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其实是老板娘的上门女婿,妇人家里只她一个独女,传下个脂粉铺子无人继承,便挑了个人入赘。
能豁得出脸面当上门女婿的,自是不会有大出息,这掌柜的生来就是唯唯诺诺的性情,为人又木讷,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老板娘对他不太满意,丝毫没有新婚夫妇的亲近黏腻,平日里没少呼来喝去。
这会儿被老板娘点名,那掌柜的喏喏应是,赶紧过来给盛景意三人上了茶。他明显不是做生意的料子,面对外客时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落好,满脸都是局促。
老板娘看了颇有些怒其不争,无奈地对玲珑说道:“玲珑姐姐,他就这德行,你别在意。”她把茶退到玲珑面前,好奇地看向旁边的盛景意,“这是你们千金楼新来的孩子?”
“不是。”玲珑答道,“这是我们小当家。”
“姐姐好。”盛景意麻溜地开口喊人,笑眉弯弯很是讨喜。
老板娘也知晓千金楼的当家有个痴儿,这会儿见盛景意瞧着乖巧又聪慧,心中颇为惊讶。不过当着本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痴不痴傻不傻的,只打趣道:“小当家亲自来,可是有什么大生意要提携我们这小店?”
盛景意实话实说:“玲珑姑姑说来这里歇歇脚。”
老板娘听了也不恼,反倒朗笑道:“想来便来,歇多久都行。”她又与盛景意说起自己和玲珑的交情,说她有次在外面遇到小贼,多亏了玲珑帮她追回了荷包,荷包里的钱倒是其次,要紧的是里头有她娘生前给她求的护身符,那符不值什么钱,可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盛景意听得津津有味,等老板娘说累了停下来呷了口茶,她才觉得自己也有些渴,端起面前的茶跟着喝了一口。不想茶刚入口,盛景意便觉得有股异样的味道,她一顿,又浅浅地抿了一下便放下了。
玲珑与老板娘聊了一会,带着盛景意把脂粉铺子里的胭脂水粉看了一遍,爽快地带走了一批新品。
三人离开脂粉铺子,又去看了布料。
金陵城不愧是纺织业中心,布料种类之多简直叫人眼花缭乱,花样各异不说,还有厚有薄、有轻有重、有粗有细、有防水有耐磨、有遮光有透视,足以满足各行各业的不同需求。
盛景意跟着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想法一个一个地往外蹦,眼睛越来越亮,回去的时候又抱走了好几批时兴的绢布。
这些东西自然又归穆大郎扛回去。
盛景意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问:“穆哥,要不把布放到轿子上吧?”
穆大郎看了眼小小的轿子,里头坐两个人就已经满满当当了,再堆几匹布上去坐着肯定不舒服。他摇摇头说:“不用。”
玲珑也说道:“别担心,他拿得动。”
两个人都这么说,盛景意才乖乖上了轿。
等和玲珑挤到轿子上后,盛景意迟疑了一会,还是小声询问:“玲珑姑姑,你和林姐姐很熟吗?”林姐姐就是脂粉铺子的老板娘,刚才在店里她们已经互通了姓名。


第6章
有些话,关系近的人可以说,关系不近的人不能说,这是盛景意在片场摸打滚爬摸索出来的基本道理。
有句古话说得好,疏不间亲。
比如人家夫妻俩因为某些原因吵起来了,你冲上去劝架,还说什么“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回头人家冰释前嫌好得如胶似漆,马上会想起你曾劝他们离婚,觉得你真是用心险恶。
玲珑在千金楼那么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听盛景意这么问,她立刻明白这孩子在顾虑什么。
像她们这样的出身,不是去哪都会受到热情招待的,有些面对达官贵人家眷开的店铺根本不会让她们进去,生怕做了她们的生意太掉份。
既然结过林老板这个善缘,玲珑自然不希望断了这情分,当即说道:“林老板和你二娘一样,都是嘴巴毒辣心里软,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她认真地看着盛景意,“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吗?”
