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立跟着陆钦州也有十年了,十年前的事情,他大约知道一些,却不详尽,听了这话便明白陆家与孟家是故交,便不说话,躬身退在一旁。
孟府里却是另一番模样。
京中连绵下了许多日的雨,小荷塘也涨满了,卧室地上都快要长苔藓了,偏出了这两日太阳,满府上下都在忙着洗衣晾晒。因为孟府老夫人健在,是以孟府除了三房庶子孟源搬出去外,并未分家,三房人都挤在孟老太爷留下的这座府院里,虽是有些逼仄,却是京中寸土寸金的好地方,周遭住的全是国公亲王,出门遇见的也皆是勋贵世家,与清王妃来往也亲密些,加之这些年家中并无大项收入,要建新府也难。
此时孟府二夫人杨氏与四夫人徐氏正在指挥着丫头婆子们收衣物,因两房住的近,而二房的院子里人少东西少,杨氏便将自己院里多余的东西都搬了过来晒,杨氏人微胖,说起话来慢腾腾的,却是个好相与的,她看不惯丫头们干活慢,不一会儿便自己上阵了。
徐氏今日穿了件葱白色的单褙,下面一件香妃色葱裙,整个人清凉的如少女般,便不愿脏了自己的衣服,杨氏给自己帮忙她又不好不搭把手,便站在杨氏身边,假装扶一把搭一把道:“二嫂的衣服虽少,却都是好东西,精贵料子,这些可都是二叔送来的?”
杨氏点头道:“可不是,天远地远的,他也不嫌麻烦,京中什么好东西没有,要他那么远送来。”
徐氏嘻嘻笑道:“这是二叔的一份心意,再没见那里有比二叔更会疼老婆的人了。”
杨氏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一笑,她丈夫孟泛曾是京中一名寄禄官,前几年放了外任,便将两个儿子都带了去,如今在任上,也是好几年不回来了,虽说银钱财物送来的不少,可终归比不过人在眼前。徐氏如今也有三十岁了,笑起来却如少女般,只是眼角皱纹明显,她惯会装少女装娇,与杨氏关系倒是好的。
俩人正说着,便见婆子来报说有人递了名贴。杨氏和徐氏两人都不识字,便着人唤了杨氏的二女孟蕊出来,孟蕊跟着夫子学过几年字,拿了名帖看了半晌才道:“御史中丞陆钦州,这是我二舅母的舅舅,在朝中做大官的,咱家如今四叔不在,都是几个女人,怕是不好出去待客,四婶须得唤了四叔回来才好。”
陆家是京中望族,无人不知的,徐氏曾听丈夫孟宣提过陆家,说过两家原来交情不浅,及至后来便慢慢断了,症节却是在大夫人王氏身上。今日孟宣一早便出去了,说是从那里弄到一笔霉了的棉花,价格极低,弄回来送到二房孟泛任上,准能大赚一笔,是以徐氏也没反对,孟宣一个白身,没有功名亦没有捐官,只能倒腾点东西挣点钱,无耐总是出的多入的少。
徐氏一时半回找不来孟宣,便决定去长房找王氏通个气,王氏虽说丈夫已去,女儿外嫁,但女儿嫁的是王爷,如今是皇后最器重的清王妃,她在府里的地位,比老夫人李氏还要重上几分。
徐氏穿过院角小门,过了小荷塘,便是大夫人王氏的院落了,她命门房婆子与丫环们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便进了院子。
王氏的六里居是整个府里最大的一进,开春才新晾过油漆的门窗被阳光照的鲜亮,院子里却寂静无人声,徐氏仍是轻手轻脚穿过上门左边的角门,才听得里面几声轻笑细语,她自己嘴角便也堆满了笑,悄声凑了过去到王氏耳边:“大白又不肯好好吃饭?”
