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了馋,沈道这才冲着谢青章笑道:“修远,走吧,说好今日去见你阿娘。”

“哎呀,昭宁若是见了这炸物,必然心生欢喜!”

闻言,谢青章嘴角压平,握着手中温烫的油纸包,不动声色地将想要碰竹签子的手收回,眉眼淡淡地请沈道上马车。

守在一侧的杜昉,隐隐瞧见谢青章那抬起又放下的右手,有些费解地歪头,赶忙去驾车。

难道阿郎方才是想尝一尝这吃食?

嗯……应当不会,拢共就这一份,阿郎总不能是想跟长公主殿下抢的。

国子监内,孟桑三人推着小车回到食堂,刚进院子就听见食堂里头热闹极了。

“唉,这红烧肉怎么又没了……”

“我这还没尝尽兴呢,赶紧让庖厨再做些来!”

紧接着传来的是杂役们充满歉意的声音。

“诸位监生,今日已是多备下许多红烧肉了,许多监生更是来领了第二碗,乃至第三碗,眼下着实是没了……”

“后日!后日食堂一定再多备下些!”

孟桑三人先将装了一干物件的小车推到墙边,随后进了食堂大门。

站在打菜处与杂役争执的监生之中,不但有往日孟桑眼熟的,也有许多面生的。他们闹了一番,最后只能无奈离去,口中不断回味着红烧肉的美妙滋味。

“哼,后日我必定要再早些来食堂,怎么说也得用个两碗!”

“陈兄,私以为这食堂的红烧肉、香酥鸡,都很不错,今日另外两道时蔬也做得可圈可点,想必平日朝食、暮食不差。不若咱们明日朝食也来食堂?省得日日还得早起去外头,平白多走许多路!”

有常来食堂监生听了,笑道:“明日朝食说是一道新粥品,不过两位同窗安心,咱们食堂新来的孟师傅,她做的新鲜吃食就没有一个不可口的!”

国子学监生狐疑道:“是吗?这位同窗不若细说说……”

“……”

孟桑三人往后厨走的一小段路上,听见许多类似对谈,面上笑意愈浓。

正在食堂里巡视的许平看见孟桑,连忙走近,从怀中掏出一叠名单。

“孟师傅,这是我们拟好的单子,一日两人负责督促监生们归还碗碟。你且放心,我们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孟桑接过,毫不迟疑地收下,环顾四周,笑道:“此事由许监生你们来办,我们食堂可安心许多了。”

许平神色认真:“孟女郎言重了,这是我们补偿食堂所应做的。”

周围,常来食堂的监生们吃完后,乖乖端着木托盘去大门口。而其中不乏刚被引来食堂的监生,他们正欲撒手不管,就瞧见许多监生在还碗碟,一时皱眉。

往日不曾来过食堂,莫非这是什么默认要守的规矩?

旁边桌案坐着的是薛恒,见状,义正辞严道:“食堂都是要监生送还碗碟的,你不晓得?”

那太学监生踌躇:“可这不是杂役做的粗活……”

话音未落,就被薛恒打断。

他露出很是不可思议的目光,瞧这位太学监生仿佛是在瞧什么妖魔:“来食堂居然不自己送还碗盘?我们都这么做了,难道国子学、太学还比不过我们其他四学的吗?”

此言一出,太学监生被激,动作略生硬地端起木托盘,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门口去了:“这有何难?既来了食堂,自当守此地规矩,我等君子必不会退缩。”

在其身后,薛恒无声笑了,眼底尽是得意。

类似的事儿还发生在食堂各处,许平等监生花招百出,激将法、以退为进、吹捧对方……竟然真就让国子学、太学那些监生学着周遭人的样子,将碗碟送至了大门口。

孟桑将此情此景纳入眼帘,眉眼弯弯地领着叶柏去后厨,灶上特意温着三人份的暮食,就等着他们回来用呢。

夕阳西下,孟桑等人聚在小院之中,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笑着说话。

这一日,便在孟桑笑眯眯打趣叶柏,小郎君既郁闷又欣喜地反驳,柱子向阿兰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摆摊情景中,慢慢过去。

明日朝食,这些新揽来的监生当真会来食堂吗?

