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乐了:这位是个实在人啊。
郭氏还对她谆谆善诱,劝她:“毕竟这不是家里,随时都有丫鬟给上点心吃,趁着能用就多用些。”之后还伸出一只手:“从前我在家,一日要叫五回点心。”
姜恒与她并肩往外走去,闻言不由诧异道:“那妹妹怎么保持的身段这么好?”郭氏虽不是那种纤弱细瘦的姑娘,但打眼看过去,也是颇为苗条的。
郭氏笑道:“额娘说了我是贼胖,大约是骨架子小,所以不显胖。”见周围无人,还伸出手臂给姜恒看:“我最喜欢跟着阿玛和哥哥跑马去,我力气可很大,射箭也极准,比我兄弟们都强。”
姜恒:失敬失敬,没发现这里还潜藏着一位武林高手。
这秀女里真是藏龙卧虎。
不过到了这后宫,尤其是在这储秀宫,那真是‘是龙你得先盘着,是虎你也得先卧着’。
早膳后所有人都要开始跟着嬷嬷研读宫规。
不少秀女听着嬷嬷语调平平,言辞枯燥乏味的诵读,就不由走神困倦起来,有人强行忍着,有人就忍不住想偷偷眯一会儿。然而这四大金刚都是慧眼如炬,瞌睡者当场被点名批评,以至于羞愤委屈的泪珠子不由自主就滚了下来。
这可才进储秀宫第五天啊,这学规矩要一个月,而且一个月后若是通不过宫规的考察,仍是不能搬出去——这日子简直没头了!
储秀宫新人们的日子不好过。
其实外头年贵妃的日子也不好过——皇上已经七日未召见她了。不光是没有召她往养心殿侍寝,根本连一起用膳,甚至见一面请安都无。
皇上七日未见贵妃,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皇上一直勤于政务人尽皆知,但皇上对贵妃的爱重也是长了眼珠子的人都瞧得见的。且人再忙也要吃饭睡觉,只要心里有,不会连见一面都没空。
何况见贵妃又不要皇上自己奔走劳动,只要养心殿传旨太监跑一趟,贵妃就可去养心殿伺候茶点。
可这七日里,皇上愣是一点儿动静也没传到后宫里来,半个嫔妃也不肯召见。
不单年贵妃夜不能寐的不安,后宫其余人也都诧异极了,皇上这是怎么了?


第4章 王者归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
雍正帝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
他原以为那就是一切的终局了。
执政十三载,身体撑不住骤然离世,享年五十八岁。
雍正帝是个精研佛法之人,曾经也跟佛家高僧对谈经书文意。难免谈到人的生前身后事,谈起轮回转世之说。
只是那时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真的经历这般奇事。
雍正帝的最后记忆,还停留在张廷玉涕泪满面,宣读遗诏上头。说来历代皇帝遗诏,其实并非皇上本人死前自己写的,多是继任皇帝命官员拟稿,算是总结上一位帝王的一生,承前启后。
所以许多昏庸皇帝在遗诏里痛骂悔恨自己的一生,其实也都是后人借此发表中肯评价罢了。
不过雍正帝的遗诏,大部分都是他自个儿留下的原话。
因雍正八年时,怡亲王病重过世,雍正悲痛的大病一场,几乎以为自己也要不治,就将张廷玉等人宣来身边,口述了些遗诏嘱托。
此时雍正帝还有些欣慰:最后公布天下的遗诏,跟他当年所说并无多少出入。
也算是把他一世为了大清的心,一世励精改革展露给了天下人。
“……今朕躬不豫,奄弃臣民,在朕身本无生,去来一如。但皇考圣祖仁皇帝托付之重,至今虽可自信无负,而志愿未竟,不无微憾。”
魂魄之身听张廷玉读到这里,雍正帝也十分感叹。
回看一生,他确有无数遗憾甚至悔恨,但却无愧于江山社稷!
