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皇子这人多疑且警惕,若是衙门来人惊动了他,这事就闹大了。
吴大人从没觉得自己像个孙女一样,在谭柚一个小辈面前点头哈腰的这么自然,“是我疏忽了她的学业,这事怪我,您放心,我回去就让她好好念书!”
吴嘉悦憋屈死了,每次想反驳两句,就被吴大人一个眼神杀过去,不情不愿闭上嘴。
好不容易跟谭柚保证完,吴大人擦着鼻尖上的细汗,带着吴嘉悦赶紧离开。
几乎是她前脚刚走,后脚京兆尹衙门的人就到了。
京兆伊衙门来了十几人,应该是一组巡逻队,为首的衙役姓李。
李衙役看着吴大人轿子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随后跟谭柚拱手,“既然谭翰林已经化解了,那我等便先离开了。”
京兆伊的人呼啦啦来,呼啦啦走。
花青从地上把吴嘉悦赌气扔的棍子捡起来,走到谭柚身边好奇地说,“主子,我怎么感觉吴大人火烧屁股急着走呢?”
她棍子扛在肩上,想不通,“而且今天京兆伊衙门的人也格外好说话。”
虽然谭柚是翰林,同时也是谭家血脉,可到底是庶出,外加自身能作能浪,在京中跟翰林院没什么地位跟威望。
但凡刚才那些人的态度换成对待谭橙都正常不过,可放在对待谭柚身上,就有点违和。
谭柚没回她,只是抬手,将棍子从花青肩上轻轻移开,眉眼温和沉静,“站有站相,别净跟吴嘉悦学些不好的习惯。”
花青可不是正经府院出身,这些吊儿郎当的恶习她身上一堆。府里众人都觉得她生来就这般没规矩,今天还是头回有人告诉花青,她这是学了不好的习惯,不是她本来就这样。
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徒,突然获得了改过的机会。
花青涨红了脸,心里却滚热,规规矩矩地把棍子垂地,另只手反手挠后颈,“好。”
事情解决,是时候回府了。
谭柚今天入睡生物钟推迟,不仅觉得不习惯,还有些困倦。加上刚解决掉吴嘉悦这个麻烦,谭柚心神略微放松,露出几分疲态。
看出她有些累,花青一撩衣摆半蹲下来,头往旁边一偏,手拍着肩膀,格外豪迈,“主子,我扛您回去。”
“……”大可不必。
谭柚正要抬脚走回府,便听到身后马车车轱辘滚地的声音。
主仆两人扭头往后看,就瞧见一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宽大马车徐徐驶来,最后缓慢停在她们身边。
马车车前挂着两个精致漂亮的明黄色灯笼,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黑色大字:
司。
司,皇姓。
就在花青盯着灯笼的时候,车窗被人撩开一角,隐隐透出里面光亮跟清幽冷香。
谭柚看过去。
开口的是个小侍,车内灯光将他的脸部轮廓映在明黄的车帘上,他道:“两位,我家公子说捎带你们一程,上来吧。”


第3章
“正好顺路,可要捎你一程?”
仲夏的夜,既有春末的舒适又有初夏的晚风。
谭柚站在马车旁抬眸看,头顶发带尾端从脸边蹭过。
风吹起谭柚耳边碎发的同时,还撩起那道明黄车帘。
谭柚无意窥看马车里的场景,只是那小侍伸手撩开帘子的时候,巧好有晚风拂过,将鲛绡般柔软轻薄的帘布吹起,露出车里人的身影容貌。
短暂一瞥,却极为惊艳。
车内主人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公子,穿着月白色夏衫常服,满头乌黑长发被蓝色发带随意打了个结,束在脑后,剩余部分披散下来遮住单薄清瘦的肩背。
风撩起车帘时,他手里正好拿着张纸,眉眼低垂,目光落在纸上,安安静静端坐在车内细看,连背后柔软发丝绸缎般滑落肩头垂在身前都不在意。
公子皮肤白皙,被车内暖黄色烛火映衬,像是镀了层柔光,如同放在高级展台上的上好白釉瓷器,白的温柔,白的通透,白的矜贵。
许是感觉到了风,对方侧眸抬眼看过来,略带疑惑的双凤眼眼尾弧形般往上挑起,像把柔软的小勾子,有股说不出的清秀俏皮。
风过,车帘自然落下,将车内景象遮挡干净,只留下像是被丹青大师用毛笔精心勾勒出来的脸部剪影。
谭柚顺势垂眸,将蹭痒了脸颊的发带理到背后。
花青则是歪头看灯笼上的字。
她认识的字极少,有些不敢肯定地问谭柚,“主子,这写的是个‘司’吧?”
