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眼中一热,与其余四人一并回道:“徒弟晓得了!”

孟桑面色缓和下来,又安抚他们几句,方才让五人各自散去干活。她自个儿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后头忙碌起月考宴席。

另一厢,监生们躁动了一天。

有如荀监生一般课业出众者,在忐忑自己最终的月考名次;

有如薛恒、田肃这样课业一般的,虽然注定吃不上月考宴席,但是也怕拿到不好的名次,回家遭家中耶娘联手“毒打”;

而如许平这般胜券在握,依旧能心平气和听课的,实乃少数。

上完最后一堂课后,各学博士宣布放榜,让诸位监生去廨房所在的小院外墙看榜,同时提醒了一句——

“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中,大经、中经、小经共十一门课业的月考头名,与律学、书学、算学各自的头名,可以去食堂享用月考宴席。”

监生们早就将此事记在心中,有人面露喜色,有人神色悲伤,各有不同。

像是在太学,太学监生们只敢暗自腹诽。

而在四门学,因着今日负责最后一堂课的是好脾气的苏博士,一众监生就闹开了。

薛恒嚎道:“苏博士,是学生不想去吃宴席嘛?”

“是学生着实做不到啊!”

其余人也苦着脸哭嚎,想试着说动苏博士,让他去与祭酒、司业他们商量一番,莫要将线卡得这般死,好歹多给些名额。

苏博士哼笑道:“可知足吧!这宴席只有你们监生有机会能吃到,我们这些博士、助教也只能眼巴巴干看着!”

“想吃宴席,月考考个好名次去!”

瞧着一众四门学监生心灰意冷的模样,苏博士笑道:“好了,快去看看自个儿的名次。万一,你们真就成了某一门课业的头名呢?”

众位监生不情不愿地应声,送他离开讲堂,收拾起书袋。

许平与薛恒一向快人一步,收拾完东西,就往廨房而去。

廨房所在小院的外墙,许多监生正聚在那儿看榜。

没等许平二人走近,田肃从里头挤出来,冲到二人面前,兴奋道:“许监生,你是《仪礼》的魁首!”

薛恒一听,立马问:“那咱俩呢?”

田肃脸色一僵,讪讪道:“我两门都在六百多,你那两门在九百多。”

顿时,薛恒面色一苦,只想离开这个伤心地。他闷头往食堂走,欲要化悲愤为食欲,好好吃上一桌美味吃食。

见状,田肃摸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来:“许监生,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早告诉他?”

许平莞尔,摇头:“早晚该晓得的,安远兄得好好头疼,如何应付薛伯父了。”

他抬腿往前走:“田监生,咱们也去食堂用暮食罢?”

“哎!”田肃连忙跟上。

两人追上闷闷不乐的薛恒,一并走进食堂所在小院。

孟桑正在食堂大门口站着,瞧见许平来,笑着侧身。

“许监生,月考宴席已备好,请入座吧!”

第67章 月考宴席

暮食时分,六学监生们各自分散在食堂左右两边,或是拿着百味食肆的单子在点菜,或是排成长队领暮食,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今日刚公布了十月各门课业的月考名次,这些监生们有的名列前百,有的缀在九百余名。他们尚来不及为了名次而欢喜或忧愁,就被一桩事吸引走了全身心的注意力——

月考宴席。

眼下,散在食堂各处的监生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摆在中央灶台右侧的大桌案。

那儿坐着在本次月考中名列前茅的监生,许平、叶柏、荀监生、孙贡……一共十四人。他们分成三组,占据了大桌案的三面位置,仅留下离小门最近的一面。

其余一千余名监生越瞧越心痒,连自个儿手边的暮食都顾不上用,一心想看看这一桌特制的月考宴席都有什么。

听说是孟师傅特别拟的一张食单子,与食堂、百味食肆会供应的吃食都不一样。

在每月一日举办完月考宴席后,得过十五日,本月月考宴席单子上的部分吃食才会分别被添进食堂或百味食肆的食单里,好让其余监生品尝个中滋味。

薛恒心痛极了:“足足半个月,这多磨人啊!”

田肃欲哭无泪:“更不必提到了下个月,孟师傅又会拿出新的月考食单,这摆明就是要馋我们嘛!”