王氏本是愁眉苦脸,回头见是徐氏,便应付着笑了笑道:“可不是吗,方才丫头们声音有些大了,惊着它,这会儿燕儿正轻轻哄了。”
徐氏低头,便见一个丫环跪在地上,轻抚着一只大白鹅,这白鹅有一搭没一搭的啄着面前拌过红糖的炒米。
王氏道:“若是明日还这般,少不得又要请郎中了。”
徐氏忙收了笑容皱起眉头道:“可不是吗,看着真是心疼了。”
她心中可不是这么想,一只白鹅,本就是地里刨食的命,偏要给它铺绫络住锦屋,上好的香米供着,一日三回的郎中请着,一只白鹅每日里花的银子,竟比一个丫环的月银还多,它命里福报受不起,可不每天蔫蔫的,眼不见死了才好。
徐氏这时才敢提起自己的来意:“外面有人在府门口递了拜帖,是御史中丞陆钦州,我出门少也没见识,这会家里又没有可支应的人……”
“他?他来干什么?他还有脸来?”徐氏话没说完,就听王氏声音尖利了起来,许是怕吓到大白鹅,王氏快步出了角门进了院子,方才对徐氏说道:“这个人与我们家也有十几年未曾交往过了,但如今他是中丞,王爷又与他相好,你去叫老太太到外间见一见他吧。”
徐氏听了这话,忙忙的出了王氏的六里居,心里盘算着王氏这几句话里透露的讯息,王氏不知陆钦州来访,短短一句话间对他有许多忿怨,想必是为了去了的大叔孟澹,孟澹当年一直在凉州御敌,后来死的不明不白,王氏也是伤心不已,陆钦州必然是当时与孟澹熟识的。

  ☆、孟府

  她心里暗叫不妙,自己这些年整个孟府里外一把抓,府里往年的辉煌早就没有了,虽然仗着一个王妃女儿与勋贵们也有些来往,但全是女人家家的,二房孟泛如今虽放了外任,也是这几年的事儿,银钱虽多,京官们却没有看得起他的,有人正儿八经递名帖来访,可是头一遭,这陆钦州递了拜帖已经许久了,房门上那些人最是会见风使舵给人受嫌气的,见她迟迟不回话,想必已经给过难堪了,这可怎生是好。她人还没出院门就连声道:“门房快,快去开大门,将客人迎进来,抱瓶你速去老太太院子里,将老太太请出来会客。”
她又通知厨房准备几样瓜果点心,吩咐外间备茶水,自己也忙向外院赶去。
徐氏到了外间,却不出去,而是绕到厅房后在的角门上,侧着往外瞧了瞧,因壁影挡着,外间并瞧出什么来,院子里却是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的侍卫,森严整齐,一点声音也无。徐氏心里有些忐忑,捏着帕子悄悄从后面进了厅房后头的夹隙,这厅房本是外院会客的,一间屋子却分前后两格,后面一小隔,原是主人家里女人们不便厮见外人时临时歇坐避客整理仪容的地方,用屏风隔断分开,如今也许久也不曾开了,孟老夫人李氏此时正在前面会客,徐氏便倚着隔断坐了下来,透过隔断上的摆件看里面。
却说蒋仪这厢在轿中等了许久,也掀起轿帘瞄了几眼,只见陆钦州站在门前纹丝不动,李德立侍立一旁,周边围着许多侍卫,竟是耐心的等着。她又看了眼府门,眼见红漆剥落,木料腐朽,早没了她幼时来的时候那样壮严大户的模样,门房上的人语气苛薄,也不知是谁理家理成这样,不由便叹了一声。
过了许久,却听得门中众多脚步声,有人忙忙的下门锁,起门坎,一阵阵便涌出许多家人来,为首一个孟安,蒋仪却是认得的,经年她与娘亲来府,便是他来往接送,想必如今已经管家了。
“不知中丞大人来,老奴们怠慢了。”孟安忙忙的磕头下跪,陆钦州却不多话,率直便走了进去,后面一群侍卫也跟了进去。
蒋仪方要下车,却见李德立过来摆手,示意她再等一会儿。她只得又坐回轿里,原以为要等许久,却见不刻陆钦州便出了门,一群侍卫也跟了出来,管家孟安还在那里作辑,他却已上了轿,只留李德立回礼。
陆钦州一行人瞬时便离开了,那差婆扶了蒋仪下轿,便了做了个万福道:“小姐今既已到家,老身也就此别过了,小姐以后还请保重身体!”
