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南侧耳一听,先是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多半就是前面这小子了!”随即听得一个粗里粗气的男子声音,只说了一个字:“追!”那两骑马还在数里开外,远远望去,还未曾看得怎么清楚,可是这男子的一声断喝,却已震得李思南的耳鼓嗡嗡作响。

  李思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想不到两日之间,竟是接连碰着武林高手。却不知他们要追我干什么?”在这草原上的,只有李思南一人,不用说那个女子所指的“小子”就是他了。

  那两个人的马快得出奇,转眼间已经追到了李思南的背后。李思南索性停下来等他们。只见那个男的粗须如戟,相貌粗豪;那个女的却是个姿容甚美的半老徐娘。两人都是汉人,看他们并辔而行的亲密情形,似乎是一对夫妇。

  那个粗豪汉子一开口就问道:“屠百城的毒龙镖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李思南道:“请问尊驾何人?”

  那粗豪汉子道:“你不必管我们是谁,毒龙镖快快拿来给我!”

  李思南心里有点气,想道:“问人讨东西也不是这么讨法。”忽地心念一动,“孟明霞昨晚所见的那一男一女,莫非就是他们?”

  在塞外难得遇上汉人,李思南又有点好奇,想要知道他们的来历,于是说道:“你怎么知道毒龙镖是在我的身上?”

  那粗豪汉子怒道:“昨日只有你从那里经过,屠百城的毒龙镖失了,还不是你拿是谁?哼,要不是我看你年纪轻轻,决不可能伤得了屠百城,我还要当你凶手办呢!”

  李思南心里想道:“毒龙镖的下落我是知道的,不过我倒要先驳你一驳。”于是笑道:“你这说话可有点欠思量了,焉知不是杀他的那个人拿去的呢?”

  那粗豪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天下有何人能够杀得了屠百城自己还不受重伤的?我也查究过屠百城的死因,他身上没有刀剑伤痕,可知不是当场身死,而是受了内伤,惨受流沙所丧。那人杀了屠百城,自己保得住性命已是万幸,还敢带着重伤去拿屠百城的毒龙镖?你不要狡赖了,快快拿出来吧!老子没工夫等你!”

  那女子笑道:“大哥,不要吓着了他,待我来说。我看你也是一位武林人物,你拿了屠百城的毒龙镖,想必知道它的来历。这暗器虽然厉害,对你却是毫无用处。你留在身上,只能是一个祸胎。我劝你还是给了我们的好。”

  李思南笑道:“好,你们和我说好话,我也就对你说实话了吧。不错,昨日我是发现了屠百城的尸体,毒龙镖也是我拿走了的。不过,现在却不是在我的身上。”

  那粗豪汉子喝道:“那又是谁拿走了?”

  李思南道:“是江南大侠孟少刚拿走了。”

  那粗豪汉子吃了一惊,说道:“你和孟大侠相识?”

  李思南道:“谈不上怎样相识。不过,昨日却是他救了我的一条性命。”当下,将昨日在那戈壁上的遭遇告诉了这对夫妇。

 

  粗豪汉子听说他是孟少刚所救的人,从他说话中又知道他是少林派侠客谷平阳的弟子,神色登时改变,和蔼许多,说道:“我不知你的来历,多有得罪了。我姓宋,名铁轮。她是我的浑家,在江湖上也有点小小的名气——”

  那女的微笑道:“不必你替我吹牛,我是山东历城的柳三娘,或许你听过我们夫妇的名字。”

  原来宋铁轮夫妻是山东著名的大盗,柳三娘尤其著名,被人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不过她也是像屠百城一样,杀的不是土豪劣绅就是金国的贪官。

  李思南道了一声:“久仰!”问道:“两位想必和孟大侠相识?”

  宋铁轮道:“屠百城是我们瓢把子(强盗头子),当年孟大侠在我们瓢把子那儿,我们也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李思南道:“那就好办了。孟大侠是今朝走的,走了不过半天。两位的马快,料想在未出戈壁之前,可以追得上他。”

  宋铁轮道:“多谢指点。”

  正要回头,柳三娘忽道:“大哥且慢!”

  宋铁轮怔了一怔,说道:“怎么?”

  柳三娘道:“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想请教这位李相公。”

  柳三娘说得很客气,李思南却是感到有点突兀,说道:“不敢。不知柳女侠要问的是什么事情?”

  柳三娘道:“那三支毒龙镖是李相公请孟大侠带回去的吗?”

  李思南道:“孟大侠和我说过他与屠百城的交情,我本来就想交给他的。”

  柳三娘道:“哦,这么说,就是他还没有问过你了。”

  柳三娘疑心顿起,说道:“孟大侠今早走的时候,李相公想必还在梦中,未曾知道?”

  要知柳三娘是个精细的人,她盘问了李思南,已知那三支毒龙镖是孟少刚不告而取的,据此推想,他当然也是不别而行的了。否则以孟少刚的身份,何至于拿了小辈的东西,却不告诉他。

  李思南正是为此苦恼,于是说道:“不错。我本来有桩事情,想向孟大侠请教的,他走得匆忙,以致我已没有机会了。”

  宋铁轮是个爽直、急躁的性子,立即说道:“反正我们是要去见孟大侠的,你有什么事情,我替你转告。”

  李思南却是个谨慎的人,一来他与这对夫妻素不相识,不便交浅言深;二来他要说也不知从哪里说起,总不成就告诉他们孟少刚要想杀他,这只有徒增对方的疑猜而已。于是李思南句斟字酌地说道:“不敢有劳两位。我只想请两位代我多谢孟大侠,我一定会依从他的吩咐。只要这么说,孟大侠就明白了。”

  宋铁轮“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婆婆妈妈,毫不爽快。敢情他还信不过我哩!”只因李思南告诉了他们关于孟大侠的消息,于他有指点之恩,宋铁轮这才没有发作,当下说道:“好吧,我领了你的人情,你要我怎么说,我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地替你传话就是了。三娘,走吧!”