其余一众监生纷纷叹气,望着许平、叶柏等人的视线中充满了艳羡。

顶着众多监生的灼灼目光,许平与叶柏倒还面色如常,像是荀监生、孙贡这般平日里不怎么惹人注目的,眼下就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了。

就在此时,孟桑从小门处出来。

孟桑在空着的那一面桌案前站定,笑道:“监内不允饮酒,只备下橙汁和甘蔗汁两种饮子,诸位可以自行取用。”

“月考宴席并非正儿八经的大宴,故而拟定食单时不会问过诸位监生的喜好与忌口。”

“不过我们会留下一名杂役,专门为诸位介绍各道吃食的名头、用料,还请诸位监生自行避开不喜、不能用的吃食。”

孟桑拍拍手,立马有数位杂役从小门后端着吃食出来,分别为许平等人上菜。

她将柱子推到人前,笑道:“我先去后头烹制吃食,剩下介绍的活计,由柱子来接手。诸位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他。”

柱子昂首挺胸,叉手行了一礼:“现下为诸位郎君上的是冷菜,分别为凉拌三丝、酸甜萝卜、盐水鹅、夫妻肺片。”

“其中,凉拌三丝是将豆腐皮、胡萝卜切丝,再添上金针菇、芫荽碎……”

小门处,孟桑看着柱子滔滔不绝地介绍吃食,又见一众监生没有不耐之色,这才彻底安下心,继续去做大菜。

后厨之中,陈厨子等人正在忙活。

纪厨子见孟桑回来,递过来一只宽碗:“师父,鱼片腌制好了,各色辅料也按着您说的备好。”

“嗯,辛苦了。”孟桑接过,去到独属于她的灶台前,着手做酸菜鱼。①

起锅烧油,另舀一勺豚油来丰富香味的层次,随后倒入花椒、蒜等辅料以及大量酸菜炒香,再依次加进鱼骨翻炒均匀,最后添一宽碗的清水以及适量的糖、胡椒粉等调味料来烧制鱼汤。

此时,酸菜的香味经过热油激发,在锅中底汤煮开的同时,逸散到了后厨各处,甚至无所顾忌地穿过小门,直直扑向外头的一众监生。

原本监生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先上的四道冷菜菜与两种饮子身上,聊得正火热,陡然闻见这么一股子酸辣香味,顿时灵台清明。

包含许平在内的一众人都直勾勾盯向小门处,恨不得透过那门看清里头孟桑在做什么。

许平没忍住,朝着柱子开口:“不知这是什么吃食?”

柱子自然也闻见了这股子勾人的香味,悄悄咽了咽津液,笑道:“是今日的头一道大菜。”

至于其他的,他死活都不愿意多说了。

监生们怎么都没法从他口中掏出话来,只好硬生生地将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吃食上头。

许平等人好歹待会儿就能亲口品尝到接下来的佳肴,而抱着饭碗守在一旁的田肃、薛恒等监生,那心里头的滋味就复杂了。

薛恒捧着饭碗,苦兮兮道:“子津,你再说说这四道凉菜罢!我这只能听着你说的,来下饭了。”

站在他身边的田肃狠狠点头,手里也捧着一只饭碗,顺势从身后桌案上夹了一块羊肉。

其余看得着吃不着的监生们立即附和。

“是啊,许监生再说两句呗!”

“我们这听到、看到,便也就当吃到了!”

许平好笑地扫了众人一眼,到底还是顺了他们的意思,边夹起菜,边描述口感。

“这道盐水鹅,吃着是咸口的。鹅皮有些滑,嫩中带着一丝弹和脆。鹅肉十分紧实,几乎全是瘦肉,蘸着调配的卤汁吃,一点也不腻味,极香。”

说罢,许平将夹着的那块盐水鹅细致啃完,方才继续说底下的。

“凉拌三丝,吃着很是清爽,酸中带着甜,泛着些许辣味。胡萝卜非常新鲜,脆生生的;豆腐皮丝很柔软,切得很细,十分入味。”

“夫妻肺片,想来众位同窗见着这菜上的红油也晓得,尝来是辣口的。牛肉片紧实而不干柴,牛肚很有嚼劲,牛心软而不烂。麻辣中带着芝麻香,吃不出一丝丝的腥味,也是一道非常开胃的凉菜。”

“就是这名字……”

许平说到这儿,忍不住望向柱子,欲言又止。

白日里,孟桑拎着柱子耳提面命许久,几乎把所有监生可能会问到的事都说了一遍。

眼下,柱子一瞧见许平那疑惑模样,立马想起孟桑先前说的话来。顶着众人仍旧疑惑的眼神,他轻咳一声,笑着介绍起这吃食的由来。

比如“肺”本为“废”,里头的牛肺因为口感不好而去掉了;

比如是因为一对夫妇创出了这道吃食,从而冠以“夫妻”之名,并非是用一对夫妻的肺片来做。

听柱子说完,众监生恍然大悟。

田肃想起百味食肆的食单子,灵机一动道:“就像松鼠鳜鱼里头没有松鼠!”

