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却在笑,那双杏眼弯成了月牙,眼眸中也像是盈着一汪月色,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云知慎被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心神都被吸入其中,表情有片刻的恍惚,手指的力道不由得渐渐放松。
四周的尖叫声、劝阻声乱做一团,外面吹吹打打的喜乐还没有停,显得热闹极了。
云知言推开乱糟糟的人堆,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被掐住脖子按在地上的女子忽然偏了偏头,湿润润的眼眸对上他,勾起染血的唇对他微笑,她无疑是美的,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下,依然美得能一下攫取他的全部注意力。云知言脚步微顿,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眼角滑下的泪痕上。
这画面委实荒谬,他在宣家和她相处过几日,她明明是那样柔软的性子,轻言细语,和他说句话都会羞涩得脸红。
比起迎娶她作为自己的妻子,云知言其实更偏向于把她看做自己的妹妹,所以,家中长辈拿出做过手脚的婚契庚帖,逼迫他毁约时,他并没有据理力争。
“愣着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护卫遣散外面的人群,无关之人全部退下,关门!”人群外传来一道威势甚重的呵斥,云家家主被人簇拥着,从内大步走出。
云知言如梦方醒,两步踏上前,在云知慎的手腕上一点,卸下他的力,将宣芝从他身下解救出来,急道:“三弟你冷静点!先找人去处理你脖子上的伤。”
云知慎从恍惚中回过神,神情又变得狰狞,恶狠狠的,犹不甘心:“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云知言再次抬袖挥开他,“别胡闹,那点伤要不了你的命。”
宣芝艰难地抽了一口气,喉咙和胸口都疼得要炸开,这个时候她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头昏耳鸣,根本听不清他们在争吵什么。
她现在一点也不慌,还奇迹般地很冷静,说不定一闭眼一睁眼,她就又回到现实了,然后发现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梦。
不过都是些纸片人罢了。
她的神识飘飘摇摇的,不经意间又回到了神符内,她看到袅袅腾起的一缕青烟,昏沉的意识倏地清醒——那柱香燃着!
“我成功了?”宣芝快活地扑过去,还未到山前,从黛瓦红墙的庙宇里突然咕噜噜吐出来一大团雪白的祥云,那团云凝而不散,软软弹弹,看上去就和棉花糖差不多。
宣芝被云团迎面扑了一脸,神识整个都陷在一团软绵里,她福至心灵,惊喜道:“筋斗云?”
云团欢欢喜喜地弹了下,好似在回应她。
“大圣!”没想到,她竟然有机会看到活的大圣,宣芝抱住筋斗云冲进庙宇,只见原本空荡的神龛上浮着一团雾状的神光,并没有看见传说中的大圣影子。
这间庙宇只有一个神殿,其实并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完,宣芝连根猴毛都没找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可能还没那个能力请来本尊,只请得动手里的这团云。
宣芝只设想过请得出来和请不出来这两个结果,倒完全没想过现在这样的情况。
她只思考了片刻,重新振作起来。
就算只有筋斗云,她也能活!
……
神符外,云府大门紧闭,前一刻还欢天喜地,后一刻戏尽人散,大门前显得异常寥落。
云知慎已经被人抬下去治伤,云知言单手抱着宣芝,方才那惊鸿一瞥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云知言心生怜惜,取出伤药在她脖子上敷了一层,又用灵力催动药性,助她缓解喉咙上的伤,恢复呼吸。
“你在做什么!”云家家主见了他的举动,斥责道,“且先将她灵府里的神符抽出来。”
云知言愣了一下,像是被人一棒打醒,对怀里人满腔的怜惜消散干净,依言抬手点往她眉心。
他的手刚刚抬起,就被人一把抓住,半躺在他怀中的人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眸沉静地看着他。
云知言不由心虚,声音干涩道:“宣姑娘,你可还好?”
