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田肃笑得很大声了。

“哈哈哈哈哈……”

对于爷孙二人的打闹,田府的仆从和马夫已经习以为常,驾着马车往长兴坊而去。

田尚书本以为有这么个不识趣的孙子,已算是顶顶头疼的一桩事了。没成想,等田肃回到府中说了家长会的事情之后,还有让他更头疼的事儿。

田太夫人一拍桌案,斗志昂扬道:“二郎是我看着长大,自小就和我这个阿婆亲近。头一回的家长会,定然是我去!”

闻言,田尚书不满道:“这回应邀的监生长辈怕都是朝中官员,你去了算怎么一回事?”

“朝中官员又如何?只要去了这家长会,那都不过是监生的长辈罢了,哪里涉及身份?”田太夫人眉毛一竖,十分不乐意,用力地戳着帖子,“再者,这帖子上也未曾表明一定得是男子前去!”

“而且我还听说了,秦府就是董三娘去家长会,她还宣称要好好品一品百味食肆的吃食……哼,董三娘能去得,为何我罗九娘去不得?我可不受她这份闲气!”

田太夫人掷地有声道:“所以,于情于理,二十日必然是我去国子监!”

一旁,田肃之母王氏和田父面面相觑,他俩作为耶娘,原本也想争取一二。眼下瞧见田太夫人与田尚书这架势,夫妻二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后。

田尚书拧眉:“家长一词,说白了就是一家之长,你这……”

一听这话,田太夫人更不满了,语气极冲:“糟老头子你把话说清楚,谁是一家之主?”

田尚书一哽,心里念着百味食肆的吃食:“可是……”

田太夫人摆手:“没有可是!”

陪坐在侧的田肃啃着炸鸡腿,唯恐天下不乱道:“哎呀,我也赞成阿婆去家长会。”

闻言,田太夫人的腰板挺得更直了,颇有一种“孙儿自己都这么说了,你个糟老头还废什么话”的架势。

面对这祖孙二人的联手围剿,一向在朝堂上八面玲珑、临危不惧的田尚书,如今也是束手无策,只觉得欲哭无泪。

推行承包制一事,朝堂上各方势力还在推拉。即便各方都通过了,百味食肆一时间也培养不出诸多庖厨。

换言之,家长会是近期唯一一次能正大光明品尝美食的机会!

他,他实在不想就此放弃啊!

田尚书试图再挣扎一二:“不是!夫人你听我说……”

“不听,你住口!”

此时此刻,如田家这般热热闹闹的场景,同样也出现在了长安城各处。大部分监生家中,什么阿翁、阿婆,什么阿耶、阿娘,都站了出来,纷纷争执究竟那日谁去国子监参加家长会。

他们互不相让,皆想夺得那唯一的名额。

当然,也不是所有监生家中都呈现出这种“闹腾”场景。

像是薛恒家里,薛母月底才回长安,故而只能是薛父去参加家长会,自然生不出什么争吵。

像是许平家中,一家人围着桌子慢声细语商量一番,没多久就定下人选,由许母代表一家子去参加国子监。

许母早年因生产而伤了身子,近些年来的胃口一直不佳,直至尝到孟桑所做吃食,方才胃口渐渐好转,如今面色好了许多,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许主簿虽然身上带了些文人的酸儒气,但心中十分爱重妻子,加上有许平和许太夫人明里暗里相劝,所以最终还是点了头。

至于永兴坊的叶相公府上,叶怀信与叶简夫妇用完暮食,各自回了院子。

今日叶柏托人送帖子回来,叶简出去拿时,正好撞上回府的叶怀信。叶怀信近来越发情绪内敛,就连叶简也琢磨不出对方在想什么。

于情于理,叶简自然得问过叶怀信是否要去家长会。而叶怀信只淡淡扫了一眼,并没有给出确凿答复,只说之后再议,惹得叶简夫妇也不晓得如何是好。

而一些家境普通的监生家中,情形就更不一样了。有因贫穷而自卑、担心给儿子丢脸,于是夫妻俩谁也不愿去的;有家中和睦,一家人互相想着彼此,都希望让对方去品尝到美食,所以在不停谦让的……