毕竟除了姓司的,满京城谁敢用这般明黄的灯笼?
而司姓中符合车内主人年龄的男子,唯有当朝长皇子,司牧。
马车里,司牧垂眸将手中看完的信件放进灯罩内,点着火后才搁在茶盏里等它慢慢燃尽。
跟寻常纸张不同,特质的信件点燃后并没有刺鼻的味道,反而散发着一股清幽冷香,燃尽后被热水一冲,灰烬便如茶叶般在杯中沉浮起舞。
司牧拿了丝帕将指尖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侧眸轻声开口,“正好顺路,可要捎你一程?”
轻轻软软的声音,跟他的长相一般,没有半分攻击力跟威胁,友好的仿佛邻家弟弟般,让人放下戒备。
谭柚心想,这人真好。
若是总有这种互相帮助,心怀善意的人,社会定会变的更好。
瞧见谭柚要上去,花青眼睛睁圆,下意识伸手抱住她的手臂,拖着谭柚让她没法往前走,“您、您再想想?”
她结结巴巴不敢说实话,只疯狂给谭柚使眼色,“这儿离咱府上也不远,走走就到了,对吧。主子,咱们就不麻烦人家了吧。”
花青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觉得自家主子一定是还没醒酒,不然怎么敢上长皇子的车啊!
那可是长皇子司牧的车!
上去时四肢齐全好好的一个人,下来时说不定就少了些什么。
跟历代长皇子不同,司牧不仅贵为长皇子,皇上的亲弟弟,他还拥有朝堂实权。敢问哪个朝代男人能掌权了?唯有本朝的司牧拥有这个权力,成为例外。
先皇去世时,力排众议,愣是让长皇子参政摄政。可以这么说,大司的皇位,长皇子司牧跟他皇姐司芸,两人一人一半。
可是跟脾气好体恤朝臣的皇上司芸比起来,司牧就心狠手辣多了。他生性敏感多疑,向来是非我族类便要诛之。
前两年长皇子许是年龄小,羽翼尚未成熟丰满,行事还算温和。可这两年不知道为何,他手段肉眼可见的狠辣起来。
京中最可怕的不是人心跟恶鬼,而是司牧。只要提起这两个字,能吓哭不少官员的小孩。
花青随谭柚来京城好几年了,虽未见过长皇子,但关于长皇子的事情却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传闻此人阴晴不定,常常说着最柔的话做着最毒的事。众人对他的畏惧不仅来自权力,更多的是怕他多变的性子跟狠辣的手段。
花青差不多猜到吴大人恨不得扛着轿子拔腿跑的原因,换成是她,她也跑。
马不停蹄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跑!
