时候单独给你留一份,谁也不许抢。”

如此一说,阿兰立马转悲为喜,抿唇笑了。

随着辣子鸡被端离后厨,红烧肉的浓郁香味无声无息溢出砂锅,静悄悄地占据上风。

吸了一口空中豚肉香,孟桑冲着阿兰眨眼:“咱俩偷偷先尝,不告诉他们。”

顿时,阿兰双眼亮了,狠狠点了三下头,连忙取来碗盘筷子。

非是她太急迫,实乃方才守炉子、闻肉香,看得见吃不着,真是跟抓心抓肝一般,馋得很哩。

以免烫到手,孟桑用湿布搭在砂锅盖子上,三指一用力,轻轻掀开。

刹那间,方才只是春风化雨般溢出的酱香肉味,猛地转变了性子,伴着袅袅而起的白雾,张牙舞爪地向孟桑二人扑来。

顶过这一波“袭击”,两人这才看清锅内美景。

四四方方的六块五花肉,整齐码在锅内,正乖巧沐浴在酱色汤汁之中,皆被熬炖成漂亮的玛瑙色。

炉火未熄,锅中“咕嘟咕嘟”不停冒着泡,让孟桑不由想起上辈子去泡温泉的场景——有的汤池也是这么“咕嘟”个不停,充分浸润每一处肌理,炖红烧肉亦如是。

孟桑夹了一块放到空盘中,淋上些汤汁,又将砂锅盖子盖上,继续用极小火慢慢焖。

陶盘里,方方正正的红烧肉极为规矩地立在中央,肥瘦相间。酱色汤汁缓缓顺着顶部往下流淌,一点点滋润五花肉的每一寸。

顶部一层豚皮被炖到略微透光,可以被筷子轻而易举戳破,发出黏腻的声响,仿佛是在热情留住客人,盼他再多留一会儿。

只可惜,执筷之人颇为无情,一心只想尝到肉,对这种无谓的挽留视若无睹。

木筷从中间用力夹出一小块带皮的红烧肉,内里的肥瘦肉相互粘连,被迫断开之后,余下的肥肉还会颤颤巍巍地轻轻抖动。

孟桑一口吞下夹起的肉,感受胶感十足的豚肉皮滑过舌尖,肥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肉炖到入味、软而不烂。三者相互区别,层次分明,但各有各的滋味。

溢出的酱汁流淌唇齿间,酱香味掺着一丝甜意,口感细腻,让人欲罢不能。

孟桑只尝了一块,就将空位让给了阿兰,示意她尽管吃个痛快。

阿兰吃到红烧肉后,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神色,不住地冲着孟桑点头,几乎没法用完整语句表达出赞叹之情。

见她这般开心,身为庖厨的孟桑不免笑意更浓,静静看着阿兰一口口地吃完这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烧肉。

正在两人独自品尝时,食堂处突然爆发出无数哀嚎声。

“这辣子鸡怎么就剩下干辣椒?”

“刚刚那么多的鸡块呢?还有花生怎么也没了?”

“你们手也忒快,我这才吃了四筷子,怎么就光了呢!”

热闹的动静传进后厨,孟桑与阿兰大眼瞪小眼,终是破功,乐得笑出了声。

吃辣子鸡这道菜,图的可不就是辣椒海中淘鸡肉的乐趣?

忽而,徐叔的声音从小门处幽幽传来,险些被外头哀嚎声盖过。

“孟师傅啊……你们怎么偷偷吃肉,不喊徐叔?是我平日对你们不好,还是我年老不中用,被嫌弃了?”

徐叔笑意全消,双眉耷拉成八字,满脸失望与伤心,仿佛是被最信任的同伴背叛了一般。

孟桑并阿兰无言以对,默契地让开一个位置,从砂锅中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碗中递给徐叔。

见状,徐叔喜不自禁,蹑手蹑脚进来。然而筷子刚要戳向散发着香味的豚肉,立即听见一声暴喝。

魏询堵在小门处,愤愤然:“好你个徐老儿,我就说你偷偷摸摸溜过来作甚,原是为了暗中抢肉!着实无赖!”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响彻食堂内外,震得外头抱怨声顿消。

眨眼间,小门外传来凌乱脚步声,似是一群人往后厨奔来。

板着脸的魏询暗道一声不好,快步走近:“桑娘,快先单给我夹一块!”