百家百态,有人欢喜有人愁,让人不由唏嘘。

关于这些喜怒哀乐,孟桑是不得而知了。她领着叶柏回去孟宅,姐弟俩舒舒服服地谈天说地、安然入眠。翌日,二人又在谢青章的陪伴下去了西市游玩、逛街,小日子过得既充实又圆满。

再过一日,各乡贡举子来到国子监完成谒先师一礼,随后在国子监食堂用完暮食,方才离开。

这些来自各州府的乡贡举子,离乡之前或是亲身经历、或是从旁人那儿取了些经,原本都以为国子监的吃食如同嚼蜡。

然而等他们十月起来到长安,陆陆续续听见许多关于国子监食堂的传闻。他们先是不以为意,认为都是诓人的话语,后来听得多了,他们的胃口就被高高吊起,只想亲自尝一尝各种新奇吃食的滋味。

临到谒先师这一日,礼毕之后,这些乡贡举人迫不及待地来到食堂,然后就被各色吃食晃花了眼睛,一直吃到撑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里头不乏家境富裕者,离去之前,还一口气买了好多小食和饮子。

其中有才气者,甚至当场题诗作赋,咏遍各种吃食。

自此,国子监食堂和百味食肆的名气,进一步在民间扩散开来。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孟桑最为关心的事了。

她忙完招待乡贡举人的事后,先是好生休息半日,随后就惦记起另一桩要紧事来——

再过四日便是腊月十五,也是她的生辰。

上月,下大雪那日,谢青章曾经郑重其事地询问过她的生辰。瞧上去,对方应当也是很重视这桩事的。

想起这事,孟桑忍不住抿唇,略有些不好意思,心底又不禁漾出期待。

修远他……应当会做些什么吧?

第93章 地锅鸡

朝食时分,食堂内一如既往的热闹。监生们三三两两结成伴,享受地用着各色朝食,面露餍足之色。

“桑桑,你是不是生病了?”

耳边传来叶柏的询问声,孟桑愣了一下,倏地回过神来,莞尔道:“你瞧我这精神抖擞的样子,哪里像是患病的?”

叶柏眨眼,试探地问道:“可你这两日总是有些魂不守舍的,让人瞧着有些担心。”

提起这个,孟桑面色有些不自然,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些琐事。”

明日就是她的生辰,连七娘都派阿奇过来传信,说要请她去平康坊一趟,而谢青章却一直没什么反应。每日来用朝食、暮食时,他的神色十分自然,仿佛根本记不起这桩事一般。

说实在的,她本也不怎么重视大大小小的各种节日、特殊日子。只是谢青章先前做得太好、太体贴,加之二人正处于没挑明心思的暧昧时期,便让她莫名生出些期盼,总觉得对方会做些什么。

想到这儿,孟桑先是用双手掌根轻拍下颌,试图让自己清醒许多,然后端起桌上尚且温热的豆浆,将之一口闷了,最后长呼一口气,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毕竟还没确认关系,人家没表示就没表示,何必如此挂念呢?

再者说了,日子得为自己而活。若是总将自身的喜怒哀乐系在旁人身上,那得多被动、多累啊!

罢了,顺其自然吧。

孟桑笑着拍了一下小表弟的肩膀:“放心,我没事。你赶紧将朝食用完,待会儿还得去上早课呢。”

“哦。”叶柏又看了孟桑几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低下头继续吃面。

过不多久,谢青章迤迤然走进食堂,轻车熟路地在百味食肆那边买好吃食,来到孟桑、叶柏这一桌坐下。

在孟桑与路过的监生说话时,谢青章与叶柏不动声色地抬眸,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三人先后用完朝食,各自干正事去了。

孟桑自己解开过生辰的心结之后,便直接将此事抛之脑后,继续一心扑在吃食上头。

快要过年,日子越发冷。

监生们自然也偏好上热乎一些的吃食,最好还是带上些汤汁的。像是各种口味的暖锅,还有酸辣粉、过桥米线等等吃食,都很受监生的喜爱。

食堂那边,孟桑除了调换一些单子上的热菜,将豆腐煲、红烧猪蹄等等菜式替换上去,还额外给监生添了羊肉汤、肉骨茶,想着让他们喝了之后暖暖身子。

因着如今食堂这边资金充裕,徐叔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至于魏叔、陈厨子、文厨子他们也没有其他意见,各自领了吃食,回去苦练。

