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性命俄顷之际,杨滔张口一咬,咬着弓弦,向前俯跌,哲别给他一拉,重心不稳,正要使劲勒死杨滔,李思南、杨婉双剑齐到,哲别只有一口月牙刀应敌,重心不稳,又不易使力,只听得“当”的一声,“唰”的一响,哲别的弯刀给李思南打落,右肩又中了杨婉的一剑,杨婉气力虽弱,但这一剑是用尽气力刺出的,哲别伤得委实不轻。

  哲别一声大吼,弃弓而逃。黑衣喇嘛与呼黎奢都已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饶他本领再高,亦已是不敢再打下去了。

  李思南与杨婉忙把杨滔扶住,杨滔叫道:“快去追杀哲别,不能让他跑了!”

  李思南道:“大哥,你的身体要紧,你怎么样了?”杨滔喘着气道:“别顾我,还是先杀哲别要紧!”

 

  杨滔喉咙给哲别的弓弦勒破,胸口又给黑衣喇嘛的禅杖打伤,两处都是伤得很重,尤其是胸口的伤,血液大量流出,衣裳都染红了。

  杨滔身受重伤,李思南、杨婉岂能抛下了他?杨婉连忙给他敷上金创药,李思南一面给他包裹伤口,一面说道:“四个敌人,二死二伤,杨大哥,咱们这场仗是大胜了!哲别给婉妹刺了一剑,伤得比赤老温还重。即使他们回转和林再请援兵,来回至少也要四五天了!”

  杨滔苦笑道:“话虽如此,你们还是早早离开险地的好。我不成啦,婉妹,你别浪费金创药了!”声音是越来越低沉,面色也是越来越变得惨白。

  杨婉吓得慌了,叫道:“哥哥,你不能死!”

  杨滔笑道:“傻妹子,人总是有一死的。我今天拼掉了两个敌人,死也值得了,南弟,以后要全靠你照顾我的妹妹啦。你们的责任重大,我死之后,你们不必多耗精神为我料理后事。你们要赶快、赶快逃出蒙古!国恨家仇,都要等待你们去报呢!对不住,南弟,我把重担交了给你,我可要先走啦!”

  杨滔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力竭声嘶,交代完毕,双眼闭拢,终于在李思南怀中死了。

  两日之间,死了李思南的父亲,又死了杨婉的哥哥。李、杨二人欲哭无泪。心中痛如刀绞。

  日影渐渐偏西,李思南强忍哀痛,说道:“死者不能复生,婉妹,咱们还是依照大哥的吩咐为是。”

  杨婉默不作声,和李思南一同用剑挖土。李思南想到昨日杨滔和他制作棺材埋葬他的父亲,如今却轮到他来埋葬杨滔,连一具薄棺都没有,心里十分难过,默祷道:“杨大哥,你先安歇,他日重来,我再给你迁葬。”

  葬了杨滔,李思南道:“婉妹,日头已经过午,还有两个时辰就天黑了。不过,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能走得多少路就是多少。”

  杨婉仍是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背上行囊,跟李思南走。李思南知道杨婉所感受的哀痛比他更甚,可又想不出什么说话来安慰她。

  杨婉走得很快,但却似出于一种本能似地移动脚步,只是一股劲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择路而行,走不多久,就给荆棘勾破她的衣裳。李思南见她如此,很是担心,于是让她走在前头,每到险峻之处和有荆棘的地方就搀扶她,杨婉仍然是默不作声,也没有向他道谢。

  两人默默前行,不知不觉之间,已是红日西沉,余霞散绮的黄昏时分了。李思南渐渐感到了疲倦,他捏着杨婉的手心,杨婉的手心在沁汗,显然也是疲累不堪了。

  此时他们正走到谷底的一块平地,山上有一道瀑布倾泻而下,在谷底汇成了一条溪流,水石互激,潺潺淙淙,水花四溅,有如珠玉纷飞。山坡上、清溪边,有无数不知名的野花,晚风吹来,花香扑鼻。

  李思南道:“天快黑了,咱们就在这里歇下来吧。”杨婉没有说话,跟着他坐下来。李思南道:“你饿了吧?先吃一点干粮,我再去替你找点食物。”

  杨婉摇了摇头,说道:“不饿。”

  李思南道:“你一定很累了。那么,你抹一把脸,先睡一觉。”

  杨婉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累。”

  李思南难过之极,忍不住咽泪说道:“你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杨婉道:“我哭不出!”