言辞急促,全然失了素日稳重大师傅的模样。

此时,外头那些没填饱肚子的“恶狼”已赶至小门,一双双眼睛好似泛着绿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咕嘟冒白气的砂锅,个个都像是八百辈子都没吃饱饭的饿死鬼。

好在他们理智仍在,顾忌掌勺的孟桑在场,觑着她的脸色,堵在小门那儿,不敢贸然闯进。

那砂锅中仅余四块红烧肉,孟桑一一取出,切成拇指大的小块,尽量让每人都尝了个味儿,方才驱散众人。

腹中空空的帮工杂役们,得偿所愿,细细品着口中红烧肉。直至依依不舍地咽下肉粒后,方才回过神,想起他们刚才都做了什么。

跟庖厨师傅们、徐叔乃至魏大师傅抢菜……胆子大到没边儿了!

诸人一时讷讷,不敢看几位上司的脸色,一哄而散,端的是个罚不责众。

后厨重新空了下来,孟桑又煮了一锅鱼丸汤,分与魏询等人尝了。随后,她喊出文厨子三人,让他们自选一道吃食,作为今日所负责的暮食菜式。

文厨子挑了红烧肉,陈厨子一举选定辣子鸡,余下的鱼丸汤便归纪厨子。

整个白日,孟桑除了盯着陈厨子三人做吃食,还得领着柱子与阿兰准备明日朝食要用的馄饨皮。

既然她如今已接手监生暮食,菜式不比专门为国子监官员们做的吃食差,魏询便从中择了红烧肉与辣子鸡,一并添进,仍由孟桑掌勺。

众人忙忙碌碌,一晃眼便到了监生来食堂用暮食的时辰。

陈、文、纪三人于忐忑之中,不免带了几分期许。难得接过手下杂役的打菜一活,拿着大勺,频繁探看食堂大门外,等着监生来。

申末酉初,监生散学。

讲堂内,薛恒与许平等一众人慢慢悠悠收拾东西,根本不急着去食堂,与数日来早起去抢朝食的热情模样,判若两人。

一想到片刻后要面对的糟心暮食,讲堂内的诸位监生都苦着脸,无比绝望。

一监生越想越气,拍案而起,怒道:“真就想不明白了,为何朝食能请来孟师傅,暮食就不能再请些如孟师傅一般的好庖厨来?”

“并非故意作践自己和在座同窗,那每日暮食,当真就与田肃那厮说得猪糠,一般无二!”

薛恒摇头,嗤道:“说得轻巧,你以为孟师傅那般的厨子,能是外头随处可见,胡乱扒拉就能再找出三个的?孟师傅那般水准的厨子,便是入高官贵胄的府中、进东市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都不在话下。”

“此番入咱们国子监,依我猜测,怕是因着外头不识货,不待见孟师傅是个年轻女郎,不肯雇用或是只想招去当个切菜的帮工,最终才便宜了咱们这些人。”

四门学内,谁不晓得薛恒虽只是七品小官之子,但其外家为长安城中数得上名号的富商,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公子哥。

要论吃喝玩乐,便是国子学的一些高官子弟拉出来,怕是都比不过薛恒,故而他方才说的一番话,众人深信不疑,面色染上寂寥。

一时,讲堂内静了下来,唯闻些许叹息声。

片刻后,许平收拾好笔墨纸砚,淡道:“拖再久,终归还是要去食堂用暮食。诸位同窗,许某先行一步。”

说罢,拽着满脸痛楚的薛恒,离开了讲堂。

在他走后,哀叹不已的众人回过神来,苦笑一声,纷纷起身。

“唉,确如许监生所言啊。伸脖子一刀,缩脖亦是一刀,早晚又有何异?”

“好歹近日来,白饭好吃许多,软硬适中,不干不烂,大不了就光扒拉白饭嘛!”

“……”

其中有一家境尚可的监生,姓郑,喊住几位交情好、家境相似的同窗,邀他们一并去外头食肆用暮食。

郑监生嗤道:“既不是孟师傅做的朝食,谁乐得去食堂受苦?”

“是极,不如今个儿咱们去刘记喝鱼汤去?”