盛景意说道:“我的舌头很灵。别人尝不出来的味道,我碰一下就能尝出来。”
其实不仅舌头,她五感都很灵敏,学起很多东西来总能事半功倍,唯一不太好的是痛觉也特别灵敏,以前她母亲打她时、拍戏磕伤碰伤时她都格外地疼。
什么东西都有利也有弊,盛景意小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都会立刻说出口,后来她慢慢学乖了,学会先审时度势,再找适合的机会说出自己的发现。
“刚刚我喝了林姐姐店里的茶,觉得不太对劲。”盛景意缓声说道。一般人去脂粉铺子自然没闲心喝茶,那茶具明显是林老板自用的,自用的东西上有异常,林家又是那样的情况,盛景意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盛景意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那茶水里有铅的味道,铅这东西长期吃的话对身体害处很大,日积月累下来甚至可能致死。若是有孕的话,甚至还可能导致流产或者孩子畸形。”
铅是重金属,很难排出体外,一旦摄入便会在体内积累。更要命的是,人在妊娠时身体里积累的铅重新活跃起来,导致孕妇体内的铅水平大大增加,孕妇容易出现铅中毒症状,严重的会血压急降、丧失意识,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
这一点,还是盛景意接拍一个公益广告时了解到的,当时那个公益广告讲的是污染问题。
正是因为铅中毒对孕妇和孩子影响最明显,所以当时拍摄方特意找了她这个名气最大的童星出镜,她也在这个过程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时候她跟着拍摄方去过污染严重的地区,发现那边的饮用水确实有股淡淡的酸涩,小小喝上一口就叫她很难受,所以便记住了这个味道。
后来盛景意再长大一些,还曾接拍过一部刑侦剧的小配角,里头也有在食物里长期投毒手法。
不管那茶水里的异味是有心还是无意,盛景意都觉得该和玲珑说一声。
要是无意的,那不用考虑,怎么都该提醒林老板;如果是有意的,那就复杂了,林老板招的是上门女婿,自古以来上门女婿图谋不轨的事不在少数,该怎么和林老板提及此事,还是得玲珑来斟酌。
玲珑闻言心中微惊。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要知道铅粉这东西是许多女子常用的,胭脂铺子里头要弄到铅粉就更容易了,都说“洗净铅华”,这铅华指的便是用铅粉之类的胭脂水粉上妆,只不过那都是敷在脸上的,自是不会有人把它吃下去。
说没人吃也不恰当,听说那些个道士炼丹时会放这东西,铅粉最开始还是炼丹的余料来着。
这东西洁白细腻,上脸比以前惯用的米粉更加显白,一面世便风行开去,这数百年来用它上妆的女子多不胜数,在某些时期甚至连男子也会用!
