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丞一手握着自己另一手的手腕,警惕道:“嗯?你要干嘛?”
林清羽不耐道:“给你号脉。”
“早说啊。”陆晚丞扬起手,露出一截手腕,“林大夫,请。”
屋子里烧着炭盆,陆晚丞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可手腕上仍是凉的。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林清羽蹙起了眉。
陆晚丞的身子见好,但病根未除。他能感觉到张大夫说的那一股“突如其来的生机”。但陆晚丞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点点地消耗着这股生机。除非除掉病根,否则等生机消耗殆尽,陆晚丞依旧活不过半年。
而陆晚丞的病根,无药可治。
见林清羽面沉似水,陆晚丞问:“我是不是有救了?”
林清羽问:“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不开心啊。”陆晚丞事不关己的模样,“代入一下你,我觉得你应该希望我早点死。”
林清羽忍不住问:“你真的一点不在意生死?”
“没什么可在意的。”陆晚丞笑道,“我命由天不由我。放心吧,我的寡,你是守定了。”
林清羽:“……”
作者有话要说:
陆咸鱼:我命由作者不由我,活不了[躺平.jpg]


第3章
林清羽起身就走。病人自己都失去了求生欲,他还操什么心。陆晚丞早点咽气,他还能早点回到林府。
林清羽去了书房。他来到南安侯府,只带了两箱东西。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则是医书。按照侯府的规矩,他能带两个陪嫁丫鬟进门。可他不习惯被女子贴身伺候,在林府时是一个和他一同长大的小厮跟着他求学读书。
嫁给人当男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厮顶着“陪嫁”的名头进侯府。所以他孤身一人来到林府,日后能陪伴他的,大概只有那箱医书了。
医书中不乏一些他还没看过的古籍,也不知古籍里有没有和陆晚丞类似的情况记录在案。林清羽埋首其中,心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求学时,他的同窗都认为医书枯燥乏味,纷繁复杂,看三页就能让人昏昏欲睡。但在林清羽看来,同窗心心念念的话本有趣程度不及医书十之一二。他和他父亲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同窗死记硬背一日才能背下来的东西,他只需看一遍便能倒背如流。
父亲也曾动过让他考科举的念头,可他只想做一个医官。他喜欢病人在自己的手下一点点好起来的感觉。他想进入集天下之名医的太医院,想和他们一道钻研医术,找到各类疑难杂症的救治之方,兼济百姓。
他原本可以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少君。”
这声音不像是婢女。林清羽抬头:果然,是那个总让他改口的嬷嬷,据说姓刘。
林清羽冷淡的:“怎么。”
刘嬷嬷眉开眼笑的:“少君,该用饭了。”
林清羽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因为南安侯府的狗东西伤了自己的身体太不值得。“把饭菜端过来,我在书房用。”
刘嬷嬷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啊少君。”
林清羽眉头皱起:“有何使不得。难道侯府内宅规矩还有一条‘不得在书房用膳’?”
“那倒不是。就是夫人吩咐过,咱们大少爷是靠着冲喜才捡回了一条命,少君是大少爷的福星,你们二人要常在一处,大少爷的病才能好得更快。”
对这种言论,反驳只会显得自己愚蠢。若冲喜真能治病,大瑜还要大夫干嘛,朝廷还费尽心血培养医官干嘛,生病了就成亲,万事大吉。
林清羽打量着刘嬷嬷,问:“嬷嬷今年贵庚?”
刘嬷嬷不知林清羽此问用意,仍是笑道:“老婆子五十有二了。”
“五十二的人看着和四十二差不多。我都未必能活到五十二,嬷嬷好福气啊,想必由你伺候大少爷,他能好得更快。”
刘嬷嬷笑容僵住:“少君说笑了。”
林清羽脸冷了下来:“我看上去像在说笑吗?下去。”
刘嬷嬷脸色极不好看。她是侯夫人梁氏的心腹嬷嬷,侯府上下除了主子,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就连几个主子,平日里也颇给她面子。林清羽算什么,说好听点是少君,说难听点不过是侯府“买来”给大少爷续命的男妻。这才嫁进来一日,就开始和她摆脸色了?
见刘嬷嬷待着不走,林清羽冷嗤:“尊卑不分,一个下人敢对少君的命令置若罔闻——这也是侯府的规矩?”
刘嬷嬷垂下眼目:“奴婢不敢。只是夫人今日亲自命人用人参炖了鸡汤让奴婢送来,少君若不和大少爷一道尝尝,就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好意啊。”
人参鸡汤?