薛恒紧接着跟上:“鱼香茄子煲里头也没鱼肉!”

其余人监生听了,不由哈哈大笑。

叶柏本来在专心对付那道酸甜萝卜,一筷子接一筷子,一直在“咔吱咔吱”嚼着萝卜丁,顺便听了一耳朵众人对凉菜的点评。

小郎君听来听去,就是没听见众人提及他最喜爱的酸甜萝卜丁,顿时有些不服气。

他轻咳两声,引来其余人注目,随后一本正经地开口:“还有这道酸甜萝卜,吃着非常脆爽,酸甜可口,很是解腻。”

许平等八人听了,当即出声赞同,并给出自己的见解。而其余人听着那清脆的“咔吱”声,又见这几人越发细致地描述口感,真真是心痒难耐啊!

偏生他们因着吃不着,还得心甘情愿地怂恿:“再多说些!”

这时,从小门传出的香味,添了几分鱼的鲜香,以及一股子浓浓的辣味。

下一瞬,数位仆役从后头走出,端上了两道热气腾腾的大菜。

一等吃食摆到诸位监生面前,柱子立马上道地开始解释。

一道为酸菜鱼,酸菜与鱼骨为底,薄薄的白嫩鱼片泡在汤汁里,四周还浮着数个深红色的辣椒小段等物以作点缀。

酸菜独特的香味与鱼的鲜香,扑面而来。

即便有酸菜鱼在前,另一道色泽红亮的水煮肉片也毫不示弱。

碗中浮着厚厚一层红通通的辣油,能在第一时间抢来所有人的注意力。粉褐色的豚肉片沉浮其中,顶部铺着一层辣椒碎,辣香逼人。

众人还在惊叹之时,叶柏忽而不满开口:“为何我碗中的分量比旁的监生少那么多?”

即便他是个七岁孩童,饭量比不上另外八名监生,也不能这么少吧。

粗略一看,每碗里头也就三四片肉,只能尝个味道,完全吃不尽兴!

杂役们已经撤回了后厨,而柱子听了,仍旧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师父猜到叶监生会有此问,特意让我转告您一句,‘叶小郎君难道自个儿真的不清楚,此举是何缘由吗’。”

此话一出,其余监生仍旧不解,而叶柏心下一虚,立马就想到了冒出尖尖的牙,面色发苦。

唉!这牙何时才能长好呀?

一日不长齐,桑桑就老是拘着他,不让吃生冷的,不让吃特别辛辣的……

原本瞧见面前那道夫妻肺片的分量没有被削减,他还以为桑桑松口了。没成想,是桑桑算准了他不爱吃这些牛肚、牛心。

桑桑真是……忒坏了!

正当叶柏郁闷时,柱子又开口了。

“师父还说,在重口菜上少了的分量,会在其余吃食里补回来,不会亏待了叶监生的。”

“嗯。”叶柏不为所动,闷闷地应了一声,惆怅地喝了一口甘蔗汁。

还能在哪儿补回来?必定是在那些时蔬上补回来呗!

有点挑食的叶柏面上不显,心中长叹一声,认命般地品尝起酸菜鱼和水煮肉片。

酸菜鱼里头的鱼肉很薄,每一根刺都被庖厨提早去掉了。鱼片浑身都挂着汤汁和一缕缕黄色的油,但吃着一点都不油腻,口感滑嫩,轻轻一咬就散开。而底汤那种酸中混着辣的滋味,最大限度地衬托出鱼肉的鲜美,风味极佳。