魏叔本就煲得一手好羊汤,只是一直拿羊肉身上那股膻味没辙。他从孟桑这儿学了些处理食材的小技巧后,那羊汤煲得是越发可口,惹得许多监生对它赞不绝口。

食堂的每日小食这块,孟桑给添了一道烤苕皮,依旧是交给柱子来做。

柱子真正学厨的日子还不久,刀工也不够纯熟,逮着机会就找纪厨子取经。不过他在小食这一块,倒是有些天赋,做得像模像样,味道也很好。

孟桑想着,让柱子多练一练基本功,顺带着教他一些对基本功要求不高的菜式或小食。这样既不会手生,也不至于让这徒弟觉得学厨枯燥,最终半途而废。

毕竟,魏叔先前也有向她透露过一些事儿,说是觉得纪厨子、陈厨子一心专注做菜,二人对管理食堂没什么想法,而文厨子太拉不下面子、为人不够活络。如果没有什么变故发生,他打算把柱子提拔上来,日后慢慢接替自己的位置。

既然魏询提早打了招呼,孟桑自然也对柱子的要求更高了一些。

而百味食肆这边,孟桑琢磨着推出了一道限量热菜——地锅鸡。

小锅是找人定制的,每口锅能装半只鸡的分量。如若监生们结伴来吃,只怕还要再点些旁的吃食,才能吃到饱。

至于限量……一是这菜费锅、费灶台,后厨施展不开;二则可以跟开水白菜一样,玩上一出饥饿营销,方便提价。

对此,百味食肆的孟老板十分坦然。

嗐!一切都是为了赚钱,不磕碜!

地锅鸡所用的鸡肉,讲究些的得用小公鸡,皮肉紧实又耐炖。若是不讲究,其实用寻常鸡肉也大差不差,毕竟咱吃的就是一个热乎劲儿。

鸡肉洗净后,处理成块,添上各色辅料,先炒再焖炖。揉好的面团切成小份,得先在清水中浸泡过,然后再一一贴到锅边,与鸡肉一块炖上片刻,即可出锅开吃。

头一天推出地锅鸡,依着惯例,今个儿这道菜都会由孟桑亲手做。不过这菜前期比较费力,等到贴好饼子,便也没什么需要孟桑太操心的。

“师父,叶监生与谢司业到了。”阿兰从小门走进后厨,去到孟桑身边轻声提醒。

孟桑点头,将小锅的锅盖盖上,指挥有经验的仆役去外头桌案上架好小炭盆,又嘱咐帮工帮忙盯着些火候,随后端着做好的地锅鸡离开后厨。

大堂内,叶柏似是与谢青章在说些什么,瞧见她过来,两人立马若无其事地分开。

孟桑走近,笑道:“在聊什么呢?”

“在谈岁考。”叶柏轻咳一声,浓密的一行眼睫毛眨啊眨。

谢青章颔首,看似很平静:“嗯,确如叶监生所言。”

孟桑挑眉,总觉得自家表弟的神色不太对。不过她牵挂着后厨的吃食,便也没想太多,将小锅放到小炭炉上后,利利索索地转身离开,去拿其他吃食和白饭。

看着孟桑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后头,叶柏扭头望向谢青章,颇有些紧张地问:“明日当真都安排妥当了?”

“嗯,”谢青章点头,看着是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都已经与令尊、宋七娘他们都说好,明日我耶娘和外祖母也会一起来给桑娘庆贺生辰。”

“宋七娘会提早给桑娘传信,约她去家中一聚,拖到约好的时辰再与她一同回孟宅。”

话音未落,叶柏就瞧见孟桑端着吃食从小门出来,连忙与谢青章一道正襟危坐。

孟桑将干净碗筷分了分,招呼道:“快尝尝这道地锅鸡,香得很呢。”

“哦,对了。我今日还得忙后厨,吃几口垫垫肚子就走,你们待会儿慢慢吃。”

谢青章和叶柏对视一眼,连忙接过碗筷,专心用起吃食。

木质锅盖掀开,露出里头的地锅鸡来。

炭炉子里放的炭火不多,也就起个保温的作用,但仍然惹得锅中汤汁偶尔冒出一两个小泡。

饼子沿着锅壁贴了一圈,一半露在外头,边缘微微鼓起,另一半被鸡肉和汤汁压在下头。锅中央,鸡块被炖到染上酱色,浑身泛着油光,香气逼人。

炖够时辰的鸡肉,尝着软而不烂,牙齿稍稍一咬,就能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鸡爪就更美味了,吮一吮、抿一抿,暖糯可口。