蠢货,虚不受补都不知道,梁氏是嫌她儿子病得还不够重么。
“亲自命人而已,又不是亲自下厨。”林清羽不再看她,翻了页医书道,“你端给大少爷便是。”
刘嬷嬷咬了咬牙,阴恻恻地看了林清羽一眼,端着鸡汤走了。
书房里恢复平静,林清羽反倒有些心不在焉了。
陆晚丞目前肠胃受损,补药入体,只会让本就虚弱的身子雪上加霜。陆晚丞自小便病着,久病成医,梁氏身为他母亲,难不成连这个都不知道?
一两次还行,长期这么补下去,陆晚丞的身体定然越来越虚。
罢了,就当是行善积德。陆晚丞的情况实属罕见,他还想多研究些时日。
林清羽出了书房,来到膳厅,并未看到陆晚丞的身影。他问一个路过的婢女:“少爷呢?”
婢女:“少爷说他懒得起,要在床上用膳。”
卧病在床的病人,多躺躺应该的。
林清羽又去了卧房。人还未进屋,便道:“你母亲送来的人参鸡汤,你别……”
坐在床上,正就着小菜喝着白粥的陆晚丞:“嗯?”
陆晚丞床前摆了一面方桌,桌上放着的大多是清淡之物,除了那一大锅飘着参片的黄油鸡汤。看架在锅边的干净汤勺,陆晚丞竟是一口鸡汤都未喝。
陆晚丞细嚼慢咽,把嘴里的东西悉数吞下才道:“林大夫啊,稀客稀客。你吃了吗?”
林清羽问:“这人参鸡汤,可是你母亲‘亲自命人’炖的,你怎么不喝?”
陆晚丞用帕子擦了擦嘴,漫不经心道:“她送来的东西,我是不会吃的。”
林清羽奇道:“为何。”
“说了让我多活半年,少一时一刻都不是半年。她们要是想早点送我走,那我可得闹了。”
林清羽越发觉得奇怪:“她们又为何会想早点送你走?”
陆晚丞眼帘一眨:“你猜猜?”
林清羽一阵无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风趣?”
陆晚丞蓦地笑出声来。他不慎笑过了头,呛到了自己,连连闷咳,咳得一张俊颜泛起了浅红。
林清羽完全不知道陆晚丞在笑什么。但不难看出,陆晚丞和梁氏的关系,似乎不像表面上那般母慈子孝。
看到一旁伺候的婢女忙着替陆晚丞拍背顺气,林清羽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来:“有什么可笑的。”
陆晚丞止住咳,气息里都是笑意:“我这个人呢,风趣只有一点点,还是很有情趣的。”
林清羽不屑:“你这破身体,有天大的情趣怕也使不出来。”
“你是对的。”陆晚丞叹气,“这具身体真的要膈应死我了,要是换成我自己的……”
“你这是何意。”
陆晚丞笑了笑,答非所问:“来都来了,林大夫坐下来吃个饭吧。这鸡汤我不能喝,你还是可以的。”
林清羽道:“你让我坐哪?”
陆晚丞左右看了看:“要不,你也坐床上来?”
林清羽毫不领情:“免了,你自己吃罢,告辞。”
“等等。”陆晚丞叫住他,“我有样东西想送给你。我刚刚看了客人送的贺礼礼单,发现有一件贺礼很适合你。”
林清羽看也不看:“不要。”
陆晚丞“啧”了一声:“你好歹先看一眼,看一眼又不累——花露。”
花露是除凤芹之外另一个在房内伺候的婢女,生得颇为灵动可爱。她呈上一物,笑道:“要不是大少爷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呢。”
林清羽纡尊降贵地瞥一眼,不由地一怔。
花露拿给他的,是一个类似布袋的东西,用的是皮质的料子,可以轻松卷起来,摊开只有薄薄的一层,放不了什么东西。
寻常人可能看不出,但医者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个针灸袋。里面的夹层是用来插针的。
林清羽不由自主地探出手,轻抚着那手感上佳的皮袋,长睫微颤,眼眸深深暗暗。
陆晚丞笑吟吟道:“喜欢吗?”
南安侯府大喜,送来贺礼的大多是京中高门权贵。林清羽拿起桌上的礼单大致看了看,其中大多是金银玉器,古董字画,一个小小的针灸袋放在里面太不够看了。
可陆晚丞偏偏就要把这个送给他。
林清羽看着袋子外用金丝线秀的“陆林大喜,永结同心”八字,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多谢小侯爷好意,可你送我这个有什么意义。”
陆晚丞拳抵着唇咳道:“怎么没有,你日后用得上。”
“哦?给你一人用么。”
陆晚丞笑容渐褪,沉默半晌,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到一半,竟是不正经起来,“你不要就不要,不要生气嘛。虽然林大夫生起气来也非常养眼,但气多了对身体不好。正所谓‘为了小事发脾气,回想起来又何必。你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①”
林清羽冷静道:“我没有生气。”
陆晚丞朝花露招招手,花露俯身把耳朵凑过去:“怎么啦少爷?”