原以为一切都到此结束的雍正帝,却发现自己居然重新回到了一具身体里。随之涌入脑海的,还有不少过往的记忆。
自为一世为帝,万般都经历过的雍正帝,仍旧是震惊了半晌,才接受了现实: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大清。
用他曾经读过的佛法来解释,大约就是:这天地如微尘刹海,重重不可穷尽。
他是离开了一方世界,到达了另一方天地。
惊之后,就是喜。在这个大清,他刚登基一年,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此时雍正不免想起刚登基的时候活佛与他说的话:万岁爷励精图治善待子民,将来必有福报。
雍正帝起初也信的,登基十三年心意未改,宵旰焦劳肃清民弊,所行举措无一不是绞尽心血,几乎是从心肝里挖出来的痴意,想让大清更富足,百姓们过得更好一点。
可到头来,他一生的遗憾不胜枚举,家国皆有,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会子到了这里,虽知不是从前那个大清,但雍正帝依旧很珍惜,想要弥补他之前的遗憾。
只是有一点,令他有些疑惑甚至不满:他接手的记忆里,对朝政上诸事十分模糊,倒是后宫诸人历历在目。
这是怎么个情况?
难不成这个大清的‘自己’,是个只流连后宫的君主?那怪不得这个大清需要他接手。
雍正帝是九龙夺嫡里最后的赢家。在他看来,皇位得难,坐更难,必要能者居之。尤其是先帝爷晚年,朝廷积弊甚多,内忧外患,亟待改革,在雍正帝心里这大清的皇帝,别人都干不好,就得朕来干!
至于记忆里朝政的模糊,雍正帝很快就不在意了:在治理朝事上,他原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指点,哪怕凭着肌肉记忆,他都能把这大清上下整的条顺盘正。
苏培盛候在养心殿正殿的门口。
今日风柔云淡天气甚好,然而苏培盛的心情却远远不如这天气。尤其是看到角门处拐进来的一个太监后,心里就更难受了。
来人名唤张玉柱——在宫里能恢复了本来名姓的,多少都是个有头有脸的管事侍监。
张玉柱就专管一事,那就是请皇上翻牌子。
这是个后宫妃嫔谁都不敢得罪的美差,从前张玉柱走路也是脚底生风,让人看了就知道是个掌着要事,说话有分量的大太监。
然而这两日,张玉柱走路却越来越低头,今儿也是贴着墙根进来的,看起来两根眉毛都快掉到腮上似的垮着个脸。
一见苏培盛的脸色,张玉柱更是差点哭出来。
他起手先跟苏培盛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才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道“万岁爷今儿还不翻牌子吗?”
张玉柱一贯很奉承苏培盛,两个人在太监里头关系也是数得着的好,所以敢这么一问。
苏培盛就摇头:“主子爷都不许我在里头伺候,吩咐了没有要紧折子递上来,就不许进去。”只让他隔一个时辰,进去换一壶茶。
这还是雍正帝从前养成的习惯,因他批阅奏折长久伏案眼睛受不住,还让人给配了许多副眼镜。后来还是怡亲王提议,让太监们隔固定时辰进去换茶,算是提醒皇上按时起来走动一二,松筋骨歇眼睛。
张玉柱闻言脸上越发愁苦,若是表情能榨汁,必然能得到一缸子苦瓜汁。
苏培盛见他这样,不由冷哼一声道:“你不过被后宫娘娘们明里暗里催上两句,就这个德行?那我这几日被太后娘娘叫过去三回训斥,岂不是要投了井去?”
张玉柱连忙巴结:“自然还是老哥辛苦,不然这头一份的大总管太监,怎么就是老哥您呢。”
然而这样巴结的俏皮话也逗不笑苏培盛了。
他最近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六日前,他服侍皇上午睡,可皇上不过睡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忽然惊醒了。苏培盛原以为皇上是做噩梦了,刚想上前送热茶,就被皇上赏了一个‘滚’字,只好赶紧圆润滚开,到内寝宫门边上来守望。
遥遥见皇上于床上坐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见皇上掀被子起来,也不要人服侍,只随便半踩着靴子,就来到内寝宫的矮桌旁——上头放了好几本皇上带回来,午睡前看了一半的折子。
皇上又这样看了好大一会儿折子,这才让人进来伺候穿衣梳洗。
之后的六天,皇上就一直在‘乾清门御门听政’和‘养心殿看折子见大臣’这两点一线上了,好似忘了这皇宫里还有个后宫。
每日张玉柱带着小太监捧着绿头牌来候着,皇上都只是摆手不见。苏培盛前日还斗胆劝了一句,然后收获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冰冷锋利眼神,吓得他当夜哪怕不值夜,也一宿没睡着。
自此苏培盛再不敢多一句嘴。
然而他不多嘴,却有人想让他张嘴说话,比如太后。
太后对皇上连着好几日不进后宫,很是诧异。皇上虽勤政可真没这么久不翻牌子。
于是叫了苏培盛来问,皇上这几日圣躬如何?不肯进后宫,到底是身上不痛快还是心里不痛快?