见盛景意一脸慎重,明显是极为信任她才与她说起此事。
玲珑郑重叮嘱道:“你先别对旁人提及这事。”玲珑比盛景意年长得多,盛景意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能想到。别人的家务事没那么好管,尤其是这种涉及到性命和子嗣的,要是不谨慎些可能平白惹来一身骚。
盛景意乖巧点头。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直至轿子停到了千金楼前,玲珑才从重重思虑中回过神来。她看着一派天真偎在自己身边的盛景意,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都说女子嫁人就像是第二次投胎,夫君如何对女子后半辈子的影响着实太大了。
连家中小有家底的林老板都挑不着称心如意的好郎君,她们的小意儿往后该如何是好?倘若生在一般人家,在这个年纪都该开始议亲了,只可惜造化弄人。
两人下了轿,穆大郎默不作声地把盛景意买的东西搬上三楼去。盛景意朝他道了谢,又挨个给三个娘以及玲珑分战利品,她买东西不全是为自己买的,除却拿来参考的那部分之外基本都是给其他人挑的礼物。
虽说她花的其实还是她们的钱,可送礼最要紧的其实是心意,至少杨二娘她们拿到东西后都特别高兴,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活像要把它们藏着当传家宝。
吃过午饭后,玲珑就下楼去了,盛景意搬了绣凳坐到塌前和她娘兴致勃勃地讲了许多见闻,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渐渐感染了盛娘,娘俩不时齐齐笑出声来。
柳三娘在一旁绣花,耳朵也竖着,听到屋中久违的笑声,她眼眶慢慢湿润了。多好啊,一切都在变好,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到了盛娘该午歇的点,盛景意便与柳三娘一起下楼去。
盛景意想要见一见楼里剩下的姑娘们。
楼里所有能上台去的姑娘都被挖走了,剩下的都是官府新发配过来的。
干过这行的人都知道,官伎新发配过来这个阶段最难搞,不说她们还什么都不懂,提防她们自杀、自残就是一件麻烦事。
要知道一个人真想死的话你根本拦不住。那些还有亲人在世的姑娘还好,她们要是自杀或者自毁容貌不仅自己会获罪,还会累及家人,她们心里会掂量掂量。
那些已经没有牵挂的姑娘就没办法了,楼里顶多只能派人好好盯着。
可即使她们不想自杀,想把她们说通,让她们和那些自愿入籍的私营伎人一样积极主动地待客,那得好好做她们的思想工作,光软不行,光硬也不行,得拿捏好分寸来个软硬兼施才能让她们安心留在楼里。
可惜盛娘一病,最会拿捏这个分寸的人没了,这批新来的姑娘目前还处于放养状态。
兴许是官府那边有意为难,这些姑娘们还一个个没牵没挂,看起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人头数倒是足的,一共有十二个。可惜年纪都还小,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最小的比盛景意还要小,怎么看都不可能马上上岗。
也就是说这一两年内,千金楼都得面临没米下锅的困境。
这一点盛景意已经从三个娘那里了解过了。
千金楼会落入现在的困境,其实与她三个娘待人宽厚有关,别的地方都会与姑娘签长契,千金楼却是短契,而且还和姑娘们分成,每月的营利上缴一半之后剩下的是楼里和姑娘们平分,这些钱大多都用于千金楼的日常运作。
这种契约在千金楼境况好时吸引力很大,可随着千金楼的营业额下滑,这份分成的吸引力就小多了。
要是在千金楼一个月只能赚十两,分到手也不过二两出头,可要是换个规模大些的花楼,哪怕只分给她们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都比留在你这蹉跎下去要好得多。
更重要的是,在千金楼这种小花楼,很难遇到适合的良人。
想想看,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造访这种老破小花楼,即便她们留下来能多分些钱,等她们年华老去,将来该怎么办?
她们要的是出名,要的是站到更高的地方,这样哪怕只能去给人做妾,挑选的余地也多些!
要不是今年那些竞争对手做得太狠,盛娘她们根本不会在意姑娘们跳槽,甚至还会备上些银钱送她们离开。
都是苦命人,她们争取当上这千金楼的当家,也不过是想帮帮这些同病相怜的“晚辈”罢了。
盛景意知晓了三个娘决定当这个当家的初衷,也不打算改变千金楼的路线。
老破小就老破小吧,只要能好好地开下去,当个练习生培训基地也没什么不好。
盛景意要和姑娘们谈心,柳三娘便让人把姑娘们都叫了出来。
不见不知道,见到人之后盛景意发现这些姑娘们瞧着都又瘦又小、神容憔悴,显然是被人“精心挑选”后送过来的。
好在最糟糕的姑娘也不过严重营养不良,长相和体态上并没有明显缺陷,毕竟能被充为官伎至少五官得周正!