孟桑笑着提醒:“尝尝饼子,那才是精髓。”

闻言,叶柏和谢青章一前一后夹了块饼子,咬下一口,仔细品尝。

贴在锅壁的那一面面饼略微有些焦,但是吃着仍然是软乎的,泛着醇厚的面香;而浸在锅里的那一半,早已吸饱咸辣风味的汤汁,尝在口中能同时品出面香、鸡肉香和酱香……一干一湿,两种口感看似截然不同、水火不容,却在此刻带来极为奇妙的滋味。

孟桑看他们埋头吃饭,便晓得这道吃食必定对他们胃口。抬头环视四周,第一批做好的地锅鸡已经端到监生面前,见众人吃得不亦乐乎,她心中也觉得很是欢喜。

还是那句老话,对于热爱做饭的庖厨而言,再也没有比食客的赏识、满意更能使之开怀的了!

孟桑牵挂着还在炖煮的地锅鸡,于是飞快扒拉完饭,尝了几块面饼,与谢青章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后厨。

离去前,她忽然记起一事,朝着两人笑道:“明日我忙完朝食后,要去七娘那儿一趟,应当就不与你们一道用暮食了。”

闻言,叶柏与谢青章不露痕迹地对视一眼,目送孟桑离去后,又低声商量起明日要如何给孟桑过生辰的事来。

一大一小没注意到的是,坐在他们身侧的薛恒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当晚,国子监的各处斋舍都有些躁动。

“什么!明日是孟师傅生辰?”

“那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许子津他们的主意挺好,咱们就……”

“……”

这一夜,负责外送夜宵的仆役们眼睁睁看着监生们窜来窜去,觑着监生们脸上神秘的笑容,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是……临近岁考和家长会,监生们被课业逼到疯魔了?

翌日清晨,孟桑起床洗漱完,笑眯眯地在心里向自己道了一声“生辰快乐”,又默默许了一个希望全家人和身边人都能健健康康的愿望,这才脚下生风地去了国子监。

她早上贪觉,加之近日也没什么新品要上,所以几乎都是踩着监生用朝食的点去食堂。今日是她生辰,便由着小性子,多睡了两刻才起。

步入院中,能瞧见食堂大门虚虚拢着,里头只传来隐隐说话声,不似往常那般热闹。

孟桑挑眉,暗自嘟囔:“才这个点,他们都用完吃食了?”

她加快步伐朝里头走去,没生出一点疑心。

毕竟今日是她生辰的事,她只告诉了昭宁长公主、谢青章和宋七娘,便是连叶简、叶柏都没说,遑论关系没那么亲密的食堂众人和监生们了。

孟桑揣着不解,上前推开食堂大门。下一瞬,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在原地。

入眼是乌泱泱的一堆人,许平三人和孙贡他们列在最前头,带着一众监生齐刷刷地望向孟桑。

孟桑直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道:“你们……”

话未说完,就见田肃振臂一挥,中气十足地高呼:“起!”

此声一出,这堆监生们齐齐张口,大声道:“孟师傅!生辰吉乐!”

他们这堆少年郎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大几百个人。眼下,他们从各处对准孟桑,中气十足地吼出这一嗓子,好似狂风卷过她身边,又好似有数道惊雷落在她面前,炸得她脑袋发晕。

孟桑:“……”

人还好,就是有些耳鸣。

没等她回过神来,监生们有条不紊地上前,将手中纸张递给孟桑,然后逐一道了祝贺之语。

孟桑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收下监生们递来的一封封写着祝语的信笺,只来得及与一众监生道谢,根本没法细问上几句。

最后一个上前的是许平,他将手中信笺递给孟桑,说完祝语,然后才温和有礼地笑道:“孟师傅能来国子监,是我们所有监生的幸事,我和诸位同窗都非常欢喜。”

“无意中知晓孟师傅过生辰,我们便想着,总得做些什么,以表我们的感激之情。”

“许某贸然揣摩了孟师傅的脾性和喜恶,晓得若是送礼,那你一定不会收。于是跟大家商量好,每人写一封信笺祝语,权当为孟师傅庆贺芳辰了。”

