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啊,你们家老爷子可真够狠的。”动不了,戚仲恺上下打量陆濯一遍,同情忽然变成了调侃,“不对啊,我在外面待了五年都晒黑了,你比我多待三年,怎么还是这么白?莫非一直躲在营帐里偷懒?”
陆濯扫眼戚仲恺古铜般的坚毅脸庞,道:“我记得,你去边关历练前也是这个色。”
有人脸黑,是被晒的,有的却是天生,不能怪日头。
戚仲恺闻言,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戚家男儿都是大嗓门,便是陆濯,近距离被戚仲恺的笑声冲击耳朵,也微微皱眉。
承安伯府的马车可就在前面,戚仲恺突然爆笑,车里的魏娆主仆都被他吓了一跳,就连拉车的大黑马都不安地动了动蹄子,导致车厢跟着晃了两晃。
魏娆没说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一手捂着胸口,那里扑通扑通跳的好快。
自家姑娘多娇气的人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
碧桃便将脑袋探出车窗,瞪着眼睛朝后面道:“戚二爷是吧?您能不能小点声,我们家的马都要被您吓惊了。”
魏娆并没有阻拦自己的丫鬟,她在外祖母的庄子上见过元嘉帝,也见过戚仲恺,虽算不上熟人好友,提点正常的小要求,戚仲恺应该会给她们面子。
戚仲恺认得魏娆,却不认得碧桃,从马车后面也看不出车主的身份,笑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小丫鬟数落,戚仲恺就不高兴了,驾马来到窗前,瞪着碧桃问:“连我都敢管,你家主子是谁?”
碧桃小声哼道:“戚二爷好大的忘性,去年皇上到闲庄小坐,二爷在外面晒得头晕眼花,央求我给您倒碗凉茶,这事您忘了?”
她一说闲庄,戚仲恺立即想起来了,脑海里紧跟着浮现出一朵芍药花似的娇艳脸庞,以及一双噙着水珠般潋滟明亮的丹凤眼,漂亮得让人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每日虔诚地仰望她、拿脸对着她一双鞋底都愿意。
这般娇滴滴的美人,是很容易被他的大嗓门吓到啊!
“原来是四姑娘。”戚仲恺直接忽视碧桃了,猜测魏娆的位置,他赔罪地拱了拱手,“不知道四姑娘在这儿,刚刚是戚某失礼了,四姑娘放心,我这就小声说话,保证不再惊扰到你。”
隔着一层帘子,魏娆也能感受到戚仲恺的真诚,人家给她面子,魏娆也得回礼,遂低声回道:“小丫头大惊小怪,还请二爷莫要在意。”
戚仲恺笑道:“不在意不在意,四姑娘这时候出门,也是去赏雪吗?”
魏娆笑道:“算是吧。”
戚仲恺虽然是个粗人,至此也听出来了,四姑娘不愿意再与他继续攀谈了,想来也是,城门附近人来人往,被人瞧见他一直赖在承安伯府的马车旁,又该传出不利于四姑娘的闲话了。
“四姑娘慢坐,我先告辞了。”
“嗯。”
美人轻轻的一个鼻音,也甚是好听啊。
戚仲恺恋恋不舍地回到了陆濯身边。
陆濯并不好奇车中的人是谁,戚仲恺却调整坐骑的位置,与陆濯并排坐着,然后偏过头,悄声向陆濯解释道:“那是承安伯府家的四姑娘,咱们京城最貌美的姑娘,你才从边关回来,可能还没来得及听说。”
陆濯确实没听说过魏家四姑娘,但他听说过寿安君、丽贵人。
丽贵人便是这位四姑娘的母亲小周氏。
陆濯听到的传闻,说小周氏不耐守寡寂寞,抛弃幼女回了娘家,与寿安君一同住在闲庄。元嘉帝感念寿安君对他的养育之恩,时常去闲庄探望,寿安君为了巩固帝王的恩宠,命小周氏盛装打扮蛊惑皇上,元嘉帝果然被小周氏的美艳诱惑,收用了小周氏,封为丽贵人。
进宫之后,丽贵人深受元嘉帝宠爱,却因举止放荡屡次破坏宫规,被太后娘娘所不喜。后来,丽贵人怀孕,生下皇子,本是喜事,同日太后娘娘竟一病不起,请了得道高人占卜,说是丽贵人所产的皇子与太后娘娘八字相克,若养在宫中,太后恐怕命不久矣。
元嘉帝孝顺,为了太后娘娘着想,将丽贵人母子送到了西山行宫,至今已有两年。
这些消息在陆濯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如同迎面吹来的带着新雪气息的微风,并没有影响他什么。可陆濯不知道,京城这些年轻公子哥儿但凡提到魏娆,都会兴高采烈地点评一番,陆濯如此漠然,立即成了异类。
跟他这样正经的人聊桃色,特别没有意思。
戚仲恺替陆濯的无趣找了个理由:“差点忘了,你是定亲的人了。”
定亲了,接下来就是成亲生孩子当爹,陆家又没有纳妾之风,旁人再美都轮不到陆濯,可不就没了议论的兴趣?