苏培盛当真不知道!哑口无言后,就荣获太后赐予的‘小心伺候’警告。
他自动翻译成:“小心你的脑袋。”于是这些日子苏培盛也是食不下咽的。
张玉柱见苏培盛一点儿笑模样没有,也不敢再说什么俏皮话,只是垂手等在一旁,与苏培盛一起等着换茶的时辰。
院中就有日晷,不过这养心殿中西洋钟表已然很是普及,而苏培盛这种大总管更是随身有怀表的,已然不用通过日晷与滴漏来判断时辰了。
苏培盛眼睛不错地盯着怀表,看着一个时辰的限到了,连忙轻手轻脚进门。
雍正帝见他进来,就习惯性搁笔,开始活动手臂和筋骨,眼睛则向着墙上挂着的几幅画上随意看去,舒缓下一直盯着折子的酸意。
苏培盛就趁这机会,小声回禀道:“万岁爷,张玉柱在门口候着。”
见皇上直接都没理会没回应,苏培盛也不敢再问,更不敢露出在门外的愁眉苦脸——甭管私下里怎么愁,一张苦瓜脸万不能端到主子前面。
在皇上跟前,他一直是眉目舒展干净利索的样子。
于是他就带着这张提着精神的脸,准备退出去。
退到门口,只听皇上道:“让张玉柱这十日都不必来了。”
苏培盛的心灵立刻陷入了痛苦风暴,面上却赶忙恭顺应了,弯着腰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第5章 寻常母子
苏培盛退出去后,雍正就依旧放空目光,散漫地四处看去,顺便在心里记下,哪一张挂画不喜欢,到时候让人来换了。
目光不经意落在玻璃屏风上。
大扇整面的玻璃屏风,被擦得明亮极了,一丝儿灰尘和水痕也没有,清晰映出了他的侧脸。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没有他后来几年力不从心的疲倦,那时候他的脸色都是青灰的,是再好的珍品补药也补不回来的岁月沧桑与疲倦劳累的痕迹。
雍正帝是深恨过自己时间不够,尚有许多遗憾,许多事业没有完成的。此时看着正当壮年,康健非常的自己,很是满意。
目光从玻璃屏风上转开,他不免想到方才的敬事房太监,想到后宫。
想到那些似曾相识的故人们,四爷心情有几分复杂,现下一个也不想见。
那坐着皇后之位的乌拉那拉氏,他曾宠爱多年的年贵妃,他选中继承大统的儿子的生母钮祜禄氏,在这不同的大清,就是不同的脸孔,不同的性情。这让他难得有几分混沌之感,并不觉得失而复得,只觉得陌生。
要是别的皇帝,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概就想开发下新人宠妃。
然而对雍正帝来说:既然后宫暂时让我心情复杂,那就愉快地开始工作吧!工作使我快乐!