十二个姑娘一排站开,看起来稀稀落落,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盛景意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严肃,叫她们自己拿个蒲团围坐过来,姑娘们也行尸走肉一般照做,瞧着怪渗人。
盛景意想单独和她们谈,杨二娘和柳三娘都不太放心,转到隔壁隔着墙偷听她们说话。
人都坐定了,盛景意看着一群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儿,想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上学时光。
这个年纪的少女,一般都无忧无虑地念着初中,她以前不是拍戏就是上通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大多时候只能自己抽空自学,偶尔回学校去听课,总感觉自己与其他同学格格不入。
所以,这些少女们的痛苦与绝望她能懂。
这些少女们甚至比她还要可怜。
后世当明星好歹算是正当职业,这个时代当官伎可不怎么正当,连户籍都给挪到贱籍去了。
这十二个小姑娘原本是官家小姐,本来只需要学学管家、学学女红,最大的苦恼可能是不知道去赴宴时穿什么衣裳好,这样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巨大的落差?
哪怕没勇气自杀自残,她们也已经没了努力生活的想法。
男人们从不让女眷参与外面的事,可他们犯的错最后却要牵连到她们身上,这对她们来说是多么不公平。
盛景意缓缓把千金楼如今的处境说了出来,重点提及官府的最后通牒:千金楼真要倒了,最惨的可是她们这些新来的姑娘,毕竟她们身上一点钱都没有,想上下打点都做不到。到那时候可就不是卖不卖艺的问题了!
十二个小姑娘或多或少也从底下的人口里听过这些事,可这会儿听盛景意亲口说出来,仍是不免心头剧震。
她们这样的身份去充军,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可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们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盛景意开了口,目光在少女们脸上逡巡。
她还小,脸上未施脂粉,瞧着却白里透红,泛着健康的红晕。十二三岁的年纪,本就该是鲜活俏丽的,而不该像槁木死灰一般死气沉沉。
盛景意缓声说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想好好活着,我想交很多有趣的朋友,我想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想穿漂亮的衣裳戴好看的首饰,我想在春天去看花冬天去看雪,我想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盛景意嗓音青稚,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却莫名地牵动人心。
好几个女孩抬起头看向盛景意,只见她逆着光坐在窗前,整个人仿佛浸在冬日的暖阳里似的,镀着层淡淡的光晕。
她双眼奕奕有神,体态分明纤柔羸弱,此时却像是春日里生命力最旺盛的野草,浑身上下透着股勃勃生机。
盛景意眉眼含笑:“我的出身不是我能改变的,可我过得快不快活,同样不是别人的目光能左右的——哪怕是被扔进烂泥潭臭水沟,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烂在里面。我本就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别人越是想看我笑话,我越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更多的女孩儿抬起头来看向她。
“如果你们愿意,千金楼以后就是你们的家。”盛景意朝她们笑了起来,语气柔和之中又透着股难言的坚韧,“你们如果想清楚了,明日一早就过来这里集合,我会着手安排你们接下来的训练内容。现在,你们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女孩们闻言三三两两地起身走了出去。
盛景意是最后走的,才到门口便被柳三娘给抱住了。她抬头看去,发现柳三娘眼睛红红,显然刚才在隔壁哭过。
柳三娘一向多愁善感,方才盛景意开口没多久,她眼泪便哗哗地流,一来是自伤身世,二来是心疼自家小孩儿。
只有真正懂的人,才能说出那种平平淡淡却叫人心碎的话来。
柳三娘又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我们小意儿这辈子一定会快快活活的。”她们的小意儿又乖又懂事,老天怎么忍心让她不快活?