可这些谭柚又不知道。
谭柚还仔细回想了一下,书中女主安从凤的八个夫郎里,好像没有长皇子这号人物。
许是个不甚出名的配角吧。
谭柚手搭在花青手背上,拍了拍,“别人好心相邀,我们不如承了这份情。”
谭柚朝马车拱手,“多谢殿下。”
花青,“……”
花青抬手抹脸,生无可恋,感觉自己舍命陪主子了。
只是跟花青想的不同,她以为谭柚会推开车门坐进马车里,和长皇子面对面。
结果谭柚却是手撑着车板借力,脚尖点地轻轻一跃,坐在车前横木上。
她背靠着车厢占据小小一块地方,丝毫不影响车妇赶车。
不仅花青一愣,车里的司牧也是微怔。
谭柚轻声解释,“多谢殿下捎带一程,只是如今已经戌时,不方便坐进车里。”
刚才梆子声远远响了三下,谭柚换算一下,现在估摸已经晚上九点了。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女尊世界,不好影响人家男子的声誉,平白让人家好好的名声因为她添了不好的传闻。
现在她坐在车前,既省了脚力,又避了嫌,一举两得。
花青学着谭柚坐在车妇的另一边,盘着两条腿想:
‘要真比较起来谁在京中的名声更差,自家主子那可是远远比不过长皇子。’
花青又觉得她家主子是真聪慧,用这种借口不进车里,正好既不用拒绝长皇子从而被他记恨,也不用面对长皇子怕说错话,同时还避嫌了,丝毫不影响主子将来娶夫郎时那点仅有的名声。
是的,没错,花青觉得跟长皇子坐一马车,影响到谭柚的名声了。
而车内,司牧看着面前紧闭的车门,像是要透过这扇门看透外面的人。
他饶有兴趣地侧靠在身边软枕上,单手支着脸颊说,“还是谭翰林思虑周到,我都没想到这些。”
花青心道,‘是啊,您哪里想得到这些小事,您想的都是阴谋跟算计。’
谭柚整理衣摆,语气放松,“那是您心怀坦荡,行事磊落,自然想不到这些。”
君子坦荡荡,所以行事才不会左右顾忌。
谭柚觉得长皇子深夜路过愿意捎带她们一程,尤其是她这个名声长皇子都没说什么,堪称为君子了。
花青,“……”
花青诧异地看向谭柚,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熟鸡蛋。
“心怀坦荡”“行事磊落”这八个字,哪一个跟长皇子沾边?
花青心里鼓掌,厉害啊主子。
对着长皇子这号人物都能把马屁拍的如此清新脱俗,这还是她那个混迹勾栏瓦舍,脚踏翰林众书的主子吗?
果然她一个山里来的俗人,不懂朝堂。
感情主子平时跟老太太不好好说话,是因为老太太权力还不够大啊。
司牧听的也是一怔,他眨巴眼睛,竟没从谭柚的语气里听出半分恭维跟谄媚,像是由心而发的实话。
正因为听不出别的,才觉得可怕。
若是有人能把虚与委蛇做到这个地步,心机真是深不可测。
司牧掌根托腮,食指指腹轻点脸颊,也没继续说话,只是垂眸在想事情。
他不开口,谭柚也不是个主动热情会尬聊的人,便安静地抬头看月。
谭府的确离的不远,没说几句话便到了门口。
谭柚跟花青从车上跳下来,朝马车再次拱手道谢。
司牧素手撩起车帘,抬眸朝外看,凤眼陡然撩起笑意,声音温和,“无需多谢,顺路而已。”
谭柚再次感慨,长皇子这么好的人之所以在书上没什么篇幅,估计是因为太过于正常,跟恋爱脑风格不同吧。
“阿柚。”
身后传来声音,谭柚往后看,就瞧见跟自己这张脸的长相有五分相似的人站在不远处。
对方身形高挑,看着不过二十左右,只是脸板着,显得有些严肃疏离跟不好亲近。
谭柚看向对方,“阿姐。”
谭橙单手背在身后,站在府邸门口的台阶上,目光本来是越过谭柚看向门口那辆马车,直到听见一声“阿姐”。
谭橙明显愣了下,缓慢将视线从马车移到谭柚脸上,定定地看着那张总是对她摆出厌恶的脸,迟疑着问,“饮酒了?”