孟桑莞尔一笑,将偶然冒出的疑惑抛得远远的,继续吃饭。

管他呢!还是先美滋滋享用完这顿暮食,更为要紧。

明日事,明日再说罢!

随着步入八月下旬,白日尚还温热,早晚却已经转凉。

食堂中央的灶台,其上有两口大锅在熬着粥。

叶柏早早地收起书卷,满脸纠结地守在灶台前。

正在搅拌锅中热粥的孟桑,瞧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怎么了?”

叶柏眉毛蹙起:“桑桑,这个叫‘皮蛋’的吃食,当真好吃吗?它闻起来有些怪……”

孟桑笑了:“阿柏信我,一定美味到你喝一大碗都觉不够。”

叶柏犹犹豫豫,最终大义凛然道:“嗯,我会喝完的!”

那神色,仿佛待会儿要慷慨赴义一般,堪称舍命陪君子。

孟桑“噗嗤”一声笑了,无奈摇头,继续搅拌锅中热粥。

等到一碗皮蛋瘦肉粥到了面前,叶柏心中残余的犹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都是决然。

虽然这粥里添了那个味道很奇怪的皮蛋,但这是桑桑亲手做的,就算再怎么难以忍受,他也会好好喝完的!

下定决心的叶柏抓起木勺,低头看向粥碗。

碗里,盛着光看就晓得有多黏稠的热粥,粉嫩的瘦肉丝与墨绿色的皮蛋块若隐若现,碧绿葱花点缀其中,带来一抹清新之色。

这粥熬得好漂亮!

叶柏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轻轻吹气,然后将之送入口中。

每一粒米都爆开了花,使得粥底绵密可口,瘦肉丝又嫩又滑溜,有些皮蛋碎嚼着竟然有些弹。一口粥,鲜香动人,皮蛋那奇特的香味融入粥品的每一处,淡淡地,暖暖地,说不出的好喝。

不知不觉,叶柏面前的陶碗就空了,依稀瞧见了碗底。

孟桑笑吟吟问:“还觉着味道怪吗?”

叶柏抿出不好意思地笑,摇摇头。

“把碗给我,再帮你添小半碗好了,”孟桑接过叶柏的陶碗,“记得把煎蛋吃掉。”

“好。”叶柏听话地伸手取木筷。

不多时,外头天色越来越亮,渐渐就到了监生来食堂的时辰。

一旁的阿兰三人颇有些忐忑。

毕竟那些国子学、太学的监生们只尝了昨日的红烧肉,未必就真愿意来食堂,用对他们而言毫无预期的朝食。

文厨子咬牙道:“无妨,如果他们不来,大不了咱们也出去摆个朝食小摊……”

就在这时,院门外出现了第一位监生,紧随其后的是第二位、第三位……监生们成群结伴地进了食堂所在的小院,其中不乏昨晚来用暮食的新面孔。

“钱兄,我这可是信了你的,若是待会儿不好吃,那以后我便只在暮食来了。”

“放心,孟师傅刚来食堂做的就是朝食,后来才监管暮食,做了红烧肉等吃食。她做的朝食啊,那错不了!”

“哎,怎么闻着一股香……”

“……”

一大群监生往食堂而来,阿兰等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文厨子甚至还有些哽咽。

孟桑笑着起身,拍拍手:“监生们来了,准备上朝食。”

三名徒弟异口同声:“好嘞!”