“不太好。”宣芝哑声道,云知言敷在她脖子上的药很好地缓解了她喉咙的痛,让她还能开口说话,只是嗓子有些嘶哑。
宣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方才对云知言使用的精神力操控起了点作用,才让他这么大发善心。
她转开目光,看到他身后齐刷刷站着的一排云家长辈,俱是修为高深之人,单单只是站在那里,无形的气势就令人觉得胆寒。
宣芝抓着云知言的手指越发用力,牢牢地扣着他。
“宣姑娘……”云知言进退两难。
“子辞,你总是这般妇人之仁。”有长辈叹道,挽袖走上前来,打算亲自动手抽出她灵府里的神符。
也就是在这时,宣芝那重工刺绣的嫁衣袖口里陡然涌出一团雪白的云雾,只在一个眨眼的瞬间就将她和云知言一并吞没。
云家家主眼疾手快地屈指抓来,但那团云十足怪异,毫不受力,猛地将他弹了回去。
云星辉连退两步,袖摆一扬,数道符箓从他掌中接连射出,噗噗噗地钉入云团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云团毫无反应。
“云知言在我手里。”宣芝放下狠话,筋斗云从地上弹起,视云家的护宅结界如无物,冲天远去。
几道身影从云家急急追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团云就像凭空消散了一般,毫无影踪,几人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寻。
最终云家几人无功而返,焦急道:“家主,这该如何是好?”
自己亲儿子丢了,云星辉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依然稳如泰山:“他一个金丹修士,如果还在一个凝气境的废物手里吃亏,就太无用了。”
“宣家女凭着这等修为,竟然能劫走子辞,难不成真的契约了神符?”
“方才在那团古怪的云上,根本感觉不到神力。”一人摇头否定,揣测道,“更有可能是宣流远那个老家伙给了他孙女什么保命的法宝,她带走子辞,想是以此威胁我们别去找宣家的麻烦。”
云星辉思忖片刻,“这样也好,用密信联系上子辞,令他不论用什么手段,务必要将那枚神符带回来。”
……
最后一刻,宣芝将云知言一起拉进筋斗云里,确实也带着让云家投鼠忌器,不要找宣家麻烦的意思。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在将他拉进筋斗云里后,就立即松开了他,将他囚困在筋斗云内部。
宣芝紧紧地扒在云上,差点被筋斗云这一弹给弹得散架,她能感觉到筋斗云在超高速地移动,周遭的景象都拉伸到了抽象的地步,甚至连她自己,现在可能都跟那副世界名画《呐喊》差不多。
这……这就是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远吗?
她从小到大连自行车都没飙过,更别说飙云,而且筋斗云还没有刹车,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这朵云停下来,就只能任由它飙个痛快。
筋斗云无疑是顶级的交通工具,它的速度极快,而且还很柔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片刻,身下的云团猛地一震,棉花似的云絮突然开始消散。
宣芝回头看一眼筋斗云屁股后面不断游离的云气,慌张道:“筋斗云怎么了?你可不能突然散了,我会被摔死的!”
随着云气消散,筋斗云的速度也陡然慢下来,宣芝终于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她不知道被筋斗云给带到了什么地方,举目望去,天上地下都是一片昏沉的铅灰色,就连飘落的雪都是灰的,显得极为压抑。
“这个修真界的雾霾怎么这么严重。”宣芝嘀咕,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伸手接住一片灰雪用指腹搓开,才发现那并不是雪,而是烧尽后的纸灰,从天上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也不知道来自于何处。
宣芝看到地面上隐隐出现的城市景象,那城市远望之下也是一片黑沉之色,其中燃着星罗棋布的青绿色光源,她精神一振,“那里有城……”
话音未落,便见那黑沉沉的城市中突然冲出一团铺天盖地的黑气,一股阴风携着浓郁的血腥气扑来,宣芝被钻入耳中的鬼哭狼嚎吓得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瑟瑟发抖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那团冲天黑气似乎发现了她,从黑气中分出一条触手,飞快朝她袭来。
宣芝一把揪住筋斗云,迭声道:“妈呀!快跑快跑快跑!”