许平一边说,其余监生一边十分赞同地点头。其中,有高官贵胄府上的子弟,有普通官员家的儿郎,也有家境贫寒的监生。

在此刻,他们不分出身,眼中的笑意是如出一辙的纯粹,满载着对孟桑的祝贺。

孟桑失笑,忍不住摇头。

不得不说,许平还真是摸准了她的性子。

孟桑勉强用布包装好数百张信笺,先向着诸位监生道谢,随后才笑着问上一句:“你们怎么知晓今日是我生辰的?”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十分默契地让出一条小道,露出坐在桌案旁、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的叶小郎君来。

薛恒喜滋滋道:“昨个儿我与子津他们正好坐在你们隔壁,隐隐约约从谢司业和叶小郎君口中听见的。”

田肃狠狠点头:“虽然有些地方没听清,但我们确定听见了他们说今日是孟师傅你的生辰!”

“原来如此……”孟桑挑眉,意味深长地瞟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小郎君一眼,惹得对方越发不自在。

瞧不出啊!

这一大一小两位君子还能联起手来,一起瞒着她制造惊喜了?

孟桑莞尔,与监生们寒暄几句,再度向他们道谢。

监生们各自散去,孟桑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走过去,愉悦地坐下,一边整理这些信笺,一边扬眉发问。

“来吧,且与我说说看,你们都计划了些什么?”

“放心,我就听完就忘,之后保证装作不知道你们的计划。”

叶柏苦着一张脸,紧张到耳根子都红了,但还是紧紧闭着嘴巴,不肯透露一个字。

他面上看着坚强,心里头是焦急又崩溃。

为何偏偏今日是朝参日,谢司业不在此处啊!

谢司业你快回来,计划败露,我要撑不住啦!

第94章 锅贴

食堂内,孟桑与叶柏相对而坐,前者神色玩味,后者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狸奴。两人视线相交,隐隐呈现对峙之势。

“真不说?”孟桑挑眉。

叶柏全身紧绷,无比坚决地摇了摇头。

孟桑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语气和蔼道:“阿柏你看啊,左右我都已经晓得你们会有动作,这惊喜也弄不成了。你就先悄悄告诉我一些,又有何妨呢?”

她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等会儿一定会特别配合,绝对不会露馅,也不会透露是你说的。”

“好阿柏……”

听着这拖长尾音的一声唤,叶柏只觉得耳朵发痒,立马有些摇摆不定。好在,小郎君一想起与谢青章做过的约定,当即清醒过来,没有落入他家阿姐的温柔陷阱。

叶柏正襟危坐,再度摇头,认真道:“我与谢司业有君子之约,不能违背承诺。”

见此,孟桑只能作罢,虽说有些遗憾,但还是笑道:“成吧,那我就安心等着你们给的惊喜。”

闻言,叶柏好生松了一口气,一直僵着的肩膀都放松下来。他似是生怕孟桑反悔,飞快扒拉起面前的朝食。哪怕是往日最不受待见的水煮蛋,他眼下都能面不改色地飞快剥开它的外壳,毫不犹豫地几口吃完。

孟桑瞧见小表弟这幅如蒙大赦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她好气又好笑地提醒一句“慢点吃,小心噎着”,然后起身去后厨取朝食了。

去后厨的一路上,今日刚刚得知孟桑生辰一事的一众人都很喜悦。他们与孟桑相处的时日更久,自然比许平等人更明白孟桑的脾性。因此,食堂和百味食肆的诸人没有特意出去买什么礼物,而是准备忙完朝食后一起做些精致可爱的糕点,等到晚间把它们送到孟宅,权当贺礼。

他们考虑得十分周到,又很是热情,孟桑斟酌之下,到底没有婉言拒绝,只笑着应下众人好意,端着吃食回到大堂。

孟桑送走去上早课的叶柏,又盯着食堂和百味食肆忙完朝食、着手准备暮食。

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两边分别有魏叔和阿兰等人守着,孟桑安心许多。她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挎着装满监生信笺的布包,如约去寻宋七娘。

平康坊还是那个老样子——清晨时分,坊内各处都是一片寂静;待到日上三竿,各家宅子里才传出些动静,隐隐能听见女子在柔声细语地交谈;而未时之后,等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眠花宿柳的嫖客陆陆续续进了坊门,才会真正热闹起来,随处可以听见乐曲声、笑闹声……

眼下,坊内各条街道上几乎都瞧不见什么人影,偶尔有仆役婢子出来买卖东西、倒污水。

孟桑走到宋七家时,阿奇正背靠门边,惫懒地打着哈欠。他瞧见孟桑过来,立马挺直腰板,笑眯眯的叉手行礼:“孟小娘子,生辰吉乐!”

