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鸾轻声道:“我知您好意,也知道李太医并无恶意,从医者角度,你们晓得兰姨时日无多,我一个外行人在这儿固执己见,是对你们不尊重,也是对兰姨不尊重。”
廖太医摸着胡子,道:“大姑娘能体会就好。”
如秦鸾这样的病人亲眷,廖太医见过很多。
理智上都明白,感情上过不去,就会很坚持,想尽一切办法。
人之常情。
秦鸾又道:“以医者而言,兰姨没有救,但我有我的法子,修行之人,总见过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廖太医闻言,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这……”
这说法,听着飘渺,但要说绝无可能,他不修道,不敢断言。
秦鸾虽然年轻,除了一身道姑装扮还像模像样,谁也说不清楚她的道行究竟如何,可万一就有机缘呢……
秦鸾观廖太医神色,晓得他听进去了一大半,便又看向万承。
万承坐在桌子旁,双手撑着额头。
他耳力强,秦鸾和廖太医的低声交谈,他听到了五六成。
扪心自问,若秦鸾尝试后失败了,他能坦然接受吗?
他不会怪看诊的太医,可他会怪一定要掺和的秦鸾吗?
万承不知道。
他自己也就算了,但他还得考虑女儿。
阿鸾是阿妙最要好的手帕交,两个孩子与妻子之间又有太多往事,阿妙丧母之痛要寻人倾诉,阿鸾是最好的人选。
万一阿妙心生疙瘩,失了母亲,还失一挚友……
“阿妙,”万承声音沙哑,唤了女儿,“父亲知你不舍,父亲与你一样不舍,但是啊,阿妙,太医们已经尽力了,让你母亲少吃些苦头,让她就这样昏睡着走吧,昏昏沉沉的,也没有痛苦……”
万妙一听这话,眼泪簌簌滚下,冲上前握住秦鸾的双手:“阿鸾,你不要宽慰我,我听真话,我娘能不能救?”
秦鸾反握住万妙的颤抖的双手:“兰姨不想死,她想活着,她很坚强。”
万妙看向病榻上的母亲。
躺了数月,母亲消瘦极了,眼眶凹下去,脸上没有一点肉。
可她依旧能清晰想起母亲康健时的模样。
母亲爱笑,乐观,也勇敢。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母亲在嫁人前,与阿鸾的母亲并其他姐妹一块,也是拉过弓箭,举过长枪,守过城池的。
这样的母亲……
“我、我,”万妙更咽着,她深呼吸了几口,一字一字与万承道,“母亲是个极其坚强的人,她一直告诉我,做人做事要有韧性、有毅力,阿鸾说得对,就算要多吃很多苦,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母亲都想活下去。”


第5章 保命药
话音落下,丫鬟嬷嬷们都心有感触,背过身去掩面哭泣。
万承亦是五味杂陈,捂着脸,不让万妙看到他泪流的模样。
妻子的性情,女儿明白,他作为丈夫又何尝不知?
“阿妙,你母亲她……”万承开口,短短几个字,情绪起伏到无法控制,勉强想要继续说,外头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帘子起落,一位圆脸嬷嬷抬着下巴进来。
细长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落到了秦鸾身上。
“这是哪位道姑?”圆脸嬷嬷问道,“年纪轻轻,有没有本事的?”
万妙赶紧拿帕子擦了下脸,上前道:“冯妈妈,这是阿鸾,永宁侯府的大姑娘。”
冯嬷嬷扣住万妙的手腕,皱眉道:“姑娘怎得哭花了脸?一屋子人也不晓得伺候,赶紧带姑娘去净面!世子,您更不该如此了,世子夫人福薄,您再伤心坏了身子,怎么行呢?”
万承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妈妈怎得过来了?”
