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再也忍不住,扶住走廊上的一盏灯座剧烈的干呕起来。

岳阶突然瞥了相思一眼,冷冷道:“郁夫人容色如此憔悴,莫不是昨夜也没有睡好?”

相思站直了身体,轻声道:“岂如岳大人辛苦。”

岳阶冷笑道:“在下辛苦是整夜守在方大人房前,不知郁夫人辛苦的又是什么?”

相思想起昨夜的一幕,真是宛如恶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卓王孙在她身后道:“内子不过为舍妹的病情操心罢了。岳大人如此辛苦,想来对此案的原委已颇有所得?”

岳阶摇头道:“毫无头绪。只知道方大人被此箭射穿心脏而死,而尸体尚温,显然惨案刚发生不久。”

卓王孙注视着那半截箭尾,缓缓道:“茫茫大海上,箭从何来?”

岳阶一指窗户道:“就是这里。”

对面的那扇窗户紧锁,锁孔上有一个拇指粗的孔,隐隐透出一束阳光。

岳阶道:“孔痕尚新,经过刚才的丈量,孔的位置正好与方大人胸前的羽箭同高,显然正是射入的箭孔,”他摇了摇头,又道:“然而,既然窗户紧锁,来人又是如何隔物见人,将方大人准确的钉死在门板上?此箭能够一股贯穿窗户、人体而深入门板,此人的腕力又是何等了得!而海浪无根,他又从何处落脚发力?这样一箭势大力沉,我们一干人等守在门口,竟未能听到一点声音!”他长长叹息一声,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卓王孙目光挪向凌乱的房间内,道:“不知他是要找什么。”

岳阶愣道:“谁?”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次还丢了不少东西!”

卓王孙微微一笑:“想不到阇衍蒂不仅会杀人,也会越货。”

岳阶皱眉道:“公子休要说笑。失窃的东西包括方大人行李中最贵重的几件宝物,每一件都可谓价值连城,还有方大人的官印官服,上任的文书,一起装在藤条大箱里,不翼而飞。”

卓王孙对那些毫不感兴趣,略为沉吟片刻,道:“有没有什么不贵重的东西?”

岳阶皱了皱眉头,四下看了一遍,道:“还有原本放在床头的一个青铜灯座。”

卓王孙道:“灯座?”

岳阶道:“正是每个房里都有的那种青铜灯座,虽然做工也算精巧,但对于其他的物件来说可谓一文不值,而且沉重异常,倒不知凶手为何不辞辛苦将它拿走。”

卓王孙道:“岳大人终夜守在房门口,屋里被翻成这样却毫无所觉?”

岳阶苦笑了两声,脸上的表情却简直想哭:“只因为将屋子翻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大人自己!”

四周听者俱是一震。

卓王孙笑道:“岳捕头的保护看来是不怎么让人信得过,难怪方大人要自谋出路了。”

岳阶摇摇头,神色十分尴尬,道:“方大人的确想要在黎明之前逃离大威天朝号。那些宝物正是方大人亲手收拾到藤条箱子里,准备搭船离开。”

卓王孙道:“方大人身为海南巡抚,要在附近海域召几艘船自然是轻而易举。”

岳阶苦笑道:“何止!方大人只怕调来了半数海南沿岸的军舰。当时虽然大雾漫天,不辨南北,但子夜的时候,其中的一艘还是找到了大威天朝号。方大人大概从窗口看到了船上的信号,于是提着箱子就往外走。当时我还在唐大小姐门前巡视,据手下说方大人当时极其烦躁,稍上前问讯就大发雷霆,并扬言若不让他上船就要下令将船上的人全部逮捕,也不许别人护送。”岳阶叹道:“官大一极,泰山压顶,何况这里已是海南地界,我那些手下也只有眼睁睁目送方大人离开。”

卓王孙道:“这么说岳大人没有亲眼看到方大人上船?”

岳阶摇头道:“不是,我接到手下的通报立刻赶了过去,那时方大人正在那艘小船上。一同前去的还有唐大小姐。”他无可奈何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唐岫儿。让受保护人一刻不离自己左右,看来岳阶已经是足够小心。

然而当事情过于怪异的时候,一点小心是毫无用处的。

岳阶脸上神色更加凝重:“若不是我们十余人亲眼所见,我至今仍无法相信当时眼见的就是事实。”

卓王孙道:“难道那艘船还有什么玄虚?”

唐岫儿突然冷笑着截口道:“他分明上了一艘鬼船!”

众人神色一变。

岳阶缓缓摇头道:“那艘船上灯火全灭,微弱星光之下,船舱窗户尽开,也不见半个人影,分明是一艘无人驾驶的空船!”

要知道在这样的天气、水域里,若真有人在船上灭灯行船,根本不须片刻就会触礁撞为碎片。然而浓雾弥漫之中,一艘空船在茫茫大海上飘荡前行,却准确寻找到了天朝号。

莫非船上的船员早已死去,而是在无数幽灵的驾驶下才来到此处?