筋斗云听话地弹动,雄赳赳气昂昂地冲着黑气奔去。
宣芝:“云大爷!我让你逃跑!”她欲哭无泪,双手揪住筋斗云两头,就像握着自行车的两个把手,使劲把它往一侧扯去。
筋斗云跟随着她的力道猛然偏向,屁股后面不断消散的云气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雪白的抛物线,与城市上空的大团黑气擦肩而过。
这简直就是在玩漂移。
要不是她抓得紧,宣芝在那一刻差点被甩下云团,在从黑气中擦过时,她听到潮水似的声音涌来耳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尖叫痛哭大笑的,不一而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有活人!”“是生气……”“嘻嘻嘻吃了她”“好鲜的人,快点抓住她!”“她跑了她跑了!”
那黑气中的鬼哭声陡然尖利起来,愤怒的黑气分出漫天触手,追在她身后,大有不抓住她不罢休的气势。
“救命!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宣芝眼泪糊了满脸,一边尖叫,一边揪住筋斗云蛇形走位,云团飙出了残影。
筋斗云的云气消散得越来越快,原本一大团又白又软的云团顷刻间缩小了一半,它再也包不住肚子里的人,在又一次急转弯时,将云知言甩了出去。
云知言本来被困在一片白芒中,四处找出路,陡然被甩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蜂拥而来的黑气裹住。
宣芝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他大惊失色的脸,他的反应倒是奇快,手中金光一闪,御起一张飞行符往外冲。
但不断涌起的黑气就像是盘踞在地面的一条巨型章鱼,无数触手似的黑影朝他卷去,云知言一连甩出数张符箓,符箓的光一沾上黑气,就碰撞出爆炸一般的声响。
“混蛋!”黑影中,万千声音齐声怒骂,犹如万雷奔鸣。
云知言宛如一颗火星点燃了炸药桶,再多的符光都被不断涌来的黑气淹没,在被吞没的最后一刻,他目眦欲裂地望向前方逃窜的身影,愤怒大吼:“宣芝!”
宣芝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管他,趁着黑气都去纠缠云知言的空当,她成功冲出黑影触手的攻击范围,听到云知言的怒吼连头都没回,抬手朝他挥了挥,以表感谢。
笑话,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第4章
筋斗云一口气冲出了那座古怪的城市范围,但它的体型已经消散到托不住身上的人。
宣芝双手双脚抱住云团,犹如天边滑落的一颗流星,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她脑子里转过无数自救方式,最终发现,原主凝气期的修为顶多就是比普通人身强体健了一些,力气大了些,根本驱动不了什么咒术。
更何况,她身上根本没有符箓可以使用。
眼看地面越来越近,筋斗云带着她一头扎进一座山巅上的宫殿群里,宣芝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大概是第一个穿越后被摔死的人吧。
风声呜呜地从耳畔刮过,接近地面时,她怀里只剩下一小团的白云忽地停滞了一下,随即彻底消散,宣芝直直往下落去,“哗啦”一声砸进水里。
有筋斗云最后停滞的那一下作缓冲,她下落的力道不算大,又是落入水中,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可以说筋斗云对主人的这个小信徒已经体贴入微到仁至义尽了。
然而筋斗云可能没有考虑过,她不会游泳。
宣芝在水里扑腾成了野狗,这水好像半点浮力都没有,她身上繁复的嫁衣在此刻全变成了沉重的累赘,坠着她不停往下沉。
她越是着急,越是被宽大的袖摆、裙裾缠住,想脱都脱不掉,视野里全都是嫁衣殷红的颜色。
宣芝眼睛被水刺得睁不开,在胡乱扑腾间,下沉的势头突然止住,她用力挤挤眼睛,才复又睁开。
这一眼差点把她当场送走。
翻飞的嫁衣之外,她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脸,看见了他血红的眼,正冷冰冰地注视着她。他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白得像是玉石雕成,银白长发铺散在水里,整个人都如同一卷褪色的画卷,水鬼似的,没有丝毫生气。
她的披帛正挂在对方肩头,这才止住了她下沉的趋势。
宣芝被这一眼吓得够呛,好不容易憋住的一口气顿时乱了。
她胸腔疼得快要炸开,两眼翻白,顾不上眼前之人到底是人是鬼,忙不迭扑过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白发男子略一低头,从他微启的唇边浮出一串气泡。宣芝看向他的嘴巴,惊喜地确定他是个活物,急忙贴上去,舌尖使劲抵开他的唇,想学着电视剧里那般,从对方口中汲取一点氧气。
这个匪夷所思的举动,把那个白玉石雕似的人也惊动了,他低眸看来,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一时间竟忘了反应,直到一口灼热的生气灌入口中,顺着喉口,滚烫而下。
活人?