陆晚丞道:“有人在生气,但我不告诉你是谁。”
林清羽:“……”
“嘘。”陆晚丞在唇前竖起食指,看向窗外,“我那个母亲来了。”
林清羽冷笑:“你嘘什么嘘,话最多的就是你。至于你母亲,大概是来兴师问罪的。”
陆晚丞摸着下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她让你黏着我,但你懒得理她?”
诧异之下,林清羽都忘了生气:“你怎么知道?”
陆晚丞笑得意味深长:“我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了。”
林清羽稍作思考,忽而一笑。他撩起袖摆,端起陆晚丞喝到一半的清粥:“小侯爷,我喂你喝粥。”
陆晚丞:“……呃。”
外头,梁氏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进了院子。凤芹迎了上去,道:“见过夫人。”
梁氏问她:“少爷呢?”
“回夫人的话,少爷在卧房用膳。”
“少君可有同他一起?”
凤芹摇摇头:“少君独自一人在书房。”
刘嬷嬷低声道:“夫人,您也听见了,奴婢同您说的话全是从少君那原原本本听来的。”
梁氏扶了扶鬓边的步摇,淡道:“我自是信你。走罢,进去瞧瞧。”
刘嬷嬷走得飞快,在前面为主子开着路:“大少爷昨夜才醒,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虽说房里有丫鬟,可少君毕竟是少君,夫君卧病在床,做妻子的哪有不侍疾的道理?这还只是头一日,少君便如此怠慢,这哪对得起咱们陆家的三媒六聘……”
人人都道南安侯夫人是个脾气温厚的,此刻也不免沉下脸来,加快了步伐。
两人几乎是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内室。大婚的布置还未来得及拆下,陆晚丞半躺在喜床上,林清羽坐于他身侧,一手端着粥碗,一手将粥勺递到陆晚丞嘴边,道:“小侯爷。”
陆晚丞调笑道:“有点烫,你吹一下。”
林清羽眯起眼睛,目光像是要在陆晚丞的笑脸上戳个洞。
无论如何,夫夫俩一个俊美华贵,一个明艳端庄,旁人看到这副画面,只觉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梁氏和刘嬷嬷双双愣住,直到陆晚丞朝她们看来:“母亲怎么来了?”
梁氏皱起眉,又很快松开,柔声道:“母亲来看看你胃口如何。”说着,若有似无地扫了刘嬷嬷一眼。
刘嬷嬷气急败坏,压低声音质问:“你不是说少君在书房么!”
凤芹茫然道:“方、方才少君确实是在书房啊。”
林清羽放下粥碗,起身道:“夫人不久前才遣刘嬷嬷来过一次,此刻怎么又亲自来了。是想亲自确认小侯爷有没有好好吃饭么。”
陆晚丞笑道:“外头这么冷,母亲还来看我吃饭,有被感动到。”
梁氏勉强笑道:“当母亲的,哪有不疼孩子的。晚丞,母亲给你送的鸡汤你喝了吗?”
“我想喝来着,”陆晚丞看向林清羽,“他不让我喝。”
林清羽不慌不忙道:“书上曾言:祛邪务尽,方能进补。小侯爷现下体虚,太猛的补剂只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负担。此乃常识,夫人不会不知道吧?”
梁氏脸色越发难看,张了张嘴:“我……”
“母亲自是知道的。定是下人疏忽,忘记提醒了。”陆晚丞言笑晏晏,“你说是不是,刘嬷嬷?”
刘嬷嬷悄悄看向梁氏,见其不与自己对视,心里明白了大半,硬着头皮跪下:“是是是,是奴婢的错,奴婢该罚。”
不等梁氏说话,陆晚丞便道:“清羽,你想怎么罚?”
“事关小侯爷的尊体,不得不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林清羽道,“按照侯府的规矩,应当罚月例三月,做苦差一月。”
陆晚丞点头:“我觉得可以。但我觉得没用,要母亲觉得。”
梁氏勉强笑道:“就按清羽说的办。”
之后梁氏显然心不在焉,略略坐坐就带着刘嬷嬷走了。待房内只剩下两人,陆晚丞问:“刘嬷嬷怎么招惹到你了?”