“伯夫人听说李大人气走了,让奴婢来看看状况,”冯嬷嬷答完,又看向秦鸾,“原是秦大姑娘,我们府里近日就这么个状况,不适合待客,姑娘还是回去吧。”
秦鸾抿了下唇。
她先前没有明说,兰姨的病其实是毒,只是那毒实在太过巧妙,连太医们都被蒙混了。
而解毒,需求的是毒方,没有方子,便无从下手。
况且秦鸾也不敢说,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兰姨下毒。
贸贸然提出中毒一说,不止人心惶惶,更会打草惊蛇。
此时看来,冯嬷嬷、或者说冯嬷嬷背后的忠义伯夫人,似是与兰姨不睦。
两人之间有没有矛盾,端看万妙和屋里丫鬟嬷嬷们的态度就知一二了。
从冯嬷嬷进来,屋子里的气氛就变了。
尤其是万妙,虽然掩饰了,但秦鸾了解她,看得出来她对冯嬷嬷的排斥。
这几个念头划过心海,先前没有想透彻的地方也变得清晰起来。
也让秦鸾对救回兰姨更有信心。
冯嬷嬷让万妙离开,万妙却不肯走,见冯嬷嬷要送客,忙道:“阿鸾来救母亲的……”
“姑娘说的什么胡话!”冯嬷嬷打断了万妙的话,“姑娘还是节哀顺变为好。”
“兰姨还有气呢,”秦鸾一把将万妙挡在身后,冷声道,“冯妈妈才是说的什么胡话!”
冯嬷嬷目光锐利,冷冷道:“秦大姑娘,这里是忠义伯府,不是永宁侯府,您有什么本事回自家府里施展去,我们世子夫人没两天了,您别来折腾她了。”
“既是没有两天了,”秦鸾迎着冯嬷嬷的冷脸,道,“让我折腾一下又有什么干系?总归是死马当活马医,还能比现在能糟糕?”
这话像是个大石头,咚的一声砸落在万承的心里。
不好听归不好听,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啊。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万一呢?
他依旧不相信与女儿一般年纪的阿鸾能有多么大的本事,可是,质疑归质疑,生死攸关之时,有一根稻草,谁会不想抓呢?
即便这稻草细细的,看上去一扯就断……
冯嬷嬷不想与秦鸾讲口头道理,偏没有带自己人手过来,这屋里的人嘛。
让她们带万妙去净面都还没挪动腿,更是指望不上。
冯嬷嬷伸手向秦鸾,要亲自把她拽出去送客:“秦大姑娘,哎呦!”
手还没落到秦鸾胳膊上,虎口就是一痛。
定睛一看,原是拂尘打在了她的手上。
“秦大姑娘做什么打人?”冯嬷嬷咬着牙,道,“上门还打人,你们永宁侯府就是这样做客的?”
秦鸾收回拂尘:“你们忠义伯府就是这么待客的?”
冯嬷嬷深受伯夫人器重,连忠义伯与世子都待她客客气气,何时受过这种挑衅,火气直直往上冲。
“秦大姑娘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了!”冯嬷嬷扭头就走,她要去叫两个人来,把秦鸾拖出去!
万承张口要叫住冯嬷嬷,却被陈嬷嬷打了岔。
“世子!”陈嬷嬷扑通跪倒在地,“奴婢是夫人奶娘,从她襁褓中伺候到现在,见过她拉弓杀敌,也见过她受伤流血,当年腰上中箭她挺住了,生大姑娘时一脚进了鬼门关她也拼命爬出来了,那两回大夫都说没救了,但夫人都咬着牙活下来了。您也信夫人一次,信她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奴婢求您让秦大姑娘试试,夫人不怕受罪吃苦的!”
陈嬷嬷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
夫人小病拖成大病,陈嬷嬷原也灰心了,可秦大姑娘说能救,自家姑娘的话让她想起了夫人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而趾高气昂的冯嬷嬷让她把心里的火都烧了出来。
拼一拼!
她要说服世子,要不然,等冯嬷嬷带人回来把秦大姑娘带走了,那夫人真就错失机会了。
万承心乱如麻,伸手要去扶陈嬷嬷,又是一声扑通,万妙也跪下了。
“都起来都起来,”万承一手拽一个,“我也想救语兰,我也想的。”
死马当活马医!
“阿鸾,你若有把握……”话说了一半,万承听到了外头冯嬷嬷返回来的动静,原本还有的三分迟疑也在一瞬间被冲散了,急切道,“你治你的,不用管她,我出去拦她!”
