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大概都知道,约莫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个神秘难测的蒙面人,把武林中十多家成名的镖局,全都整毁了,连欧阳平之老镖头,都丧了命,嘿!这位主儿,就是这蒙面人的儿子,他这次出来,是为他父亲报仇来的。”

  于是,立刻又响起一阵更大的惊叹,身在镖局中的人,更是愁容满面,只有躲在房中的檀文琪,心里却有些好笑,她不知道当龚清洋和柳辉发现这位“主儿”就是他们素来看不起的裴珏的时候,他们脸上会有怎样一种表情。

  她多么渴望能看到这种表情,她心中的热血,也似乎要沸腾起来了。

  但是,没有多久,她飞扬起的心,又被一层浓厚的忧郁笼罩。

  “他今夜见着我,会不会还在怪我昨天晚上的孩子气?”

  又忖道:

  “假如他今天不在外面等我,那叫我怎么样去找他呢?我又不知道他究竟是住在哪间房子里?”

  她那一双有如春水般的黛眉,便紧紧皱到一处,情潮,又开始紊乱起来。她站起来走动一下,厅中虽然哗笑如故,但在隔壁的房间里,却静得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她不知道她的两位“冷叔叔”,此刻在做什么,她只是暗中感激,这两位性情冷僻的怪人,竟为她忍受了这种讨厌的哗笑声。

  夜色——

  就在人们的等待之中,一分一寸地加重了。

  大地,也就变得更加黑暗。

  “笃!笃!”

  “呀!此刻已经两更了!”

  裴珏紧了紧自己的衣裳悄悄从后院中走了出来,他极力不使自己的身形行动时,带出任何声音。

  “啊!此刻已经两更了!”

  檀文琪亦在暗中低语,她又站起来,紧了紧自己的衣裳,

  “我该去了。”穿上薄底的蛮靴,在腰间系上一条水色的绸带,再用另一条较短的绸带,将满头的秀发轻轻束住。

  然后,她推开窗子,窗外繁星满天,春意正浓,一阵风吹来,她怔了怔,突地又暗中思忖:

  “假如我去了,他不理我,那么我该怎么办?”

  她立刻又坐了下来,端起窗前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他不会不理我吧?他对我那么好!”

  她微笑了,甜甜的笑容,使得这明媚的春夜,更平添了几分春意,她想起他对自己的好处,但是——她突地重重“哼”了一声:

  “他对我有什么好?他走的时候,连告诉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吃尽了千辛万苦,才找到他,可是他却只问我‘珍珍’呢?”

  “珍珍呢?”她重复地低语着,愤然做了个鬼脸,拉下头上的丝带,“珍珍呢?鬼才知道!”噗地,又坐到椅上,将脚上的两只鞋子都脱了下来,手掌一挥,两只水色的绣花的小蛮靴,一左一右,远远地落到屋子的角落里,发出“砰,砰”两声轻响。

  第二十二回 各逞心计

  这一夜,她都没有出去,她甚至没有离开过这房间一步,因为她整夜都在矛盾与痛苦中,她的心,几乎已被撕成两半,

  “去,他会等你的,他会原谅你的一切!”

  “为什么去,你有什么要他原谅的,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而他却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问起别人。”

  天又亮了。

  两夜未曾安眠的她,像是一个酒后初醒的醉汉似的,周身都那么疲惫,那么乏力,倒卧在床上,她甚至连指尖都不愿动弹一下。

  午膳的时候,她方自有些朦胧的睡意,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问她:

  “琪儿,你可是病了。”

  睁开眼,她看到两个颀长枯瘦的人影,并肩站在她床前,她忍不住要哭,终于,有两粒晶莹的泪珠,偷偷自眼眶滑下。

  冷枯木双眉微皱,他虽不了解少女的心情,却也知道她并没有真病,只是“心病”而已,他侧顾冷寒竹一眼,两人俱都知道,她是为什么流泪的,只是这两人一生无情,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对一个哀伤着的少女,说句劝解安慰的话。

  檀文琪悄然合上眼帘,她想将眼眶中所有的泪水,都隐藏在合起的眼帘里,但是,泪水却又都不听话地滑落了出来。

  她只得悲戚地长叹一声,低低说道:

  “我没有病,冷大叔,二叔,我……”她话犹未了,腰边突地微微一麻,香甜的睡意,立刻从这微微一麻的地方,弥布她全身。

  她睡着了。 

  站在她床前的枯木寒竹亦自同声叹息一声,悄然带上房门,走了出来,对迎面走来向他们含笑为礼的“八卦掌”柳辉,他们却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半分,径自走人自己的房间,“砰”地关起房门,房门外犹自站着满面干笑的柳辉。

  只是他虽然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望着关起的房门暗骂了一声,悻悻然走了开去,方自走到店门,忽地几骑健马,急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像鸡子似的跃下了马背,柳辉定睛一看,不由失声道:

  “原来是‘东方五侠’来了,怎地也不先通知小弟们一声,也让小弟能及早远迎。”抢步走到门口,一揖到地,连声又道:“不曾远迎,恕罪恕罪。”

  说话之间,健马上的骑士,已全都跃下,竟是五个鸢肩蜂腰,面目英挺,俱都穿着浅紫罗衫的华服少年。

  昨夜歇息在这客栈中的武林豪士,有的在前院中闲立,此刻见了这“飞龙镖局”中赫赫有名的镖头“八卦掌”柳辉,竟对这五个少年如此恭敬,不由大为惊诧,一起拥到门口,定睛一看,不论识与不识,见了这少年五人的装束气派,心中方自恍然:

  “原来是虎邱飞灵堡的东方五侠!”