戚仲恺同情地拍了拍陆濯的肩膀。
陆濯不需要同情。
祖母为他挑选的未婚妻,是帝师谢老太傅的嫡孙女,三岁会作画,五岁能吟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誉。陆濯没有见过未婚妻,祖母、母亲与家中的其他长辈、堂妹们都见过,无一不夸赞其貌美端淑。
这才是陆濯心仪的妻子人选,那种徒有美貌声名狼藉的女子,陆濯不屑看,也不屑非议。


第4章
在城门前耽误了两三刻钟,终于轮到承安伯府的马车要接受城兵核实身份了。
魏娆已经戴好了帷帽。
马车停稳,碧桃挑起帘子,伸手将伯府的腰牌递给走过来的城兵。
城兵仔细查验腰牌,确定无误,再看向车内,碧桃、柳芽的脸都在外面露着,当中端坐的女子虽然戴着帷帽,但看身形也知道是位姑娘,绝非京城近期通缉的那几个逃犯。
“可以了。”神色冷峻的城兵一边将腰牌还给碧桃,一边朝不远处拦路的两个小兵道。
小兵马上放行。
车夫熟练地驾驶马车出了城,车轮碾压雪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模糊了城兵接下来的询问。
魏娆重新取下帷帽,交给柳芽收好。
似她们这种官家女眷出城游玩,如果不是遇到通缉要犯,平时拿出腰牌就会放行了。
“姑娘快看,外面全是雪!”
城门就像一条界限,在城内处处都要恪守规矩,出了城规矩一下子松散了很多,碧桃性子活泼,歪着身子挑起半边帘子,只见远处一片白茫茫的雪景,远山近树全都被白雪覆盖,在阳光下跳跃着亮晶晶的光芒。
那边的窗口被碧桃的脑袋挡住了大半,魏娆笑着挑起自己这边的帘子,还没看见什么雪景,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风一般从她眼前跑了过去,快得魏娆只来得及分辨出戚二爷戚仲恺,另一个人连片衣角都没看清。
雪地上留下两行马蹄印迹,与之前行人的脚印车辙混在了一起。
魏娆没有探出身子张望,只是听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蹄声,魏娆很是羡慕。坐在马车里赏景有什么意思,还是策马奔驰来得爽快,风吹得人神清气爽,想看哪里直接看就行了,不必挑帘探头各种琐碎麻烦。
表姐还暗戳戳地羡慕她伯府四姑娘的身份,让魏娆选,她更愿意当周家的姑娘,从小长在外祖母身边,怎么撒欢疯玩都没人管。

马车稳稳当当地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云雾镇。
云雾镇得名于云雾山。
云雾山是京郊百里之内的第一高山,每逢下雨,山间便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到了春天,漫山遍野的梨花杏花争先怒放,也似那大片大片的云雾一般,乃京城附近的公子小姐们春游秋猎的第一好去处。
云雾镇与云雾山中间隔了十里地,寿安君的闲庄就位于山与镇的中间,闹静皆宜。
“老太君,四姑娘来啦!”
早有小丫鬟在闲庄外面翘首期盼了,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小丫鬟立即高兴地跑到里面通传。
魏娆因为住的远,来的都算晚了,寿安君已经见过四位前来祝寿的庄头了,此时正在与儿媳王氏、长女大周氏、女婿霍敬常说话,另有四个小辈陪坐,分别是王氏所生的两个女儿周慧珍、周慧珠,以及大周氏夫妻的一双子女霍玦、霍琳。
“娆姐姐来了,我去接她!”