说完,万承三步并两步冲出去。
陈嬷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句“夫人就拜托大姑娘了”,便也冲出去帮助万承。
有人打头,其余人陆续回过神来,询问秦鸾要如何做事。
“别让冯嬷嬷来捣乱就好了,”秦鸾交代完,冲廖太医笑了笑,“让您受累了。”
“也没有累着,”廖太医说完,反应过来,道,“哦,大姑娘是要让老夫在老伯爷跟前虚虚实实,稳一稳他,是吧?”
秦鸾颔首。
要想不让伯夫人坏事,还得忠义伯发话。
廖太医道:“那就让老夫长个眼,看看如何救世子夫人。”
而后,他就见秦鸾解下了腰间荷包,从中取出一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一药丸,捏着楚语兰的下颚,硬给喂了进去。
“这、这是什么药?”廖太医好奇极了。
秦鸾道:“保命药,能吊几天的性命,兰姨的病症非一时能治,而后要等月圆之时,再进行下一步。”
廖太医瞪大了眼睛。
这么神神叨叨?
也是,不神神叨叨如何救他们大夫各个都救不了的命。
他赶紧上前,切了楚语兰的脉,再看她眼瞳,吃惊极了。
这保命药,真有效果!
且立竿见影!
倒也不是病人好起来了,而是稳住了,不再是一副时刻都可能咽气的表象了。
“大姑娘能否……”
秦鸾道:“师父配的方子,我拿了现成的,只有几颗而已。”
廖太医面露苦色。
对呢,师门仙方,怎么可能轻易传授。
不知道他现在拜师当道士来不来得及。
秦鸾看穿了他的念头,道:“廖大人,我们天一道观不收男子。”


第6章 阿嚏
秦鸾和廖太医诊治,万妙帮不上忙,只能揪着心站在一旁等候。
外头,冯嬷嬷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话语,句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什么“反了天了”,“被妖言乱了心志”,骂的是嬷嬷丫鬟,又何尝不是指桑骂槐在指责父亲?
冯嬷嬷毕竟是祖母跟前的,连父亲都不能乱说重话。
拦住冯嬷嬷、不让她进屋来,就已经很好了。
便是这会儿事成了,晚些待祖母知晓了,父亲还有一顿训斥要挨。
万妙左右分心,眼看着廖太医的神色舒缓下来,她忙问:“母亲如何了?”
秦鸾让出病床前,叫万妙自己来看:“看起来好些了,是吧?”
万妙闻言,凑到楚语兰近前,看得格外仔细。
她不懂岐黄,其实看不出什么端倪,兴许是有了信心,她觉得母亲平稳多了。
“真好,”万妙吸了吸鼻尖,转过头与秦鸾道,“阿鸾,有你在,真好。也要谢谢廖大人,您能让阿鸾尝试……”
“万姑娘不用谢老夫,”廖太医摆手,道,“你们做家属的愿意拼一把,老夫自然也义不容辞。”
再者,医者之心,希望病人能好起来,更无法放下疑难杂症。
土方、偏方,甚至是闻所未闻的歪门路,只要能救人,都是好办法。
既然秦大姑娘有师门的仙丹能吊住世子夫人的命,廖太医就信她后续有灵丹妙药能让病人完全好起来。
外头,冯嬷嬷一方显然是占了上风了。
廖太医听在耳中,心中叹息。
世子拦人吃亏,是意料之中的。
忠义伯夫人性格强势,连身边嬷嬷都厉害极了。
也就老伯爷开口,能让伯夫人退让几分了。
冯嬷嬷代表着伯夫人,世子骂不得打不得,能不吃亏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老夫去看看。”廖太医背着手,往外头去。
刚答应了秦大姑娘去打圆场,就得言出必行。
见万妙平复了些,秦鸾仔细叮嘱她:“我只暂时保住了兰姨的命,要想根治,需等到月圆夜,等下请廖太医写份补气的方子,小厨房里备着,能喂一口是一口,别用大厨房。”
万妙忙不迭点头,喃道:“小厨房方便些。”
若是平时,她可能会多想一层、发现些什么,但现在,万妙心里的事儿太多了,以至于,念头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便消失了。
秦鸾知她状态,也无意在这个当口上点醒她,只斟酌着问:“几年不见伯夫人,脾气比我祖母都厉害了。”
万妙苦笑:“祖母恼我们呢。”
“为何?”秦鸾问。
“我是个姑娘,我也没有弟弟,”万妙看了眼楚语兰,又道,“你知道的,母亲生我时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很难再生一个了。母亲也劝父亲再添人,父亲说什么都不答应,父亲向来对祖母孝顺,只这一事顶着来,祖母更气了……”
秦鸾奇道:“谁与你说的?”