岳阶脸色更加难看,道:“方大人却似乎全然不觉,仿佛真的看见了迎接他的船员,直接进了黑黢黢的船舱,当时脸上还带着又期待,又得意的笑容。昨夜浓雾弥漫,风浪也很大,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卓王孙目中神光闪烁,道:“当时岳大人若是肯上船看看,也许就看出些端倪来了。”

岳阶长叹道:“等我安顿好唐大小姐,赶到船边,正要冲上去拉他回来的时候,方大人却已经自己走了出来!”

他不住摇头,似乎仍难以相信昨夜的一幕:“不过一刻的时间,方大人的神态就与方才判若两人!他佝偻着身子,不住摇头,步履也沉重了很多。我手下上去问话他也不理,自顾走到房间里,用力锁上了房门。”

卓王孙道:“难道方大人在那艘空船上看到了什么?”

岳阶疲惫的道:“或许正是因为方大人突然发现了那是一艘空船,而自己在大雾之中根本无法驾船离开,逃生的希望破灭,所以极度沮丧。不过若真是空船,它又是如何乘风破浪,在大雾中找到天朝号的呢?”

卓王孙道:“无论如何,上船之后方大人还是安然无恙?”

岳阶道:“是。回房之后,方大人房也没有丝毫异动。然而到了凌晨,我手下有人发现门缝里有血渗出来。开门之后,方大人已死,箱子也不见了。可惜至今为止,整个房间里除了那个箭孔以外,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一旁,唐岫儿似乎受了些风寒,微微咳嗽着,道:“可笑。”

岳阶变色道:“唐大小姐莫不是有什么发现?”

唐岫儿讥诮的一笑,道:“仅凭岳大人这种找法,休说捉住凶手,就连自杀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岳阶沉下脸来,道:“自杀?难道方大人站在窗外往屋里射了一箭,然后还要关上窗户,再用比飞箭更快的速度跑到门板前闭目等死?”

唐岫儿冷笑道:“岳大人安知窗上的这个箭孔一定是羽箭射入时留下的,而不是射出?”

岳阶怔了片刻,道:“那支羽箭从何而来?”

唐岫儿咳嗽了片刻,道:“或许是方大人自己的。”

岳阶冷笑道:“荒谬!”

唐岫儿不紧不慢的道:“如果方大人晚上睡不着,站起来用弓弩往窗外射了一箭,然后推开窗户将弓和多余的箭扔进大海,然后关窗退回门板前,用剩下的那支箭将自己钉死…”她说到这里,阴阴冷笑了一声。

岳阶打了个寒战,道:“方大人为什么要自杀?”

唐岫儿冷冷道:“谁知道呢?或许方天随就是凶手,良心发现畏罪自尽。或许这也是个圈套,有人想让大家以为方大人已经死了,呵呵,可是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谁又能肯定他是方大人呢?”她的声音更加阴沉:“谁都是血肉模糊,谁又知道谁真的死了,谁又没死?或者那些死人都躲在天朝号的某个角落,等我们也一个个钻进那些敞开的棺材里去…”

岳阶勃然怒道:“唐小姐!你不要在这里耸人听闻。如果方大人是自己往外射了一箭,那满身骨骼碎裂,右手消失又如何解释?难道方大人能在自己心脏上刺了一箭,再一点点捏碎自己的骨头,向密闭的窗外扔出自己的右手么?”

唐岫儿咯咯笑道:“或许是那艘幽灵船上的船员一个个从那箭孔里飘了进来,一起动手将方大人的骨头扭断了…”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觉得唐岫儿悲伤、惊吓过度,神经已经有些失常。

相思忍不住道:“唐小姐,你还是回房休息一下吧。”

唐岫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枯瘦的石像。相思叹息一声,伸出手去想拉她一把。

唐岫儿突然全身一颤,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前方,似乎眼前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场面,她缓缓道:“慢,我知道这支箭是谁的了!”

岳阶惊问:“谁?”

唐岫儿脸色惨白,颤抖着嘴唇吐出两个字:“庄易。”

二十四、生死歌哭动地来

相思忍不住道:“可是庄先生已经死了!”

“不!”唐岫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众人都被她反常的言行一怔。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中竟似乎带了种神秘的魔力:“就是他!当时小晏上船之时,围攻他的倭寇曾对着大威天朝号发过一枚炮弹,你们还记得不记得?那枚炮弹乃是西方红衣大炮所发,三枚齐至,连山都可以轰平!可是庄易凭着简简单单的一支雕翎箭,竟然远隔几十丈,将炮弹射落。当时我听到庄易的箭声,拔身欲挡,那种凌厉之极的劲道宛如海潮汹涌一般直压而下,我从来没见识过如此强劲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