周慧珠第一个跳了起来,杏眼桃腮的她,长得更像母亲王氏,是个清秀美人。
“我也去。”霍琳第二个站了起来。
周慧珍坐在母亲身边,扯扯嘴角,不是很情愿地跟着两个妹妹一起出去了。
于是魏娆一下车,就看到了自己的三位表姐妹,除了周慧珍长她一岁,周慧珠、霍琳都比她小。
魏娆每年都会在闲庄住一段时间,与周家姐妹都很熟悉了,经常碰头,倒是霍琳,因为家在太原城,可能两三年才会来一次京城,魏娆是真的很想这位表妹。上次见面,好像还是母亲被驱逐到西山行宫,姨父姨母牵挂这边,带着表哥表妹来了一趟。
“琳琳都快跟我一般高了,瞧这小脸,整个太原城都找不到比你更漂亮的姑娘了吧?”拉起霍琳的手,魏娆真心地夸赞道。
霍琳看着魏娆明艳又妖媚的脸,笑道:“娆姐姐就会说笑,你当我是你么,能艳冠京城,太原的美人一点都不比京城这边少,别说第一了,前十都未必轮得到我。”
魏娆凑到她的耳朵旁,悄声道:“那咱们就不跟她们比美貌,比银子,琳琳肯定能拨头筹。”
霍琳扑哧笑了出来,这次她没有再谦虚,霍家晋地第一富商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走吧,我先去给外祖母祝寿,下午咱们再一块儿出去玩。”魏娆左手牵着霍琳,右手牵着周慧珠,亲昵无比地往里走,至于那位扬着下巴看她的表姐周慧珍,魏娆才不稀罕去贴她的臭脸,都是自家姐妹,攀比个什么劲儿。
进了福安堂,魏娆朝居中坐着的外祖母笑笑,最先扑到了姨母大周氏的怀里,本来只想撒娇的,可是瞧见大姨母酷似母亲的脸,魏娆眼睛一酸,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虽然她及时挡住了,可小姑娘躲在长辈怀里颤巍巍的一声“姨母”,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大周氏知道外甥女是想娘了,可这大喜的日子,大周氏只能故意曲解外甥女的意思,一边笑着抱着外甥女,一边朝主座上的母亲道:“瞧瞧娆娆,咱们家这么多孩子,属她最会撒娇,以前我跟着她姨父去外面进货,一走就是大半年,回家的时候,琳琳也不会这样。”
寿安君笑眯眯地道:“远香近臭,离得越远越不常见面就越稀罕,你看我,天天疼她跟眼珠子似的,今日我过寿,她竟然先去扑你,我真是白疼她了。”
魏娆一听,忙又跑去外祖母身边,挨着老太君坐下,额头抵着老太君的胳膊蹭了又蹭:“外祖母就会冤枉人,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第一眼看的就是您。”
寿安君笑着摸摸她的小脸,关心道:“一大早就出门了吧,冷不冷?”
魏娆摇摇头,眼圈仍然微红,眼中的水色已经不见了。
寿安君又怜爱地摸摸她的额头,然后才佯装训斥道:“别光顾着撒娇,去给你姨父见礼。”
魏娆笑笑,站起来走到霍敬常面前,恭敬又亲昵地道:“姨父万安。”
霍敬常笑着点头:“都是一家人,娆娆不必见外。”
魏娆看眼外祖母,笑道:“我就知道姨父不会笑话我。”
说完,魏娆再走到已经站起来的霍玦面前,甜甜地叫了声“表哥”。
两年前,十六岁的霍玦只比魏娆高一个拳头,如今,十八岁的霍玦要魏娆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霍玦点点头,脸上带着和熹如春风的微笑。
这边见了礼,魏娆再去给舅母王氏请安。
王氏看着耀眼如明珠的魏娆,年轻娇嫩的魏娆,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小周氏。那时的小周氏,如魏娆此时一般水灵娇艳,整天笑盈盈的,似乎笃定了没有什么烦恼会降临在她头上,活得无忧无虑。
事实也的确如此,花季之年的小周氏先嫁给了才子魏二爷,饱受宠爱,后来魏二爷死了,人人都等着看小周氏的笑话,小周氏一归家,竟然又被元嘉帝看中,风风火火地进宫当了贵人。虽说因为太后不喜,小周氏娘俩被打发到了西山,两年多过去了依然不得回宫,虽说百姓们都不看好小周氏母子,可王氏隐隐觉得,小周氏那样的人,绝不会就这么归于平凡。
老天爷造人时就格外偏爱美人,美人到了世间,同样备受偏爱,而寿安君、大小周氏、魏娆这种美人,则会被人偏爱一辈子,从幼年到暮年,绝无例外。
待魏娆回到寿安君身边,王氏的目光便落到了长女周慧珍脸上。
幸好,她的长女也继承了寿安君的美貌,今年刚刚十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她把眼睛放亮点,替女儿寻个金龟婿,只要长女嫁的好,小女儿的婚事也不会错,两个女儿婚后幸福,她继续守寡又有何妨?