一听这话,孟桑便晓得定是宋七娘说漏了嘴。

她莞尔一笑,谢过阿奇的祝贺,将装有朝食的食盒递给对方,然后轻车熟路地随着他往宅子里走。

一路上,有其余杂役、婢子瞧见孟桑,也纷纷行礼,为她祝贺生辰。

孟桑一一应下又道了谢,无奈地冲着阿奇问道:“七娘是将今日我过生辰一事,告知宅中上下了吗?”

阿奇嘿嘿一笑,灵巧地眨了下右眼:“都知想着,多一个人为孟小娘子庆贺生辰,也许能给您添一份福气、喜气。所以特意交代下来,让我们今日见了您,都要说祝语呢。”

听了这话,孟桑心中涌现暖意,摇头一笑,快步往宋七娘所在的独栋小院而去。

走进院子,上到二楼,只见屋门紧紧闭着,有婢子守在屋外。那婢子瞥见孟桑二人过来,连忙起身,眉开眼笑地朝着孟桑说祝语。

孟桑还未与她说笑几句,就听见屋内传来宋七娘懒懒散散的声音:“小桑儿来了?唔……快进来……”

闻言,孟桑接过阿奇手中的食盒,只身一人进了屋。

屋内,暖炉里烧着炭火。因着宋七娘讲究,里头还搁了些香片,幽幽朝外头散出浓淡适宜的香味。

孟桑把食盒搁在桌案上,从内取出一道道吃食,笑着说道:“给你带了朝食呢!再不起来,这些吃食可就凉了。”

顿时,宋七娘慵懒的嗓音里掺上几分欢喜:“哎呀,还是小桑儿贴心!”

里间生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眨眼工夫,披了一件宽松外袍的宋七娘,趿鞋慢慢走出。她本就面带三分笑意,见着孟桑之后,那笑意愈浓。

“小桑儿,生辰吉乐呀。”

孟桑抿唇笑了,不和友人多客气,招呼道:“快过来用吃食。”

宋七娘睨了她一眼,从善如流地走近,假意嗔道:“适才还听见你和阿沁道谢,怎么到了我这儿就省下一句场面话了呢?”

孟桑才不搭理她,哼笑道:“咱们什么关系,哪里就多了这么一句?”

闻言,宋七娘舒坦多了,亲自调好蘸料,执着木筷去夹锅贴。

孟桑是用过朝食才过来的,眼下也不饿,便陪坐一旁,一边整理监生们的信笺,一边与宋七娘随意说些琐事。

她扫了一眼宋七娘身上那件外袍,随口问道:“昨日白博士留宿了?”

“嗯。今日朝参,他提早换上官服去待漏院,便把昨日的常服落在我这儿。看这天色……估摸着他也该回了国子监。”宋七娘漫不经心地颔首,先将锅贴在蘸碟里走过一遭,然后才送入口中。

锅贴上头的外皮软而不烂,底部尝着略有些硬,散着淡淡面香、油香。里头包的是豚肉馅,内馅藏着水分,吃在口中会溢出缕缕肉汁。

蘸料是酢配上红通通的辣椒油,顶部还飘着数粒白芝麻。用它来配着锅贴一起吃,既让人觉得十分开胃,又能消解几分油腻。

孟桑听宋七娘说过她与白博士之间的事,现下听见对方的答语,手上动作微顿:“七娘,你跟白博士……”

未等她说完,宋七娘扑哧一声笑出来,瞟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宅子里有这么多姐妹,我必然不能抛下她们的。如今有我这个所谓的都知在,好歹能用名声护着她们几分。倘若我只顾着自己,随性子离开平康坊,那她们日后可怎么办?”

“还有慈幼院里那些被丢弃的女婴,没了我们每月捐的银钱,她们如何过得下去呢?”