……
如此近距离下,宣芝清楚地看到那双红瞳中的震惊和茫然,那双眼的主人只呆怔了片刻,突然瞳孔骤缩,眼仁上飞快闪过某种符文,暴怒地抬手一掌劈向她。
宣芝被拍得倒飞出去,徒劳地伸手抓了一把,没能抓住,刺骨的水呛入口鼻,她只能眼睁睁地在对方探究的审视下不断挣扎下沉。
就在她快要绝望之时,绣着金纹的殷红披帛突然追来,缠上她的手臂,猛地将她拽了回去,宣芝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人已经迅疾地出手掐住她的脖子,那力道全然是要把她往死里掐。
她才穿过来多久?竟然已经接连被人掐了两回脖子!不过就是情急之下想借他一口气,她也罪不至死。
宣芝又急又怒,胡乱在对方身上抓挠,手指无力地往下滑去,直到手背无意间碰到了一团东西,她挣扎的动作一顿,反手抓住他的命……门,投桃报李地用上了能让他断子绝孙的力道。
掐在脖子上的手指果然放松些许,宣芝被人带着飞快上浮,被一下提出水面,她艰难地抽进一口气,呛咳出喉咙里的水。
“好大的胆子。”活人的生气在体内翻江倒海,男子额角青筋直跳,眯了眯暗红的眼眸,牢牢钳着她的咽喉,只留给她一点喘气的余地。
宣芝急促地抽着气,也不甘示弱地双手掐住他命门不放。只要他敢拧断她的脖子,她就敢拧断他的命根子。
正当僵持之际,一片花瓣忽然飘飘摇摇地落入两人视线,那花瓣只有指甲盖大小,粉粉嫩嫩的一小瓣,仿佛发着光,轻而易举就将他们的视线吸引去。
花瓣落到宣芝脸上,黏在鼻尖。
他的目光便定在宣芝鼻尖上,红瞳中似有困惑,伸手从她脸上捻下花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看了一眼,随后抬头。
宣芝用力眨掉眼眶里的水,看到他奇怪的表情,也追随着他的视线,抬头瞥了一眼。
只见头顶盛放着一树云蔚似的桃花,庞大的花冠几乎覆盖住半个天空,花瓣纷扬而下,灼灼其华,在暗无天日的背景下,兀自盛放得妖异。
这么耀眼的一树桃花,她刚刚落下来时,还没有。
“你是如何进入北冥的?”
耳边传来的话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宣芝的目光重新落回对方脸上,艰难挤出一句话,“你觉得……我们这样聊,合适吗?”
男子垂眸看一眼水下,复又抬起,浓长的睫毛抖落一串水珠,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面无表情道:“你很会找死。”
他说完,手指收紧。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一声嘹亮的犬吠,虚空中凝出一条细长的影子,落到两人之间,凶悍地朝着男子扑去。
宣芝被狗爪子蹬了一脸,脖子上的力道蓦地松开,那白得像死人的手从披帛下探出,一掌拍在她心口,猛地拉开双方的距离。
宣芝手里一空,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拍落到岸上的大桃木下,她转头看向半空,影子已经凝聚成型,一条白色细犬昂首挺胸,汪汪大叫。
“哮天犬!”宣芝感动得想要落泪。
在水下被人掐住脖子时,宣芝就机智地分出一缕神识潜入神符,筋斗云刚刚消散,那间神庙的门也暂时关闭,显然不打算再上班。
宣芝只好硬着头皮跑去另一座山头,在空着的神殿中点上供香,重新请神,痛哭流涕地不断在心里祈求,“拜请二郎真君,救我狗命!”
