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风雨前夕

  夜已将去,寒风更酷,这一声冷笑之中,更是充满了森寒之意。

  裴珏、那飞虹、袁泸珍蓦地一惊,暴喝一声!

  “谁!”

  只听黑暗中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

  “知过能改,尚属可教,你若妄施毒计,此刻还有命么?”

  语声激荡,激荡于凛冽的寒风中,亦不知是远是近,仿佛是他们耳边的声音,但庭院十丈以内哪有人影?

  裴珏心头一动,大喝道:“师傅!老前辈……”

  单掌一穿,人随身起,刷地横飞三丈,脚尖一踏积雪的枯枝,倏然三个起落,便已掠在这一片庭园之外。

  风吹四野,积雪凄迷,无边的静寂,沉重地笼罩大地,生像是终古以来便没有人迹。

  裴珏极目四顾,引吭大喊道:“师傅!老前辈……”

  高亢的呼喊,震得枯枝上的积雪,有如山巅的乱云般四下飞落,一只孤宿的寒鸟悲鸣一声,振翼飞起,霎眼便没人黑暗中。

  裴珏呆呆地愣了半晌,长叹一声,掠回庭园,但见袁泸珍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满含着仰慕与热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七巧追魂”那飞虹双手垂膝,木立当地,面容苍白,目定口呆,满额俱是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裴珏微微一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弟真该恭喜那兄……”

  袁泸珍忽然娇笑一声,道:“从今以后,想必你睡觉也可睡得安稳些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伸手一抹额上冷汗,心房却仍然在怦怦跳动,他心中正在暗中自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忽然仰天大笑数声,朗声道:“想不到为善毕竟比作恶愉快得多!”

  他出身草莽,自然不知道他自己所说出的这句简简单单的话中,包含着多么不简单的哲理。

  裴珏暗叹忖道:

  “他不知经过多少失眠的夜晚,负担过多少良心的痛苦,才能说出这句平凡而又极不平凡的话来,但愿世上作恶之徒,此刻都能站在这里,听听他这一句自心底说出的话。”

  三人目光交流,但觉这寒冷而寂寞的庭园,此刻突然变得温暖而充实起来,因为这庭园之中,此刻正充实着善良人性。

  汉口城内的夜街,此刻却仍然是寒冷而寂寞的。

  虽然有许多劲装佩刀的大汉,以沉重的皮靴,不断地踩踏着路上的积雪,巡视着江岸边的镖车。

  虽然有许多好奇而好酒的人们,为了探测这一场必生的暴风雨的开端,仍留恋在贪利的酒店里,作通宵之饮。

  但是,四下的寒冷与寂寞,却仍是那么沉重,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

  偶尔有一声爆发的狂笑,划破了黑暗的岑寂,但无论多少声狂笑,却都划不开人们心中的沉重。

  忽然,街的那头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呼!

  不知有多少人,立刻狂奔到惨呼之声发出的地方,但见惨白的雪地上,流落着一摊鲜血。

  鲜红的血迹外,一个“飞龙镖局”的手下,四肢分展,仰卧在沉郁的苍穹下,满面俱是惊惧与恐怖,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无星五月的苍穹。

  一柄雪亮的匕首,斜插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鲜血,在如此寒冷的夜晚,虽然仅刹那之间,便已和地面上的惊惧与恐怖一齐凝结了,从此直到永远,却再也无法融合化解得开。

  “战神手已开始行动了!”

  兴奋而紧张的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寒冷的夜街上散着。

  又是一声惨呼,在长街的另一头爆发出来。

  八匹长脚健马,突地自街旁的一间大宅中冲出,当头两人,手持号角,响起一连串震耳的悲鸣!

  号角不断,健马开始在黑暗的城市,阴暗的角落里奔驰。

  随着急遽的马蹄声,一个中气极足,语声嘹亮的汉子,引吭大喝道:

  “凡属飞龙旗下兄弟,一齐聚集到长江渡头,不得分散!”