她才不像小周氏,为了自己快活,连女儿的前程都不顾了,甚至还连累了娘家的侄女们。
想到这点,王氏的怒气又烧了起来,她对大周氏没有怨言,可小周氏,直接带臭了两个女儿的名声。魏娆好歹姓魏,有魏二爷留下来的忠臣美名,有勤俭持家教子有方的魏老太太替她操持,她的两个女儿有什么?
“周”这个姓氏,早被寿安君母女三人败坏了!
心情不好,王氏那勉强的笑容也越来越难以维持。
寿安君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
“外祖母,这是我祖母送您的佛珠,说是请净空大师开过光的。”魏娆叫碧桃把祖母送的寿礼拿了出来。
寿安君不信神佛,对这些也没有兴趣,佛若会满足信徒的愿望,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贫穷困苦。
见王氏目光欣羡地看着这串佛珠,寿安君便将佛珠放回盒子,叫身边的丫鬟拿去给王氏:“你信佛,这珠子赏你吧,你每日多转几圈,心气一顺,自然能长命百岁。”
王氏与魏娆都震惊地张开了嘴。
王氏受宠若惊,说话都结巴了:“母亲,这么贵重的珠子,您真的送我了?”
寿安君笑道:“当着孩子们的面,我还哄你不成?”
王氏高兴得啊,哪里是得了一串佛珠,简直就像将真佛请到了家。
寿安君见了,在心里翻了儿媳妇一个白眼。
当年儿子死了,她找来王氏说话,表示如果王氏要改嫁,她当婆母的绝不阻拦,还会送王氏一份嫁妆,王氏倒好,哭得好像她要赶她出门似的,宁可死也不肯走。过了两年,寿安君心疼儿媳妇守寡无趣,送了一支玉做的好玩意给她解闷,回头儿媳妇躲了她好几天,至今寿安君都不知道儿媳妇到底喜不喜欢那份礼物,有没有用过。
那两样,哪个不比这串木头做的佛珠好?
魏娆悄悄扯了扯外祖母的袖子,眼中全是不满,那可是祖母的一片心意!
寿安君拍拍她的手,低声道:“放心,等你祖母过寿了,我送她一份更好的。”
佛珠搁在她手里也没有用,儿媳妇喜欢,就先送儿媳妇吧,看在佛珠的份上,这几日儿媳妇也不会阴阳怪气地给娆娆添堵。
家和万事兴,人到老年,只求这一样。


第5章
得了一串大师开过光的佛珠,王氏果然恢复了笑容,而且笑得比之前更好看了。
正所谓拿人手短,王氏就是对魏娆母女有一万个不满,看在那串佛珠的份上,她也没脸在近期挑魏娆的错。
今日的闲庄格外热闹,到了晌午快要开宴了,庄外传来马蹄声,竟是元嘉帝派了人过来,给寿安君送寿礼。
这样的圣宠,拿多少回都像第一次拿一样虔诚,寿安君不敢有半分拿乔,认为自己就该被元嘉帝这样对待,马上率领一家老小主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闲庄第二进的大院,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跪下,磕头谢恩。
元嘉帝派的是他身边第二得用的郑公公,郑公公一露脸,足以彰显元嘉帝对寿安君的重视。
“多日不见,老太君精神矍铄,瞧着越发年轻了。”宣完帝王祝寿的圣旨,郑公公双手扶起寿安君,笑容满面地道。
寿安君笑道:“都六十了,哪还能年轻,昨夜突降大雪,皇上可有受寒?”