这几日,他白天就召集前世最看重的臣子们,挨个谈话,很快将臣子们熟络了起来。夜里则是马不停蹄看这几年的邸报留档,全面了解这个不同的大清,如今的内忧和外患。
日子过得很充实很有意义。
在快速掌握了朝局态势后,雍正帝不由松了口气,这里的情形很是不坏,起码比他刚登基的时候好上不少。
要说遗憾那就是他实在想见到十三弟却不能——怡亲王前些日子奉旨出京往河南去了,正在替田文镜压阵,在河南强推耗羡归公和摊丁入亩的改革措施。
倒是老八老九老十,三个跟他捣乱的兄弟都在朝上戳着,大家天天脸对脸,让雍正帝想起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来。
抱着没法立即看到十三弟的遗憾和期待,四爷第二次作为这大清的皇帝,整理起了朝廷。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第一回 他都没怎么生,这一回就更是熟练工。哪怕生死上兜转了一回,他也还是那个雍正帝,做事雷厉风行极为务实。
不过几日,这朝中的人事变动就多达数十起,吏部尚书张廷玉都天天心里打着小鼓上班。
张廷玉是汉臣出身,凡事最讲究敬慎恭听,于是并不敢多言,皇上下旨他就照办。
且说雍正爷是九龙夺嫡多年又当过十三年皇帝后才过来的,对政事的纯熟,并不是《信妃录》里缩短了跟兄弟们争斗的时间,登基也才一年的‘雍正’能比的。而且他还有些先知之眼,哪些官员日后会漏马脚,他记得真真的。
揪官员的小辫子一揪一个准。
一时朝臣们都觉得,古人诚不欺我:都说明□□的时候,官员上朝前准备好棺材才出发,现在他们感觉也差不多,不知道哪一刻,自己私下的小动作就会被皇上揪出来处置了。
雍正爷每日沉迷于朝政。臣子们心情日丧,他心情日好。
然而这日刚过了晌午,太后就到了养心殿。
这本是寻常的一天,太后早起用过早膳,又在她慈宁宫私人专属大花园里头转了一圈,溜达到筋骨舒坦又微有些疲倦才回到屋里,坐在窗下看宫女们整理鲜花插瓶为乐。
算着时辰差不多才吩咐宫里的太监:“去敬事房叫张玉柱来。”
张玉柱来了,战战兢兢向太后娘娘说明,皇上不但今儿不翻牌子,未来十天都预定了不翻牌子。
太后都没叫张玉柱起,就带着宫人往养心殿来了。
张玉柱还是自己连忙挪了挪,跪到了不挡路的角落里,苦着脸等着太后回来发话让他滚回去。
要说有什么比后妃们更让雍正帝感情复杂的,那就是太后了。
他刚来的第一日就敏锐的发现,这里的太后与他曾经的额娘德妃并不同。
曾经的德妃……因他打小养在孝懿皇后膝下,母子关系不免疏远淡漠。德妃一直更偏心小儿子十四,甚至在雍正登基后,德妃都直接拒绝做太后,为此朝堂民间关于他得位不正的流言越发纷纷——你要是正经人,为啥亲娘都不认可你呢?
乃至几年后,还有逆贼在民间散播此事,给他定了十项大罪,其中就有‘弑父逼母’。
那给雍正帝的心弄得拔凉拔凉的,偏生太后过世的又早又干脆,雍正元年就一病而逝,根本就不给他留一点机会弥补母子感情。
四爷也只好硬起心肠,当自己天命如此,母子情薄。
可在他到了这个大清后,很快就意识道:这里的太后,与他就是普通的母子。
寻常到就像这世间任何一对母子一样。母亲关心儿子,儿子孝顺母亲,有什么事儿两人会商议。当娘的盼着儿子有出息,为了他在后宫隐忍,也为了他最后终于坐上龙椅而欢喜。
故而这里的德妃在四爷登基时,根本没闹个死活不当太后的典故,也没光速病逝。而是依旧健康和乐地活在后宫,当起了太后娘娘,干着太后本职工作:日常除了关心皇帝儿子的身体健康,就是催皇上进后宫,逼皇上给她生孙子孙女。
母亲的疼爱曾经是雍正帝心里最不能言说的渴望之一,可骤然实现了,他竟然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真的不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寻常母亲,做一个寻常的儿子。
于是这几日晨起请安,都是匆匆来去,指着朝上有要事,母子俩人没说几句话。
然而今日,太后特意到了这养心殿,就不能躲了。
对这么个母亲,四爷心情之复杂,实在难以言表。听太后提起他不翻牌子,皇上也能惯性沉默以对,就像许多年前,他与德妃的沉重疏离。
然而这位太后可不跟他搞什么沉默是金,见皇上一直不开口,以为他在搞非暴力不合作,就直接道:“选秀的时候你就不上心,只挂念年贵妃,还是哀家做主替你多选了几个好孩子。”
“哀家坐在那七八日,费劲选了这么些容貌出众的秀女,不过想让你雨露均沾开枝散叶。结果你倒好,自秀女入宫后,你索性连年氏都不见了,根本半步不迈入后宫。你是不是跟额娘闹脾气使性子?是不是嫌额娘多事了?”