“我偷听的。”
秦鸾抱着万妙,拍了拍她的脊背:“先治好兰姨再操心那些,没有什么比兰姨的病更要紧。”
万妙重重点头。
院子里,随着廖太医的出场,激烈的气氛缓和了些。
“总之,”廖太医道,“世子夫人暂时稳住了。”
万承被蛮不讲理的冯嬷嬷弄得狼狈不堪,闻言惊喜极了:“当真?”
“治好了?”冯嬷嬷追问。
廖太医摸着胡子,道:“后续还要观察,再做诊治,成与不成,都是试试。”
万承的心上上下下,见陈嬷嬷等人面露喜悦,到底也是欢喜多余担忧。
起码,比太医直接告诉他“治不了”、“就这两天了”要强得多。
试过了,失败了,诚然他燃了希望又失望,但起码,他尽力了。
冯嬷嬷狐疑极了,眼珠子在廖太医与万承之前来回转,问:“廖大人先前不是说,没得治了吗?”
廖太医清了清嗓子:“老夫是没了能耐,但秦大姑娘另有思路,老夫观她办法,确可尝试。”
冯嬷嬷皱眉,待看到秦鸾与万妙从屋里出来,眉头越发皱得层层叠叠。
万妙神色看似轻松许多,莫非永宁侯府那个小丫头片子,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偏她不能亲眼去看看世子夫人的状况……
“秦大姑娘,”冯嬷嬷尖声道,“这是打算回去了?”
“我今日事了,自是回了,”秦鸾顿了顿,一副心有所感模样,“哦,妈妈是怪我登门来还未与伯夫人问安?不如我现在随妈妈过去?”
冯嬷嬷嘴角重重一抽。
她还要回伯夫人跟前告状呢,怎能叫秦鸾去胡搅蛮缠?
秦鸾在伯夫人跟前说她是非,她不可忍;秦鸾要是火上浇油、把伯夫人气着了,回头倒霉的还是她,她更不能忍了!
“讲究什么虚礼,”冯嬷嬷皮笑肉不笑,道,“秦大姑娘慢走。”
秦鸾“从善如流”,经过冯嬷嬷身边时,走得格外慢,拂尘一甩,尾端从冯嬷嬷面前略过,才又大步离开。
冯嬷嬷哼了声,带着人手,回伯夫人跟前。
一路走,一路念。
“修几年道,真把自己当仙姑了。”
“哎呦那拂尘上抹了什么,鼻子都给我弄痒了!”
身后一马脸婆子问:“永宁侯府的大姑娘真能治好世子夫人?”
“治个屁!”冯嬷嬷骂道,“神神叨叨,能有什么真本事!”
马脸婆子又道:“世子夫人怪可怜的,若能治……”
“都是命!”冯嬷嬷冷声道,“谁不可怜?你不可怜还是我不可怜?当奴才的还同情上主子了,你也是想不开!我还愁怎么跟伯夫人回话呢。”
“照实回,伯夫人也是想让世子夫人能少些痛苦、走得利索些,世子和大姑娘非要折腾,那就折腾了,”马脸婆子道,“竹篮打水一场空,怪不得谁的。”
“我怎的没听说秦大姑娘回京了?一回来就老我们府里招摇撞骗,我得好好跟伯夫人说说,让她跟永宁侯夫人提去!”