这差婆为人厚道,忙前忙后照顾了蒋仪一路,无奈她混身尽无一文一物能表示谢意,只得屈身福道:“妈妈辛苦一路,小女却无银钱财无相酬,以后若有得遇,必谢今日之恩。”
那差婆却摆摆手指了指腰间道:“李大人已经给过我银钱,我岂能再要小姐东西,你本落难,我能帮也是缘份,若是因此而求财,倒显得我不是个好人了。”
蒋仪别过差婆,回头望向孟府,当年彩漆油亮的大门,如今业已斑驳,门上侍立许多家人,她认识的却也不多,有几个婆子迎了出来,她却是走向偏门,自偏门进了院子。方拐过照壁,就见厅房门上几个丫环美妇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半眯着眼朝大门口使劲张望。
蒋仪心中一酸,两眼一热,紧赶几步便在台阶下跪了下来哭道:“外祖母,孙儿想你想的好苦哇!”
孟老夫人李氏腿脚不便,也是热泪满眶,忙挥手让就近的让将蒋仪扶起来。
早有几个婆子丫环两边搀扶了她起来,缓步送到李氏面前,李氏忙道:“快,快去后院,到我院里我好好看看。”
徐氏方才在厅房,只影影绰绰看见一个赭色直裰的身影转身出了厅房大门,一众侍卫便呼啦啦的跟着出去了。待她从角门绕到厅房,就见蒋仪从侧门走了进来,方才本待听壁角的,却什么也没听见。
她并不曾见过蒋仪,还是抱瓶耳语道这是去了的孟珍留下的孤女,她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来。老夫人逢年过节都要念叨个几回,但因与婿家交恶,也曾派人接过,最后却不了了之。徐氏今见蒋仪从侧门走进来,穿件粗布褙子,头上一点钗环也无,混身上下一清二白,就只捏着个扁扁的包袱,心便有些凉了,但看她身形纤合,容色姣白,做为女子虽是生的太过英气了些,却也是十分的好颜色,又能得一个三品大员送来,必是有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在里面,徐氏这样思忖着,也是随了李氏回到方正居。
这方正居有些年头了,是当年孟老太爷还年轻的时候雇一群回鹘人建造的,如今受了几十年烟火熏染,又兼李氏年老不爱明亮,四处窗帘厚密,进去便是黑森森潮乎乎的,徐氏一年也不来几回,今日却要招呼大家都坐了。
杨氏并孟蕊早就等在后院了,王氏也着人去请了,一时半会还没有过来。
蒋仪替李氏奉了茶,又在怀中哭了一会儿,便见王氏带着几个婆子丫环走了进来,如此热的天气,她穿一件紫灰绉纱滚边夹衫,身形份外的瘦,比之蒋仪幼时见的样子,实在是老了不少。她进来便坐在为首的圈椅上,微微笑了笑,也不说话。
蒋仪最后一次入京是六岁那年,自后先是母亲病了,再是父亲与外家交了恶,自此再没有过来往,王氏与杨氏她都是记得的,徐氏刚入门时随孟宣下到凉州做过两年生意,所以她并不认得,但一见她忙里忙外的样子,自然猜出这是四舅母。
是以蒋仪首先端了茶便是到上首,跪下来敬给王氏道:“大舅母,您一向可安好?”
王氏不置可否,她身后的燕儿便欠身接过茶,顺势便套了个镯子在她手上,她还要推辞,就见王氏一掀眉道:“这些年你父亲可还是那个浪荡性子?我记得你父亲本事没有,脾气倒是很大。”
“小仪一直在庵中修行,许久不曾见过父亲了。”蒋仪照实回答,也知道自己这个大舅母为人高傲挑剔,与自己母亲又有些睦,自己母亲当年生病未曾求助外家,盖因大舅母当时管家,大舅在外,孟老夫人李氏在家并无实权,也无一个可用的人,娘家不应,夫家不容,她娘亲孟珍便这样去了。
如今孟珍已死,王氏无处挑刺,便故意拿蒋中明来刺蒋仪。她记得小时候蒋仪性子火爆,一点就着,今日这一激,想必就能出个丑,谁知蒋仪在尼庵吃了四年斋,再火的性子也磨圆了,脸皮也厚到家了,全没把这当难堪,反而垂了头恭敬的跪着,也不发一言一语。
王氏一刺不着,觉得好没意思,便不再说话,示意燕儿扶了蒋仪起来,蒋仪便又来到杨氏面前,还未曾跪,杨氏便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抱在怀里道:“好孩子,你冬儿姐姐这些年天天念叨你,那年冬月你走时没有拿走的那一对小玉壶,她也是一直留着说要等你来了送给你,如今出嫁了,每回到家,最先问的也是你。”
孟冬是杨氏的大女儿,嫁入王府的孟元秋是长女,孟冬便排行在二,因比蒋仪大了不过两三岁,两人小时好的不得了。那年冬月间,俩人为了一对漂亮的小玉壶打起来,本是一人一个,蒋仪却想要双份,就哄骗孟冬把自己的留下先玩几天,过几天走的时候自己再全部带走。谁知临走时孟冬不愿给,蒋仪抢不过俩人便抓了起来,最后还是下人们撕掳开的。
蒋仪没想到孟冬还不曾忘了这事,想起当年母亲在时自己也是娇养的千金小姐,如今逢过大变,重又来到外家,已是这般落迫,眼泪便悄然滚落,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蕊如今不过十四岁,着一件妃色襦裙,正是明媚的年级,也过来帮着扶起她来,叫了声:“姐姐!”