盛景意抬手轻轻拍抚柳三娘的背脊,边安抚爱哭的三娘边软声说道:“当然会的。”眼下她们过的日子根本算不得苦,往后也只会更好,她有什么理由过得不快活?钱会有的,生意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第7章
第二日一早,盛景意早早醒过来。她生活一向自律,昨夜写训练计划到入睡时间便去睡下了。
这些姑娘们第一阶段首先要做的是吃好喝好,适当锻炼,她会在这个过程中观察她们的特质,挖掘她们的天赋,引导她们往喜欢且适合的方向发展。
盛景意吃过早饭,到了昨日集合的房间,便见屋里坐着约莫六七个小姑娘。
比起昨天她们身上终于多了几分活力,但也只是那么几分而已,很多人看上去眼底隐隐发青,晚上肯定没好好睡觉。
昨天“谈心”的时候,盛景意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可那些话却莫名地在她们脑海里打转。
盛景意所说的那几个“我想”,其实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可是就是那么普通的一切,在家里出事以后就无情地离她们远去了。
在那之前,她们从未吃过什么苦头,从未想过如何在不依靠父母兄弟的情况下活下去,只需要发愁父母将会为自己选什么样的夫婿、只需要琢磨小姐妹们头上新绢花是怎么做出来的。
家中出事后她们遭遇的一切,她们无法接受更无法适应!
这些日子里她们一直在自怜自哀,浑浑噩噩如在梦中,而且是天大的噩梦。
昨天听完盛景意坐在冬日暖阳中和她们说的那番话,她们一夜辗转难眠。
是啊,沦落至此并非她们的过错,为什么她们要寻死觅活、觉得自己继续活着是一种罪过?
连她们都这样看待自己,她们就真的永远无声无息地烂在这烂泥潭里了。
小姑娘们愁肠百结一整夜,天还没亮便起床,早饭也不吃,默不作声地来到昨日的蒲团上坐着等待盛景意。
她们不知道盛景意会如何安排她们,可她们心里有了一丝希冀,希冀那个满身冬阳的“小当家”能带她们看到不一样的未来。
盛景意也坐到昨天的蒲团上。
坐定一数,盛景意发现小姑娘们一共来了七个,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毕竟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心性还没定下来,对很多事都还懵懵懂懂的,受了嘲笑和奚落容易想不开很正常,容易接受别人的劝说走出来也很正常。
既然来的人超过一半,那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
情绪这种东西是会相互感染的,只要这七个人积极配合、积极训练,剩下五个人迟早也会走出来。
盛景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信心和耐心。她抿唇笑道:“既然你们来了,以后就是千金楼的人了。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一项训练,”
她轻轻一拍手,便有丫鬟捧着七份营养均衡的早饭鱼贯而入。
盛景意示意人把饭菜摆到每个小姑娘面前:“以后她们就是你们的助理,会负责记录和安排你们一天的日程,你们现在太瘦了,体力跟不上,暂时不能进行体能训练,所以要按时进食。”
这时代最不缺的就是纯天然食材,每日都有人一早把楼里要用的蔬果禽肉送来,哪怕是冬日里也没断供。
这也是盛景意觉得她们现在这小日子过得不算苦的原因,作为有官方背景、被官府圈养起来的“金丝雀”,她们的衣食用度比起寻常百姓要好上许多。
七个小姑娘默默听着盛景意说话。到底都是小姑娘,好奇心还是有的,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小姑娘忍不住发问:“什么是助理?”