至于碗底的酸菜,腌得够味,但又没有失去蔬菜的那种清爽口感。那种极致的酸香,能勾出人心底最浓厚的馋意。

薛恒等人闻见味道后,哪怕手里还捧着吃了一半的饭碗,也依旧觉得饥肠辘辘。

桌案另一边的算学监生孙贡,家境贫寒,身子骨也算不上特别健壮。每逢冬日,他的手脚都是冰凉的,所以极爱辣口的菜,只觉得一口下去浑身都会热乎起来。

故而,他一见着水煮肉片,那视线就挪不开了,忙不迭伸出筷子去夹豚肉片来吃。

相较于鱼片的细嫩,豚肉片虽然吃着也是滑嫩的,但显然口感上会紧实一些,藏着豚肉自带的一小股韧劲儿。

孙贡细细咀嚼之后,咽下口中豚肉,忍不住叹道:“麻辣鲜香,汤汁浓郁,当真美味!底下的配菜也很不错,尤其是这个豆皮,无处不沾着汤汁,软而不烂、豆香沁人。”

周遭监生纷纷哀嚎。

“我又想听他们说,又想让他们闭嘴……”

“还有一个月,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坐在他对面的许平,正在埋头吃着肉片,忽然感觉到左右肩膀都被戳了一下,顺而侧身转头。

这一转身,就瞧见薛恒和田肃各自捧着饭碗,面上都是讨好的笑,异口同声道:“分我们几片肉吧!”

许平:“……”

他抽了抽唇角,觑着两人无比谄媚的笑容,最终暗叹一声:“成吧……”

话音未落,此二人得寸进尺地挤到前面,各自夹了一大筷子酸菜鱼和水煮肉片走。

田肃二人的动作极为干脆利落,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一系列的举动。他们一夹完吃食,立马退至许平身后三步远,埋头开吃。

瞥见只剩下小半碗的酸菜鱼和水煮肉片,许平倒吸一口气,恼怒地瞪向后方:“后头的吃食,你俩甭想尝了!”

专心吃饭的田肃和薛恒不约而同抬起头,前者憨笑,后者傻笑,两双眼睛里闪过可怜与难过。

刀子嘴豆腐心的许平:“……”

他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这两个人,转回去继续享用美食。

而薛恒二人的战术,全须全尾地落在了周围一众监生眼中。

诸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眼神,一双双眼睛倏地亮了!

“咳咳,孙监生啊!上一回我借你书卷,你看这回……”

“荀监生,那日你从家中带回斋舍的物件太多,我帮你搬了一半,你可还记得?”

“……”

甚至有人丧心病狂地打起叶柏的注意,凑过去笑道:“那个,叶监生……”

叶柏面无表情,侧了侧身子,将面前的两只碗显露在众人面前。

每个碗里,仅有两三片肉孤零零躺在里头,可怜得紧。

而叶柏黑白分明的圆眼中写满了冷漠与控诉,好似在说——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想来雪上加霜嘛?

凑过来的国子学监生讪讪一笑,一边连连说着“对不住”,一边心虚退至旁边,又寻上另一位监生。

就在众人齐刷刷“骚扰”许平等人时,小门处又有人端着吃食出来,惹得一众监生纷纷自觉站直。

杂役们神色自若地为几人呈上新的热菜。

柱子笑道:“这两道热菜,分别为素煎山药、锅包肉。前者清淡一些,后者用豚肉制成,酸甜口。”

许平偏甜口,一听这话,立马筷子就朝着锅包肉去了。

盘中,金黄色的锅包肉堆成小山,身上挂着薄薄的黏稠汤汁,色泽明亮,而胡萝卜、大葱、生姜等辅料被切成细丝,穿插其中。

许平夹起最顶部的一块锅包肉时,还险些拉出一条细丝,再一扯就断开。他有些讶异地一挑眉,将锅包肉送入口中。

轻轻的“咔嚓”声下,牙齿咬开酥脆的外壳,接触到里头紧实的豚肉。每一块锅包肉身上都覆着汁,入口先尝到的是酸,旋即回甘。豚肉、淀粉外壳,再配上糖醋汁的酸甜滋味,让人吃着很是上瘾。

而荀监生好清淡的菜色,一眼就喜欢上了素煎山药。

山药去皮后被切成片状,经过素油的小火煎制后,散着清甜香味。吃到口中,能品尝到山药片中残余的最后一丝脆感。四周挂着的山药汁,为其增添另一种独特风味,黏黏糊糊,却不惹人厌烦。

田肃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如何?好吃吗?”

薛恒意有所指道:“这锅包肉瞧着就很可口啊!”