林清羽道:“她两次让我改口。”
“改什么口?让你叫我夫君?”
林清羽冷着一张如玉的容颜:“……嗯。”
陆晚丞失笑:“好记仇啊林大夫。”
林清羽一计眼刀过去:“很好笑?”
陆晚丞忍着笑:“那我不笑了。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侯府的规矩的?”
林清羽淡道:“刘嬷嬷非要告诉我,我已经尽力不去听了。但记性太好,没办法。”
陆晚丞低笑道:“可恶,被你装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攻:老婆Bking的时候也是美的。
①出自劝人格言《莫生气》


第4章
这一日事情太多,到临睡前,林清羽才发现自己失算了——他忘了叫人在书房里收拾一张床铺出来。他原本想着在书房伏案睡一晚,不料陆晚丞竟让花露来请他回房睡。
林清羽沉着脸来到卧房。陆晚丞喝完药正准备就寝,看见他随即露出笑容:“来了。”
林清羽直截了当地问:“你什么意思。”
陆晚丞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们不必把这场婚事当真么?。”
“对啊。”
“那你为何要我回来睡?”
陆晚丞了然笑道:“你误会了。我请你回来睡不是为了和你上床……”
简单直接的两个字让林清羽脸上一热:“你好歹是侯门少爷,说话能不能庄重一些?”
陆晚丞庄重道:“我请你回来睡不是为了和你上床。毕竟你再好看也是个男人,我又不是断袖。”
林清羽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陆晚丞计较:“有话直说。”
“我是想蹭蹭你的福气。”陆晚丞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身体能轻松一些。”
林清羽一顿:“你是认真的?”
陆晚丞点头:“认真的。”
林清羽嘴角微动,嗤笑出一个“蠢”字:“没想到你也信这些。”
他还以为陆晚丞和南安侯府其他人不一样,是他高看了。
“我曾经比你还不信,现在有点信了。”陆晚丞缓声道,“林大夫,你相信人有三魂六魄,生死轮回吗?”
林清羽果断道:“不信。”
“为何?”
“因为我没见过。”
“可我见过。”
“那想必是你看错了。”
陆晚丞幽幽道:“唉,就知道没人信。”
林清羽拧着眉:“所以,你也信了国师的鬼话?”
要不是国师拿出的生辰八字,也没有后面的冲喜。国师的大名,自然也在他的记仇大名单上。
“国师……”陆晚丞沉吟道,“你提醒我了,有空我是该去见见大瑜这位‘通天地,知鬼神’的国师。”
林清羽不客气道:“你先让自己能从床上起来再说罢。”
国师虽从不沾染政事,但亦身份尊贵,堪比天潢贵胄,常被圣上召入宫中伴驾。陆晚丞想要见他,只有去求见的份。
陆晚丞回过神,道:“先不说这个。林大夫,你看看花露替你准备的软塌。”
“……什么塌?”
林清羽这才注意到,他昨夜睡的软塌上,铺上了厚厚的床褥和棉被,还放着一个软枕,俨然成了一张小床。
林清羽一时之间没了表情,也不知是该夸还是该骂。
陆晚丞大方道:“我不介意和男人一起睡,但我怕你介意。”
林清羽离家求学时,曾随着恩师云游四方,有时也会和师兄师弟同塌而眠。两个不好男风的男子睡一处确实不算什么,可陆晚丞……到底顶着他夫君的名头,他无法把陆晚丞当成一个正常的男子相处。
无论如何,睡软塌比睡书桌舒适,顺便能省了梁氏知道他和陆晚丞分房睡后借题发挥的麻烦。
林清羽拿定注意,道:“我先去洗漱。”
夜渐深,侯府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新婚的两个男子,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软塌上,中间隔着一道绣着鸳鸯戏水图的屏风。
陆晚丞白日睡得太多,这会儿睡意倒不重。他双手交叉在脑后枕着,和林清羽闲聊:“林大夫,你今年几岁了。”
林清羽闭着眼,兴致缺缺道:“十八。”
“以正常观念而论,你大概比我大几个月。我以后叫你‘羽哥’怎么样?”
林清羽问:“你头疼吗?”
陆晚丞感受了一下:“不疼。”
“我还以为你病坏了脑子,忘了自己的年龄。”
“哎,我几岁了?”