“嗯,中午喝了不少。”谭柚抬手嗅了嗅衣服,上面都染上了淡淡的酒气,可见中午喝了多少。
酒伤肝,可以适当少饮,但不能过量酗酒。
谭橙一脸了然,若不是还没醒酒,她这妹妹怎么可能会这么心平气和不含讥讽地喊她“阿姐”。
正因为这句“阿姐”,谭橙从台阶上缓步下来,站在谭柚身前半步,俨然一副袒护的姿态。
司牧眼里笑意不由加深。
谭橙站在谭柚面前,腰背挺直,宛如墨竹,笔直端正,不卑不亢地朝车里的司牧拱手行礼,“谢殿下送舍妹回府,若是舍妹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殿下看在祖母的面上,宽容一二。”
谭橙等在门口,是听人说谭柚晚上带着花青出去了。
她猜测谭柚不是去逛花楼就是跟狐朋狗友打牌喝酒,再严重些,许是跟人打架去了。
宫宴这个节骨眼,谭橙生怕谭柚惹事。
然后,她就看见谭柚从长皇子的车上跳下来。
谭橙心脏顿时就是一紧啊。
谭柚搭着长皇子的车回来,这比谭柚出去打架更吓人。谭橙第一反应就是谭柚可能招惹了长皇子,被他抓住把柄,这才亲自上门威胁。
谭橙作为谭家嫡长女,出事不可能就把谭柚推出去。
司牧撩着帘子,微微歪头,满眼疑惑茫然,“谭学士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谭柚跨步往谭橙身侧走半步,跟她并肩,解释说,“殿下心善,特意捎带我跟花青回来。”
“……”谭橙多看了司牧两眼,生怕自己因为天色太黑认错了人。
他心善?
谭橙情绪没表露在脸上,只是略带歉意又疏离恭敬地朝司牧行礼表示感谢。
“既然谭翰林到了府门口,那我便放心了。”司牧视线落在谭橙身上,眉眼含笑,轻柔地将手里帘子落下。
马车轱辘往前滚动,渐渐走远。
谭橙等看不见马车的光亮,这才侧身打量谭柚,“他当真只是为了送你回来?”
谭柚点头,“心善之人,行的善举。”
谭柚一脸真诚,语气称赞,“长皇子这人挺好的。”
气质干干净净,看书专注认真,说话轻轻柔柔,懂礼又文雅。
“……”谭橙没理谭柚,而是看向花青,“待会儿去吩咐厨房,给你们主子煮碗醒酒汤。”
现在还说着胡话呢。
要是平时,花青肯定对谭橙翻着白眼爱答不理,但今天却老实点头,“好的,是该多喝两碗。”
谭柚,“……”
你们对长皇子有什么误解?
谭橙跟花青也想问谭柚,你对长皇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谭橙让谭柚回去休息早点醒酒,自己却在府门口站了一会儿。
她背后是谭府,里面的谭老太太作为三朝太傅,掌控着大半个朝堂文臣的话语权,看起来位高权重风光无限,但其中亦有无数艰难跟不易。
朝堂上,长皇子手越伸越长,已经打算对翰林院出手。若不是遭到群臣抵制,不得臣心,这会儿翰林院里都该是长皇子的人了。
他为了把控文臣言论,方便自己行事,竟将主意打到谭府、打到她身上。
假如谭老太傅的嫡长孙女成了长皇子的妻主,那朝堂上的大半文臣不得不配合长皇子行事,哪怕就是不拥护也做不到强力抵制。
三日后的宫宴,便是长皇子为此设的局。
婚事对男子来说极为重要,而司牧却将其用作笼权的手段,可见他对自己都怎样心狠,又何况对别人。
谭橙不相信长皇子今晚是无心的善举,司牧这人步步为营,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深意,他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半夜在街上闲逛并顺路从谭柚回家,定是有原因。
就像谭橙猜测的那般,司牧大晚上若是没事,怎么可能出现在街上呢。
谭府门口,明黄车帘落下的那一瞬间,司牧原本脸上的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面无表情,靠在软枕上打量自己圆润粉嫩的指甲,陈述事实,“胭脂,谭家对我防备极重。”
先是滴水不漏一板一眼的谭柚,后是疏离戒备处处谨慎的谭橙。
这俩姐妹有点意思,尤其是谭柚,被低估了呢。
而被司牧叫做胭脂的小侍,坐在边上恭敬地开口,“那殿下您的计划?”
司牧瞧着指甲,凤眼半敛,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遮住眼底神色。
他轻轻柔柔开口,声音无奈又可惜,“谭家三朝太傅,我本想光明正大的算计谭家嫡长女。可若是明着不行,我也总不能放弃。”
司牧白净的小脸征求意见似的看向胭脂,语气乖巧,“你说是不是?”