蒋仪忙握了孟蕊的手道:“那年我来,你才不过两岁,我还抱过你在怀里,如今也是长成这样大了。”
杨氏不但给了她那对小玉壶,还将一只项圈托在红漆盘里亲自给了她。接下来便到了舅母徐氏,徐氏还不待蒋仪下跪便将她扶起来,却是身边的抱瓶给了她一只裹银头钗,徐氏笑道:“何必如此,我是你四舅母,今日你且住在老太太的抱厦里,明日我替你做几套衣裳,置办些头钗,往后缺了什么只管问我要。”
蒋仪点了点头道:“多谢四舅母了。”
等都厮见过了,王氏方才问道:“既然你是在庵中清修,为何会碰到陆钦州,他一个三品大员,难道还去庵中上香不成?”
这话问的有些难堪,蒋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伏身言道:“此事说来话长……”
王氏会意便打发了丫环婆子,孟蕊身边的大丫环玉燕会意,也将孟蕊带了出去,如此,房中便剩下老夫人李氏并王氏、徐氏和杨氏了。蒋仪见是如此,看这光景也知外祖母是做不得主的,自己若想留下,还有一番曲折,便复又跪下哭道:“外祖母并舅母们有所不知,当年我母归去,父亲便将自己的表妹余氏娶进门来,那余氏进门几个月便生了个儿子,初时她对我也还好,谁知后来越来越嫌恶我,见我年级渐长,便送我到庵里去,一住就是四年,半月前开始下雨,尼庵又在山下,下了十几日的雨,眼见着庵里大殿都快要被雨泡塌了,师太慧圆几日前一清早便带着众尼外出躲避了,只留我与一个烧火的老尼,因见山洪来了,我与老尼一同逃了出来,却又走散了,我不知何时撞了陆中丞的轿子,是以陆中丞竟是救了我,我求了他愿意带来我京的。”
孟老夫人李氏边听边掉眼泪,及至听完了,一手便拍在八仙桌上道:“这蒋中明真是欺人太甚,心肠也是坏净了。小仪就好好这里呆着,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有我一口吃食,就有你一口吃食。”
李氏早些年与王氏也曾斗过几个来回,无奈她丈夫去的早,出息的长子也去的早,二房虽孝顺却更怕王氏,是以她在家里,早就没了权力,只能做个颐养天年的老封君,但是当初她有三子二女,孟珍是她打小最疼爱的女儿,嫁的虽不远,女婿却无甚出息,一直是她一块心病,如今蒋仪这样一贫二白的来了,她在府中就算再没有地位,也要替外孙女争一争。
王氏却不这么想,她皱眉道:“女子在家就该从父,小仪再怎么受了委屈,也该面明父母,父母同意她到外家,她才能来,如今就这样跟着一个朝廷大员到了京,叫别人听了该怎么说?”
