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的眼睛?”敖广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声色俱厉。

那小杂役竟被吓得呜呜哭了起来:“是屏风,屏风…”

卓王孙起身向屏风而去,一部分人也跟着。

但见船尾的那七扇妖异的屏风里,第一幅阮籍长啸图已经起了骇人的变化。阮籍傲然仰视的白色的眼珠竟然整个变成两汪血洞。

血似乎已经凝固,泛出铁黑的颜色。

“怎么回事?”相思握着卓王孙的手,声音有些发颤。

卓王孙脸色一沉,道:“你先回去。”

相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脸色更加苍白,颤声道:“先生,血在往下滴…”

卓王孙看去,血迹的确扩大了不少,一圈一晕的绽开,点滴而下,像在阮籍的眼眶里开了一朵黑红的花。

“啊!”一声女子的尖叫从饭厅传来。方才那个小杂役嘶声大吼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众人又向饭厅奔去。

却见唐岫儿捂住嘴,跌坐在椅子上,身体不住痉挛着。她面前的盘子揭开,雪白的瓷盘里血丝网一样盘缠着,中间瘫软着一对泛白的眼珠。

不是阇衍蒂那深蓝的眼珠,而是人类经脉纠缠、黑白分明的眼珠。眼珠上热气蒸腾,竟然已经被煮熟。

卓王孙沉下脸道:“这是谁送上来的?”

厅内鸦雀无声。

卓王孙面色一沉,道:“杨盟主,麻烦你立刻把这张桌子上的东西封存,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得接近。”他一拂袖,向屏风去了。

这时,屏风上阮籍的脸都随着眼眶的扩大而龟裂开来,顿时面目狰狞,似乎随时都要恶扑出来。众人一片惊声,禁不住瑟瑟后退。卓王孙已经看出其中玄机,道:“快拿一桶水来!”

须臾,水带到,卓王孙道:“泼上去。”

那杂役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敖广操起金拐,往木桶上一戳,水顿时向屏风倾泻而下。

而阮籍突然变得委顿不堪,浑身浴血,最后竟化开去了。

敖广恍然大悟道:“原来有人在这副画上涂了药水,让上层油漆开始脱落,而又特意先抹去了眼睛上的图案,露出下边的红色来,由于今晨空气潮湿,其余部分也相继剥落,才造成了血流下滴的错觉…”

然而全场似乎没有人在听他的解释,只是屏声静气的注视着那幅画。

那尘封已久的古画也宛如浴血重生,再见天日。

六支天祭之欲界天祭——阇衍蒂。

巨大的曼荼罗背景下是阇衍蒂,风暴之女,大海之神。

千万年千,阇衍蒂统治的欲界天,一切都安祥美丽,亘古不变。然而她却迷恋上了湿婆风暴之神的化身,贪恋凡俗的情欲欢爱,乃至生老病死。在她的统治下,欲界天成为神魔共舞,纵情欢乐的地方。

当天祭来临的时候,她平静的选择了承担一切罪责,舍弃了永恒的生命与安祥,向大海的尽头、巨龙居住的大漩涡优陀飞去,直到被水龙吞噬纠缠得粉身碎骨。

但她对大神的倾慕和虔诚,也让她成为了四大圣兽之一,这样,她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在雪山上守护圣泉,一半在天祭柱上永受磨难。只有找回祭柱上另一半的灵魂,她才能恢复不死之身。在此之前,她的生命只靠信徒守护。

那一幅天祭图上,波浪滔天,电闪雷鸣。黑色的波涛中一条墨黑的巨龙鳞光闪耀,咆哮翻腾。阇衍蒂身后一对张开的双翼已被巨龙死死缠住,鸟爪一般的左足就被含在龙口之中,鲜血四溅,而她的表情依然喜悦虔诚,当胸结着手印。

图画鲜丽无比,仿佛一瞬间已将人拖回了远古的海中。似乎波浪翻腾,巨龙咆哮,阇衍蒂喜极而泣的咒声都历历在耳。

相思凝视着那不见底的巨大漩涡,漩涡的边缘就在一种微漠而明显可见的奇异粉红色中发亮。这种亮光和她昨夜在甲板上看到的简直一摸一样!

难道,这艘船不是带他们驶向目的地,而是要把他们带向漩涡,带回地狱?