这本来想扩充下考试项目,让考生挑自己喜欢的考,后来发现考生弃考了!简直给太后气笑了。
雍正罕见的招架不能:好像德妃从来没有跟他这么熟稔说过话。这样直白的抱怨,正是因为母子情分好,才敢说,才会说。
而‘闹脾气使性子’几个字,更是深深打动了他。
原来,这个他是可以跟母亲闹脾气的吗?那不是十四的专属吗?雍正帝一时五味杂陈愣在了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后见自己都发火了,之前一贯孝顺的皇上居然还不听从,也有几分诧异并几分下不来台。是了,这个儿子已经不是大清众位王爷之一了,他已经是大清的帝王,哪怕自己是亲娘是太后,也不能逼迫他。
太后看着儿子有些陌生的神情,倒是有些惴惴着慌,像寻常人家的老太太,面对已经当家作主的儿子一样,又想保有威望,却又害怕儿子跟自己疏远了。
而皇上在怔忪过后,也很快缓过神来。
他试探着,说了他曾经想说,却从没有机会说的真心话:“额娘,如今朝事不稳,您体谅儿子一二好不好?”
面对的是眼前的太后,想问的确实曾经的德妃,为什么不肯体谅他,为什么亲娘要第一个与他为难。
太后闻言却一怔:皇上是个重规矩的人,自打登基后全都是叫皇额娘,这时候忽然叫了额娘说了软话,可见是为难了。她心中不由立刻心疼起来,并怨恨起那些在朝上给皇上找事儿的阿哥和臣子们。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泪意道:“唉,额娘都明白,先帝爷去的急,你登基固然是天理昭昭,却防不了有些小人的口。”
雍正帝听着这以前从没听过的体贴关怀,看着太后心疼自己的神色,当真是恍如隔世。
他稳了稳声音才道:“额娘,儿子这些时日实在没空进后宫。”他这也是知道太后并不懂朝政,乌雅氏也没有在朝上的要紧官员,他说朝政不稳,太后也不会怀疑。
果然太后点头应了,只让宫女留下两屉点心:“后宫不去也罢了,只是别忙的没白天黑夜的,自个儿的身子都糟蹋了,”
这句嘱咐,雍正真心实意地应下:这回他不会把自己的身体搞得病根深重难返。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起身,忽然又哼了一声扔下一句:“也是,这会子去后宫也是空落落的,所有新人都被关在储秀宫出不来呢!”说完又横了儿子一眼,到底没忍住,多加了一句“你再看重贵妃,也别过了头!”才出了门。
且说这些时日把脑海中后宫诸事,都当成一团混乱毛线球扔到记忆角落里的雍正帝,听太后这蕴含薄怒的话,都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答应着然后送走了太后。
而太后看他这根本没上心地敷衍答应,心头更窝着一股子火,又冷哼了两声才走。
且说四爷叫这位额娘的临走哼三哼,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把有关后宫的记忆拿出来琢磨。
然后想了起来:记忆里好像有这么回事。
贵妃倚在身边,对‘他’道:“新的秀女入宫,必是不熟悉宫里规矩的。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主位嫔妃素日多担待一二便罢了。可臣妾想着,无规矩不成方圆,担待一回两回也罢了,也没有次次都看她们年轻不懂事就让着的规矩。”
“那倒像是她们是主位,我们去赔小心似的了,还不如让她们先学些宫规体统,以后姐妹们彼此相处也好和睦。”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
雍正爷努力回想记忆里的‘自己’,然后想了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握着贵妃的手柔情似海道:“你想的一贯周全。就按你说的行吧,总不能让满宫嫔妃都让着些新人。”还道:“皇后也未免太失于宽仁了,只一味求善名。”