虽然没能请来二郎神,但请来了神灵勇敢的狗狗也是不错的。
哮天犬凶猛无比地追着那人咬,对方被逼得飞身后退,伸手往半空劈去,苍白的指尖锋利得犹如刀刃,在虚空切开一道裂缝,霎时阴风袭来,花雨倾盆,无数鬼影从裂缝中涌出,缠住哮天犬。
北冥,白发,红瞳,能随意差遣鬼魅,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宣芝要是还认不出他是谁,就白看这本原著了。
虽然眼前的北冥鬼帝和她想象当中不太一样,这位鼎鼎有名的恶神其实生得并不可怕,相反,他长了一副能让人心醉神迷的脸。那双红瞳凝而不动时,像是一对精心打磨过的宝石珠子,一动起来,其中煞气便如鞘中掩藏不住的剑芒。
他年轻得有些过分,但这是在修真界,年龄和外表并没有太大关系。
有些臭不要脸的老家伙,就喜欢顶着一张嫩生生的少年脸孔骗人。
凶残的北冥鬼帝落到地上,甩开手臂上缠着的披帛,一袭黑红长袍裹上他苍白的身躯,他抬手撩出长发,转眸朝她看来。
宣芝浑身一颤,转身想要逃跑,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震惊地低下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身躯。
少女躺在地上,嫁衣鲜红,乌发披散,一动不动。而她悬浮在半空,只有脚还和地上的身子连在一起,这是她的魂魄。
她竟然被人一掌将魂魄从身体里拍出来了!
难怪她刚才突然觉得身子一下变得很是轻巧,就连窒息和浑身的疼痛都刹那间消失了。
宣芝在睡梦中穿越,魂体上还穿着睡衣,是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长度只能堪堪遮住大腿根。
申屠桃无疑能看见她的魂魄,他一步步走向她,苍白的脚背在玄色衣摆下时隐时现:“身魂不符,却能相合得这般好,看来不是夺舍,你是用了什么别的方法?”
宣芝眨眨眼睛,迅速调整好心态,“这个法子比较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请陛下给我个机会,容我细细说给你听。”
申屠桃对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丝毫惊讶。现在人间颇多祭拜鬼帝的,尤其到鬼节前后,每每搞得整个渡虚山都乌烟瘴气。
他的目光在地上的身躯和她魂魄间来回晃一圈,“孤没兴趣。”
宣芝想翻白眼:“……”那你问个屁!
她余光往半空扫去,哮天犬的狗叫依然凶猛,爪子踩在骷髅头上,撕扯起恶鬼来毫不费力,可以说是一口一个嘤嘤鬼,但奈何寡不敌众,那裂缝里涌出的魑魅魍魉没完没了,将它缠得根本脱不开身。
宣芝只能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近,站定在她身前,申屠桃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搭上她的脖子。
她身为魂体,明明应该什么都感知不到,就连躯体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却能感觉到他指尖上的凉意,冷得像冰,直接蛰在她魂魄上。
“能不能别掐脖子。”宣芝视死如归地闭上眼,这本书里的人能不能多搞点杀人的花样?为什么就只会掐脖子?
申屠桃勾住她拉向自己,凑到她鬓边轻轻地嗅,奇道:“你的魂魄闻起来不一样。”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申屠桃冰冷的气息拂在她魂魄上,宣芝控制不住地发抖,“要是你留下我,你会发现我还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申屠桃低低地笑了一声,更近地迫向她,又在魂魄上舔了一口,咂摸须臾,说道:“不错,味道也不一样,孤还从没吃过你这样的魂魄。”
一股微妙的战栗感觉从脖子上被舔过的地方蔓延开,要是她现在还在身体里,一定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如果她的魂魄被鬼帝吃了,那她还能回去现实中吗?这个问题实在令人担忧,宣芝缩起脖子,整个魂魄抖得如同筛糠。
分出的神识缩在神符里,却连供香都没办法点燃。
“请神是要耗灵的。”申屠桃看出她的小动作,慢悠悠说道,显然知道她气海空虚,没可能再请出什么神灵来了。
一缕凉气钻入她眉心,宣芝呆在神符内的神识只感觉到一股凉风从自己身边拂过,绕着神龛转一圈,随即便退出了她的灵府。
申屠桃偏头看向陷在群鬼里的狗,疑惑道:“你请来的这是什么乡野小神?”