胭脂瞬间就懂了,“那奴知道了。”
“还有……”司牧单手支着脸,慵懒随意,姿势极为舒适地靠在软枕里,连声音都染上一股困倦的鼻音,“着人连夜告诉吴大人一声,就说为了吴嘉悦秋闱能有功名,本宫替她挑个老师,监督她功课。”
吓死她们,顺便让那些人消停两日。
胭脂眼里带笑,从马车暗柜里取出毛毯抖开,轻柔地披在司牧身上,“奴这就去办。”
司牧脱了鞋躺在软垫上,脸蹭了蹭柔软舒适的毛毯,满意地闭上眼睛。
他看起来都像是睡着了,但声音却很清醒,带着不屑的笑意。
“她们也就这点能耐。”
还不如谭柚会装。
马车轻缓前行,最后在宫门口停下。胭脂柔声把司牧唤醒。
司牧打了个哈欠,搭着胭脂的手背下马车时,踩着脚凳肩披月色,眼底眸光明亮,饶有兴趣地开口,“胭脂,我想到让谁给吴嘉悦当夫子了。”
他语气活泼轻快,像极了单纯无害的少年。


第4章
“那我寻常这个时候应该在做什么?”
京街主道上,吴大人掀开车帘探身朝外数落吴嘉悦,“就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好。”
吴大人气的胸口起伏,不得不一只手指着跟着轿子走路的吴嘉悦,一只手轻抚胸口。
“那谭柚什么货色,只是顶着个翰林的头衔而已,其实就是个没脑子的纨绔混混,是个蠢货!”
“莫说不如你,她就连姓白的姓苏的都不如。”
吴大人身型肥胖,一动怒发火情绪激动就要大口喘息。
谭柚可不就是个蠢货吗,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谭家那样的地位家世,府上就两位主子,又不是姐妹们多,但凡谭柚聪明些,表面上跟谭家老太太和谭橙处的好点,静心潜伏等机会,迟早有超过谭橙的一天。
就算比不过这位嫡长姐,谭柚安心做个听话的庶妹,谭家这两人在京中也不会亏着她,谭柚哪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谭家不管翰林院不问的地步?
说是谭家人,满朝文武谁给她脸面?好不容易通过朝考进了翰林,结果就是个整理书籍的低职位,这事随便叫个宫侍都能干。
吴大人觉得自己说她是个废物蠢货,半点都没冤枉她。
结果呢——
“结果,你被这么个玩意牵着鼻子走。你在京城这么多年,光长年龄不长脑子是吗?”吴大人就差拍轿子的窗框了。
吴大人一想到自己刚才不得不跟谭柚点头哈腰,她就生气,她把这种丢脸的屈辱感统统归罪于吴嘉悦。
要不是她办事不利,连这点小事都完不成,自己可至于过来?可至于害怕被长皇子发现?
“此事关系重大,同僚将希望交付于我。如今办砸,你让我怎么跟众位大人交差。”吴大人说到后面不自觉压低声音,探头朝外左右看了眼,生怕街上有耳。
谭老太傅跟只修成精的老狐狸一样,长皇子跟皇上她是不偏不倚两边都不沾,端的一手好水,完全看不出什么想法。
众臣得知宫宴一事,想找谭老太傅商量的时候,老太太直接拍着肚皮跟她们打哈哈,说府上的猪肘子熟了,她再不回去吃可就腻了。好像事不关己。
她就用这么蹩脚的借口直接开溜,众人只能干上火的睁眼看,又不敢伸手阻拦。
谭家态度暧昧不清,阻止长皇子整治翰林院的事情只能由她们来。
翰林院可是国之文之根本,牵扯众多,岂能是长皇子一个男子说改就改的?