“说得对,以前在道观里没个讲究,没道理回了京中还这么不讲规矩。”
冯嬷嬷赞同极了:“永宁侯夫人出了名的母老虎,又爱脸皮,知道孙女在外头兴事,定要惩治。我记得,她对这个大孙女向来冷淡、不喜吧?”
“亲缘浅薄,说白了就是克亲,已经克死亲娘了,亲祖母能喜欢她?”
“没错!”冯嬷嬷还要再说,鼻子越来越痒,急得她连抓了好几下,“什么味儿!阿嚏!阿嚏!阿嚏!”


第7章 哥哥替我绑个人
出了忠义伯府,秦鸾让钱儿带路,去京中几个卖符纸朱砂的铺子转转。
先前登门做客,钱儿没有跟去内院,只在前头给她们这样随行的人手歇脚处吃茶。
刚听说了里头状况,小丫鬟急得不行。
“那冯嬷嬷,没有伤着您吧?”钱儿问道,“她那腰比水桶都粗,力气定不小。”
秦鸾笑道:“我没有吃亏。”
“早知道奴婢就跟着去了。”钱儿撅了嘴。
本想着姑娘与万姑娘熟悉,不会出状况,她就按着规矩吃茶,不去里头添事儿……
万幸姑娘没有吃亏,要不然,姑娘才刚回京就被人欺负了,她失职了,还怎么好意思当大丫鬟。
“姑娘下回还是带上奴婢吧,”钱儿关切着道,“修道,奴婢是不会,但打架,奴婢不会输的。”
秦鸾忍俊不禁。
没看出来,钱儿细胳膊细腿,竟然是个会干架的。
转念一想,秦家是将门,仆从多少都有些功夫底子,钱儿这几年留在京里,事情不多,能把精力都用在习武上。
走了几间铺子,买了不少物什,秦鸾打道回府。
刚进门,就被请到了主院,永宁侯夫人正在等她。
“忠义伯府使人来告状,”永宁侯夫人开门见山,“说你打人去了。”
秦鸾挑眉,看来,她前脚离开伯府,后脚,告状的就登门了。
她便答道:“救人去的。”
永宁侯夫人定睛看她,将信将疑:“你还真有治病的本事?你师父教了你岐黄?”
“没有,孙女不通岐黄。”秦鸾实话实说。
如此实诚,永宁侯夫人嘴角一抽,险些一口茶呛着。
忙把茶盏放下,侯夫人的眼中透出几分不赞许,沉声道:“既然不会,那你折腾什么?
阿妙她母亲的病情,我也听说了,本就是将死之人,太医们都说没药救。
你不掺和,无人说你,你现在插手进去,说‘能治能治’,最后人咽气了,不就成了你的错了?
两家伤和气不说,阿妙与你也要生分。
更别说万家那老太婆,出了名的难相与,你送上门给她揪辫子!”
一想到刚才忠义伯府那来告状的婆子的样子,侯夫人就满肚子火气。
看着是一副恭顺样子,实则句句怪秦鸾手太长,偏侯夫人不知来龙去脉,连来人有没有添油加醋都不清楚,被对方“您向来公允”、“您最是懂往来礼数”戴了几顶高帽子,一顶比一顶不舒服。
“你仔细与我说说经过,”永宁侯夫人道,“若不然,那虎视眈眈的老太婆,还不知道怎么咬我们呢!”
秦鸾道:“她下的毒,她当然比谁都急。”
永宁侯夫人愕然极了:“阿鸾,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秦鸾道,“那毒阴狠,不露表象,是以太医们都没有发现,从春时到现在,毒深了,才要人命。”
永宁侯夫人见秦鸾神色笃定,不似胡言乱语,便又问:“她好端端的,给儿媳妇下毒做什么?”