  这呼声也是一声接着一声,响遍了黑暗的城市。

  整个的城市,却已大乱了,失去了宁静,也失去了治安。

  虽然有一些带刀的官差,无可奈何地在四处巡查着,但他们的眼睛,此刻却已似看不到刀光与鲜血。

  他们只将这一切当作一场瘟疫——瘟疫,是人力难以抵挡的,但瘟疫,却总有离去的一天。

  但惨呼之声,仍然不断,有时在东,有时在西,一个醉后的汉子,踏着踉跄的脚步,去寻个方便,不幸他腰旁插着一柄无鞘的尖刀,更不幸那八匹健马此刻恰巧在他身旁奔驰而过。

  于是,健马上的骑士暴叱一声,刀光一闪。

  踉跄的醉汉只觉头上一阵冰凉的麻木,便可怜又可耻地倒在雪地上,任凭奔腾的马蹄,在他身上踏过。

  风更急……

  一艘乌篷的江船,自黑暗中渡江而来,停泊在一处荒凉的岸边。

  船未到岸,船上便有数条黑影,横飞而下,脚步不停,霎眼间便没人黑暗里,像是诡秘的幽灵一般。

  他们是谁?

  五匹健马,拥出一辆乌篷大车,自黑暗中冲出,狂奔过夜城中的长街,当头一人,白发白髯,目光如刃,顾盼生威。

  不知是谁,在街旁发出一声惊呼!

  “龙形八掌来了!”

  呼声未落,已有一只结实的手掌,掩住他的嘴唇,将他无助地拖入屋檐后绝望的阴影里。

  于是再没有惊呼!

  车马停在街旁那一座大宅旁,大门前本来挂着的一方横匾:

  “飞龙支局!”

  此刻早已不知在何时被人摘落下来,当头马上的“龙形八掌”檀明,肩头微耸,便已跃下马鞍。

  他轻轻一步,掠到车前,沉声道:“琪儿,下来。”

  车帘一掀,面色苍白,目光散漫的檀文琪,茫然走了出来。

  她面上一无表情,就连她明亮的秋波,都已失去了神采。

  她茫然踩过与她面色一般惨白的雪地,走人那一栋大宅,对她身旁的爹爹,竟连看也没有看上一眼。

  “龙形八掌”檀明目光一阵黯然,长叹一声,随着她走人宅门。

  乌漆的宅门,砰地一声,重重关起,截断了人们的目光,但却截不断无数人口中的耳语。

  “龙形八掌”到了……“龙形八掌”到了……

  天色,变得更沉重了。也不知距离黎明还有多远。

  阴沉的大宅中,立刻亮起了无数盏灯火。

  但纷乱的脚步声,却是轻微的,“龙形八掌”檀明面沉如冰,匆匆走人了西面的一间跨院。

  他一步方才迈人院门,厢房中便已响起了一阵低叱。

  “谁?”

  檀明干咳一声,厢房中灯火剔亮,未卸衣履的“东方五剑”,一齐迎出了门外,东方铁微微一笑道:“檀大叔怎地乘夜赶来了?”

  “龙形八掌”檀明沉重的面上,立刻挤出一丝笑容,沉声道:

  “昨日已应在此等候贤侄们大驾,一步来迟,却叫你们无端受到了许多狂徒的胡言乱语。”

  东方铁哈哈一笑,道:“檀大叔的消息倒灵通的很。”

  笑声中他们一齐人了厢房,但这笑声是否俱是真心发出来的呢?

  个个心不在焉地寒暄数语,“龙形八掌”檀明突然长叹一声,将话头转入正题,缓缓说道:“年前承蒙贤侄们不弃,而有招亲之意,但老夫那时只觉小女年纪太轻,又恐高攀不上,是以未敢仓促决定。”

  东方湖微微一笑,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大哥一扯衣角,截住了他的话头。

  “龙形八掌”目光一转,亦不知有没有看见,接口道:

  “但自从‘浪莽山庄’以后,小女得蒙震世兄大力维护之后,想不到她对震世兄……唉,竟已动了痴心。”

  东方震面容僵木,一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