只是原本好好的计划被搞砸了,吴大人是又气又忧又怕啊。
气吴嘉悦担不起事,忧这事怎么跟众位大人交差,更怕她们私下的小动作被长皇子发现。
吴嘉悦被吴大人说落到抬不起头,脸沉着木讷地往前走。
“娘,还有三天时间,这期间再找机会呢?”吴嘉悦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
吴大人冷呵一声,阴阳怪气外加贬低,“像今日这般好的机会你都没把握住,你还要什么机会?早知道你这般不顶用,我就把事情交给你二妹了。”
吴嘉悦脸色顿时更差了。
尤其是吴大人还说,“怪就怪你二妹太有出息,从来不去勾栏瓦舍,更不会喝酒贪色,否则这差事哪里落得到你身上。”
吴嘉悦攥紧拳头沉默地往前走,没再吭声。
吴大人嘀嘀咕,“刚才还好我眼睛尖,看见身后的衙役,否则啧啧啧。”
她连连摇头,一阵庆幸。
轿子一路往前,终于抵达吴府。
吴大人掀开轿帘下来,脚尖点地顺势抬头,随后倒抽口凉气,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穿着宫服的宫侍微笑着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两个侍卫,一看就是长皇子的人。
吴大人慌忙过来行礼,“小大人,敢问深夜来府上,可是长皇子有什么任务交代?”
宫侍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传话,“殿下让奴过来告诉吴大人一声,他为吴家大小姐找了位好夫子,并且期待大小姐秋闱时榜上有名。”
说着将写有夫子名字的纸张递到吴大人面前。
吴大人怔怔地站着,根本还没从宫侍的话中回神。
今晚的事情,长皇子知道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
不然怎么自己前脚在巷子口跟谭柚保证要让吴嘉悦好好念书,后脚长皇子就送来一位夫子?
“吴大人?”宫侍淡声提醒。
吴大人汗水糊了眼睛都没敢抬手擦,弓腰低头将纸双手接过来。
宫侍转身要走,吴大人立马朝身边下人使眼色。吴府下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往宫侍手里塞。
见宫侍收下,吴大人才上前两步,低头轻声问,“小大人可知道长皇子今晚是在宫里,还是回了长皇子府?”
及笄的皇子一般在宫外都有自己的府邸,何况是长皇子司牧这种先皇在世时便受宠的皇子。
只是司牧处理政事住在宫中,极少回他的长皇子府而已。
吴大人根本不在意司牧住在哪里,他要是露宿街头更能大快人心,她这是在间接的问长皇子晚上的行程。
宫侍眼睫落下,颠着手里的荷包笑着开口,“长皇子晚上一直在外面,天未黑时出门,亥时一刻才回宫。”
这个时间段正是吴嘉悦约了谭柚在巷子口见,准备将闹事的事情安在谭柚身上。
宫侍说完带着两个侍卫离开,心满意足。他既按照长皇子的吩咐透漏了消息,又得了银子,简直美滋滋。
而吴大人站在原地,前脚宫侍刚走,后脚她就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还是吴嘉悦跟身边下人反应快,及时接住吴大人,否则她可真躺地上了。
吴大人觉得半颗心脏都凉了。
她跟众位大人商量的事情长皇子全都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晚上特意出门。他就像只捕食猎物的豹子,安静地蛰伏在暗处,不吭不响地看着事情往前发展,耐心的等着她们布完局。
吴大人想,若是谭柚真闹出了人命,为了让宫宴顺利进行,长皇子怕是会先把事情捂住,事后再用此事要挟谭家。若是要挟成了,他目的达成。即便不成,左右不过是谭柚的一条贱命。
而她们,纯属是为长皇子的计划做了嫁衣。她们辛苦布局,司牧却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吴大人索性坐在地上,抖着手,将掌心里被汗水浸湿的纸条打开。
她心惊肉跳,嘴唇颤动,隐隐有个答案。
纸张展开,是司牧那跟长相截然不符的字迹。白色纸上,他龙飞凤舞磅礴大气地写了两个字:
谭柚。
吴嘉悦的夫子,谭柚。
“……”
这简直是把吴家的脸摁在地上摩擦,把吴大人的尊严踩在脚下,还顺带着碾了两下!这件事全然是司牧那不屑轻笑的作风,带着嘲讽般,把巴掌狠狠地甩在吴家的脸上,随后柔声提醒她们安分点。
不然下次,可不好说了。
吴大人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着,两眼一翻,直接厥过去。
吴嘉悦看着母亲手里的纸条,就差把心呕出来。
谭柚,好个谭柚,吴嘉悦快气疯了,她一晚上被母亲像数落孙女一样数落了一路,头都不敢抬,就是因为她谭柚。
好样的,吴嘉悦脸都扭曲了。
她敢来试试!
夫子一事,其实谭柚本人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