突然,一个人飞奔下来,手舞足蹈地道:“哈哈哈,庄先生找到了,庄先生找到了!”竟是那个小杂役,他的手在头顶上死命拍着,脸上的惊惧和狂喜迅速交换,五官扭曲得诡异,似乎已经疯了。

“站住!”卓王孙拦住他。

他做了个神秘的鬼脸:“嘘——庄先生在甲板上炼眼睛,炼眼睛,睡着了,睡着了…哈哈”他拍着手向外边走去。

卓王孙沉下脸,甩开他,向甲板走去。

庄易的尸体——也许还可以算得上一具尸体——僵硬的仰卧在曼荼罗之中。

曼荼罗是用白漆画上的,虽然经历了一夜风雨,仍然光亮如初。他引以为傲的一对眼睛已经不知去向,剩下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盛满了雨水,里面残碎的筋骨秽乱的漂浮着。

他额头、面目、胸腔,都深深塌陷下去,风雨洗尽了血浆,但碎肉还丝丝粘连着,显出一种苍白的色泽。他的左足已然不见,胫骨白花花的散着磷光。伤口处清楚的印着两排锯齿般的残缺,如被传说中巨龙吞噬。

不少人跑到舷梯旁呕吐起来,卓王孙道:“所有的女客请回避片刻。谢公子,不知能否帮忙勘验一下尸体?”

谢杉难堪的皱了皱眉,还是俯身撕开衣服,开始验尸。

“尸身全湿,且已变色,遇害时间当在半夜风浪之时。头胸正面受巨力重创,头骨、肋骨全部粉碎,周围皮肤上也有大片紫黑色淤伤。受创面积非常巨大,却是一击而至,伤处受力奇特,非有神力者挥动大铁板一类罕见武器不能造成,若非绝顶高手,女子持何等武器都不致于此。左足残缺,系钝器,如钳,齿强行扯去,手段极其凶残…”谢杉摇摇头,再没有说下去。

唐岫儿在一旁喃喃道:“凶器,好奇怪的凶器。”

谢杉点头道:“如此巨大的凶器,定很难藏匿,不如在船上四处搜索一下?”

敖广仰天叹息一声,道:“搜一下也好,不过多半是白费功夫。”

唐岫儿讶然道:“白费功夫?难道你知道凶器在哪?”

敖广摇头道:“大小姐不要忘了,这是在船上,无论什么样的凶器只要往水里一扔…唉。”他转而向小晏问道:“殿下,不知道可否问紫石小姐一句。”

小晏淡然一笑道:“外帮小国,怎敢在天朝面前称这声殿下。”敖广本来也只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想到他如此坦然的承认了。

小晏面不改色,道:“紫石姬,这位敖先生问你什么,你都要据实回答。”

敖广抱拳答谢,问道:“紫石小姐,死者陈尸的地方正好是你与殿下房顶的交界处。昨夜你听到异常的声音了吗?比如脚步、打斗、惨叫一类?”

紫石姬道:“没有。只有风浪的声音。”

敖广又问:“殿下呢?”

小晏淡然一笑道:“也是。”

敖广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凶手的武功简直高得匪夷所思。”

唐岫儿道:“怎见得?”

敖广道:“就凭这样的伤口,此人至少要有四十年的阳刚内力。何况他是在风暴之夜的甲板上,挥舞巨大的凶器,一招之下让人粉身碎骨,连惨叫打斗声都没有…”敖广脸色阴沉下来,道:“更何况死者是后羿神弓庄易。”

众人俱是一凛,唐岫儿突然道:“也有可能是偷袭,或者是死者认识的人呢?”

敖广脸色更沉,道:“能手持如此巨大的凶器,只怕很难算作偷袭,而以庄先生的性格,也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

唐岫儿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昨晚一个绝顶高手来去无踪的在这里杀了人,还疯子般的把尸体毁坏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又立刻销声匿迹了?”

敖广的声音又低了些,道:“只怕凶手本来就在船上。”

唐岫儿惊道:“船上?”

敖广道:“昨天起航之后,一夜狂风巨浪,决没有人能中途上船。”

唐岫儿道:“那么是说这个杀人魔王躲在大家中间了?”众人一时无语,心中却都默认了这种推测,眼光却不由自主的投向其他人,一种难以言传的惶恐在空气中渐渐散开。

唐岫儿的目光在诸人脸上扫了一圈,道:“如此看来,这艘船上的人倒真是有些古怪…郁公子,你好像一直没有在听我们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见解?”

卓王孙道:“我在看他身后这副曼荼罗。”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甲板上那白漆涂成的曼荼罗上,经过一夜雨水冲洗,那张古怪的图案在血迹殷殷的甲板上显得十分刺眼。

众人看了一会,唐岫儿突然失声道:“这个,这个不是和楼下屏风上那幅一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