许平等人经过方才的“轰炸”,当即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言,只专心享用吃食。

后厨内,孟桑从锅中捞出煮好的宽面,将它们分别装进三个宽盘之中,再掀开另一个锅的锅盖,将里头焖煮着的大盘鸡盛出一部分,盖到宽面之上。

她一边示意杂役们上菜,一边去到另一处灶台,给开水白菜收尾。

将在蒸笼中蒸够时辰的白菜取出,去了宽碗中的汤汁后,将白菜分别夹入十四个盘子,往里头浇上吊好的高汤,即可上菜。

看着仆役们将开水白菜送出去,孟桑仍不得停歇,继续去做最后的一汤一甜品。

直到一切都做完,她才交代了跟在身边的阿兰几句,让阿兰来做收尾,然后自个儿端着大盘鸡和开水白菜,往小门外走去。

门外,监生们正在惊叹于开水白菜的鲜香,称赞声不绝。

仗着众人注意力没放过来,孟桑悄无声息地出了小门,走向她和叶柏、谢青章用暮食的老位置。

刚走了几步,孟桑就瞧见了端正坐在桌案后的谢青章,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快步走近,打趣地问:“怎么不去看看月考宴席都吃了什么?”

谢青章见到她来,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温声回道:“因为你一定会留一份,左右都能尝到,何必多此一举。”

闻言,孟桑莫名有些脸热,将木托盘上的两道菜放到桌上:“还有别的菜式在灶上,我去取来。就是温得有些久,难免失了些风味,不如刚出锅的可口。”

谢青章含笑摇头,口吻认真:“无妨的,孟厨娘做的吃食,不会有不好吃的。”

孟桑的一双杏眼眨啊眨,低低应了一声“嗯”,然后匆匆回后厨取吃食。

来回一趟,再回后厨时,西湖牛肉羹与酒酿小圆子也已出锅。孟桑见此,索性一并将它们装了带过去。

这一回出小门时,孟桑被监生们抓了个正着。

他们原本想揪住孟桑说话,结果一眨眼看见杂役又端着吃食出来,于是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孟桑趁机逃之夭夭,回到老位置坐下。

她扫了一眼桌案上的数道吃食,基本都已经被谢青章调整过位置。最符合她口味的酸菜鱼、水煮牛肉、夫妻肺片,被对方放到了她的面前。

见状,孟桑耳根子越发红了,后知后觉地回想。

谢青章是何时开始调整菜品位置的?

嗯……推出火锅的时候?还是在昭宁长公主府的时候?

孟桑偷偷瞄了一眼谢青章,暗自哼笑。

怕不是此人早就存了“贼心”,但是一直憋着吧!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谢司业!

想着想着,孟桑又生出些烦恼,无声叹气。

她这两辈子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十岁了,但从没谈过恋爱。

眼下,她虽然能感觉出自己对谢青章存了一些好感,但是又没有那般确定,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什么。

谢青章察觉到异样,抬眸望过来,有些不解:“怎么了?”

“啊?没什么,”孟桑连忙收起心底那些奇怪念头,指了下开水白菜,“别看这汤汁清透,实则用的是吊了多个时辰的高汤,吃着鲜美得很。你尝尝?应当是对你胃口的。”

“好。”谢青章颔首,夹了一筷子开水白菜送至唇边,微微低头咬了一口。

果然如孟桑所言,这道吃食的滋味极为鲜美。

白菜本身就是清甜的,被咀嚼时会蹦出些许汁水。在经过蒸煮后,内外都吸饱了高汤,完完全全入了味。吃时,能品到十分浓厚的香味,鲜到咋舌。

而坐在他对面的孟桑,正在专心致志朝着大盘鸡发起猛攻。

酱香浓郁的鸡肉,吃着一点也不塞牙;土豆被炖得很软糯,用力一挤压就会散掉,沙沙的口感很是有趣。

而最让孟桑欲罢不能的,还得是底下铺着的宽面。

经过大盘鸡汤汁的浸润,宽面的表面油光滑亮。它被从盘中夹出来时,面身上还挂着许多汤汁,一点点顺着往下淌。

孟桑连忙抓起陶碗,放到盘边守着,以免面条上的汤汁滴到桌上。

等到宽面安然无恙地躺到碗里,孟桑这才坐正,喜滋滋地开吃。

这种扯出来的宽面,经过了摔打,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一丝韧劲。送去口中咀嚼时,能清晰感受到这宽面有多么的劲道。