宋七娘说的这些,孟桑也不是不晓得。

先前她知晓有裴家家产后,便想着将宋七娘带出平康坊。那时,宋七娘就是用这番说辞,理智而坚定地婉言回绝了她的好意。

当时她见宋七娘这般坚决,深思熟虑过后,就放弃了此事,转而与对方一起每月给慈幼院捐银钱、时不时送些实用的米粮布料。

眼下,孟桑叹了一口气,面色发苦,由衷担忧起宋七娘和白庆然日后的路要怎么走。

“你啊你,好端端叹什么气?”宋七娘伸手戳了一下孟桑的眉间,言语间倒是非常坦然,“放心,我已经和他谈过此事。”

“山盟海誓的事留到下辈子,这辈子就这样凑合过吧!日后若是他有了心仪女子,只管离开就是。左右我手里有银钱、地契,照顾完这帮子姐妹,年老色衰之后就去另一处宅子安享晚年。”

“逮着空,我还能换上一身粗布荆钗,去慈幼院教那些女娃读书识字,就当为下辈子、下下辈子行善积福了。”

说罢,宋七娘又夹起一只锅贴,笑道:“不提这些了!今个儿最要紧的事就是帮你过生辰,为了这儿,我还推了许多恩客的帖子,特意空出来一日呢!”

“待会儿你先换上新衣,我给你好好梳妆打扮一番,然后一道回孟宅。”

提起这个,孟桑不由想起叶柏和谢青章筹备的惊喜来,心中一动,假装不在意地问:“谢青章让你几时带我回去?”

“怎么也得未时四刻吧……”话未说完,宋七娘陡然反应过来,轻轻瞪了孟桑一眼,“好个机灵的小桑儿,搁这儿套我的话呢?”

她不满地抱怨,气得连锅贴都吃不下:“不是都说昭宁长公主独子行事稳妥嘛,怎么让你看出来了?”

“真是一点儿也不靠谱!”

孟桑嘚嘚瑟瑟地笑了,怂恿道:“事已至此,你与我讲讲他到底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好不好?”

宋七娘睨了她一眼,扭过头继续用朝食:“不好!”

见好友一副油盐不进的神色,孟桑瘪了瘪嘴,长吁短叹一声,继续收拾那些信笺去了。

罢了,罢了!

还是收起好奇心,安心等惊喜吧!

宋七娘用完朝食,一边去洗漱,一边催促孟桑换上早早备好的新衣。

那衣衫所用的布料极好,上头针脚细密、刺绣精美,一看就不是寻常铺子能做出来的。

孟桑莞尔,偏头问:“七娘,这不会是谢青章送来的吧?”

正在洁面的宋七娘哼了一声,没立即答复。一直等到洗漱完回来,宋七娘才扫了一眼梳妆台上的半大锦盒:“衣服不归我管。不过,这盒子里的臂钏,确实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孟桑听出对方默认了这套衣衫的出处,笑意更浓:“多谢七娘的生辰礼,以后我一定小心存着,定不会让它被磕碰到。”

“油嘴滑舌,”宋七娘瞥了孟桑一眼,翘起的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伸手拉着坐下,“好了,且先合上你这沾了蜜的小嘴吧!”

她意有所指道:“今日是小桑儿的生辰,让我来帮你好好捯饬一番。待会儿啊,必要让某些人见了之后两眼发直。”

孟桑眉眼弯弯,脸颊染上几分红意,乖顺地闭上双眼,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涂涂弄弄。

虽然晓得事情已经败露,但宋七娘还是遵守了和谢青章的约定。一直拖到原定的时辰,她才拉着孟桑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并往务本坊孟宅而去。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盛装打扮的孟桑觉得脖颈有些僵硬,下意识想要活动一番脖子。

宋七娘连忙拦住,轻轻瞪了一眼:“莫要乱动,发髻散开就不好看了。”

孟桑悻悻地坐正,不敢再乱动,视线不断通过车帘缝隙探向车外。

随着离孟宅越来越近,孟桑的心跳不断变快,眼底漾出期待,然后又硬生生按捺下去。

一旁的宋七娘瞧见她这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面上浮现笑意。

等到马车缓缓停下,听见大门被拉开时发出的轻微吱嘎声,孟桑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没有立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