第42章 小龙虾(一)

田肃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无比糟心。

每日去上早课,讲堂内一小半监生都在议论食堂的朝食。前日是油泼面,昨日是鲜肉小馄饨,今日是热乎粥品……各式各样的吃食名字,接二连三从不同同窗的口中冒出,配以真实又精妙的描述,令人忍不住心向往之。

待众学子回到各学讲堂,田肃好不容易挨过一整日的枯燥课业,到了下学时分,又要开始被迫听一耳朵同窗对食堂暮食的期许。有人独爱红烧肉,有人偏爱辣子鸡,亦有人尝过酸辣土豆丝后,自此念念不忘。

起初,这些同窗不过是随口聊一聊最喜爱的吃食。说着说着,他们就开始梗着脖子,义正辞严地争辩起哪一道吃食最好吃、哪样菜式当为国子监食堂的招牌吃食……各有各的喜好,总会“友好交流”到脸红脖子粗,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而田肃,因着先前太过嘴硬,大话放出去太多,所以无论暗地里是何等眼馋,明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就这也拿得出手吗”的不屑模样。

没法子,当真是骑虎难下,事到如今只能硬声硬气地继续放狠话。

无人知晓,一身“傲骨”的田台元,其内心有多么痛苦不堪。

难啊!

“田监生?”

“田台元!”

田肃猛地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国子学讲堂里空空荡荡的。负责今日最后一堂课的国子博士早已离去,而国子学其余监生也都走了,唯余他和眼前另一位国子学监生还留在讲堂。

见田肃回神,那监生笑道:“田监生是在想什么要紧事?怎得这般出神,竟没发觉已经下学。”

“我书卷已收拾妥当,尚且约了好友出去用暮食,先走一步,田监生自便。”

田肃“嗯”了一声,闷声闷气的,一听就晓得此人心情不佳。他慢腾腾地收拾桌案上的书卷等物什,满腹心事地往外走。

自打孟厨娘在偏门摆了摊子,这些日子是变着花样地做小食引诱人。起初是香酥鸡,接着拿出小肉串,再然后又捣鼓起土豆。

土豆这食材,在田肃眼中一向有些平平无奇。入菜后的风味一般,常作点缀之用,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让平民百姓填饱肚子。

然而土豆落在那位眉眼带笑的孟厨娘手里,又是脆皮土豆,又是什么薯片、薯条,都是从未听闻过的新奇吃食,偏生每一样都无比诱人。

天晓得他每回瞧见叶柏津津有味吃薯片时,多么想冲到孟厨娘跟前,再不顾脸面,悉数都要一份,然后好生吃个痛快!

田肃暗暗咬牙切齿,用尽全力按捺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不可,他大话都放了出去,倘若眼下轻易妥协,岂不是打他自个儿的脸?

田台元,你定要耐得住诱惑!

不远处的岔路口,与田肃交好的六位太学监生正守在那儿。一见田肃过来,他们立马打起了精神,众星捧月似的拥着田肃往偏门走。

“台元兄近日越发迟了,想来是在温习课业,我等羞愧,向学之心不及台元兄啊!”

“田兄得多顾念身子,课业偶尔也是可以放一放的嘛……”

“话说回来,台元兄啊,今日咱们去哪儿用暮食?”

田肃心中不断怒喊“我想去食堂”,面上却要装出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漫不经心道:“都行吧,祥云楼有些吃腻。听闻东市新开了一家食肆,做的都是新菜式,不若我们去尝个鲜。”

其余监生实则也很勉强,心心念念都是红烧肉、辣子鸡,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换不同话术夸田肃。

田肃强打起精神应付两三句,督见许多监生迎面而来,心下了然,见怪不怪。

这些同窗必然是被那位孟厨娘的小食给诱惑到,于是转而回食堂用暮食的。

瞧他们手上举着一种用竹签串起的吃食,外层刷了一层酱汁,里头长条模样的吃食像是……白茧糖?①

与之擦肩而过时,隐约能听见几句交谈。

“唉,还是梁兄手快些,得了这最后一根小食。我这光看又吃不着,馋得慌啊!”