此时的哮天犬叫声已经非常弱了,雪白的细长狗身不再那么凝实,行将消散,宣芝修为实在太低,请神出来的时限也短,大大限制了筋斗云和哮天犬的发挥。
死亡的威胁笼罩在头顶,逼得她神经紧绷到极限,从申屠桃的问话里嗅出了那么一点生机,宣芝立即抓住,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说道:“是这世间所有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有我所信仰的神灵。”
“你一个人的信仰能成就一位神?”申屠桃被逗得大笑出声,显而易见,他并不相信。
宣芝避重就轻地忽略了“一个人的信仰”这几个字,夸下海口道:“不止一位。”
“是么?”申屠桃扬起眉。
宣芝一直观察着申屠桃的表情,不敢错过一丝一毫,他虽笑得像个白痴,但从那暗红色的眼瞳中明显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她暗自松口气,心知,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死不了了。
果然,申屠桃笑过之后,抬起手,挥袖将幢幢鬼影塞回裂缝中。
满天乱飞的鬼影散去,哮天犬立即朝宣芝奔来,及至到达他们身前时,已经消散得只剩下一张狗嘴,白森森的尖牙泛着寒光,朝着申屠桃咬去。
“等等,哮天犬!”宣芝试图阻止,但已经迟了。
申屠桃不避不让,就那么任由哮天犬嗷呜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锋利的犬齿撕开他手背上的皮肉,露出下面白惨惨的筋骨,那筋骨上密密的文字一闪而逝。
紧接着,嵌在他手背上的尖牙也彻底消散了。
“哮天犬?”申屠桃重复了一遍它的名字,口气听不出喜怒,“这名字不错。”
他低头查看手背上的伤,手掌几乎被利齿穿透,指骨碎裂,泛着金色的血液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滴落。
哮天犬再晚消失片刻,他的半个手掌都会被它扯下,伤口上萦绕着一丝他从未感受过的,微弱的力量,是他从未见过的神力。
申屠桃被那股神力撕得筋骨俱断,他将手掌上的伤口一点点捏回去,苍白的指尖染着鲜血,接上断裂的掌骨,经络,皮肉。
他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不像是在摆弄自己的身体,反而像是小孩子在捏橡皮泥玩,连眉毛都没皱一下,表情看上去还有点享受,颇有些变态。
这不疼吗?
申屠桃冷笑地看她一眼,“你要是想知道,不如,孤捏碎你的手掌试一试?”
听到申屠桃的回复,宣芝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心里话问出口了,她立即摇头,“不不不,我不想。”
金红的血顺着申屠桃苍白的手腕往下流,渗入袖袍中,宣芝简直头皮发麻,内心透凉,就连魂魄都灰败了下去。
这下是真的死定了。
申屠桃用力捏合伤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应该留下她好,还是吃了她好。良久后,突然抬手抓住她的后脖子,猛地一下将她掼入身体里。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太迅猛,宣芝的魂魄回到身体后才做出反应,躺在地上像一条上岸的鱼一样抽搐。
随着她魂魄重新进入这具身体,四肢百骸的疼痛一起冲入脑海,她丹田气海里的灵雾几近枯竭,四肢经脉都像是被冻僵了,阴冷蚀骨的嫁衣压在身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默默躺在地上流眼泪。
申屠桃蹲下身,冰凉的手掌落她脸上,沿着泪痕给她抹了一脸的血,难以理解道:“你现在无需死了,反而哭得这样伤心,难道你更希望被孤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