秦鸾抿了下唇:“听阿妙的意思,伯夫人为着子嗣之事,对兰姨很是不满。”
永宁侯夫人一愣,复又了然了。
子嗣,确实是个问题。
“爵位指着人继承呢,没有男丁,当年那么多银钱就打水漂了,”永宁侯夫人啧了声,“也难怪她折腾。”
他们秦家,早在前朝时就投军了,在军中也有些名号。
末年大乱,秦胤跟随先帝赵挥起兵,战功赫赫,待建了朝,定国号为“周”,建元建隆,秦胤封为永宁侯,她秦杜氏也就成了侯夫人。
而万家则不同。
万家原是大商贾,家底极厚,先帝兴兵时,万家支援了数不尽的银钱粮草,倚着这份功劳,封了忠义伯。
这一点无可厚非,打仗是功,粮草也是功。
好不容易得来的功业爵位,偏偏没有男丁,只能将来去族中过继一个,以伯夫人那性子,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等事……”永宁侯夫人话一出口,想到秦鸾到底还是闺中姑娘,便又咽下去,只在腹中转悠。
这等事,折腾儿媳妇又有何用?
分明就是儿子的问题。
儿子要想纳小的收几房,儿媳妇拦得住吗?
儿子不愿意再有人,别说儿媳妇没办法劝,当娘的都使不上劲儿。
就像秦鸾她爹秦威,妻子病故了多年,永宁侯夫人也是劝过的,身边总要有个人知冷知热。
秦威不答应。
早些年是孩子还小,怕继母让孩子受委屈。
后来是孩子大了,我有儿有女,挺圆满了,真想拉扯孩子,过几年就能抱孙抱外孙了。
话都这么说了,永宁侯夫人也就不劝了。
反正秦鸾上头还有个哥哥,学了一身武艺,书也念得可以。
要是没有这么个大孙子,永宁侯夫人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硬逼秦威,或是去逼二房。
可说到底,逼归逼,不能害人。
给儿媳妇下毒……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永宁侯夫人摇了摇头,问道:“既知是下毒了,可有办法解毒?”
秦鸾道:“我只拿师父的保命丸暂时拖着,没有毒方,就无法解毒,若要救人,必须知道方子。”
“那怎么办?”永宁侯夫人问,“没凭没据的,那阴毒老太婆可不会认,也绝不会交方子出来,她蛇蝎心肠害儿媳,我看不惯她,也不想事后被她倒打一耙。”
秦鸾弯了弯眼:“办法有的,只是得让哥哥替我绑个人。”
永宁侯夫人忙问:“谁?”
秦鸾道:“伯夫人身边的丫鬟,宝簪。”
“宝簪?”永宁侯夫人思索着,“那个、那个谁的侄孙女来着?”
“冯嬷嬷的侄孙女。”秦鸾提醒。
永宁侯夫人差不多对上号了,叫了个丫鬟进来,交代道:“去门房上说一声,大公子若回来了,就让他过来。”
也是赶了巧,门房上刚收了信,秦大公子秦沣就回来了。
“祖母,您寻我?”秦沣大步进来,见秦鸾也在,大大咧咧的模样赶紧收了大半。
妹妹幼时多病,比御赐下来的瓷瓶还金贵,秦沣不敢吵她、也不敢闹她。
多年未见,妹妹长成了个有模有样的道姑,但在秦沣心里,就是个瓷瓶道姑。
他不知道怎么和瓷瓶相处,只小心翼翼打了个招呼。
永宁侯夫人直截了当:“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秦沣站直了,恭谨道:“孙儿听祖母吩咐。”
“替你妹妹把忠义伯夫人跟前那叫宝簪的丫鬟绑了。”
他是不是听错了?


第8章 绑就绑吧
秦沣倏地睁大了眼睛。
绑谁?那什么簪是谁?怎么好端端就要绑人了?阿鸾跟别人起什么冲突了?
昨儿才回来,就有不长眼的来招惹阿鸾,也太麻溜儿了吧?
这可真是……
大眼瞪大眼,眼眼震惊。
不。
瞪大了的只有他的眼睛。
他的祖母,他的妹妹,皆是无比淡然,仿佛说的是去前街口的酒楼里买一只烧鸡回来添个菜。
其余如丫鬟、婆子,更是面色如常,含笑的含笑,恭谨的恭谨。
这气氛,不对劲……
也许,是他听岔了?
秦沣略稳了稳心神,问道:“祖母,孙儿没有听明白,还请您再说一遍。”
永宁侯夫人眼皮子都没有抬,又把要求讲了,末了道:“认好了人再绑,别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