梁监生语气略带得意:“哎呀,明日我定让给贤弟,绝不与你争抢。不过这位孟厨娘做的白茧糖,可真是独具风味。”

“可不是!这外皮脆硬,里头吃着却软糯可口,嚼起来略有些粘牙。白茧糖的稻谷清甜配上这甜辣味的酱料,香得很!”

田肃默默咽了一口口水,同时心下略安。

果然,下学后多留一会儿的计策用对了。

往日里,监生们出去寻食肆只能走偏门或后门。往后门去,必经食堂,他田台元自认把持不住,因而只能走偏门。

如若他同往常一般头一个出去,那孟厨娘必定已经携着小食,笑吟吟地坐那儿静候。倘若他出来迟些,想必孟厨娘已经撤了小摊回食堂。

如此一来,至少也算眼不见嘴不馋罢!

田肃坦然许多,脚下步伐也恢复了往日的嚣张,嘚嘚瑟瑟往偏门走。

一踏出偏门,抬眸就瞧见孟桑正从锅中夹出三根煎过的白茧糖,抖了抖上头的油,利索地为其刷酱料、撒白芝麻。最后,她将其中最小的一根递给叶柏。

田肃脚步顿住:“……”

他最近的运道未免太背了!

磨磨蹭蹭这么久才出来,怎么还能见着孟厨娘?

哎,不对!为何她这儿还有三根白茧糖,不是说那梁监生手里的已是最后一根了嘛!

“阿柏,吃时小心烫口哦。”孟桑口吻温和。

一听此话,田肃忍不住了,偷偷摸摸用余光去瞄。

小摊旁,叶柏接过那根脆皮年糕,黑白分明的圆眼中藏着委屈:“桑桑,缘何我的这根这般小?”

孟桑笑吟吟道:“等会儿还要回去用暮食,你一口气吃一大根,哪儿还有地方装别的?”

说着,她与柱子将剩下的两根脆皮年糕分了。

叶柏无奈叹气,乖乖举着小了一大圈的脆皮年糕开吃。

年糕外皮经过了煎制,泛着淡淡黄色,两面依稀有几道颜色更深些的煎痕。眼下,它又被刷了一层红橙色酱料,其上粘连着白生生的芝麻粒,煞是诱人。

咬上一口,脆皮年糕就露出了内里。洁白的白茧糖与鲜亮的酱料颜色相互映衬,牢牢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两大一小,人手一根,边吃边露出餍足之色。

光是偷瞄这几眼,田肃心里头的馋意就已经要喷涌而出。

他……他也好想尝尝这小食,亲身体会一番有多美味!

孟桑余光扫见田肃等人,不慌不忙地咽下口中吃食:“田监生来得不巧,小食已经领完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毕竟于田监生看来,吃食还得分个高低贵贱,身份低了就不配吃。如此一看,这白茧糖必然着实配不上田监生的出身,入不了诸位的口。”

孟桑假笑:“田监生认为呢?”

田肃一听这话,脸色难看许多,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孟厨娘定然因着前些日子,他出言嘲讽“许平等人不配吃豚肉”,而心生不满。

小摊旁,孟桑面上带笑,眼底冰冷一片。

说实话,她本不是容易生气的性子。在这世间,能将她惹恼的事着实不多,一为血亲挚友,二为吃食。

许平等人一时行差踏错,她心中自然不满。可是他们显然知错就改,在事情被捅出的第二日就来了食堂,态度诚恳地致歉,没有丝毫犹豫地应下归还碗碟一事,并且认认真真地向其他监生夸赞食堂吃食。

见此,孟桑心中怒气消去大半,遇着了也会和原先一般笑脸相待。

而眼前这位田监生,心中怀有门第之见,踩低捧高、欺软怕硬。在他们这些人眼中,竟然连吃食都要分个三六九等,扯出个什么配不配的话来,着实令人厌烦。

在孟桑看来,美食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世间所有人带来各自的愉悦欢喜,无论高低贵贱,无论男女老少。