之后秀女被关储秀宫学规矩就这么定了下来。
雍正抬手捏了捏眉心:真是一桩乱七八糟的事儿。
怪道这些日子太后这么紧盯后宫诸事,方才进门时的话语也强硬,想来对‘自己’纵容年贵妃,绕过太后皇后,直接许了贵妃镇压新人的恼火。


第6章 我的从一品阿玛
“自圣祖爷起,宫中钦定典制。”
储秀宫中,又到了每日晨起上课的时辰。嬷嬷们肃立在上,新人们按列次坐在下头,单人单桌。
十六个新人,按照第一排三人、第二排五人、第三排八人的等腰三角形排座,其座次充分体现了后宫的不民主与不平等,凡事都论资排辈的不良风气。
第一排中央的位置自然是姜恒这唯一一个贵人,她左手边是满军旗马佳常在,右边是汉军旗郭常在。
她们俩就像是两片面包,自己就像一只荷包蛋——姜恒脑中出现这般比喻的时候,说明她又饿了。
没办法,动脑子背书这件事情,很容易让人饥饿。
就像高中时候,每次到了第四节 课,她都感到自己嗅觉骤然进化了一般,把远处食堂的饭香闻的一清二楚。
下面秀女走神的不在少数。因嬷嬷们今日的授课内容,是少有的她们早就熟悉的内容:后宫妃嫔的位份。
“皇后居中宫;余者皇贵妃一,贵妃二,妃四,嫔六,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分居东、西十二宫。”
进宫前别的都能不知道,事关妃嫔次序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姜恒在记笔记:对这大清的后宫,她原本的了解可就只有小说里涉及的内容,嬷嬷们讲的,明显要详细多了。
记下自己这贵人的俸禄后,姜恒又下意识心算了一下自己跟年贵妃的工资差距。
上头嬷嬷已经开始讲下一项知识点了:“这回进宫的小主有满军旗、蒙军旗和汉军旗之分,万岁爷是讲究满汉一家的,小主们彼此也要和睦。”
姜恒余光就看到马佳氏撇了嘴。
马佳氏心道:怎么会是一家?若真一样,怎么皇上一登基,给贵妃的母家年家提成了镶红旗,他们举家欢喜谢恩呢,还不是不一样!
如今万岁爷后宫妃嫔不多,汉军旗又占了一大半,马佳氏是很为自己的满军旗出身骄傲的。
“马佳常在,你撇嘴做什么?你觉得嬷嬷说的不对,可以直说。”姜恒还在做笔记,旁边汉军旗的郭常在就开口质问了。
马佳氏一怔,然后不认账,指着中间的姜恒道:“隔着这么宽一个人,你怎么看到我撇嘴的,你惯会在嬷嬷们跟前平白赖人。”
姜恒一听就火了:说谁呢?这是说谁宽呢!做人有没有礼貌啊!
马佳氏一下惹毛两个。
郭氏闻言道:“信贵人骨肉停匀,倒是你,我隔着信贵人还能把你的脸盘子瞧的一清二楚,可见体宽的另有其人。”
见两人居然当众拌起了嘴,上头嬷嬷立刻板起了脸:“小主们浑忘了第一日就讲的宫规了吗!宫妃以贞顺为要,切不可口角相争,更不得生事令皇上与皇后娘娘两位主子烦忧。”
马佳氏闻言这才恨恨低头,口中却还是不服气地迅速嘀咕了一句:“有的人自个儿就是满军旗出身,仗着出身得了个贵人,倒在这里装憨,不敢为咱们满军旗争一争名儿,叫人怎么服气!”
郭氏不甘示弱,也用同样的声量嘀咕道:“是啊,信贵人出身满洲大姓瓜尔佳氏,都不如某些人兴的什么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马佳氏才是满军旗的顶梁柱。”
马佳氏忍不住再次抬头,对郭氏怒目而视。
两人隔着姜恒眼神对上,电闪雷鸣风起云涌。
姜恒见状,也边蘸墨边嘀咕道:“只看你们隔着我毫无障碍的瞪对方,就知道宽的不是我。”
三个人‘自言自语’完毕,上头的嬷嬷们脸都险些气绿了。
后头两排的新人也不走神了,聚精会神看着前面秀女中的三巨头上演一轮精彩的三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