郑公公道:“昨夜降雪时,皇上还在御书房看折子,及时添了衣裳被子,老太君不必挂念。”
寿安君点点头,看眼旁边小太监们端着的一箱箱寿礼,眼中是藏不住的思念。
从元嘉帝出生,她就一直在元嘉帝身边伺候了,抱过无数次,奶过无数次,亲眼看着他从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小娃娃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亲眼看着他从一众皇子里脱颖而出继承大位,在寿安君心中,她不配做元嘉帝的母亲,但她对元嘉帝的感情,胜过亲生。
亲生的那个,她见的次数、陪伴的时间反而少的可怜,十几年积攒了多少亏欠,却只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府里正要开席,公公赏光,吃完再走吧?”
缅怀过后,寿安君诚心地邀请道。
郑公公推辞了:“杂家还要回宫复命,这便告辞了,老太君多保重。”
宫里的人都忙,寿安君明白的,亲自将郑公公一行送出闲庄,一直到宫里的车队走远了,寿安君才率领一家老小折回宴席上。
“母亲,皇上专门派了一支车队过来,大张旗鼓的,京城、附近的百姓肯定都看见了,这份荣耀,那些名门世家的诰命夫人都没有呢。”婆母在皇上面前得脸,王氏也与有荣焉,归根结底,小周氏才是害她两个女儿名声受累的罪魁祸首。
寿安君笑得淡淡:“我在庄子上住的逍遥快活,城里的事我懒得管也不想提,以后这话你们也最好别说,我听了心烦。”
王氏笑容一僵,下意识地看向大周氏、霍敬常夫妻。
夫妻俩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并没有看她。
但王氏还是觉得伤了颜面,低下头,到宴席结束,她都没好意思再说一句话。

“娘,嫂子没有坏心,她以为您听了那话会高兴才说的。”
饭后,大周氏扶着寿安君去内室休息,寿安君躺在床上,大周氏跪坐在床边,亲自给老母亲捶腿。远嫁太原,她最思念的就是母亲,可惜家里生意大人也忙,难得能抽出时间赶回京城尽孝,就连这次,她与夫君住上两晚就又要走了。
寿安君看着长女,苦笑道:“我知道,她就是笨,不懂别人到底想听什么。”
王氏这个儿媳妇,有小心眼,但并不坏,否则就是王氏不愿意走,寿安君也不想留个黑心的儿媳妇祸害家里。
聊过王氏,大周氏压低声音问:“娘,您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对您的恩赐不断,却决口不提接妹妹娘俩回京,我听说,这两年皇上一次都没有去过西山行宫?当初是他非要带妹妹进宫的,儿子也给他生了,他真就甩手不管了?”
大周氏替妹妹不值,人人都指责妹妹狐颜媚君,内情只有自家人知道,明明是元嘉帝贪图妹妹的姿色。
提到这个,寿安君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元嘉帝小的时候,她还能看出他的心思,后来孩子越来越大,心思也越来越难猜了。在宫里的时候都猜不准,眼下都出宫二十多年了,便是偶尔见面也只是彼此嘘寒问暖说些客套话,元嘉帝对小女儿的心,寿安君是真的没把握。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听天由命吧。”既然猜不透也没什么办法可以干涉,寿安君干脆不去想那些,“你妹妹的脾气,住在宫里那巴掌大的地方必然约束,何况还有太后压着她,娘俩搬去行宫,未必是件坏事。”
寿安君看不透元嘉帝,可她太了解太后娘娘了,女儿能远离太后,寿安君真心觉得是件好事。
大周氏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
“玦哥儿不小了,你们两口子打算什么时候给他张罗婚事?”
寿安君叫长女坐到她身边说贴己话,她的腿没什么毛病,不用一直敲。
大周氏重露笑颜,轻声道:“慧珠挺讨人喜欢的,娘觉得如何?”
寿安君就知道长女在打亲上加亲的主意,却一口否决了此事:“霍家有天南海北的生意要打理,将来都会落到玦哥儿头上,慧珠天真无邪没有城府,不适合做霍家的主母。慧珍心气高,一心要嫁王孙贵族,也不合适,娆娆就更不用说了,魏老太太绝不会让她嫁给商户,所以啊,你趁早去相看别家合适的姑娘吧。”
大周氏听得目瞪口呆,敢情俩侄女一个外甥女,都做不成她的儿媳妇?