“程家食肆做的烤豚肉,亦是不错。”

其余家境一般的监生,苦笑着加快步伐。不多时,便追上了许平与薛恒,一并往食堂走去。

一路上,众人还苦中作乐地打趣起自个儿来。爱拽文者,摇头晃脑背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①;生性乐观者,已猜起了明日孟师傅会做什么朝食,意欲以此来佐餐……各有各的法子,各显各的神通。

待过了博士们所在的廨房,就快至食堂,已能瞧见大门与门内杂役。

忽然,薛恒步子一顿,停在了原处。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几口气。

许平等一众监生不解其意,随之停下,聚在薛恒身边等他。

随着不断的吸气、呼气,薛恒眉间渐渐皱起,睁眼看向许平,踌躇道:“子津,我怎么觉得,今日食堂散出来的味道……着实有些香?”

许平与他相识多年,晓得此人是个狗鼻子,嗅起味儿来最是灵光,此时毫不犹豫地信了薛恒所言。

能让安远兄都觉得香的吃食,长安城中绝对不多。

他望着食堂所在,沉吟片刻,终是挑眉道:“走吧,无论是珍馐还是猪糠,总得亲眼见了,才能晓得今日食堂又在玩什么花样。”

话是这般说,实则除薛、许二人外,其余人没抱什么希望。

然而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一个个也闻见了空中经久不散的吃食香气。

酱香,辣香……种种交错在一起,惹得诸位监生口生津液,双眼发直。

这着实是忒香了!

难道……食堂当真又来了三个孟师傅?

以许平、薛恒为首,一众诡异般的沉默了,静静迈过食堂大门的门槛,井然有序地往打菜处而去。

他们取了暮食,坐下开始吃,期间所有人俱是一言不发。

场面怪异到极致,在一旁打菜的陈厨子等人见了,心下惴惴。

平日他们见到孟师父做的朝食,不是个个都笑意盎然的?

难道,这回三道新菜式,还勾不住监生的心?

后厨内,锅铲相交声不绝。

孟桑站在一旁,盯着阿兰将专门为博士们所做的辣子鸡,逐一装盘出锅。

装完了诸位大人的暮食,锅中余下好些辣子鸡,孟桑笑着让阿兰给她自己单独盛一碗,弥补上午的遗憾。

这是孟桑兼管暮食的头一日,柱子对监生的反应极为上心,跑去小门处探头探脑地暗中打量。

片刻后,柱子小步溜回来,凑到孟桑身边,欲言又止。

孟桑瞥了他一眼:“怎么这幅神色?莫非监生仍对今日暮食不满?”

不应该啊,虽说并非是她亲手烹制,但出锅前也是尝过的。文厨子三人做出的吃食,略有瑕疵,但品质已是不错,足以使大部分人满意。

柱子抿唇,纠结道:“监生们一个个都不说话,神色僵着木然,着实看不出是喜是怒。要不……师父您还是亲自去看看?”

闻言,孟桑不解,便依柱子所言,亲眼瞧一瞧监生对暮食是否满意。

刚走到小门,孟桑就听见食堂一角处,传来一声惊天哭声。

“呜——五年了!我在食堂吃了足足五年了!”

“头一回有这么好吃的暮食,感觉自己像…像是在做美梦啊!呜呜呜——”

孟桑看着那身材壮硕的监生,对着辣子鸡等吃食泣不成声,满脸狼狈,一时哭笑不得。

或许,这就是传闻中,好吃到猛男落泪?

第26章 手打鱼丸汤

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仿佛是往平静湖水里丢了一颗大石头,顿时溅起惊天水花。

原本安静到有些怪异的监生们,至此终于缓过劲儿,面上露出五花八门的神色。

有人面色狰狞,狠狠咬下一块红烧肉,一副泄愤之态,似是想借此与过往的糟心吃食分清界限,而等豚肉入口,狰狞面色瞬间化成享受之色,美滋滋地品着肥瘦皆宜的红烧肉来;

有人热泪盈眶,挑着辣子鸡里的鸡块吃,闷着鼻音,被辣到发出“斯哈”声,便也就不晓得是他开心到流泪,还是被辣到不能自已;

也有人还有些恍惚,为避免早早从美梦中醒来,不敢碰红烧肉,也不敢瞧辣子鸡,左右权衡后,挣扎着端起手打鱼丸汤喝了一口。

鱼丸汤甫一入口,这人顿时睁大了双眼,含着不敢咽下,生怕梦碎。

鲜、香、浓、滑……一口汤,竟给味蕾带来了极致享受!