醇厚质朴的面香为主,大盘鸡自带的酱香为辅,两者相辅相成,尝来风味极佳。

谢青章看着孟桑吃到杏眼弯起,他自个儿心里头也生出无限暖意与满足,仿佛只要这样静静瞧着对方用吃食,就是最欢喜的事了。

他取过一旁的干净陶碗,往里头舀了些西湖牛肉羹,将汤碗轻轻放到孟桑手边。

孟桑正在嗦着面条,见状,朝谢青章眨了眨眼,以表谢意。

此处的二人,静静地用着吃食。而不远处的监生们闹腾着、哀求着,软磨硬泡地想让许平等人分一些吃食给他们。

坐在其中的叶柏不胜其扰,憋出浑身冷气,冻走数位垂涎吃食的监生。一转头,他就瞧见了其乐融融用着吃食的孟桑二人。

叶柏远远瞧着此景,心中浮现无数惆怅。

明明他才七岁,比孟桑还要小许多,却莫名生出嫁女儿的不舍来……

这个稀奇古怪的念头刚在叶柏脑海中闪过,就吓得小郎君打了个哆嗦,赶忙捋了捋胳膊,试图消掉在一瞬间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什,什么嫁女儿!

他与桑桑可没有亲缘关系。

就算退一万步,按照年岁来算,那他与桑桑也应当是姐弟。

嗯?等等……

叶柏一怔,旋即扫了一眼谢青章,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挑剔之色。

如若桑桑是他阿姐……

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谢司业瞧上去没有以往顺眼了。

第68章 西北风

国子监食堂内,众人还未散场。

包含许平在内的九名监生小口喝着杯中的果汁,面上或多或少都浮现出餍足之色,显然对今日的这一场月考宴席十分满意。

大桌案之上的数个碗盘,大部分都空到只剩下汤汁。

而站在他们周围的薛恒、田肃等监生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像是薛恒与田肃,最终还是从许平那儿讨来不少月考宴席上的各色吃食,到底也算是解了馋意。如他们这般的监生不在少数,适才都使尽浑身解数去攀交情,央来两三口新吃食,眼下正摸着肚子,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像是与赴席的九人并不相熟、没打过交道的监生,一边捧着自个儿的暮食,一边对大桌案上的数道吃食垂涎不已,心中的种种难受滋味几乎都写在了脸上,瞧着面色发苦。

倒还有一些平日课业也很不错的监生,今次是棋差一着才没有挤进头几名。他们直勾勾盯着酸菜鱼、水煮肉片等吃食,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甘,势要在十一月的月考中夺得头几名。

不就是拼课业吗?

待他们回去苦读一番,下回再来比过!

食堂另一隅,孟桑用完了暮食,转头瞧见了此处情形。她与谢青章打了个招呼,起身往大桌案处走去。

许平等监生瞧见孟桑过来,纷纷唤了一声“孟师傅”。而柱子十分上道地退到一边,给孟桑让出位置。

走到桌案前的孟桑笑着回礼,温声问:“今日月考宴席可还对许监生你们的胃口?”

然而没等九人回答,围在四周的监生们忍不住率先开口。

“对对对!特别对胃口!”

“锅包肉真是深得我心,尝了一口,我就惦记上它的滋味了。”

“虽然我一道吃食也没尝着,但是光用眼睛看、用鼻子闻,我也晓得酸菜鱼必定美味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出自个儿感受,一个个说得极其详细,表现得极为激动,仿佛他们才是入席的九人之一。

坐在席中的许平、荀监生等人面面相觑,眸中写满了郁闷二字,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总是被周围的监生们抢去话头。

着实无奈啊!

孟桑认真地听着监生们的所言,同时也留意到了许平九人的异样神色,不由莞尔。她拍了拍手,止住周遭监生的话头,然后一一问过叶柏他们的感受。

至此,坐在席间的九人面色好了许多,各自道出对某一道或者所有吃食的喜爱,并且真诚夸赞了孟桑的手艺。

听完这九位监生所言,孟桑倒也没过分自谦,只谢过众人的夸赞,又顺着说了一些场面话,方才准备离去。

将走之时,孟桑忽然被田肃唤住。

“孟师傅,你先前说每月月考宴席上的新吃食,其中有些会在半月后进食堂与百味食肆的食单……”

说到这儿,田肃顿了一下,眼中有些紧张和期待,“可否提前揭晓一下,究竟是哪几道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