  柳三娘笑道:“你急什么,我还要请问李相公一桩事情呢!”

  李思南意欲避免给他们疑猜,殊不知柳三娘已经起了疑猜。“请问李相公远来蒙古,为了何事?恕我冒昧,可肯见告?”柳三娘说。

  柳三娘说得这样客气,李思南于理于情,却是不能不答,心想:“他们见了孟大侠,反正也会知道。我告诉他又有何妨?”

  柳三娘听说他是到蒙古寻父,紧接着又问:“令尊大名,能否示知?”

  李思南道:“家父名讳,是上希下浩这两个字。”

  宋铁轮听他说出李希浩的名字,忽地面色一变,喝道:“原来你是李希浩的儿子。咦,孟少刚为何不杀了你,这才真是怪事!”李思南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我是李某人的儿子,孟大侠就要杀我?我正为此事不明,两位可否见告?”他急于打破这个葫芦,不假思索就发问了。

  柳三娘格格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孟少刚果然是曾经想过要杀你的了。”

  宋铁轮蓦地一声大吼,喝道:“孟少刚不杀你,我来杀你!”他名叫“铁轮”,使的也是一对铁轮,双轮罩顶,猛地就向李思南当头砸下。

  柳三娘出手更快,“呼”的一声,一条软鞭已然卷到,叫道:“大哥,留活口!”她倒是不想杀李思南,而是要把他拖下马来。李思南冷不防,大吃一惊。可是他毕竟是少林派武学名家的高足,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倏地腾身飞起,如箭离弦,“飞”出了三丈开外,但饶是如此,他的衣襟亦已被柳三娘的软鞭撕去了一幅。

  宋铁轮翻身下马,跟踪扑到,李思南叫道:“你要杀我,也得——”底下“让我明白”这四个字未曾出口,宋铁轮的双轮挟着劲风,已经是打了到来。

  李思南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而且宋铁轮的双轮已经打到,再不还手,只能活活给他打死。李思南无暇分辩,拔剑出鞘,迅即还招。

  剑光一闪,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随即是“嗤”的一响,宋铁轮头上的皮帽穿了一个洞。原来李思南先用剑背挡一挡他的铁轮,闪电般地把剑一翻,刺穿了他头上的皮帽。

  李思南避招、拔剑、迎击、反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这还是他手下留情,否则宋铁轮的天灵盖即使不给刺穿,一层头皮是定要给他削去的了。

  宋铁轮头上的皮帽穿了一个洞,他自己看不见,不知恐惧,他的妻子柳三娘可是大大吃了一惊,连忙也跳下马来。她看出了李思南的本领远远在她丈夫之上,也就顾不得江湖上成名人物的身份,上来和丈夫夹攻他了。

  宋铁轮叫道:“这小子是非杀不可的,咱们没有功夫盘问他,也无需盘问他,干脆杀了就算吧!”

  柳三娘道:“好吧,依你就是!”一招“回风扫柳”连环三鞭,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霍地扫来。

  柳三娘的软鞭鞭法精奇,擅能以柔克刚,本领比她的丈夫高明得多,她一上来,登时就大占上风,把李思南打得忙于招架,更是不能分心说话了。

  李思南展开了少林派嫡传的达摩剑法,沉着应付,应付了三五十招。可是柳三娘的这条软鞭矫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实在难以应付。宋铁轮的招数虽然较弱,但他的气力却是很大。

  倘若是他和李思南单打独斗,李思南仗着剑术轻灵,可以“以巧降力”,不必怎么费力就可以制伏他。但如今他是和柳三娘联手夹攻之下,柳三娘的鞭法比李思南的剑法还要轻灵巧妙,李思南全力应付柳三娘还感不足,这么一来,他的气力可就大有施展的余地了。他仗着械重力沉,一对铁轮,在鞭影翻飞的掩护之下,冲向李思南猛砸猛打。李思南还当真不敢让自己的青钢剑给他碰着。

  过了五十招,李思南已大汗淋漓,渐感不支,柳三娘喝道:“小子,抛剑吧!还要顽抗么?”言下之意,李思南抛剑投降,或许她还可以饶他一命。

  李思南这柄宝剑是他师父从前的佩剑,传剑之时,李思南曾经向他师父立过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而且给人缴械,乃是武林中认为最是奇耻大辱的事情,李思南如何肯弃剑投降。

  李思南喝道:“大丈夫宁死不辱!”咬牙苦战。

  宋铁轮冷笑道:“你也配称大丈夫!”欺身抢进,找他的青钢剑硬砸。

  李思南心头火起,一个“盘龙绕步”避开,正要还招,给他一点厉害,柳三娘的软鞭已是乘隙打了进来,“唰”的一鞭,在李思南的左臂上抽了一道血痕!

  柳三娘柔声笑道:“你这小子倒还有点硬份,怎么,你还不服么?”李思南喝道:“不服!”话犹未了,唰的一鞭,柳三娘又把他的右肩打出了一道血痕,仍是柔声笑道:“不用十鞭,你就要浑身破碎,遍体鳞伤,那时你再求饶,可就迟了!”她谈笑自如,好像和一个老朋友说话,鞭法可是狠辣无比,招招都蕴杀机。她在山东黑道上给人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固然她所杀的都是敌人或者她心目中认为是敌人的人,但这个绰号也的确不是冤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