小小一陶碗中,盛着两粒嫩白鱼丸,汤面上的油花几乎都被撇去,仅剩依稀碧绿葱花漂浮其上,汤底清爽自然。

这监生盯着那碗中鱼丸,下意识咽了口中汤汁后,拿起木勺去舀鱼丸。

小小一颗晶莹鱼丸乖巧躺在勺中,被极为珍惜地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一碰,那鱼丸便被轻而易举咬开。一分为二的那瞬间,鱼丸微微回弹,又小心翼翼停下,稍加咀嚼,口感嫩滑到心尖尖都在颤。

更不论那鱼肉香味,鲜美动人,在舌尖反复流淌。

食堂内,许平与薛恒二人亦在用暮食。

薛恒最爱的是辣子鸡,吃了半块红烧肉后,就头也不抬地奔着辣子鸡去,反复在其中挑拣鸡肉。

薛恒被辣到呼气:“嘶,子津你快尝尝,嘶……这鸡块忒辣!”

许平咽下口中鱼汤,睨了他一眼:“既这么经不得辣,不若将你的挪来给我?”

闻言,薛恒立马护着自个儿的碗盘,辣到双唇通红,防备道:“休想!”

许平挑眉,没搭理他。

“哎,子津,你说食堂的暮食怎地突然变了个样,莫非又寻来三位孟师傅?”薛恒吃了个半饱,解了馋,总算腾出一张嘴和许平闲聊。

“何时长安城里的好庖厨,遍地可见了?”

许平但笑不语,手中木筷遥指一处。

薛恒顺着木筷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孟桑正站在小门边,饶有兴致地打量诸位监生的喜怒哀乐,而打菜的文厨子望向孟桑时,姿态十分恭敬。

“你的意思是,暮食的骤然转变,皆因孟师傅?”薛恒若有所悟,也笑了,“这便不稀奇了,毕竟这可是于庖厨一事无所不能的孟师傅。”

二人说笑间,恰巧与孟桑对上视线,双方都是一怔,颔首见礼。

于孟桑而言,许平和薛恒堪称最为眼熟的监生,甚至还记住了此二人姓氏。

谁让他们这十数日来,无论晴雨,每日几乎都是头一个到食堂领朝食的监生,还时不时趁着人少,与孟桑搭话闲聊。

着实是不难记啊!

孟桑笑着走近,轻快问:“许监生、薛监生,二位对今日暮食,可还满意?”

许平与薛恒对视一眼,双双摇头,只说非常可口。

薛恒牵挂着美味朝食,心直口快问道:“孟师傅,我们的暮食由你做了,那朝食便换了人?”

闻言,孟桑摆手,笑道:“非也,我教给文厨子三人一些吃食做法,诸位真切尝到的,仍是他们三位的手艺。”

说着,孟桑侧开半个身子,让出不远处心绪复杂的纪厨子三人。

许平挑眉,诧异道:“据我所知,这三位师傅的手艺……”

薛恒脸上写满质疑:“孟师傅莫要说笑了,我好歹也吃了十多日这三位师傅的手艺,着实不敢恭维。”

“诓你们作甚?”孟桑摇头笑了。

经过白日里切身教导这三个徒弟,孟桑已对他们的手艺了如指掌。

其实硬功夫都不差,各有所长,但是会的食方太少,不懂近些年新出现的食材特性,勉强做出来的吃食自然不合监生口味。

只要有人愿意耐心教,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孟桑指着许平已空的汤碗,问道:“许监生喜欢这道手打鱼丸汤?”

许平颔首:“鲜香、爽滑、可口,极好。”

孟桑指了纪厨子:“这是纪厨子做的。他极擅刀工,今日片鱼之时,亏得他手上功夫硬,方能赶在今日暮食前,打好鱼丸。”

“此一道手打鱼丸汤,用的是鲢鱼,须得剔去鱼骨、鱼皮、鱼刺等物,仅取嫩鱼肉块。庖厨刀工得出众,此为一难。”

“随后,用刀背敲打鱼肉块千余下,方得细腻鱼蓉。又要加各色辅料,于盆中不断搅打至上浆,千余圈方止。费时费力,此为二难。”

孟桑坦荡一笑:“非是妄自菲薄,若无纪厨子精湛刀工与通身力气,即便换作我来,恐怕来不及供上二百余人的分量。”

她细细道来其中不易,轻声慢语,却让周遭监生听得入神。配着不远处纪厨子快要抑制不住的赧色,以及越发挺直的胸膛,诸位监生这才信了孟桑所言。

原来并非国子监内的庖厨们技艺不堪,而是没找对路子,故落寞多年。

现下能在食堂的监生,哪个没有围观过孟桑早间做朝食,哪个不曾为扯拉面喊过一声好?