这人到底是真蠢还是装蠢。
睡前烦躁不宜养生,林清羽尽量心平气和:“十九。”
“还有这种好事?”陆晚丞笑道,“那换你叫我‘晚丞哥哥’。”
林清羽翻了个身,只留给陆晚丞一个后脑勺:“睡吧小侯爷,梦里什么都有。”
陆晚丞低低笑出了声,自言自语地纳闷:“脾气超坏的大美人,这么带感的人设居然不是主角……”
夜色沉沉,林清羽身心俱疲,放任自己沉于梦中。
大瑜重医学,除了宫内的太医院,御药局等,还在宫外设立了太医署,专门培养和选拔医药良才。和科举类似,太医署每隔三年会举报一场考试,不论出生门第,不论从师何人,只要能通过考核,便能入太医署,阅天下奇书,赏世间珍材,和朝内外的各大名医共事;或进宫,或著书,或远行他国研习。
太医署,医者之圣所,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其考核选拔极其严格,说是万中挑一也不为过。林清羽天赋异禀,才华出众,恩师曾断言他一考必中。可他仍不敢懈怠,为这场考试心无旁骛地准备了三年。
终于到了考试的这一日。他和几个同窗候于考场之外。少年意气,成竹在胸,谈笑风生。在他身上,丝毫不见旁人的紧张忐忑。
考场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林清羽眼中亮着光。他一步步地走上台阶,向着他理想的圣所走去,眼看他就要触碰到那一束光,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
那是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林清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手中捧着的,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到,林清羽接旨——”
林清羽跪下听旨。其他考生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接一个走进考场,在林清羽身后形成一道道虚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安侯之子陆晚丞,人品贵重,品貌非凡,将及弱冠。今有太医院院判林昭行之子,行孝有嘉,品貌端庄。兹赐婚于二人,择吉日大婚,钦此。”
林清羽骇然抬头,那道明黄色的光芒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太医署的门砰地一声合上。
……
林清羽从梦中猛然惊醒。寂静之中,唯有他的喘息之声。
心跳渐渐平复,可郁结和不甘却如浓稠的墨砚一般,在他心中散不去,化不开。
梦和现实是不一样的。现实中,传旨的太监直接去了林府,之后他便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没等到考试的那一日,他就成了南安侯府的男妻。
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林清羽睡意全无。他下了软塌,想给自己倒杯茶喝,忽然听到一阵刻意压低的呻吟。
是陆晚丞的声音。
林清羽点燃一盏灯,快步走至床边:“小侯爷?”
陆晚丞蜷缩在床上,身子微微拱起,双目紧闭,面容稍显扭曲,长发因冷汗黏在脸上。
林清羽又唤了声:“陆晚丞?”
陆晚丞睁开眼,视线涣散:“林大夫?”
“是我。”
“林大夫,我有点难受。”
林清羽为陆晚丞探了探脉,确定他是心悸症犯了。
“我知道。”林清羽难得温和地说,“胸口难受,是不是?”
陆晚丞点点头。
“你忍忍,我去去就来。”
陆晚丞虚弱道:“你是要去拿刀吗?”
林清羽莫名其妙:“我拿刀干嘛。”
“补刀?”
林清羽语气恢复一贯的冷漠:“……我对杀人没兴趣。”
不过大婚之前他确实动过给陆晚丞下药,让他不能人道的念头。若不是陆晚丞新婚之夜表现良好,先提出来不把婚事当真,否则陆晚丞说不定现在已经成半个太监了。
林清羽在他放衣物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医箱,里面有不少他的得意之作,大部分是毒药,当然也有一些治病救人的良药。
林清羽回到床前,手里多了一个瓷瓶和一个针灸袋。“这是镇心丸,能缓解你的心悸。你要不要吃?”
陆晚丞道:“凑活吃吧。”
林清羽忍下掉头就走的冲动,扶起陆晚丞,将镇心丸喂到他口中:“以防万一,我再为你扎两针。”
陆晚丞似想到了什么年少时的阴影,撑着手臂想要起身:“扎针?”
“就是针灸!”
“哦。”陆晚丞躺了回去,“那你轻点。”
林清羽:“我就要用力。”
陆晚丞:“……”
林清羽沉了口气。扎针是个细致的活,他必须全神贯注。
“林大夫,我是不是又要死了。你能救就救,不能也别勉强。”陆晚丞长叹一声,“我这才睡了几天自然醒啊……”
“闭嘴。”林清羽额间沁出薄汗,眼中荡着光,专注地扎下第一根针,“不会让你死,至少今夜不会。”
吃了药,用了针,陆晚丞的症状得到缓解,很快就睡了过去。林清羽松了口气,抬眸看向窗外,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次日,日上三竿了陆晚丞还未醒。花露担心不已,总是忍不住去探他的鼻息。林清羽见状道:“你若真那么闲,就去把院子里的地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