哪怕是吃不起烤鸭的贫寒人家,也创出京酱肉丝这一道菜式,填补一二遗憾。待到日后,这道京酱肉丝亦会是珍重且美好的旧日回忆。②

美食,根本不应成为田肃手中用来贬低、嘲讽旁人的一柄利器。

因此,田肃当时的一句话实实在在触了孟桑的逆鳞,眼下能挤出个假笑已算作给面子。

迎面而来一大段话,使得田肃脸色越来越黑。

偏生这位孟厨娘之所言,实乃是“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他对此根本无法反驳,只能强装镇定地冷哼一声,领着身后狐朋狗友走人。③

孟桑敛起假笑,神色恢复如常,和柱子收了小摊后,带着叶柏回食堂。

这些天来,食堂内热闹极了,人声鼎沸。

因着来食堂的监生越来越多,又恰好因为归还碗盘之事,空出了八名杂役。孟桑经了魏询首肯,给这些杂役重新分配了活计。

一人去后院洗碗;三人负责守着监生归还的碗碟,一旦装脏碗碟的桶满了,其中两人就会协力将之抬回后院,另换空的木桶过来;剩下四人中,一人给负责限量小食的阿兰打下手,另三人则组成第二组打菜的,分担压力。

眼下的食堂内,热闹之中又不失秩序。

打菜的桌案前排起四列长队,监生们依次领了暮食后离开。

中央灶台处,少数监生秩序井然排成两列,等待着心心念念地小食出锅。一旁还有杂役在数着人头,若是人数足了,有不知情的监生排到末尾,杂役就会走过去,客气解释。

“今日小食仅供应六十份,到您前头这位监生为止悉数领完。实在对不住,不若您明日早些来?”

而中央灶台左右,无数张桌案前,监生们或是专心品尝美味佳肴,或是笑着边吃边谈论课业、琐事、朝事,每人脸上都流露着惬意。

食堂内,还有两人极为显眼。他们右臂上都扎了一条红布,其上绣有“监督”二字。

这两人皆来自先前承诺补偿食堂的监生们之中。他们按照许平的名单,每日出两人。当日的两人来食堂后,就去找阿兰领红布条,随后开始兢兢业业地巡逻。

此二人,一人守在食堂门口,一人在食堂各处走动,但凡见到没有主动端起碗盘归还的监生,就会出言提醒,用各种法子迫使对方妥协。

若是那被提醒的监生不从,周遭数人就会向其投去极为鄙弃的目光。直至惹得那监生脸侧发热,最终妥协于众人施加的压力之下,亲自归还碗盘。

孟桑领着柱子和叶柏步入其间,眉眼带笑,心头暖洋洋的。

真好,食堂终于有了诸多起色,也不枉她和食堂众人这般费心血、想法子!

在孟桑三人去后厨的一路上,好些监生见了她,要么颔首致意,要么出声打招呼,还有好奇地询问明日吃什么。他们一个个守着礼节,没有靠得很近,但都无比热情,叽叽喳喳个没完。

人数太多,孟桑难得有些顶不住,一边笑着回应诸人,一边不断加快脚下步伐,急匆匆躲进后厨。

“呼——”

小门合上,孟桑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

后厨灶台前,纪厨子笑道:“也就是师父了!监生们见了我们,可从不会如此的。”

陈厨子等人也跟着笑。

孟桑回想起方才的场景,还有些“惊恐”,连忙摆手,苦笑道:“日日如此,那哪儿受得了?只盼这些监生莫要再这般啦,经不住!”