听了孟桑说起口中美味吃食是如何做出来的,他们不觉无趣,反倒以此佐餐,吃着越发香。

于是,诸位监生端着碗盘,齐齐围住孟桑,连声催促她继续讲辣子鸡或是红烧肉。

若是还有什么典故可说道,便更妙了。

这边正热闹着,食堂大门处来了一灰袍杂役,是国子监守着后门的阍人。

他张望一番,看见孟桑身影后,本想喊她名字,却恰巧被监生的起哄声掩盖。不过踌躇片刻,便是连孟桑的身影都瞧不着,被一层层监生堵了个严严实实。

恰巧,魏询与徐叔听见外头喧闹声,并肩从小门出来瞧热闹,便看见了被阻拦在外头的阍人。

魏询快步靠近,沉稳问道:“何事?”

阍人与二位见过礼:“是一老叟来寻孟师傅,昨日此时也曾来过。”

瞟了一眼密不透风的人墙,阍人无奈摊手:“可您二老瞧瞧这场面,挤都挤不进去,不知孟师傅能否抽得出空啊。”

魏询大抵猜到是谁,淡道:“此人可是姓姜?”

阍人点头:“确实姓姜,莫非魏大师傅也识得?”

“不错。”

魏询扫了一眼被遮挡起来的孟桑,当即拿定了主意,“孟师傅现下抽不开身,我与你去后门,并作个担保,将人带来食堂一见,之后再原路将人送至后门离开。”

有魏询作保,加之昨日亲眼见了孟桑与那姜姓老叟会面,阍人自然乐得行个方便,连忙领着魏询去了后门。

待二人行至后门,果然不出魏询所料,那老叟正是姜老头。

姜老头本是在等孟桑,不曾想等来故友,顿时嫌弃地问道:“怎的是你,桑娘呢?”

魏询没搭理他:“桑娘被事情绊住,暂且脱不开身,你随我去食堂见她便是。”

过了阍人的眼,魏询只身领着姜老头往食堂去,边走边聊。

魏询也没什么好脸色,哼道:“为了去高官府邸做宴席的事?”

姜老头晓得魏询是孟桑的顶头上司,此事必然瞒不过他,长叹一声,没说话。

“我见你是老糊涂了,这能是什么好差事?竟还牵扯上桑娘,”魏询瞪他,心下隐隐有了猜测,“怕不是你那贪财的儿媳擅自接的?”

一语中的,姜老头面带愁色:“也怪我没拦住。”

魏询嗤道:“天下还有你姜田治不住的人?好歹是公爹,丁点威风都拿不出来,白瞎你活这么长岁数,越活越回去了!”

话虽如此,然而清官难断家务事,换了姜老头也没辙。

当年姜老头手受了伤,姜家一众快被屋主扫出去时,是朱氏拿出她自个儿的嫁妆银子贴补,从屋主手上买下了食肆,保住一大家子的生计营生。

自那以后,姜老头与姜大郎自觉亏欠了朱氏,大多事情都选择退让,交由对方当家。

一步退,步步退,惯得朱氏越发霸道。

“此次被朱氏昧下的四两订金,我会从自个儿腰包里掏,寻个由头贴补给桑娘,断没有让她平白吃亏的道理。”

姜老头半垂眼帘,疲惫道:“日后……左右宣阳坊与务本坊离着不远,我自个儿来见桑娘便是,不让她多回食肆了。”

魏询绷着脸,骂道:“你真是!缩头王八,尽在里头和稀泥,正事不干!”

姜老头呼出一口郁气,沉默应了这声骂,转而问起孟桑在国子监内过得如何,勒令魏询事无巨细地说来。

即便多年好友,魏询对别人家事不好再多言,顺了姜老头的意,说起孟桑。

口吻平淡,但句句都透着欣赏与赞扬。

两人一路走到食堂,远远就能听见监生们在用力鼓掌,不断起哄。

忽而,陈厨子一句话,惊醒众人。

陈厨子诧异道:“哎,这位监生,你好像是第三回 来领辣子鸡了?这是又吃完了?”