  杨婉没有哭,李思南自己先流泪了。他正不知如何安慰杨婉才好,只见杨婉把一朵朵的野花抛下溪流,一片片的花瓣在水中飘散。若在旁人看来,只道是一个天真的少女在弄花戏水,只有李思南深沉地感到她心底的哀伤。

  李思南感染了她的愁绪,不知怎的,忽地想起了“花自飘零水自流”,“落花流水两无情”等等小时候读过的诗句,这些幽怨凄清的诗句,他本来是不怎么喜欢的,如今却突然从心中流出来了。

  “人生遭遇真是难测,三天前我和婉妹还未曾相识,如今却变成了相依为命的夫妻。”李思南心想。

  这刹那间,他忽地感到对杨婉似乎有了一份真情,但也是在这瞬间,孟明霞那如花的笑靥也似在清溪中隐现。李思南暗自痛责:“唉,我怎么还忘不了她?”心中混乱,不自觉的也揉碎了一朵野花,抛入溪中。李思南看着水面荡起的涟漪,心中想道:“我与孟明霞的一番遇合,大约也就是这么样了!”

  杨婉忽地抬起头来,说道:“南哥,你在想些什么?”

  李思南道:“你先说你在想些什么?”

  杨婉道:“我是在想,从今之后,只有你是我的亲人了!这不是很奇怪么,三天之前,我们还未相识!”

  李思南道:“我最初也是这样想,但再想一想,我也不觉得奇怪了,这是相同的际遇把咱们的命运联结在一起的。”两人互吐真情,不知不觉地拥抱起来,杨婉这才能够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了。正是:

  相惜相怜同命鸟,亦悲亦喜小夫妻。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公主有情空惹恨

  襄王无梦各分飞

 

 

 

  李思南见杨婉哭得出来,心上的一块石头方才放下。要知一个人遭受巨大的不幸,最怕是把深沉的哀痛郁积心中,哭得出来,反而好了。

  果然杨婉在大哭一场之后,神情显得疲倦不堪,也知道饿了。她恶斗半天,又跑了这许多路,疲倦、饥饿乃是正常的现象,倘若一直麻木无知,那就十分不妙了。

  李思南说道:“婉妹,你要记住哥哥的吩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得吃点东西,才能长气走路呀。这山溪里有鱼,我来捉两条鱼吧。”

  李思南跳进水里,许久才捉到了两条银白色的小鱼,笑道:“平时看渔翁捕鱼,容易得很,到自己去做,才知道艰难。可知工多艺熟这句俗话,的确是很有道理。不过,这两条鱼儿虽小,总比只吃干粮好些。”

  杨婉已经生起了火,说道:“咱们的食量不大,这两条鱼几也不算小了。来,我给你做烤鱼吃。呀,你湿淋淋的,也应该来烤烤火啦!”

  李思南一面烤火,一面看着杨婉烤鱼,只觉身上暖烘烘的好不舒服。不只是身体觉得温暖,心中尤其觉得温暖,好像是杨婉点起的火将他的一颗心也燃烧起来了。

  李思南看着杨婉被火映红的脸正自出神,忽见杨婉面色一变,低声道:“南哥,你听,好像是有人来了。”

  李思南霍然一惊,从沉思中醒来,只听得山谷里果然是隐隐有着“得得”的蹄声,而且来的不止一骑。

  李思南忙道:“快把火弄熄,找个地方躲躲!”要知他们此刻都是又饿又累,倘若来的乃是敌人,他们已是无力再斗一场了。

  话犹未了,三个人六匹马已在谷中出现。杨婉抬眼望去,大为奇怪,说道:“这三人都是女子,大约不会是来追捕咱们的吧?但三更半夜,三个女子却到荒山幽谷来作什么?咦,南哥,你、你做什么?”

  来的这三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明慧公主和她的侍女。原来明慧公主虽然交代了那黑衣喇嘛,仍是放心不下。她做事本来任性,忍受不了那份坐在家中等候消息的焦急,终于自己也赶来了。她怕追赶不上,和她的侍女每人都带了一匹空骑,在路上轮流替换。本来黑夜荒山,她们是很难找得着李思南的,无巧不巧,杨婉恰巧在这个时候烧起了一堆火,这就把她们引来了。

  李思南见是明慧公主,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也存着一线希望,既然躲避不开,索性就迎上前去,朗声说道:“不敢有劳公主远来。一人作事一人当,我李思南任凭公主处置!”

  明慧公主面挟寒霜,冷冷说道:“你那天为何失约?我爹爹待你不薄,你又为何私自逃出和林?”

  李思南道:“第一、我那天本来就没有答应你的约会,是余一中擅自替我作主的,你要追究失约之责,只能去责问余一中。第二、我并没有受你爹爹的官职,我是汉人,也不能在你们蒙古住一辈子,我光明正大地回家,又怎能说是私逃?”

  明慧公主诧道:“你说什么?谁是余一中?你没有做官,你的爹爹可是做我们蒙古人的官。你的家就在和林,你又要回到哪一个家去?你这番说话简直是漏洞百出,骗孩子也骗不过去。”

  李思南道:“公主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请容李某详禀。”

  明慧公主显出很不耐烦的神气,挥一挥手,冷笑说道:“你不必费神编造谎言了,哼,你不说我也明白,你不赴我的约会,原来是跑到这里和这个小妖精幽会。这小妖精是你的什么人?说!”

  李思南虎目一轩,亢声道:“要杀要剐,我李思南随你的便,你可不能侮辱我妻子!”