一旁,柱子已经机灵地去取灶上温着的暮食,正在将它们一一装入托盘中。

孟桑瞥了一眼,问叶柏:“阿柏,你还是同我一道在小院用暮食?其实你在监中读书,终归要和旁的监生打交道……”

叶柏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我与桑桑一起。”

孟桑无奈,实在拿他没法子。她没忍住手痒,飞快薅了两把小萝卜头的头顶。

感受头顶被轻轻揉了两下,叶小郎君郁闷地抬手遮挡:“桑桑,我阿耶说不能随意被摸头的,有损男子气概。”

“成吧,下回不摸了,”孟桑耸耸肩,往小院走,“咱们用暮食去。”

叶柏皱皱鼻子,一点也不信孟桑说的话。

哼,明明桑桑前日也是这般说的,可方才还不是又没忍住?

不过,被桑桑揉头顶,真的很暖、很舒服哎……

两人还未绕过屋舍墙角,就隐隐听见魏询、徐叔在说话。

这二老应是太过认真投入,都不曾发觉孟桑已经回来。

徐叔叹气:“现如今来的监生越来越多,碗碟不够用啊……”

“原本食堂里还是留下足够碗盘的,谁让你平日见着磕碰损坏,只记得扔了坏的,再拿好的出来用,却不晓得买些新的补上?”魏询口吻很是不满,“现下好了,若是来的监生再多些,你一时半会儿到哪儿买碗盘去?”

徐叔噎住,显然有些示弱:“这谁能想到,日后真能来了个孟师傅,将监生们都揽回来?”

“况且我这不是已经寻熟人嘛,总能买到的,最近几日多支些杂役去洗碗,也能勉强供应上干净的嘛。”

这时,孟桑已经从墙角走出,笑道:“二老莫急,我正想着从明日起暂且不去摆摊了。”

闻言,徐叔忙道:“孟师傅,碗碟之事合该库房这儿解决,怎好累得你那儿做事不便?你且安心去偏门,徐叔我会将事情都妥当安排好的。”

孟桑领着叶柏去净手,一边摇头笑道:“徐叔安心,即便没有碗盘短缺之事,这小摊也该缓一缓。”

“现今少说也有五百名监生来食堂,恐怕文厨子他们还未适应,杂役们也难免会出错。故而我想将揽回监生一事暂且搁置,先全力稳住当前局面,才是要紧事。”

魏询颔首:“桑娘此话言之有理,近日陈达、纪山一钻进后厨就不出来,忙得脚不沾地。”

“是这个理,左右不日便是授衣假,大家都能喘口气,也给徐叔些时日去购置碗盘。”孟桑眉眼弯弯,领着叶柏回到大方桌旁。

刚好柱子来回几趟,已经将暮食悉数送到了大方桌上。

坐下后,孟桑忽而想起一事,笑道:“对了,徐叔,不若这回别买陶碗陶盘了,咱们去寻民窑订做。”

“订做?”

孟桑点头,照着后世常见的餐盘模样,大致比划一番,细细讲给他们听:“这样一个盘子,既能装白饭,又能盛一些汤汁不多的菜,彼此之间隔开也不怕窜味,届时也便于杂役清洗。”

“而且粗略算算,应当也比购置数个陶碗、陶盘所费的银钱要少些。毕竟这么一个就能抵一只碗、三只盘子,多少省些银钱。”

“二老以为呢?”

魏询与徐叔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晓得彼此的意思。

徐叔笑眯眯道:“劳烦孟师傅画个图样,我亲自去寻价钱公道的民窑。”

孟桑点头笑了,温声道:“我今晚回去画了样子,明早给您带来。”

三言两语敲定,孟桑一众人用起暮食。

用完暮食,孟桑与叶柏结伴回了食堂,却见连带着许平在内的少数监生仍留在大堂,而像其他国子学、太学的监生早就回了斋舍。

孟桑有些讶异:“也不早了,你们怎么还没回斋舍?”