她不等李氏开口,又道:“前几日宫里皇后娘娘才赞过咱家元秋好礼仪,好教养,请了她到宫中监督教习,今日自家就出这样的事情,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说了。”
蒋仪没承想大舅母会有这样强硬的态度,她当年还小,也知自己母亲孟珍与王氏有些不对付,但毕竟斯人已逝近十年,有多的怨仇不能放下,她在路上想了许多自己留京的困难阻碍,却不曾想如今最大的阻碍竟是大舅母王氏,而且用王妃一压,便将自己留京这条路给堵死了。

  ☆、王氏

  李氏突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拿啪子掩了掩嘴方才嘶声道:“早些年我就想要将小仪接来,你们这样也不能,那样也不能,如今她受了这许多苦自己千难万难跑来了,我若还不能护她,倒不如我就随了澹儿珍儿去了,也眼不见心不烦。”
徐氏见状忙过去替婆婆拍了两把背心,又替她端了茶润口,人随忙着,一双眼却瞟向王氏与杨氏,不住的挤眉弄眼,蒋仪暗觉这四舅母为人有些太轻佻,却又怕她难堪,只能低头装做不见。
王氏自然知道婆婆必定要留下外孙女,但她见眼前这女子长的容貌太过出挑,又是跟着自己最仇恨的陆钦州来的,家里为了她还开了许久不开的正门,心里便勾起了新仇旧恨,暗道:这大门也就元秋出嫁时才启得一回,她是个什么东西,还要开大门来接。
这婆媳俩人僵着,还是杨氏站了起来,揽了蒋仪道:“这府里养得下一百来号下人,竟就养不下个你么?跟着二舅母走,有我一口吃就有你一口。那蒋家,当初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将珍姐儿嫁过去,如今这样虐待亲生女,这样的人家,以后不认了也罢。”
话说整个孟府,唯一不怕王氏的也就只有杨氏一个了,她自进门与二爷孟泛恩爱,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如今俱已成人,都跟着孟泛去任上了,一年银钱送回家不在少数,这全是二房的私产。杨氏得夫君尊爱,儿子孝顺,人又大方和善,府里也不与人为敌,是以她竟是有无形的地位摆在那里。
王氏微斜了眼看了杨氏一眼,淡淡道:“自家女儿不见了,蒋家会善罢干休?善菊你派早些修书一封,即使要留人,也不能落了口舌,说明事情原委,别叫蒋家以为我们到庵里抢了人。蒋家朝里多有言官,参上几本,他二叔和王妃都要受牵连。”
徐氏忙忙的应了,又送王氏出了院子,方才回到房中,她从初时的摸不着门道,到这会儿听了些来龙去脉,却对此事热了起来。
当初孟珍出嫁时,她跟着孟宣去了凉州,没有亲见过,却也听人说过孟府次女有御赐四十八台嫁妆的事情,当年孟府长子孟澹在凉州御敌,屡建奇功,皇帝多有嘉奖。
孟珍与孟澹年岁差的多,长兄如父,孟澹对她十分疼爱,及至后来自己有了女儿,也未有衰减,在皇帝面前也是百般夸奖,后来她出嫁时,孟澹正在前钱杀敌,为了鼓舞孟澹的士气,皇帝添了她四十八台嫁妆。如此传奇女子,也是早成黄土,只剩孤女,还沦落到如此程度,世人偏还一点也不知,徐氏不知怎的竟有些佩服那蒋明中续弦余氏的好手段。
她吩咐丫环婆子们替蒋仪打理床铺,又着抱瓶去唤了管家孟安了,命他去找四爷孟宣回来。做完了这些事,便借口去替蒋仪要几件孟元秋曾穿过的衣服,到长房六里居去了。
、徐氏到了六里居,盛夏的季节,这院子一进来就有种渗凉之意。院里面暗鸭鸭的,有两个丫头站在廊下,见徐氏来了,便忙迎了出来道:“四夫人来了,快里面坐。”
说着一个便打起了主屋的湘妃帘,徐氏方才进去,就听里面王氏的道:“快放下快放下,不然蚊子又要钻进来了,夜里蚊子咬起来,要你们打个蚊子一个二个像睡不醒的鸟一样,洋三昏四的。”
徐氏忙笑嘻嘻的道:“大嫂是不是已经休息了,我这会儿却来打扰你。”
王氏懒懒道:“倒也没有,方才吵的脑仁疼,这会儿静一静。”
正说着,燕儿带着两个小丫环端来两碗冰湃过的豆花,放在炕桌上退下去了。徐氏斜挨着炕沿坐了,见王氏并不睁眼,便轻轻笑道:“大嫂今日倒把老太太给唬住了,可怜她又是咳嗽又是流眼泪,要是二叔在,还不知要起多大的事非。”
二叔孟泛也是孝子,虽说忌惮王氏,对母亲李氏却是纯孝的,若是孟泛在府里,见母亲吃了这样落刮,虽不敢动王氏,别人也要遭殃的。
王氏也不笑,懒懒拿勺划着碗里的冷淘道:“你快些吃呗,我胃不好,懒怠吃这些寒凉的东西。”
徐氏忙拿帕子搭上王氏的胳膊道:“可要不要紧,要不要请了御医来看一看?”