  这少年五人略一整理衣衫,便都抢步到柳辉身前,握手寒暄,十道如电目光,顾盼之间,又向柳辉身后的相识之人,含笑招呼,而曾经被这少年五人招呼着的武林豪士,脸上便立刻泛起得意的笑容,像是觉得自己能与他们招呼,乃是十分荣幸的事。

  “快马神刀”龚清洋听到院中的骚动,亦自快步迎出,大喜呼道:

  “想不到,想不到,东方五兄弟竟一起来了。”抢步走到其中一个长身玉立,英姿飒爽的少年身前,大喜又道:

  “尤其想不到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铁兄,今日也回到江南来,小弟一入江南,便想到虎邱去拜访诸兄,只是生怕诸兄俱不在家,又不敢去惊动老人家,是以——哈哈,却想不到今日在此处见着了。”

  这少年五人一人店门,面上俱都含着微笑,此刻目光一扫,瞥见龚清洋的断手,不由失声道:

  “龚兄,这是怎么了?”

  龚清洋长叹一声,道:

  “此事说来话长,小弟实觉汗颜,唉——稍等小弟再奉告诸兄。”目光一转,忽又笑道:“诸兄此来,可也是为着那‘浪莽山庄’中的盟主之会吗?”

  当先而立的华服少年,也就是被龚清洋称作“铁”兄的一人,含笑道:

  “正是,我兄弟五人,本来都难得回家,这次恰巧是在端阳节我兄弟回家省亲之时,听得江南道上,传言‘神手’战飞的这次盛举,我兄弟便忍不住要来观光观光,家严本来不许,后来听得我大师兄自西河返来,说起在济南府曾见到‘龙形八掌’檀大爷的侠踪,像是也取道江南,家父这才令我兄弟前来,一来顺便问候檀大爷安好,再来也叫我兄弟致意,说是自从檀大爷上次到寒舍去过之后,家严一直身体不适,是以也不能去京城回拜,请檀大爷不要见怪。”

  这少年说起话来,不但语声清朗,而且不急不徐,语气从容,一望而知是出身世家的侠士。

  他目光一转,又自笑道:

  “我兄弟到了京口,才知道诸兄驻足此间,却不知道檀大爷可曾来了?”

  龚清洋奇道:

  “总镖头也来了?这却连小弟等也不知道呢!”

  远远站在西厢跨院门外的一老一少,两个武林豪士,听到他们的话声,那少年忍不住问道:

  “师父,这五个人是谁呀?怎地连‘龙形八掌’都要到他家里去拜访?”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

  “这兄弟五人俱是一母所生,世居江南虎邱飞灵堡,声名赫赫,震动天下,你再想想看,为师可曾与你说过?”

  那少年沉吟半晌,方自恍然道:

  “难道这五人就是昔年以一柄铁剑,三枚剑胆,威震群魔的‘铁剑’东方奇的五位公子,东方铁、剑、震、江、湖吗?”

  老者含笑道:

  “不错,方才那与‘快马神刀’说话的,便是东方长公子,习艺于昆仑门下的东方铁;站在他右侧的,那身材较矮,面如满月的,便是拜在峨嵋‘霜雪大师’门下的二公子东方剑;站在他左侧,那身量颀长,凤目长眉的,就是三公子东方震,据说这三公子性情最烈,武功最高,乃是少林寺当今掌门大师的惟一俗家弟子。”

  他歇了口气,接道:

  “那并肩站在他们身后,面貌相同,身材一样的,是一双孪生兄弟,一起拜在武当门下,就是这五兄弟中最幼的东方江,与东方湖了。”他赞佩地微喟一声,又道:

  “这兄弟五人出身武林世家,家世果然显赫无比,师门更是名重当时,可是他们做人行事,却都又那么谦虚有礼,真是人杰,真是人杰——万儿,你将来能学着他们,那就好了!”

  那少年剑眉一扬,像是想说什么,又倏然住口,转口说道:

  “他们的父亲就是一代大侠,可是为什么他们却都不在自己父亲门下学武,难道他——难道他们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吗?”

  老者微笑道:

  “这倒是因为‘铁剑’东方老侠客,为了怕自己管教不严,不愿意亲授他们的武功,才叫他们拜到别人的门下,不过,东方老侠客自己也收了个弟子,那就是你去年曾经在山东见过的‘铁面专诸’雷真。”

  这师徒两人闲语之中,“东方五兄弟”已被引入正厅,“快马神刀”龚清洋立刻摆下接风盛宴,长兄东方铁一面谦谢,一面又道:

  “我兄弟这次忍不住要到‘浪莽山庄’来,主要还是为了要看看那位‘总瓢把子’,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话声方了,门外突又大步走入两个黑衣带刃的劲装大汉,走到院中,双手一扬,手中高举着一封描金红帖,朗声道:

  “敝庄庄主特命小的们前来问候‘东方五侠’的侠驾,并且送上拜帖,恭请‘东方五侠’于后日正午,光临敝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