那监生连忙示意陈厨子声音放轻些,只可惜为时已晚,方才兴致勃勃听孟桑讲吃食的监生们,幡然醒悟。

“这厮着实奸诈,竟不吭不响领了三回辣子鸡!”

“孟师傅回见,我们先抢菜去了!”

众人一哄而散,孟桑身边渐渐空开。

她一抬眼,便望见了站在门口的魏询与一脸眉梢带着笑意的姜老头。

孟桑惊喜挥手,扬声唤了姜老头一声,快步靠近:“您如何来的食堂,是魏叔去接您的吗?我还想着待会儿去宣阳坊寻您呢。”

姜老头背着手,颔首:“是来与你商量宴席的事。”

孟桑带着姜老头往小院走,一边将魏询允假的事情说了,又问:“对了,您今日见着那位大人没,他可有说明日何时去?”

闻言,姜老头颔首:“明日辰时四刻,会有马车在宣阳坊门口等候,接我们去府上。”

得了准话,孟桑心便安下了,忙不迭拉着姜老头去尝她做的辣子鸡与东坡肉。

孟桑叹气:“您来迟了,早上做了一锅手打鱼丸汤,那滋味可鲜了!”

说罢,她忽而想起自己现在也是别人师父了,连忙唤来阿兰、柱子,又让闲着的杂役去接替文厨子三人,将五名徒弟一溜排开,一一说与姜老头认识。

孟桑眼中带着光,面上染着笑意,活像是给家中亲近长辈炫耀和展示自个儿的宝贝。

姜老头自也纵着她,与阿兰等五人见过礼,安然吃着红烧肉,听着孟桑絮叨,双目中隐约流露着慈爱。

一旁坐着魏询和徐叔,前者神色柔和许多,后者笑眯眯瞧着。

徐叔压低了声音,掩嘴道:“难得见孟师傅这般不稳重,倒有了几分年轻女郎的鲜活可爱。”

他忽而撇下眉眼,忿忿道:“哎呦,咱们孟师傅手艺精湛,长得又好,真不晓得以后会便宜了哪个浑小子。”

魏询闲闲瞥了徐叔一眼,哼道:“与其想这个,不如琢磨如何快些帮桑娘寻到阿翁,方为正事。”

一提这茬,徐叔顿时没了精神,耷拉着稀疏眉毛。

孟桑拉着姜老头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陪着吃些红烧肉等菜食。一直到日头渐渐落下,不多久便到闭坊的时辰,方才将人送到后门,目送姜老头离去。

直至看不见姜老头的微驼背影,孟桑这才回了食堂用完暮食。

可得好好养精蓄锐,明日不仅要推出新朝食,稍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27章 鲜肉小馄饨

寅时,夜色深沉,国子监内一片静谧。

在惊天鼾声中,孟桑习以为常地睁开双眼,拉过布被盖过头顶,心下一片无奈。

唉……还是得赶紧寻屋舍,早早搬出去,才是正理。

粗略一算手中的银钱,原本用来傍身的二两银子、姜老头给的五两工钱,再加上昨日收徒所得,大约也有十两白银并四百文钱。

至于其他——每月有国子监发放的八百文、徒弟们每人孝敬的一百文,共计一千三百文,这是稳定的进项,也是她日后的依仗。

而像明日去高官府上做宴席这种活,差事办成,报酬定然不低,但属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进账,不必计入。

总而言之,现下她手头银钱租下一间尚可的屋舍、购置一些简易家当,还有一小半剩下,日后所得也足以应付每月租金,生计暂且不愁。

且将心思都安心放在如何重整食堂上头,好好干活,方才对得起魏叔的看重与提拔。

这好歹也可称一句……未来可期?

“呼——噗——”

高低起伏不一的鼾声,连成了片,以万夫莫敌之势穿透薄被,一股脑往孟桑双耳中钻。

孟桑:“……”

罢了,未来无甚可期,不如早些起身,先去忙活朝食吧!

简单洗漱一番,孟桑熟练地挽起单髻,便离开了斋舍。

原以为眼下食堂内应当无人,不曾想赶到食堂时,阿兰、柱子乃至文厨子等五个徒弟,一个不落地站在门前。

他们接连打着哈欠,面带倦色,望见孟桑来,立即站直了身子。

柱子摸摸鼻子:“就晓得师父今夜也会被鼾声吵醒,我们便提早过来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