王氏爱洁,最不愿别人沾染她,只是这徐氏一直在她身边做小伏低,倒是如今她最受用的人,却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便不着痕迹轻轻将手抽了去,摇头道:“不妨事的,这个年级了,有痛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徐氏样子看着却是份外着急切:“那怎么能行了,横竖咱家有王妃在宫里走动,顶好的御医也是要请便请,不如这会儿我去请了,来顺便给老太太也瞧一瞧,不然待到二爷回来了,她再参上一本,我这当家人又要难做了。”
其实徐氏心里有个小九九,她牙疼耳鸣许久了,请了许多郎中吃了喝了许多苦汤汁并不见效果,如今请个御医来,一个也是瞧两个也是瞧,诊费一样出,多搭个脉也是一样的,她还得了御医瞧病,止不定就好了了?是以她对请御医这事热心得很。
王氏何尝看不出徐氏的小心思,她微微笑着,却不答言,心道徐氏猴儿一样精的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如今元秋成了王妃,却也是她的夫君孟澹戎马一生拼来的,他在马上拼了半生,到如今凉州边上的外族听到他的名号都要胆寒,皇帝念他最后惨死,才下旨将他唯一的女儿许配给自己最要好的堂弟。
她中年丧夫,女儿幼年丧父,才换来如今的前程,却要这些不相干的人来享福,凭什么?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会说出来,王氏略皱着眉笑道:“请什么御医,若没有元秋,咱们这孟府在京城里,又能算个什么了?父们辈的前程不算,你看看如今二房的两个儿子,功名考不上,跑去经商,虽说是到二爷任上,榜着自己父亲好赚钱,可这种事如何能上得台面?如今娶的两房媳妇也是小家出身,如果你的英才和成才再考不上科举,能指望的大约就剩三房的平儿了。”
徐氏最怕王氏说出这话来,盖因孟府三房是庶子,早些年就分出去单过了,听说他家唯一的儿子,也是庶嫡子孟平,在学中很得老师们喜爱,俱说是能读书的料,如今不过九岁,已经是个童生了,而自己的两个儿子英才和成才,说起读书,那就是个笑话。
长房无香火,二房和四房俱有两个儿子,都抢着想要继承长房那一缕香火,可是王氏就爱个有功名的,二房两个儿子都大了,又都是白身,也就撇过心思了,四房如今两个儿子虽都在学里,但要考个功名却是千难万难,所以王氏渐渐就有了让三房庶嫡子孟平兼挑两房的念头,但却也只是想一想,毕竟三房只那一个儿子,就怕人家不愿意。
徐氏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聊这个,自己的儿子不成才,慢慢学就是了,三房的学习好,改天找个法子让他没学上,就成了,这事她可不愁。
“听说当年他二姑出嫁,有整整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那时我不在京里,大嫂给我说说呗!”徐氏转了话题,笑着说道。
王氏点头道:“还不是拿她大哥的命换来的,这也值当说?”
徐氏忙道:“可不是吗,用大哥的命换来的东西,如今就这么让那蒋家人受用,可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女儿咱来养,嫁妆却不明不白。”
王氏多精明的人,自打徐氏一进门,她就知道徐氏是为什么而来的了,但她偏偏顾左右而言其他,这不,逼着徐氏自己开口了。
“当然没有便宜他们的事儿,只是如今这仪姑娘来路有些不明白,嫁妆就有些难要了。”王氏缓缓言道:“我却是真乏了,要歪一会儿,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氏忙起身笑道:“这不仪姑娘来了,身上半天衣裳也无,她身量又高,冬儿蕊儿的衣服竟是短了半截,我寻思王妃出嫁前的衣服家里还有,先送几套过去给她顶几天,横竖等衣服裁下来就好了。”
王氏冷哼一声道:“元秋的衣服大多还不都接济了三房?让燕儿带你去她闺房里翻一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