其他人的目光也无意识地集中到盛景意身上,明显也好奇这个新词。
盛景意说道:“所谓的助理,取的是‘协助与处理’之意,她们会帮你们处理好各种生活琐事,让你们安心完成自己的主要任务。至于往后你们的主要任务是什么,等你们打好基础之后再做决定。”
她看向发问的小姑娘,发现她长着双可爱的杏眼,瞧着很是讨喜。
刚才听她的声音那也是脆生生的,可塑性很高。
盛景意准确无误地点名:“幼晴,接下来暂时由你来当临时队长,负责每天的集合和列队。”
七个小姑娘对此没有异议,那个叫“幼晴”的杏眼姑娘眼睛更是微微发亮,眼里终于有了神采。
正事说完,盛景意便让她们先吃早饭,转去与杨二娘、柳三娘商量第一天的训练计划。
既然练习生已经就位,导师自然不能缺,昨天她已经说过了,武有杨二娘、文有柳三娘,塑体课这一块当然是交由杨二娘负责,柳三娘则要给这七个练习生当文化课老师。
前期都是基础课程,没什么特别内容,塑体课主要是提升她们的体能和身体柔韧性,盛景意已经和杨二娘讨论过了,发现花楼自有一套方法,便只是提了几个后世经过验证的训练之法,其他全由杨二娘来安排。
文化课主要是先摸清练习生们的底子,接着学些琴棋书画方面的内容,不需要样样精通,但最好样样都懂一点。
还是那句话,先上基础课,她们不必太着急。
盛景意安排完练习生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课程,自己便闲了下来。
听老张说船已经备好了,盛景意来了兴致,找上玲珑说想乘船出去看看。
玲珑虽不苟言笑,对盛景意却格外纵容,闻言把手上的事情交代下去,便带着盛景意乘上那艘平平无奇的乌篷船泛舟河面,带着盛景意辨认两岸的花楼,算是先认个门。
盛景意坐在船头,满脸好奇地欣赏着那些各有特色的花楼,听玲珑娓娓说出各家姑娘所擅长的技艺。
这也是盛景意想知道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随便出个点子就能轻松打垮这数不清的竞争对手。
要知道南北朝廷加起来已经延续两百多年,其中一百多年都在埋头发展经济和文化,不管朝廷还是民间都是一派繁荣富贵景象。
在这样的温床上,花楼这种“娱乐业”空前鼎盛,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只是基本功,有文化的连诗集词集都出了许多本,没文化的甚至还剑走偏锋去学勾栏之中的野戏杂耍。
所以说,论起开花楼,人家可是专业的,没那么容易被吊打!
听玲珑细数各家专长,盛景意颇有些惋惜。
这些人搁在后世,那可都是她们要尊称一声“老师”的专业人士啊!
幸好她们千金楼也不差,她三个娘都各有专长,还在这一行里浸淫多年,既有经验又有才艺,还攒了些家底,远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盛景意乘船在江上转悠一圈,大致已经摸清眼下流行什么调调。她与玲珑一起回到千金楼,已到了午饭时间。
柳三娘正巧结束了一早上的文化课,见盛景意从外头回来,便招呼她赶紧上楼吃饭。
盛景意正要上楼,忽地感觉有道视线在暗处盯着自己。
她一顿,抬眼循着那道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最后头那间杂役房前站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对方身穿麻布衣裳,周身气度瞧着却不像个杂役。
许是触及了她望过去的探究目光,那少年一语不发地转身回了房。
玲珑注意到盛景意的停顿,不由问道:“怎么了?”
“穆哥的弟弟住在最里面那间房间里吗?”盛景意好奇地问。
楼里的杂役她大都见过了,她记性好,哪怕只是扫上一眼也能记住对方是谁。
那少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很可能是穆大郎带着的那个拖油瓶弟弟。
玲珑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盛景意会突然问这个。她点点头答道:“对,大郎兄弟俩住在那,不过大郎弟弟体弱多病,很少出来,你应该没见过。”
“原来是这样。”盛景意没再多问,只在心里记住了那个不太懂礼貌、见到人后转身就走的少年。
这兄弟俩长得不太像,感情倒是挺好,穆大郎有那么一身好武艺,到哪都能出头,却甘愿带着病弱弟弟长居千金楼当安保队长,多感人的兄弟情谊!
要不是那少年周身散发着低气压,他那张脸可真适合反串!
盛景意用过午饭,才问起柳三娘那几个练习生的底子。
这时候就体现出官伎的优势来了,七个练习生都是犯官之女,基本的识字算数都是会的,不需要从头教起,所以柳三娘早上在教她们格律和音律。
每个人都有自己格外在意的东西,柳三娘在文学上就从不含糊,平时那么软和一个人,教起这方面的内容来竟是个严师,把七个练习生管得服服帖帖不说,还给她们布置了不少课后作业——头一天就给她们好几篇“背诵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