许平见她和叶柏从后厨出来,双眸一亮,清了清嗓子:“有事想请教孟师傅,所以多留了一会儿。”

“寻我有事?”孟桑挑眉,“那你们说吧。”

薛恒按捺不住,急急道:“孟师傅,咱们明后天能做些便于带走的朝食吗?用油纸包装了,可以拿在手上的那种。”

听见此问,孟桑笑了:“自然可以,倒是不瞒二位,明日朝食就是一道可以抓着带走的吃食,应当会对你们胃口。”

得了准确答复,许平等一众监生心中踏实许多,他们与孟桑见礼致谢后,爽快走出食堂。

望着许平众人离去的背影,孟桑若有所思。

“阿柏,你觉着,他俩这般迫切地希望朝食能带走,是不是想多睡一会儿?毕竟已至秋日,难免困乏嘛……”

叶柏无言以对:“按常理,应是春日易困乏吧?”

孟桑伸出食指晃了三四下,义正辞严地说起她的过日子经:“非也非也,对我们这些俗人、懒人而言,不论春夏秋冬,应是每日都很困。若不是缺银钱、要干活,实则恨不得躺一天不起来。”

“春日暖和,外头满眼绿意、清爽微风中,好好打个盹。”

“夏日炎热,午后就该听着没精打采的蝉鸣,打着蒲扇,舒舒服服地午后小憩,醒来用一碗冰凉饮子,忒舒坦!”

“等到了秋冬,那就该晒着暖和的日光,身上盖个毯子,好好打个盹。尤其是冬日,布被里头那般暖,可不得日上三竿再爬起来?”

叶柏冷不丁问:“那你光贪眠,不做吃食了?”

孟桑理直气壮:“做啊,睡饱了再做嘛!左右日子绕不开个吃喝拉撒睡,做完这些,一日也就过去,不算白费!”

看着孟桑振振有词的模样,叶柏哑然。

且不论国子监,只想想他的日子——

每日卯正起来洗漱,用完朝食,尚且未到卯时二刻,须得一直读书到午正,才能小憩两刻;睡醒起身,先练一个时辰的武艺或骑射,随后回书房读书,直至用暮食;待到用完暮食,还练完字,才能有一个时辰的空暇,最终于戌时六刻睡下。

没来由的,叶柏有些艳羡,心里头泛着苦涩。

他想得正出神,就听见孟桑轻快的声音传来。

“阿柏,明日咱们朝食吃肉夹馍。”

虽然叶柏不晓得是什么,但还是认真地点头,以表期待。

孟桑半蹲下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过明日最要紧的是暮食。魏叔方才跟我说,圣人恩泽,明日会让庄子上送红螯虾到各处官衙,而国子监占了其中大头。”

红螯虾此物,叶柏倒是隐约有了些印象。

此物是皇太后娘娘拿出来的,原本说是叫做“小龙虾”,但因犯了忌讳,所以改称“红螯虾”。后来红螯虾被养在皇太后名下的庄子上,数目极多,每年都会往宫中和各处官衙送,已经成了惯例。

叶柏抿出笑来:“嗯,桑桑一定会将它做得很好吃。”

孟桑眉眼弯弯:“我也这么觉得。”

翌日,国子监食堂内,监生排成长队。

孟桑心无旁骛,正在剁肉。

肉夹馍里头塞的腊汁肉,其所用豚肉,在采买时得费心思挑一挑,太肥则腻,太瘦的做出来又不够丰腴,干柴塞牙!

肥瘦三七分的豚肉,在加了糖色、各色香料、盐的高汤炖煮足足一个半时辰,期间不断转变火候,方才得一块豚皮红亮、肥而不腻的喷香豚肉。

孟桑将肉捞出来,先将豚肉在砧板上剁碎,又估着分量往上头浇汤汁,最后拌在一处。

剁完肉,孟桑扬声喊:“阿兰,馍!”

话音未落,阿兰抱着装满白吉馍的矮竹筐出来,赶到桌案前。

见孟桑直接伸手拿馍,阿兰忍不住提醒:“师父,当心馍烫手……”

只是她话未说完,就望见孟桑面不改色地拿过已经被横刀切开的馍,往里头填肉,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烫手。

阿兰:“……”

实不相瞒,她时常觉着自家师父的手,可能是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