“听我的没错。”寿安君最后道,然后闭上眼睛,打盹儿睡觉。
大周氏心中不服,婚嫁这事,终究还要看孩子们是否投缘,接下来半年儿子会料理京城的分店,免不得时常来闲庄孝敬外祖母,表哥表妹见的多了,也许就能凑成一对儿良缘呢?侄女慧珠、外甥女娆娆,哪个她都稀罕。

魏娆在京城憋了一冬了,今日这么好的雪景,她可不想错过。
姨母扶走了外祖母,魏娆便叫上表哥霍玦、表妹周慧珠、霍琳,去走廊拐角商量出门赏雪之事。表姐周慧珍素来以大家闺秀的行事作风要求自己,这种事她从不参加,所以魏娆并没有多此一举叫上她。
周慧珠与魏娆兴趣相投,都很贪玩,立即表示同意。
霍琳看向哥哥。
霍玦看着魏娆道:“外祖母怕是不许。”
魏娆笑道:“表哥多虑了,咱们外祖母最不讲究那些俗礼了,只想咱们玩得开心,不信你问慧珠,知道我们贪玩,外祖母每年都给我们做几身男装预备着呢。”
周慧珠连连点头,拉着霍琳的手道:“琳姐姐跟我差不多高,我的衣裳你应该能穿,这就随我去换男装吧。”
说完,她都不给霍琳拒绝的机会,笑嘻嘻地拉着霍琳跑了。
魏娆再对霍玦道:“表哥若是不去,我叫李公公挑两个护院跟着我们。”
李公公、柳嬷嬷是外祖母在宫中做事时身边的小太监、小宫女,外祖母出宫时,元嘉帝把这两人也赐给了外祖母,如今李公公专管闲庄的外宅之事,柳嬷嬷负责内宅,两人合力,协助外祖母将闲庄打理得井井有条。
霍玦看着魏娆花瓣般娇嫩美丽的脸,无奈道:“还是我陪你们吧。”
魏娆就知道这位表哥不可能放她们三姐妹单独出门,叫霍玦去前院稍等,她也要去换衣裳。
霍玦转身往前面走,颠了颠腰间的荷包,里面有银票有碎银,应该够用,无需再差小厮去取。
“表少爷要出门吗?”看到一身蓝袍的霍玦,李公公特意过来询问道。
霍玦笑了笑,神色如常:“三月雪景难得,我陪姑娘们出去逛逛。”
李公公懂了,只要四姑娘来闲庄,或去遛马或去踏青或去狩猎,总归不会老老实实在闲庄待着。
“二姑娘、四姑娘肯定要骑马,表少爷与表姑娘要如何安排?”李公公客气地问道。
霍玦面露诧异,两位表妹竟然都会骑马?
不过,他从李公公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都备马吧。”霍玦道,他的妹妹霍琳,同样会骑马。
李公公去安排了,霍玦等了片刻,看到周慧珠、霍琳联袂而来,两个小姑娘果然都换上了男装,只是姑娘就是姑娘,眉眼中的柔美明丽、身量的纤细娇小,根本骗不了人,换装更多还是为了便宜行动吧。
“怎么,还想狩猎?”霍玦看着二女肩上的箭囊问。
周慧珠笑道:“那当然,雪地里全是兔子脚印,咱们只要跟着脚印走,肯定能逮到兔子。”
正说着话,魏娆也来了。
霍玦抬头,这一看,他的视线再难从魏娆身上移开。
魏娆竟然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劲装,腰佩宝剑,脚踏黑靴,镶嵌着宝石的墨色腰带勾勒出一把双手可握的纤纤细腰。她的头上戴了一顶金边黑纱帽,帽冠上嵌着一颗荔枝大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润泽的光芒。
这样一身打扮已甚是抢眼,但与魏娆那张仙姿玉色的脸比,立即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
黛眉明眸,雪肤朱唇,扮成男装,走起路来竟也没有女子的矜持畏缩,英姿飒爽风度翩翩,作为一个听多了赞誉的男人,面对这样的魏娆,越走越近笑容也越来越晃眼的魏娆,霍玦的心底竟然升起一丝毫无道理的自惭形秽。
“娆姐姐,你这样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